良臣系統by土木森
文案
裴子戚得了一個良臣系統
結果他穿成了哥兒了……
在這個年代,哥兒要嫁人生子
好在有系統相助,又將他偽裝成男人
沒了性別顧慮,只等成為一代良臣
然而他拿錯了劇本,成為了一代皇后
看文須知:
1.1V1,主受,HE
2.CP三皇子、CP三皇子!
3.重生文!裴子戚與雲清是一個人
內容標籤: 情有獨鍾 系統 生子 強強
搜索關鍵字:主角:裴子戚 ┃ 配角:仉南、仉軒、孫翰成 ┃ 其它:
第一章
盛夏七月,正是最炎熱的時分。此刻又日頭高照,影子落在地上縮成一堆。往日此時,喧嘩的大街早已冷清。可今日格外不同,寬闊的街道站滿了人,交頭接耳、竊竊私語。儘管臉頰曬得通紅,汗水浸濕了後背,依舊沒有人離去。
一名粗衣少年問:“喲,今天是怎麼了?這大中午的,怎麼全站在這裡了?莫非有什麼事不成?”
一位大爺拉住了他,“噓,小聲點。剛剛裴大人帶著侍衛,去工部尚書元大人家裡去了。”
粗衣少年一驚,“莫非又是抄家?這大半年來,不知抄了多少朝廷命官了。”突然又憤恨道:“呸,什麼裴大人?就一個大奸臣,整日就知為非作歹!”
大爺搖搖頭,小聲告誡道:“年輕人,你小聲一點。所謂熱鬧,看看即是熱鬧。切莫入戲,把自個賠進去了。”
粗衣少年臉色一白,說了幾句道謝的話,急忙離開了,連熱鬧都不敢看了。
他們口中的裴大人,正是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的裴子戚。自高祖皇帝起,廢除丞相制,六部直接對皇帝負責。到了當今聖上,設立殿閣大學士,沒有具體的官職、品階,不是丞相卻幹著丞相的事。
而這位裴大人正是殿閣大學士。太祖皇帝把相權分立,設立左右丞相。可當今聖上呢?只設一個殿閣大學士,把大權全部交到了這位元裴大人手中。要數晉國的權臣,這位裴大人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。可惜除此之外,世人提起他皆是搖頭歎氣。目無王法、行為乖張怪癖……就差用‘奸臣’兩字來形容了。
可架不住聖上對他的寵愛,不僅一口否決再設殿閣大學士的提議,還放任裴子戚任人唯親,把他的好友孫翰成任命為刑部尚書。刑部是講王法的地方,王法都歸他們倆管了,滿朝官員敢說什麼?老百姓敢說什麼?
彼時,元府大門緊閉,朱漆微微掉落。兩旁立著石獅子,牌匾上刻著蒼勁的‘元府’兩字。相對外面的樸實無華,裡面卻是窮奢極侈。到處擺放著大冰塊,透出絲絲的涼意,仿佛進入金秋時節。
諾大的院子一分為二,一邊站滿了人,手裡拿著各樣的武器;另一邊只有稀稀疏疏的五六人。為首的兩人一個臉色鐵青,一個談笑風生。雙方對持,久久不分高下。
“裴大人,今日帶人硬闖元府是何意?”
裴子戚笑了笑,一雙眸子璀璨生輝。他身著月白衣袍,腰間系著寬腰帶,簡潔而樸素。墨發如絲綢順滑,皮膚淨白又生得皓齒紅唇,清秀的面容因為一雙眸子格外出挑。他踱了兩步,身形欣長挺立,頗有謫仙風韻。
然而這樣的謫仙,比惡鬼還要可惡。他淡淡道:“元大人是第一天認識我嗎?我肯屈尊降貴來,當然是為了抄家。”
“裴大人你剛剛的話,我權當沒聽見。好走不送,請——”元明輕哼一下,又道:“否則,別怪我不顧同僚之情。”
裴子戚笑了,嘴角揚起譏笑,“元大人,是準備毆打朝廷命官嗎?那可是大罪。”
“相比裴大人,我怎能算犯了大罪?我乃工部尚書、一品官員,有沒有罪不是憑裴大人一張嘴,而是由三司共同審理。雖然刑部尚書是你好友,可三司會審也不由他一人做主。裴大人沒有聖上的旨意,就跑到我家大放厥詞。抄家?請問裴大人,我犯了何等罪要抄家?”
“貪污受賄。”
元明忽地臉色一白,又轉眼恢復鐵青,厲聲道:“信口雌黃!本官一向為官清廉公正,豈能容你誹謗?來人,把他們抓起來!”
“是!老爺。”洪亮的應答聲響徹了庭院,團團將裴子戚六人圍住。
“元大人,是不是太心急了一點?至少也要等我拿出證據,才要殺人滅口吧。”裴子戚不徐不疾拿出一本小冊子,“靖安五年,三月五日申正,受賄白銀一千兩。同年七月十二日酉初,受賄白銀五千兩……”
元明面上不動聲色,心裡卻是驚恐萬狀。這些均是陳穀子爛芝麻的事,先帝在位時所發生的,沒想一件件全被揪出來。當今聖上治吏嚴苛,不知多少貪官污吏被活剮……
思及此,眼中的殺意再也壓抑不住了。他怒吼道:“你們愣著幹什麼?還不趕緊把他們抓起來!”
到了此時,裴子戚依然一臉從容。他笑道:“元大人,我是一個文人,不喜歡動手喜歡講理。我大搖大擺進元府,有多少百姓看著。要是我出不去,恐怕你得有一個交代,對聖上,對刑部。更何況今日來貴府,抄家是其中一個目的,救你則是另一個目的。”
裴子戚雖是卑鄙小人,可有一點堪比聖人,他信守承諾。只要與他結成協議,他就一定會完成。元明一頓,抬手示意家僕下去。他冷哼道:“本官何德何能讓裴大人出手相救?”
“我就知道,元大人是一個講理的人。”裴子戚燦爛一笑,“這些證據我本該呈給聖上,由聖上下旨三司會審。可你知道三司會審的速度,沒有一二個月是定不了罪的。恰巧蜀中一帶發旱災,聖上要我督辦救災一事。可眼下國庫空虛、災情如火,一二個月後再抄你家,恐怕蜀中一帶已經屍橫遍野。不如,我們做一筆交易。我給你一條生路,你把家當交於我,如何?”
元明遲疑看向他,“你當真肯放我一條生路?”錢可以再貪,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。
“那當然,元大人不必多慮。今日我來隻帶五人,足顯我的誠意。往日我抄家,可從未少過五百餘人……”
元明沉默片響,招手把管家叫來。他道:“帶裴大人身後幾位先生去庫房看看。”
“元大人,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?”裴子戚一字一句道:“我要的不是你的庫房,而是全部家當。”
元明當即火冒三丈,連稱呼都省略,直呼起名道:“裴子戚,你膽敢想!”
裴子戚噗嗤一笑,漫不經心道:“元大人,你有什麼籌碼跟我談條件?救災是我的本分,救不下來是過失。陛下不會因此責怪我,這本是戶部負責的事,我只是督辦而已。可你卻不同了,你的性命不由你。用你的命換你的家當,你說值不值?”
元明怒視裴子期,黑白的眸子漸漸染上血色。須臾,他甩袖離去,留下傻眼的管家楞在原地。裴子戚倒不在意,拱手對管家笑道:“那麻煩這位老先生,與我們一起點算家當。”
裴子戚帶人忙上忙下,元明在屋內七孔生煙。他很清楚裴子戚是怎樣的狠角色,沒有他辦不到的事,只要他想不想辦,故而皇帝對他信賴有佳。他目無王法、無視朝綱,可任何疑難困事落在他手裡都會迎刃而解。他不在意過程怎樣,只在乎結果如何,整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!
他越想越喪氣。落在瘋子手裡,他能做什麼?狗咬你一口,還能咬回去嗎?他剛剛放棄了掙扎,門外又響起令人討厭的嗓音:“元大人,我清點你的家當發生數目有些不對。”
怒氣一股竄上腦,他立即沖出房間,滿院子的金銀珠寶躍進眼簾,心頭好似被狠紮一刀。他指著裴子戚的鼻子,破口大駡:“裴子戚,你個瘋子!瘋子!沒了沒了,我的全部家當都在這裡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按下他的手指。“元大人,你這就不老實了。若是來之前,我沒摸清你的家底,怎麼敢貿然上門抄家?難道不怕你隨便拿些東西把打發我了?”
元明氣得直哆嗦,一字一字往外蹦:“裴子戚,你當真要把我全部家當抄走?你也不想想,元府上上下下有幾百號人口。沒了這些家當,我拿什麼養活他們?僅靠我的俸祿,連半月都支持不下去!”
“瞧元大人的話,說得太謙虛了。看這滿府的大冰塊,就是陛下也沒有你過得舒坦。抄了你的家當,是讓你做回臣子的本分。哪有君主吃苦,我們享福的道理?”
“你——”
“再則。”裴子戚話音一轉,“以元大人的俸祿,贍養父母、妻兒足夠了。那些鶯鶯燕燕還是散了的好。據說,元大人上個月娶了第三十四房姨太,這可是陛下後宮數量的八倍有餘。”
元明通紅的眸子轉而恐慌無比。他顫抖著嘴唇:“你怎麼知道?”
當今聖上仁厚待民,但對‘妻妾成群’四字卻是深惡痛絕。他悲催的童年可皆因這四字而起。先皇是晉國開國以來,最風流的一位皇帝。妻妾有三百餘人,子女有五十餘人。孩子太多了,難免對有些孩子多些關注,對有些孩子視而不見,當今聖上則是後者。
聖上一出生,母妃便去世了。母妃逝世、父皇不親,可以說他整個童年灰暗、孤單,一個人守著冷清宮殿慢慢度過。一直到成年,他在一眾皇子中都毫無存在感,與透明人沒什麼差別。不過,也正是如此讓他笑到了最後。後來的儲位之爭,先皇的五十多名孩子全死了,只有他活了下來。
故而,聖上雖然沒有明文規定,朝臣不能妻妾成群。可一旦被他知曉,一定會嚴懲不貸。一個連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臣子,留著有何用?
第二章
“前幾日,御史大夫參了你一本,說得正是此事。”說著,裴子戚笑盈盈從從懷裡拿出一本奏摺。“放心,我幫你扣下來了,陛下沒瞧見。”
元明微松一口氣,連忙伸手接奏摺,卻被裴子戚側身躲開。他笑道:“元大人,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。你看,你的家當是要還是不要?”
御史大夫這種狗皮膏藥,上奏彈劾一次不成,就還會有第二次。裴子戚能幫他一次也能幫他第二次,關鍵在於他如何取捨。若他不答應,第二次肯定沒有這麼幸運了。
雲明微楞,又咬牙切齒道:“幾位先生請跟我來。”
裴子戚倒不在意,沖身後五人點點頭,又對管家道:“管家,你們府上有什麼好吃的?好喝的?”
管家急忙點頭彎腰:“有有,小的這就叫人給您準備。”連老爺都要小心伺候的大人,他一個小管家只能當大佛爺供著了。
管家用最快的速度布好了一桌子好酒好菜。裴子戚對此很滿意,給了管家高度的讚賞。這讓管家受寵若驚,對裴子戚越發殷勤。等元明出來,他看見裴子戚正喝他珍藏多年的好酒,吃著他千金買來的鮑魚、燕窩……一口腥甜頓時湧上了咽喉。
一名灰衣男子站出來,沖裴子戚道:“大人,清點完畢,對數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“把東西搬上車吧。”說完,他又笑嘻嘻對元明道:“元大人,在自己家裡客氣什麼?來來,我們一起吃,他們還要搬一會兒呢。”
瞧著裴子戚笑顏,元明再也忍不住了,破口吼道:“裴子戚,你個王八蛋——”
忽地,裴子戚神情一肅。他義正辭嚴道:“元大人,身為朝廷一品官員怎能隨口濁言,辱駡同朝官員?此事我會上報吏部,關於你的考核,我會與吏部商量酌情扣分。”
吏部管人事,是六部之首。他們負責大小官員的考核,故而有‘天官’之稱。雖說坐到六部尚書這個位置,在皇上跟前都是掛了號。可若一直考核不佳,在皇上心裡印象一定會大減折扣。久而久之,便會罷免了這位尚書大人。
思及此,喉嚨間的腥甜湧上了舌根。元明悶悶坐了下來,大口大口喝酒,試圖把腥甜壓下去。所幸裴子戚也沒有繼續刺激他,自顧吃吃喝喝。待家當全部搬離,他才懶懶起身。
裴子戚拱手道:“元大人,多謝款待。我們就不打擾,告辭。”
“等等。”元明快步上前,阻攔了裴子戚的去路。“裴大人,是不是忘記了什麼?我已把全部家當上交,裴大人是不是應該把奏章留下來?”
把柄落入別人手裡,不是他死就是我死。他一定要知曉是那位御史大夫背後彈劾他。若不能及時剷除禍害,肯定會禍患無窮。裴子戚位高權重,可以慢慢來對付,這個御史大夫是千萬留不得了。
裴子戚恍然大悟,從懷中掏出奏摺。他道:“是這個嗎?給你好了。”說完,他隨手把奏章丟在了地上。
元明連忙撿起來,翻開奏摺尋找御史大夫的名字。可哪知道,他看到的居然是一片空白。他來來回回翻看,愕目圓睜,仿佛自己瞎了一般。
他嗓音的微微發顫:“裴大人,這是怎麼回事?為什麼奏章是空的?”
裴子戚嗤笑一下,“當然是空的。扣奏摺這種事,我怎麼會留證據?元大人為官這麼多年,難道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?”
元明臉色漲得通紅,嘶吼道:“那你告訴我,是那一個王八蛋背後彈劾我!”
“元大人,其實你很有先見之明。”裴子戚聳肩笑笑,“沒錯,就是我這個王八蛋,背後慫恿他彈劾你的。”說完,他繞開元明,大步向前走。
突地,身後傳來‘噗’地一聲嗤響,以及管家慌張的呼喊‘老爺老爺,你怎麼了?’
裴子戚緩緩轉過身,地上一大口鮮血紛亂散落。元明軟癱倒在地上,臉色蒼白到透明。他睜目怒視裴子戚,張張嘴似乎想破口大駡。哪想滿口的鮮血溢了出來,連帶衣襟上也沾滿了鮮血。
裴子戚搖搖頭,漫步走向他。他道:“你這種智商是怎麼當上工部尚書的?你也不想想私扣奏摺這種大罪,我敢隨口說出來,當真是我不怕死?你是鐵定會上奏陛下,彈劾我私扣奏摺。如果對方不是我的人,我們怎麼串通一氣,反告你一個污蔑之罪?”
話語剛落,元明莫名抽搐起來,大量鮮血從嘴邊不斷溢出,迅速染紅了衣襟、大地。
裴子戚連忙上前,神色緊張道:“元大人,你要保重啊!我告訴你真相,可不是為了氣死你,是為了激勵你向我報仇。你千萬不能就這麼死了,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呢!”
他從懷裡拿出一張紙,遞到了管家手中。他徐徐道:“你家老爺是氣急攻心,暫時不會有大礙,可久了就難說了。這裡有一個方子,是我四年前問薛神醫要的,專治氣急攻心一症。至於藥效,你就放心好了。不知有多少大人服用它,從鬼門關拉了回來。”
說完,他又將另外一張紙條,放入了管家手中。“你要是不信,可以去打聽打聽。這張紙條上記載的全是曾經服用此藥的大人們。雖然大部分的大人被斬首了,小部分被流放了,可還是有幾位大人流落京城成了乞丐。只要你去打聽打聽,肯定能問到的。”
管家哆嗦了半天,才慢慢道:“謝謝大人厚愛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“不必多禮,你家老爺願意把全部家當交於我,這一點回禮算什麼?”
元明的反應更激烈了,雙目翻白,鮮血好似洪水源源湧出。裴子戚急忙道:“元大人,你萬萬不要激動。我這就告辭離去,你好好養病。”說完,他又對管家道:“好好照顧你家老爺,下次再來看你們。”
管家望著欣長的身軀漸漸遠去,滿腦子都是裴子戚離去的最後一句話。下次來再看他們?這一次是抄家、老爺病重,那下一次會是什麼?
……
裴子戚帶著家產連忙趕去戶部,陰雲重重的戶部傳出了歡天的喜悅聲。國庫充實了,接下來該商量如何賑災一事了。不眠不休的商討,賑災方案最終拍定擬好。
戶部尚書盛燦拱手鞠躬:“多謝裴大人。若不是此次有裴大人相助,恐怕蜀中不知有多少百姓會慘死。”
裴子戚連忙按住:“盛大人客氣了。陛下吩咐我督辦賑災一事,自然我全力以赴。至於大禮就不必了,你乃戶部尚書,被人瞧見了恐怕有碎言碎語。”
盛燦為官清正廉明、磊落正派,可謂是晉國的第一清官。像這等好官著實挑不出什麼錯,唯一的污點大概是平日與裴子戚走得有些近。
盛燦一頓,“身正不怕影子歪,本官不畏那些流言蜚語。不過還得麻煩裴大人走一遭向陛下稟告。方案得了陛下的首肯,我們好及時備物資。”
“你們不必等陛下首肯,直接備物資就行。”裴子戚頓了頓,“我會讓陛下首肯方案的。”說完,他隨手點了一名侍郎,“你與我一起去見陛下吧。”
那名侍郎從震驚到了狂喜,一路小跑跟在裴子戚身側。裴大人的官風固然不好,可他是打從心底欽佩他。蜀中旱災,整個戶部愁雲慘澹,皆因國庫空虛無力賑災。
可裴大人一來,國庫空虛解決了、賑災方案出來了……若是換位大人,至少得耗時一個月才能解決。可裴大人只用了三天時間就把問題解決了,蜀中百姓有救了。
他看著裴子戚欣長背影,一時有些不明所以。裴大人明明是一位好官,就連盛大人都說裴大人是一個妙人兒,世人為何稱他為奸臣?還有裴大人長得這般英俊,好似出塵謫仙,為何背後稱呼他為惡鬼?
思緒飄遠,轉眼到了別處。他臉色煞白,支吾道:“裴大人,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?這好像不是去南書房的路。”
“沒錯,這會陛下不在南書房。”裴子戚又道:“等會你只管把方案念出來,其餘的話不必說。”
侍郎點點頭,不再多語。片響,他果然瞧見了孫公公。孫公公名為孫祿,貼身伺候陛下四十餘年,頗得陛下的信任。這位孫公公是一位奇人,身為正常的男子卻成了太監。
在晉國,男子是至高的存在,其次是女子,再其次才是哥兒。故而宮裡的太監多半是哥兒,有男子也是天閹。可是,這位孫公公卻是一名正常的男子。所幸前朝便廢除閹割制,改用服藥讓男子失去性能力。
此時他站在大殿外,好似在等待什麼人。待他見到裴子戚,嚴肅的面容綻開了花。他道:“裴大人,您這些天是去哪了?可急死小的了,陛下念叨您好幾回了。您要是再不出現,恐怕得派御林軍去尋你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:“哪用御林軍?您孫公公隨便派個小太監就把我招來了。”
“瞧您說得話。要找也是我親自去找您,那會派一個小太監折煞您。不過,您再忙也得去南書房瞧瞧,陛下一天不見您就想得緊。”
裴子戚笑笑,也不接話。“現在方便見駕嗎?”
孫祿一邊說一邊把裴子戚往殿內領。“您還用擔心這個?實話跟您說吧,陛下特意吩咐小的在外面等您,說您一來就帶去見他。”
第三章
殿內佛香漫彌,似雲又似霧,宛如闖進了仙境,又宛如仙境誤墜人間。大殿深處輕紗懸掛,高大的身影若隱若現。他盤旋端坐,身邊置放著青銅鐘。
裴子戚當即跪下來,“參見陛下。”
侍郎這才了然,原來那人是當今聖上。他連忙跪下來,高呼陛下萬歲。時間一點點過去,殿內一片死寂與窒息。聖上沒有任何表示,既不讓他們退下,也不讓他們平身。
侍郎栗栗危懼,額間汗水滿布,悄無聲息劃過臉頰。他怯怯抬起頭,孫公公站在陛下身側,一臉漠然看著他們,仿佛瞧著兩個死人。侍郎悚然恐極,可身旁的裴大人端跪在地,腰杆挺得筆直,平靜而沉穩。
他將頭顱再次埋下去,身軀止不住瑟瑟發抖。片響,清脆的鐘鳴聲響起,回蕩在空蕩的大殿,悠長而深遠。
裴子戚悠悠站起身:“謝陛下。陛下,賑災方案已經擬好,還請陛下過目。”說完,他看向侍郎。
侍郎猛地回神,原來鐘聲是平身。他連忙站起身,拿出方案大聲念出,高度的緊張讓聲音帶著許些顫音。待他念完,大殿又陷入了死寂。他愣在原地,手心滲滿汗水,他們是不是該告退了?他看向裴子戚,一臉從容與淡定,嘴角似乎還浮著淺笑。
頃刻,大殿響起洪亮的笑聲。“子戚,你真是讓朕大開眼界。朕給你七天時間,你三天就能完成。賑災的物資,你準備用多久?”
侍郎心中一驚,陛下只給裴大人七天時間?陛下這是故意為難裴大人,還是太信任裴大人的能力?
裴子戚笑笑:“我就尋思著陛下會這麼問我。所以來之前,我已經叫戶部去準備了,這幾日就能備好。陛下對我的方案應該沒有異議吧?”
忽地,笑聲斷了。“好呀好呀,這一次戶部做得很好,有賞!孫祿,待會你帶旨去戶部走一遭。”
侍郎欣喜若狂,急忙跪下叩謝皇恩。裴大人依舊佇立,雲淡風輕地笑著。他忽然意識到,陛下似乎只賞了戶部,並沒有賞賜裴大人。
“好了,退下吧。”皇帝又道:“子戚,這幾天你不在,南書房的奏摺都要堆成山了,你該去看看了。”
裴子戚拱手領旨,“臣遵旨。”
聞此,侍郎向裴子戚看去,發青的眼底、從容的笑意。裴大人為賑災一事,已有二天不曾合眼了,現在還要批答奏摺,他的身體吃得消嗎?然而他的擔憂還未出口,裴子戚已經離去。欣長的背影挺立如松,一步步走在廊道上,堅定而果決,一步也不曾回頭……
待兩人離去,大殿回歸沉寂。佛香四溢,帶著一點點的檀香味。洛帝徐徐睜開眼,“孫祿,此次裴子戚抄家,他中飽私囊多少銀兩?”
孫祿畢恭畢敬站出來,“回陛下,一千兩白銀。”
“一千兩白銀不少了。”洛帝歎息道:“孫祿,你說這個裴子戚,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?”
孫祿笑了,“奴才瞧他是太聰明了。若他不犯一點錯,您還敢用嗎?”
所謂慧極必傷。有時為人滴水不漏,不是保命而是害命。一個臣子太聰慧了,難免會引起君王的忌憚。因為有錯,君王才放心把他捏在手裡。
洛帝冷哼一下,“他倒活得很明白。”
孫祿:“需要奴才去處置他嗎?”
“一個犯錯的人,想處置隨時都可以,不急著一時。裴子戚現在還有些用處。”洛帝又道:“對了,老二老三是不是快回京了?”
“上個月回的信,應該這幾天到京城了。”
洛帝笑了,轉眼又哼了一下。“這兩個不孝子,朕三番五次要他們回京,他們就找各種理由搪塞朕。若不是此次朕拿婚事要脅,恐怕還不肯回京。”
孫祿笑了笑:“陛下,您就是太寵他們了。要奴才說早該把他們召回來。”
洛帝歎一口氣,“朕捨不得,朕虧欠他們太多了。”說完,眼眶染上一抹紅色。
孫祿識趣站在一側,不再言語。空曠的大殿再次回歸沉寂……
黃昏時分,夕陽燒紅了天際,萬物也染上淡橘色。車水馬龍的街道,一座古宅傲然聳立,牌匾上刻著遒勁的‘裴府’兩字,兩邊的石獅子亮蹭蹭,好似磨過的玉石。
這是裴子戚的府邸,也是京中最怪的宅子。裡面的奴僕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,或是容貌盡毀。總之,沒有一個正常人。有人說是因為裴子戚的名聲太臭,沒有人願意給他做奴僕,只有這些殘缺不全的人才願意。
雖說如此,可這些殘缺不全的人卻活得恣意囂張。別說正常人不敢小瞧他們,就連一些官老爺瞧了他們,也要尊稱一句大爺。
對了,裡面還養著一群無父無母的孤兒。這些孤兒一個個古靈精怪,卻又飽讀詩書、出口成章。有人說是因為裴子戚自知壞事幹得太多,怕老天罰他斷子絕孫,所以養這些孩子用來送終。
彼時,喧鬧的大街陷入了冷清。一道修長的身影慢悠悠向裴府走去,他手捧木盒子,發青的眼底已轉為黑色。忙碌了一整天,裴子戚終於把奏摺批答完畢。
他走到門前,輕輕扣門。大門輕啟,伸出一個小腦袋。看門的福子見是裴子戚,兇狠的臉龐立馬帶上笑意:“老爺,你回來了!”
裴子戚笑笑:“嗯,回來了。家裡怎麼樣?”
福子十七八歲的模樣,身上穿著破舊的衣裳,左一塊補丁右一塊補丁。他笨拙打開大門,連忙把裴子戚迎進去。他整一條右腿全沒了,是三年前在戰場上被敵軍砍斷的,如今全靠拐杖支撐。
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跟在裴子戚身側,臉上滿是憨厚的笑。他道:“大家都很好,就是很想您。您這幾天去哪裡了?我們都快要急死了。”
“蜀中……”
裴子戚話還未說完,重重的敲門聲就響起了。憨厚的面容立刻變得兇神惡煞,福子吼道:“來了來了,敲什麼敲?不知道老子的腿不好啊?”說完,他又變回憨厚少年,“老爺,鐵定又是那些混蛋來攪事了,我去打發他們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讚賞道:“嗯,有進步了。福子,你是我裴子戚的人,你不需要去討好任何一個人,只需要做好你自己。不要因身體殘缺就妄自菲薄,若是有人敢欺負你,你儘管告訴我就是了。”
福子點點頭,眼眶不覺浮出一層水霧。他拍拍自己的胸膛:“老爺,您放心好了。”
“老爺,你別誇他了。你在他身上廢那麼多心思,瞧他這一點出息!”身後忽地傳來蒼勁的聲音。
裴子戚回頭笑笑,“福子還是小孩子,應該多誇誇他。祥伯,你別這麼嚴厲,凡事總得有一個過程。”
祥伯哼一下,“他十八了,你也才二十。他算什麼孩子?”
裴子戚一噎。祥伯是他的管家,曾是有名的千夫長。他的絕技是百步穿楊,可惜後來被敵軍抓住,戳瞎他一隻眼、手筋也被挑斷。雖然僥倖保住了性命,雙手卻再也拾不起重物。
彼時,門口傳來諂媚的嗓音:“在下久聞裴大人,今日特意前來拜訪。”
福子:“我家老爺不在。”
“可我剛剛才瞧見裴大人進去了。”
福子揚起高音:“爺爺今天心情不好,我說不在就不在!”
來人連忙拿出銀子,“不知道,福大爺心情好一點沒有?”
福子接過銀子,在手中墊了墊。他不疾不徐道:“依然不好。”說完,把猛地大門關上,差點撞上對方的鼻子。
裴子戚笑了,對祥伯道:“你看,這不是做得很好嗎?”
祥伯臉色微善,“算他有些長進。”
福子剛進府那會兒,別人幾句好言好語,就不知該如何拒絕,好幾次把無緣無故的人放進來。所幸有祥伯坐鎮,三言兩語又把他們趕了出去。福子這叫自卑綜合征,因為長期受到欺淩、自尊被踐踏。一旦有人對他們和顏悅色,就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對方了。
裴子戚把木盒子遞到祥伯手中,“一千兩,放進庫房吧。”
祥伯張了張嘴,最終沒說什麼,搖頭歎息去了庫房。
裴子戚則向後院走去,書聲琅琅一陣陣傳來。三十多名孩子端坐在諾大教室裡,搖頭晃腦朗朗讀書。其中年紀最大的不過十歲,最小的不過三歲。為首的夫子一身白衣,面容姣好如玉,氣宇文雅,怎麼看都是一表人才。只可惜他下身癱瘓,終身只能坐在輪椅上……
他見裴子戚走來,連忙放下手中的書,“你們先自習。”
他快速轉動著輪椅,墨發微微起舞,慌亂地散落在胸前。裴子戚趕忙上前,把住他的輪椅,“你那麼急幹嘛?我又不會跑了,這不是來見你了。”
“你回來了。”他看向裴子戚,眼中浮現了笑意。“這些天,孩子們一直問我你去哪裡了。所以剛剛一見你,才著急了起來。”
裴子戚歎一口氣,柔聲道:“景吾,你的腿不好,再急也要先顧著你自己。萬一你摔倒了,我可抱不動你。”
景吾笑了,“我說你一個大男人,力氣怎麼跟哥兒似的。”
第四章
景吾曾是名滿京城的公子哥,學富五車、滿腹經綸。只可惜是庶子出生又名氣頗勝,遭到了嫡母的忌憚。他被嫡母設計陷害,不僅落得身敗名裂,膝蓋骨還被人挖去。所幸他遇見了裴子戚,否則得餓死在街頭。
裴子戚一楞,又馬上道:“男人有力氣有什麼用?主要還是看智慧。”
“行行,我家子戚最聰明了。”景吾噗嗤一笑,“對了,上次你說要送我一件大禮,莫非這次是來送禮來了?”
裴子戚嘿嘿一笑,“知我者景吾也。”說著,從懷著掏出一個藥瓶。
笑容漸漸凝固,神情也變得冷冽。景吾冷冷道:“我不要。”
“景吾,你說什麼傻話?”裴子戚頓了頓,又道:“這是薛神醫給的神藥。吃了它,你的膝蓋骨會重新長好,你就能走路了。”
景吾看向他,一字一句道:“然後,你就把我趕走?”
裴子戚一頓,支吾道:“怎麼能叫趕走?只不過,讓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情。難道你不想報仇了?”
景吾冷冷一笑,“那你去問問,整個裴府上上下下,誰願意吃這個藥?”
裴子戚一噎。這個藥的確是神藥,無論是缺胳膊斷腿,還是重病將死,只要吃了它立馬能恢復原狀。但同時也代表著,此人該離開裴府了。裴府是受難者的庇護地,它永遠不缺形形色色的苦難者,卻容不下一個健全的人。
京城郊外有一個裴村,是晉國的第一大村莊。起初,它是裴子戚安頓戰殘、戰孤等苦難者的棲身之所。其中特別困難的戰殘、戰孤,他會將他們帶回裴府安置。一直到戰殘痊癒、戰孤適齡,裴子戚又會勸他們離開。
因為捨不得離開,他們只好在村莊附近生活。漸漸地,小小的裴村成了晉國的第一大村莊。相比裴村的放任,裴府裡的人一旦痊癒、適齡必須要離開。離開裴府的人,基本上會去裴村生活。可在那裡,他們要許久才能見裴子戚一面。這對曾在裴府生活的人而言,這是神藥也穿腸的毒藥。
“景吾,你不要任性。”裴子戚歎一口氣,“若你還想報仇,真的不能再拖了。”
景吾抬起頭與他對視,“如果我不想報仇了,只想留在你身邊?你是不是還會逼我吃藥,想辦法把我趕走?”
裴子戚搖搖頭,溫柔地笑了。他道:“我會幫你報仇。”
景吾別開頭,接過他手中的神藥。紅色的眼眶漫起水霧,他道:“我會吃藥。但我的仇我會自己來報,不需要你來插手。”賭上我一個人的命就夠了,不需要再給你惹麻煩。
裴子戚蹲下身子,從袖口拿出一張薄紙,輕放在他手中。他道:“這話說得有些晚了。我已經準備好了,你按上面去做就行了。”
景吾瞪大眼睛看向薄紙,眼眶裡的水霧化成眼淚,一滴一滴落下來。薄紙上的計畫精密而詳細,一環套一環,顯然要耗費極大的物力、人力。他壓抑著顫抖的嗓音,“你知不知道?因為幫我,你可能會惹上大麻煩?”
裴子戚笑了,“知道啊。可若怕攤上麻煩就不去做了,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?”他徐徐站起身,又道:“把紙上的內容背熟後,記得要燒掉。”
說完,他轉身離去。景吾卻出口喊住他:“子戚,如果我報仇了,我還能回來嗎?回到你的身邊。”
裴子戚道:“景吾,你的未來不應局限在我的身邊。”
景吾笑了,淒烈的哭聲摻雜著笑意。他道:“我從沒有像今天這麼般痛恨自己是男兒身。如果我是哥兒,大概我能永遠留在你身邊了。”
裴子戚猛地一頓,僵在了原地。輪椅滾動聲緩緩響起,一直到徹底消逝,他才像逃離現場般,飛快離去回到臥室。
裴子戚躺在床上,半是感歎半是疑問;“又是一個喜歡我的男人。為什麼喜歡我的都是男人,就沒有一個女人呢?”
系統馬上跳出來:“裴子戚,你他媽又想猝死了是不是?你能不能給我好好睡覺,不要想東想西啊?你已經有四天不眠不休!四天啊!你是肉體凡胎的人,不是鐵打的神仙!你還記得上回猝死在南書房嗎?要不是我眼疾手快,趁著沒人發現就把你復活了,特麼詐屍案都出來了!”
裴子戚:“睡不著。在現代,我都是晚上十一點過後再睡,現在才晚上七八點。生物鐘告訴我,我需要倒時差。”
系統:“你他媽來古代都五年了,現在給我說倒時差?你就是去火星,也該適應時差了。給老子好好睡覺,別整那些么蛾子。”
裴子戚眨眨眼睛:“我來古代五年了?”
提及此,他突然很想家。雖然他在現代已經死了,可系統也說了,只要完成任務就能讓他復活。任務是讓當前具身體成為一代良臣。聽起來沒什麼難處,可等他到了這個世界才知道他被坑了。
這個世界有三類人,男人、女人、哥兒。其中男人、女人與現代一致,最特別的是哥兒。簡單的說,哥兒擁有男人的外表,女子的生育能力。然而,哥兒卻是三類人中最低下的存在。
因為生育能力不佳,一個哥兒一生最多二個孩子。面容又遠比女子秀麗,故而他們多半成為男人的玩物。只有出身高貴的哥兒,才能有幸入宮當太監。畢竟當太監也是有品級的官,而不是呆在後宅的玩物。
裴子戚穿來的身體,正是一名哥兒,雲家小公子——雲清。這個雲清不僅容姿絕色,更名滿天下。曾在五年一度的三國辯理中,舌戰各國使者令晉國大放異彩。最重要的是,他與三皇子是青梅竹馬。
只可惜,洛帝一向不喜他。雲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,他的父親也僅是一名先鋒。相比之下,三皇子的母妃是當今皇后。其外祖父為秦國公,統領著五十萬軍隊的大將軍,其大舅秦以鐘也是威名赫赫的將軍。
三皇子的武藝由秦國公一手教導,故而時常出現在國公府。雲清的父親又恰巧是秦國公的得力先鋒。若不是如此,恐怕二人連相識的機會都沒有。身份卑微又是哥兒,兩個條件加起來,洛帝能喜歡雲清就有鬼了。
不過,三皇子對雲清情深意篤,洛帝又對這個兒子疼愛有加,只好無奈妥協。只可惜老天不作美,西北一戰,雲清父親為救三皇子而戰死。其母聞訊後,殉情自殺。雲清因三皇子一下成了孤兒,可他想有多愛就會有多恨。
三皇子尚未歸京,雲清就火速嫁於他人。雖說是嫁,實則是貴妾。正妻位一向是女子,哥兒只能當妾。再貴的妾也是妾,更不用說成婚當天,雲清被夫君打發到鄉下去。
曾經名滿天下,現在卻落得這般地步,雲清當日便自殺身亡。等三皇子回京,雲清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屍骨。三皇子抱著雲清的屍骨,不吃不喝幹坐了三天。若不是洛帝下旨要把雲清葬了,恐怕三皇子得抱著屍身過一輩子。
於是,裴子戚穿來的第一件事:從棺材裡爬出來。不過正是因為雲清死透了,所以他偽裝成裴子戚才毫無壓力。在系統的説明下,雲清的身體成了一名男子,樣貌與他現代的模樣一樣。
系統:“算了,看在積分的份上,我就不罵你了。你安樂死吧,等死透了我再復活你。”
裴子戚:“你剛剛又領了多少積分?”
系統:“幹嘛?你想兌東西?為什麼你總有閒情兌東西,就不為自己加一點點屬性?你來古代五年了,屬性工作表就沒有動過。”
那些殘缺不全的人能痊癒,全賴裴子戚在系統上兌藥。那些藥屬於未來科技,所以價格並不貴。與裴子戚龐大的積分基數相比,不過九牛一毛。為了避免惹人懷疑,裴子戚不敢大量的兌藥,還特意編出了一個薛神醫的名號。
相比兌藥的便宜,加屬性則昂貴得嚇人。用系統話說,哪怕是千億富翁,加屬性能讓你一夜回到解放前。即使是這樣,加屬性還是宿主們瘋狂追逐的目標。
裴子戚:“屬性?就是面板上那些什麼皮膚光滑度、身體柔韌度、小穴緊致度……奇奇怪怪的選項?”
系統:“這具身體本來就是哥兒,加這些屬性哪裡不對了?”
裴子戚:“不加。”
系統:“好,其他屬性,咱們可以不加。但小穴那一欄你得加滿了!你遲早會被人識破身份,然後嫁人生孩子,加了這一欄你絕對不吃虧。過一段時間,晉江總部會搞活動,加屬性會有折扣。到時候……”
裴子戚伸手關掉系統,重新回歸清淨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 雖然是系統文,但這個系統沒有男主厲害
所以它只有被男主控制的份……
第五章
辰正時分,日頭剛掛。繁華的街道拉開帷幕,熙熙攘攘、人聲鼎沸,充滿了生機與活力。裴子戚身著月牙長袍,腰間系著翡翠細腰帶,七分仙氣硬染上三分凡塵氣。他手裡持著玉扇子,扣在食指與拇指恣意把玩。
他這一覺睡到了第三天的清晨。所幸洛帝沒有責怪他,還給他放了兩天假。正巧他好友孫翰成約他一聚,他也就順道出來走走。他慢悠悠走過街道,左看看右看看。約摸過了半個時辰,才緩緩走到目的地。
孫翰成所約地是京城最大的飯館——戚齋。它坐立于最繁華的街道,是達官貴人們常去之處。戚齋的掌櫃姓木,看似白丁出身,實則能力通天。
曾有一位王爺上門找麻煩,結果沒過幾日就知難而退了。故而雖滿店的達官貴人,卻從不哈頭低腰招待。有人說他高傲,也有人說他有骨氣……總之,這位掌櫃是一位傳奇人物。
裴子戚一進飯店,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過來,臉上滿是欣喜笑。他道:“裴大人,您來了。昨個孫大人告訴我,您會光臨小店我還不信,沒想到您真的來了。”
裴子戚瞧著熟悉面容,一時間有些恍然。須臾,他扣上玉扇道:“你是木小樹?”說完,他又道:“不錯,京城比裴村更適合你。你現在當小二?”
木小樹撓撓腦袋,“這是大夥們一起開的飯店,我在這裡當掌櫃。這些年,您去裴村次數越來越少。所以,大夥們想著來京城討生活,找機會多見您幾面。”
“大夥們都來京城了?”
“出來了大部分,一小部分還在裴村。”木小樹又道:“大人,您要是有空可以去見見他們。城東的胭脂鋪、成衣店……城西的糧店、飯館……”
裴子戚心頭一驚。“你們這是幹什麼?準備組建一個情報組織嗎?”
木小樹憨厚地笑笑,“我們沒有這麼計畫。可如果大人有難,我們希望能幫上大人。”
裴子戚壓低嗓音,“你知不知道你們在玩火?你趕快叫他們撤離京城……”
忽地,一隻搭在他肩上,帶著三分責怪三分調笑道:“子戚,你是不是又忘記我們約在什麼地方了?你不要糾纏人家木老闆了。你自個都不清楚,人家木老闆怎麼會知道?”
裴子戚回頭,一雙雙眼睛全看向他們。他笑了笑,對孫翰成道:“我只不過瞧這位木老闆有趣,就多聊了幾句。你用不著當眾拆穿我吧?”說完,他又對木小樹道:“多謝木老闆。”
裴子戚當即轉身,與孫翰成一同進入包廂。一進包廂,孫翰成忍不住訓他,“裴子戚,你叫我說你什麼好?那可是連皇親國戚都不畏的木掌櫃。今個他親自迎接你不說,你倒好與他在大堂上就聊上了,當真以為沒有眼睛盯著你了?”
“我沒想他就是木掌櫃,起初我以為他是店小二。”裴子戚又道:“既然你早知道了,為什麼不提醒我?”
“店小二?”他噗嗤笑了:“從你裴子戚手裡出來的人,有幾個是等閒之輩?還需我廢口舌嗎?”
孫翰成身長八尺,玉樹綸巾。藏青色長袍,身姿修長挺立,腰間系著寬腰帶,吊著玉墜兒。清秀的面龐上,一雙劍目不怒而威,頗有淩人氣勢。
裴子戚與孫翰成于四年前相識。那時,他還是一個算命先生,裴子戚已是權傾滿朝的殿閣大學士。說起兩人的相識,可謂是不打不相識。他給裴子戚算命,裴子戚卻以為他是騙子。結果裴子戚所問之事,他全部答了出來,一字不漏。
裴子戚不信這個邪,便與他私下交往起來,沒想兩人很快成了摯友。後來裴子戚瞭解到,孫翰成不僅博覽群書,觀察事物還格外細微。於是,裴子戚向洛帝舉薦他為刑部尚書。
裴子戚一頓:“你今天叫我來,該不會是為了讓我親眼瞧瞧?”
孫翰成搖搖頭,一本正經道:“前幾日,你抄了元明的家,還中飽私囊一千兩銀子?”
“你怎麼知道?”裴子戚道:“刑部辦事效率不錯嘛。這銀子才入我庫房一天,就被你知曉了。我先說好了,入了我庫房的銀子,除非抄家,不然絕不拿出來。”
“裴子戚,裴子戚,你現在還有閒情跟我說笑。我說你多少次了,手腳要乾淨要乾淨。你什麼能聽聽我的?這事我都知曉了,陛下怎麼會不知曉?”孫翰成來回走動,衣擺都飄了起來,“我對你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陛下可以嗎?”
裴子戚輕啄一口茶,讚歎道:“好茶。”
孫翰成頓時氣打不一處,從袖口拿出一個小袋子,“你離開京城吧。趁陛下現在沒有對你動手,趕緊離開。這是我為你準備好的路線、銀票、戶籍……”
“戶籍你都能弄到?”裴子戚挑起眉尾,“戶部尚書盛燦精明強幹,為人又剛正不阿,你在他眼皮下底下弄到戶籍,有本事呀!”
“裴子戚,我沒有跟你開玩笑,離開京城,馬上離開。”孫翰成放柔嗓音,“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要留在京城,放手吧!算我求求你。”
裴子戚卻笑了,“翰成,如果我不願意離開京城,你是不是還為我準備了第二條路?”
孫翰成仰天歎氣,“是。”
裴子戚喜笑顏開,“你先說說,看是不是與我想得一樣?”
“另擇明君。”
裴子戚笑了,不愧是他的好友,兩人想到一塊去了。
先帝在位時,洛帝能活下來並登上皇位,足以說明他的深藏不露。他算是一個好皇帝,知人善任、治國有方;也可以說昏君一個。自五年前皇后身死,他性情大變,不再理朝政,每日吃齋念佛。
就在那一年,裴子戚成了殿閣大學士,真正的‘皇帝’。洛帝的昏庸不僅在朝政上,還有立儲君一事。
洛帝一生只有四個女人,其中皇后、皇貴妃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兩個女人,一個是他最愛的女人,一個是最愛他的女人。前者是三皇子的母妃,後者是二皇子的母妃。皇后、皇貴妃先後去世,諾大的後宮僅剩一位淑妃娘娘,是大皇子的母妃。
然而,洛帝沒有立前三子為太子,而是把么子立為了太子。提起太子的母妃,那就不太光彩了。她本是乾清宮的丫鬟,趁洛帝喝醉爬床才有了當今太子。淑妃娘娘雖也是丫鬟出身,卻是正經八經的陪床丫鬟。
故而,洛帝對太子很不喜,一出生就把他安置在偏遠的宮殿。更慘的是,他還未滿月,母妃就因血崩而死。因此在宮裡很長一段時間,大夥只知道有三位皇子,而不知道有四皇子。
等太子成年,洛帝卻突然把他拎出來,立為了太子。這位太子爺平庸無能又懦弱膽小,平日裡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。這不僅讓朝臣們失望,也讓大皇子野心勃勃。
當然,大皇子更不是什麼好貨色。面上溫和有禮,實則殘暴淫亂。可偏偏又一些瞎了眼的朝臣,甘願成為大皇子的爪牙。例如,裴子戚剛去抄家的工部尚書元明。
所以,裴子戚不是故意找元明的麻煩,而是早就準備找他麻煩了。他倒不是擁躉太子。只不過,平庸無能與殘暴不仁相比,他寧願選擇前者。
孫翰成:“工部一直是大皇子的錢袋子。你找元明的麻煩,等同于向大皇子開戰。子戚,你是早就準備介入儲位之爭了嗎?”
裴子戚輕聲‘嗯’了一下,“既然不想離開,總得找一條出路吧。”
“大皇子的性情……”孫翰成歎氣道:“子戚,你太早與他對上了。你現在沒有一個有力的靠山,恐怕他會費盡心思除掉你。”
“我看倒不會。”裴子戚笑了,為自己斟一杯茶,“至少當前,他會討好我、拉攏我,過後才會設法除掉我。”
孫翰成:“你有選擇了?”
裴子戚一頓,搖搖頭。只要不是大皇子、三皇子當皇帝,誰當皇帝都不要緊。
自皇貴妃去世,二皇子離京已有十二年整。這些年,他掌管的江南一帶,民安物阜、繁榮昌盛。若二皇子繼承皇位,他會是一個明君。至於太子,他雖平庸無用、懦弱膽小,卻也虛心納諫、仁愛待人。他不會是一個好皇帝,卻是一個好人。一個好人對裴子戚沒有威害,因為他們不忍心傷害。
“那我給你一個選擇。”孫翰成坐下來,“三皇子回京了。”
‘噗’地一聲,剛進口的水全噴了出來。裴子戚一邊咳嗽一邊道:“你說什麼?三皇子回來了?他不是離京五年了?回來幹什麼?”
孫翰成輕拍他的背:“怎麼?你與三皇子有過節?還別說,不僅三皇子要回京了,二皇子也奉命歸京了。”
裴子戚:“奉命歸京?”
“聽聞,兩位皇子到了適婚年紀,身邊卻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。所以,聖上下旨讓他們歸京。”孫翰成頓了頓,“陛下為了讓他們回京,可大費苦心。特意在聖旨上囑咐,若兩位皇子不願歸京,則擇日賜婚於他們。兩位皇子這才願意回京。”
“二三皇子回來了,京城就熱鬧了。”裴子戚摸摸光溜溜的下巴:“接下來,是不是四龍奪嫡了?”
第六章
“別人我不知,但二皇子是不會參與奪嫡。”孫翰成歎息道,“當年二皇子離京,其實是皇貴妃的意思。只是陛下從不同意,一直到皇貴妃身死,他才放任二皇子離開京城。”
裴子戚微楞,打趣道:“我一個殿閣大學士,居然還沒你一個刑部尚書知道得多。老實交代,你是怎麼知曉這麼多秘事的?”
孫翰成一頓,又轉眼笑道:“你忘記了?我可是算命先生,能掐會算的。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,沒有我不知道的事。”
裴子戚笑了:“那好,你說說。三皇子什麼時候歸京?從京城的那一條街回來?”
“今日回京。”孫翰成推開窗戶,指了指樓下的街道,“從這條街道回來。”
裴子戚止了笑容,鄭重其事道:“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?”
孫翰成笑而不語。忽地,他又道:“來了。”
裴子戚心頭猛地一突,不由把視線投向街道。喧嘩的街道一片寧靜,所有的目光全看向一處。來人身著淡青衣袍,寬腰帶束在腰間,樸實無華卻又氣勢非凡。他身後跟著一位魁梧大漢,兩手牽著匹馬。
身姿欣長秀麗,約摸近一米九的身高。看去很瘦,又隱隱感覺到他體內蘊含的強勁,如同一頭蓄勢而發的獅子。黑髮如墨,落在身後一瀉而下。一雙細長的丹鳳眼,玲瓏剔透又幽遠深長。只需看一眼,就讓人散了魂魄。
裴子戚心頭突了突,雲清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。他一直認為凡塵容不下雲清的美貌,才讓他英年早逝。如今對方的一雙眼睛,就把雲清的美貌貶入了凡塵。可歎,他還生得一副傾世容貌,怕是註定要禍國殃民。
他不疾不徐向前走,擁擠的街道奇跡地構成一條筆直通道。不需要言語,沒有官兵維持秩序,所有人自發為他讓路,仿佛被氣勢與容貌為撼,又仿佛不由自主的臣服。欣長的身影逐漸遠去,繁華的街道才逐步恢復常態。
孫翰成伸手在他面前晃晃,笑道:“怎麼?看傻了?你不是說你不好美色嗎?”
裴子戚輕咳一下,“好呀,只許州官放火,不許百姓點燈。你不是也看傻了?咱們二人誰也別想笑話誰。”說完,他拍了拍腦門,懊悔道:“糟糕,只顧看美人去了,三皇子沒瞧見了。”
孫翰成一臉詫異看向他,“難道你從未聽聞三皇子的事蹟?”
裴子戚一噎。雲清是三皇子的舊愛,他避而遠之來不及,哪有閒心大廳原身舊愛。他現在所做一切,全是為了回到現代。倘若三皇子登基,他也不想什麼當良臣、回現代了。他馬上辭官,找個偏僻的鄉下養老。
他支吾道:“知道一點,不多。”
他對三皇子的認知,還停留在路人階段。當年三皇子離京,雲清的離世是一個原因,三位至親前後去世則是另一個原因。
五年前北漠動亂,洛帝派秦國公及秦將軍出征平亂。當時皇后極力反對洛帝的決定,上一戰秦國公、秦將軍差點戰死沙場。如今回京調養不到一年,洛帝又派他們出征。
然而聖旨已下,皇后不願也必須接受。就在二個月後,秦國公、秦將軍慘死沙場的消息傳回京城,皇后于當天服毒自殺。三皇子前往北漠,此後五年不曾回京。
有人說,洛帝早忌憚秦國公一門,可又礙于深愛皇后,只好費盡設計讓他們戰死殺場,落得一個善終落幕。也有人說,是秦國公與秦將軍親自向洛帝請命出征,並有太醫確診兩位將軍身體早無大礙了。故而,兩位將軍的去世純屬意外。
或許,皇后與三皇子相信洛帝是無心的,只是一個悲傷過度,服毒自殺,一個遠赴北漠,替至親報仇。也或許,他們認為洛帝處心謀害,故而一個憤恨不已,自殺謝罪,一個心灰意冷,遠離京城。總之,皇后去世了,三皇子離京了。
孫翰成搖頭道:“裴子戚,你叫我該說你什麼是好?三皇子是皇后之子,是嫡子。你身居高位又處於權利核心,居然對他無視到如此地步……”
裴子戚端起茶杯,淡淡道:“三皇子常年不在京,我又一年到頭忙得不開交。”
“三皇子年僅十四歲,他的美譽就傳遍了三國。”孫翰成歎氣道:“三國第一美男說得正是三皇子。子戚,你剛才瞧得美人就是三皇子啊!”
‘哐當’一聲,茶杯落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。滾燙的茶水順著桌面徐徐滾落,落在裴子戚衣袍上,很快染濕了一片。他猛地站身,慌張道:“他是三皇子?”
孫翰成連忙把他拉開,又掏出手絹遞到他手中。他道:“你怎麼了?茶水落在身上了也不避開。今天提說了兩次三皇子,兩次你都失常了。你與他到底是什麼關係?”
裴子戚苦笑道:“我曾經暗戀雲清,算不算關係?”
孫翰成噗嗤笑了,“那就難怪了,瞧見情敵比自己要英俊瀟灑,不好受吧。”他又一本正經道:“不過,你也說是曾經暗戀。雲清已經死了,你千萬不要學三皇子,放不開手。”
裴子戚胡亂點頭,心思卻已經放空。聊了幾句,孫翰成就知他沒了心思,便提議出去走走,沒想碰到賣棉花糖的。裴子戚對甜膩膩的食物不太感興趣,可孫翰成卻每次都會買一點。
裴子戚曾問過他為什麼。他告訴裴子戚,他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,父親在外務工,許久才會回一次家,每次回家都會給他帶棉花糖。一直到現在,他父親回家還會給他帶一點。所以,他每次看見棉花糖都忍不住買一點。
古代的棉花糖是現做現賣,得等好一會才能到手。於是,裴子戚提議他去先去逛逛,等會再來找他。沒料這一逛,他還逛到了一場好戲。
要說裴子戚在朝堂上最討厭的人,不是那些與他時不時作對的權臣,而是那些寬以待己、嚴以待人,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御史大夫。他們擅長抱團掐架,滿口聖賢之道,拐彎抹角罵得你狗血淋頭。他們不怕死,重在名垂青史。
一旦被他們盯著,他們就像狗仔隊一樣,兢兢業業抓你批錯。從路邊拾遺,再到隨手亂丟垃圾……方方面面,不遺餘力開批鬥會。不管你有沒有理,總之你就是有罪。他們旨在把你鬥死,不然絕不會甘休。
故而,他們還有另一個稱號‘狗皮膏藥’。別看裴子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他也曾在禦使大夫手中吃過虧。並且吃虧了,也不能去找他們麻煩。因為他們不會吸取教育,乖乖做人,反而會洋洋自得、深以為榮。看吧,他們因抨擊奸臣而遭到了迫害。
裴子戚的壞名聲,十有八九就是他們罵出來的。當然,他們的家屬也是戰鬥力非凡。言語剛正慷慨,一字一句戳你心肝肺。例如面前這位杜小姐,正是禦使大夫杜淳的千金。
她曾不止一次在各種公開場合,指名道姓把裴子戚貶得一無是處。甚至還說出了,嫁一個條狗也不能嫁給裴子戚的豪言壯語。裴子戚是一個男人,他自然不會與一位小姑娘計較,聽到了也當作笑話笑笑。
沒想這位杜小姐,蹬鼻子上臉越來越過分。最後逼得裴子戚,一筆一筆幫她記帳。史記曰: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,現在是時候秋後算帳了。
裴子戚勾嘴笑笑,展開手中的玉扇,不疾不徐走了過去。今天的杜小姐打扮得格外別致。髮髻無一頭飾,額間系著稻草,身著粗衣麻布,外披破爛縞素。腳下立著一塊木牌,上面寫著‘賣身葬父’。字體樸茂工穩,頗有御史大夫杜淳的筆跡風範。
杜小姐梨花帶雨,哭得那叫一個柔美。就連說話的聲音,都比平時要溫婉了許多。她拿著蠶絲手絹,擦了擦看不見的眼淚,淒淒道:“從今往後,小女子就是公子的人了。無論是為奴還是為婢,小女子都願意,請公子不要拋下我。”
“我說了,我沒有買下你的意思,你不用跟著我。”
二十多歲的男子聲音,溫柔、清脆似空明的樂器,又似涓涓的溪水。他的語速不疾不徐,透著一絲絲無奈。裴子戚不是一個聲控,卻不得不說這個聲音好聽極了。
他向男子看去,男子正背於他。身著月牙錦袍,沒有任何裝飾卻通體的華貴。他很高,與三皇子不相上下。寬肩窄腰,烏黑的秀發落在身後,順滑秀亮。
裴子戚晃晃手中的扇子,“他不要你,我要你。他給了你多少錢,我出十倍。這位姑娘,你看怎麼樣?”
杜小姐瞪目向裴子戚,嘴角止不住的顫抖,像似驚訝裴子戚的出現,又像似罵他厚顏無恥。須臾,她用手絹半遮面容,別開頭道:“這位公子,你來晚了。我已經被這位公子買下了。”
裴子戚也不答,只顧看向腳下的木牌道:“姑娘,‘賣身葬父’這四字是你寫的嗎?”
杜小姐:“我一個窮苦人家怎麼會識字,是一名先生瞧我可憐幫我寫的。”
“嘖,看這字跡真像杜淳杜大人的字。”裴子戚又道:“聽聞,杜大人的父親重病了,現在全賴人參吊命。杜家世代有一個習俗,家裡長輩去世了,適嫁的姑娘得守孝,一守就是三年。我記得杜大人的千金,杜小姐已經及笄了……”
第七章
杜小姐顫了顫手絹,佯裝鎮定道:“公子你說什麼呢?小女子聽不明白。”
“你不明白?那我說另一件事,你一定明白的。”裴子戚笑了:“前些日子,杜小姐與她表哥訂了親。說起來,杜小姐與她表哥也是青梅竹馬、兩小無猜。可怪就怪在,前幾日杜小姐又退了這門親事。你說是什麼原因,讓她拒了這門金玉良緣?”
杜小姐臉色煞白,皓齒緊咬嘴唇,刻出深深的牙印。
“我開始也不明白為什麼。”裴子戚晃晃玉扇,“不過後來發現,原來是杜小姐看上了別家公子,乃至為奴為僕。”說完,話鋒一轉:“這位兄台,剛才這位姑娘說她是你的人。在下覺得這位姑娘十分有趣,不知兄台是否願意割愛出一個價錢?”
男子還未出聲,杜小姐一個巴掌就甩了過來。所幸裴子戚眼疾手快,連忙後退一步躲開了。杜小姐瞧著自己落空的手掌,氣打不一處,破口罵道:“裴子戚,你個王八蛋、混蛋!”
“這位姑娘看來是能掐會算。我尚未自我介紹,姑娘就把我的名字說出口,還叫得那麼順溜讓小生受寵若驚!”
彼時,男子琅琅道:“原來姑娘是杜大人的千金。”
蒼白的臉色忽地有些透明,杜小姐看向男子,一雙杏目集滿淚水,在眼眶中溜溜打轉。她側身福禮道:“今日之事是我逾越了,還望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。”說完,她彎腰準備拾起腳下的木牌,沒想被裴子戚先行了一步。
裴子戚讚賞道:“好字!好字!”
杜小姐不復可憐兮兮的模樣,盛氣淩人道:“我爹的字當然是好字,豈是裴大人這等宵小之輩肖想的。請把木牌還給我。”
裴子戚驚訝道:“原來真是杜大人的字。杜大人老父尚在重病,他就執筆‘賣身葬父’……真是孝感動天,難怪杜大人孝名遠揚。”他又歎息道:“還好這個四字是落入我手,若落入他人之手恐成了要命的把柄。”
“裴子戚,你卑鄙下流、無恥下賤,快把木牌還給我……”說著,杜小姐伸手過來搶木牌。
裴子戚側身躲過,“杜小姐,杜家雖家教不好,但聖賢有雲:男女授受不親。你一個未婚女子向男子主動獻身成什麼體統?”
“你,你——”杜小姐指著裴子戚,片響道不出一個所以然,忽地一跺腳道:“裴子戚,你給我等著!”說完,提著裙子跑了。
男子轉過身道:“多謝大人相助。不過,我也奉勸大人趁早離去。否則等杜小姐回來,恐怕得有麻煩。”
裴子戚猛地一頓,手中的木牌差點掉落。他忽然明白,為什麼杜小姐要拋棄她那寒磣的表哥。面前的男子不似三皇子的美,而是一種高貴的帥,從髮絲帥到了骨子裡。眼睛、鼻子、嘴巴……均生得恰到好處,仿佛巧奪天工的藝術品,完美得找不出瑕疵。
身上帶著溫文儒雅的氣韻,骨子裡又透著逼人華貴,矛盾至極又奪目盛輝。一言一行皆是畫卷,仿佛素雅的水墨畫,清淡而渾然。這是一個有味道的男人,像茶一樣清淡,又殘留餘香讓你回味無窮。
裴子戚脫口道:“這位兄台,請問尊姓大名?”
男子一頓,“鄙人姓仉,單字軒。”
仉軒?二皇子的名字。
當年,洛帝尚未登基,皇貴妃便對他深情一片,執意要嫁於他。皇貴妃是吏部尚書周刑的女兒,當時有不少皇子對皇貴妃有意。周刑是極力反對,哪有好的不嫁嫁差的道理?
然而皇貴妃生性倔強,硬逼得周刑作出了退讓。可惜,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。洛帝深愛皇后,他不肯娶皇貴妃為妻,只願把她立為側妃。為此先帝大發雷霆,可他依舊不願退讓。倒是癡心的皇貴妃甘願退讓,成為了他的側妃。
她總以為只要與洛帝廝守,他遲早會愛上她。可事實告訴她,她永遠得不到他的愛情。在這種無盡的絕望中,她不知度過了多少日月。一直到靖王謀反,她的瘋狂才得到釋放。
那年,洛帝帶皇后、皇貴妃出宮避暑,靖王的叛軍圍住了行宮。皇貴妃自幼穎悟絕倫,更熟知兵法謀略。為拖延時間,她親自帶兵誘敵。皇貴妃用自己的生命,換來了援軍救下皇帝與皇后。身死時,她肚子裡懷著三個月的孩子,二皇子年僅十二歲。
事後,洛帝抱著皇貴妃的屍身痛聲大哭。皇貴妃用她的死亡,贏來了洛帝一生的愧疚與銘記。就在同年,二皇子請求離京。洛帝憐惜他,便把最富庶的江南一帶賜於他,這一去就是十二年不曾歸京。沒想今日二皇子回京,卻被他碰到了一個正著。
裴子戚連忙拱手行禮,卻被仉軒按住,“裴大人這是宮外,不用行此大禮。”
裴子戚一頓,二皇子比他預料中要和煦許多。
忽地,一名灰衣男子從不遠處跑來。他看了一眼裴子戚,在仉軒耳邊細細低語。仉軒微微蹙眉,對裴子戚道:“今日多謝裴大人,改日本宮定當重謝大人了。”
裴子戚笑笑:“這是臣的本分,殿下不必在懷。”
仉軒點點頭,沒再推託虛禮,直接告辭離去。
裴子戚目送他遠去,一隻手驀地搭在他肩膀上,調笑道:“裴子戚,你好樣的。說好逛逛就去找我,結果一個人在這裡發呆。老實說,你是不是迷路?”
裴子戚拍開孫翰成的手,嗤笑道:“皇宮我都沒迷路,上個街我還能迷路了?我是遇見了二皇子,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。”
孫涵成一臉詫異,又似乎有幾分期待。“你見著他了?怎麼樣?”
“什麼怎麼樣?”裴子戚懶懶道,“說長相,很帥氣;說感覺,很煦和。你想問什麼?”
孫涵成笑了,笑得特別甜。乍然,他話鋒一轉道:“你是不是招惹了杜小姐?”
“你怎麼知道的?”
“因為她帶人來找你麻煩了。”孫涵成向他身後指指,又補充道:“是一大群人。”
裴子戚回頭一看,倒吸一口氣,連忙把木牌塞進了懷中。他拱手作揖,鄭重其事道:“孫兄,我的命全仰仗你了。”
孫涵成撫額歎氣,“一邊去。”
得了指令,裴子戚跑得比兔子還快。別看孫涵成是一個算命先生,其實他武功了得,一個人能抵一百個御林軍。他曾多次救裴子戚於危難中,可以說裴子戚的命留到今天全是托了他的福。裴子戚曾問他,這一身武藝是哪學的,孫涵成則說是父親教的。此後,裴子戚再也沒有腹誹過他父親。
另一邊,武林高手不愧是武林高手,三下五除二把一群小嘍囉收拾了。對比杜小姐瞠目怒惱,裴子戚簡直樂得開懷。為此,裴子戚說要請孫翰成吃大餐,結果他一口拒絕了,帶著裴子戚去買棉花糖……
……
雍和殿
佛香繚繞,清脆的木魚身一下一下響起,不斷回蕩在大殿裡。一名男子身披黃色大褂,道冠高高挽起,嚴肅的面容,無聲的碎念。他雙眼緊閉,手中持著木杵,有節奏的敲打著。
忽然,一個急忙的腳步聲打破了節奏。孫祿高聲道:“陛下,陛下……”
洛帝徐徐睜開眼,一張略顯蒼老的面容像似活了過來。他眉頭輕蹙,厲聲道:“朕不是早吩咐過了,有什麼事去找裴子戚。他解決不了的事,再來找朕。”
孫祿喘了喘氣,“陛下,是三殿下回京了,如今正在殿外候著呢。”
‘啪嗒’一聲,手中的木杵掉在了地上。洛帝呆呆問道:“老三?老三回來了?”不等孫祿回答,他連忙站起身,罵道:“你個老東西!老三回來了就趕緊把他領進來,讓他跪在殿外幹什麼?”
“奴才該死,奴才這就請殿下進來。”說著,孫祿急忙轉身向外跑去。
洛帝卻忽然喊住他,“等等。孫祿,你來瞧瞧朕,這個樣子精神嗎?”一雙渾濁的眼睛摒棄了往日的死氣,滿是生機與活力,仿佛回到了十年前。
孫祿一楞,又當即笑道:“精神,陛下還跟十年前一樣呢。”
洛帝笑了,“老東西,就你會說話。去吧,把老三叫進來。”他一邊說又一邊盤坐下來。
孫祿得了旨意,立馬把三皇子領進來。三皇子進入殿內,剛準備行禮就被洛帝制止了:“不必行禮了,過來給你母妃上一柱香。”
三皇子一頓。洛帝身後立著兩個諾大的牌位,一個是皇后的,一個是皇貴妃的。洛帝笑著對皇后牌位道:“這個小兔崽子一走就是五年,也不知道他在北漠有沒有給你上過香。如今他回來了,我叫他給你上柱香。”
三皇子走到洛帝身側,蹲下身輕輕握住他的手。他道:“父皇,這些年你還好嗎?”
洛帝瞧著與皇后有七分像似的三皇子,一時間濕了眼眶。他笑了笑,“好,怎麼不好?只是時常想念你母妃。”他頓了頓,“先帝孩子多,每次宮宴只有受寵的皇子皇女才能參加,朕從來沒有參加過。有一次你母妃迷路了,結果跑到了朕的宮裡來。她一點不著急回去,反而與朕玩耍起來。那時候朕個頭小,她總以為朕是弟弟,其實朕比她還大三歲。從那以後,只要是宮宴,她就會偷偷溜出來找朕,給朕帶好多東西,例如什麼糕點、泥人……”
第八章
三皇子靜靜聽著。
洛帝說了許久,似乎透過三皇子的臉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。他始終帶著淺笑,暮色沉沉的面容也多了生氣。片響,他放下木杵,在三皇子攙扶下,步履蹣跚地站起來。
他笑道:“老了,不中用了。才坐了一會兒,腿腳就不俐落了。”
三皇子一頓,“父皇,你在壯年。”
洛帝愣住了,又道:“是啊,朕在壯年,在壯年。”
晉國的平均壽命約摸一百歲,洛帝當前四十多歲,在現代相當於三十多歲,說壯年一點也不過分。可自從皇后去世,他的身體就每況愈下,如今連六十歲都不如。
此時,一名小太監跑了進來,跪地稟告道:“陛下,二皇子殿外求見。”
洛帝笑了,對三皇子道:“今天是要好事成雙,你回來了,你二哥也回來了。”說完,又對小太監道:“快把叫二皇子進來。”
須臾,一道欣長身影進入殿內。他一進殿內,洛帝便道:“老二,你過來。”
仉軒一怔,不疾不徐走向洛帝。
洛帝仔細打量一番,道:“長高了。朕還記得你當年走的時候,只有這麼一點高。”說著,他用手比劃了一下,滿臉是笑意。“這些年你不在回京,每年只給朕送畫像。可朕瞧著那些畫像,你還是那麼一點高。朕每次給你寫信叫你多吃一點,其實就是怕你長不高,怕你母妃在地下怪朕沒照顧好你。如今,我放心了。”
仉軒連忙跪下,嗓音帶著一點顫:“兒臣不孝,還父皇責罰。”
“罰你什麼?當年你母妃就想帶你離開京城,朕卻執意讓她留下……”洛帝歎氣道,“快起來吧。你離開京城是你母妃的遺願,這麼多年不回京城也是她的遺願。你沒有錯,錯在朕傷了她的心。”
仉軒站起身,“母妃她……”
“不說這些陳年往事了。”洛帝擺擺手,又對三皇子道:“還記得你二哥嗎?你小時候經常跟在老二身後。每到就寢時間,我跟你母妃就頭疼,怎麼都拉不回你,又哭又鬧。”
“當然記得。小時候練武受傷,二哥總是來看我,還會給我上藥。”三皇子頓了頓,“至於父皇說的,又哭又鬧……”
洛帝搖搖頭,轉頭對仉軒道:“老二,你來告訴他。他以前是怎麼抱著你哭鼻子,扯著嗓子嚷著不分開的?”
仉軒笑笑:“哭鼻子的事,我倒沒印象了。不過,三弟確實對我說過,一生陪伴、永不分離。”
三皇子也笑道:“當年我還提議,歃血為誓、不忘初心。二哥卻說許諾便是一生,不需要形式。原來二哥你還記得。”
“記得,可我食言了。”他離開京城十二年,食言了整整十二年。
三皇子一頓,笑容漸漸滑落,像似回憶起什麼事情。
“好了,你們回來就好了。”洛帝又道:“今日你們剛到京城,休息幾日再去上朝吧。”
三皇子回過神來,笑了笑:“父皇,兒臣在北漠每日早練。如今回京想偷回懶,這早朝我就不去了。”
洛帝漫不經心道:“那你就負責衛戍營,這個輕鬆。”
衛戍營負責管理京城的治安和門禁。對於一個常年在北漠帶兵的將軍來說,的確很輕鬆。可這個位置十分重要了,可以說掌管了御林軍、衛戍營其一,就有了造反的本錢。
三皇子臉色一變,當即跪下,“父皇……”
洛帝悠悠轉身,盤坐而下,“朕該念經了,你們退下吧。”
三皇子跪在地上一動不動,仉軒卻輕拍他的肩膀,搖頭示意。他微微一頓,起身與仉軒領旨謝恩。待兩人退出大殿,空蕩的宮殿又陷入了死寂。忽地,大殿內響起了尖銳的木杵落地聲。
洛帝重哼一下,臉色一陣白一陣青,難看到了極點。
孫祿連忙上前道:“陛下,您可千萬氣別壞了身子。如今兩位皇子都回來了,這不正是您想要的?”
洛帝怒道:“回來?回來就不會離開?你瞧瞧老三那個樣子,他寧願留在不毛之地的北漠,也不願意留在京城。”
“陛下,當年雲公子去世,三殿下就跟離了魂似的,旁人怎麼叫他都沒有反應。您這不是擔心他出事,才把他派到北漠去。如今瞧著好不容易有一些生氣,也不枉費你當年的一片苦心。”
“一個不識好歹的哥兒而已,哪值得老三費心惦記?”洛帝猛地起身,怒火上了眉目,“當年,朕曾想立老三為太子。結果他倒好,一口一個推脫,完全把朕這個父皇置之度外。他只想與雲清廝守一生,不願挑起江山重擔。朕當初是怎麼妥協的,他可以娶雲清為妻。乃至雲清只要誕下皇子,他可以永遠不納妃。如今雲清已經死了五年,他還在惦記他。他不願意留在京城,不願意挑起重擔。”
孫祿:“陛下,三皇子是一個重感情的人。”
洛帝猛地停了腳步,像泄了氣的皮球。肩膀漸漸滑落,整個身體軟癱下來。他揚起頭顱,無力道:“是啊,重感情。皇后也把感情看得比生命還重,他真的像極了皇后。”
“罷了罷了,左右不是第一次了。”洛帝拾起地上的木杵,“朕鬥不過他,只能讓著他。”說完,大殿內又響起了一下一下的木魚聲,重新回歸到沉寂。
……
日向偏西,紅通通的烈日渡上了橙光。喧嘩的街頭逐漸失了活力,人煙向四處散去。裴子戚晃動著玉扇,心情愉悅地往裴府走去。然而等回到裴府,他就高興不起來了。
他收到了二封請帖,皆是明日的宴請,一個署名大皇子,一個署名二皇子。兩人宴請的理由均是感謝,二皇子感謝今日的舉手之勞,大皇子則感謝工部尚書元明一事。後者明顯是鴻門宴。
裴子戚雙手分別持著兩封請帖,目光擺動不定。須臾,他放下大皇子的請帖,走到了窗前。他十指相扣放在腹部前,右拇指不斷摩擦左拇指關節。目光遠眺,隱隱閃動著波光。
忽地,系統歎氣道:“裴子戚,我真擔心你能不能活到最後。”
拒絕大皇子,赴二皇子宴會,這是明晃晃打大皇子的臉。大皇子的宴會不僅是鴻門宴,更多還有試探與拉攏。此前,大皇子也試圖拉攏裴子戚,可每一次都被裴子戚打太極混了過去。
這一次,裴子戚公然對大皇子的人動手,是挑釁也是宣戰。若裴子戚再拒絕他,等同於兩人撕破臉,大皇子一定會想方剷除他。如今四位皇子皆在京城,儲位之爭已不能再弱化,他必須要作出一個選擇。
裴子戚沒有理會系統,閃動的目光轉而堅定。他停了拇指間的摩擦,轉眼又回到了笑語晏晏。他道:“系統,你說我明天穿什麼衣服赴宴好?”
系統:“……”
在再三商量下,裴子戚穿了一身素白衣袍。頭髮高束,由玉冠挽起;腰束細腰帶,點綴著碎碎翡玉。這一身打扮仙姿佚貌,活似剛出塵的謫仙,不染一點凡塵氣。
二皇子約的地方,是他常去的一家小酒館。不似戚齋的奢華大氣,而是一種別有韻味的古樸,裡面的飯菜、酒水均有特別的味道。因此,他還曾帶孫翰成多次光顧。
為了防止遲到,他特意早一刻鐘出門。到了小酒館,他才發現原來二皇子早就到了。今日的仉軒似乎特意打扮了一番,不似昨日的樸素。淺藍錦袍,領口、袖口鑲繡銀絲滾邊;腰間束著祥雲錦帶,綴著一枚白玉佩。
一時間,裴子戚看得有些失神。帥哥稍微一打扮,總是帥得出奇。他馬上回過神,拱手謝罪道:“微臣來遲,請殿下怪罪。”
仉軒笑笑,將他扶起:“不是你來遲了,是我早來了。在宮外不必虛禮,稱呼我的名字即可。”
裴子戚一頓,點點頭又試探問:“殿下,很喜歡這個地方?”
仉軒搖搖頭,“第一次來。”末了又補充道:“不想裴大人等我,於是早來了片刻。”
裴子戚有些發懵:“殿下……”
“二哥,你也在。”
身後突如其來傳來一名男子聲,裴子戚不由自主僵住了身體。他敢肯定這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。他從未聽過這麼悅耳的聲音,低沉、清脆,似溪水靜靜淌過,又似激流重重拍在心坎。輕輕的一句話,不需要回頭就與三皇子聯繫起來,似乎只有他才配得上這麼好聽的聲音。
果不其然,仉軒繞過他,對身後笑道:“三弟,你怎麼來了?”
“清兒常來這裡。如今回京了,就過來看看。”
仉軒微楞,“是雲公子嗎?”
三皇子點點頭,笑道:“每隔一段時日,清兒就會帶我來這裡。若是我有事來不了,他還會要求我補上。”忽然,笑容斷了、溫柔散了全化為苦澀,又繼續道:“我還欠他兩次,所以來看看……”
仉軒撫上他的肩頭,歎氣道:“雲公子的事我略有耳聞,節哀順變。”
三皇子只是笑笑,又道:“二哥來這裡是與朋友聚會嗎?”
裴子戚連忙轉身,垂目低頭道:“微臣參加三皇子。”
三皇子止了笑容,厲聲道:“你抬起頭來。”
第九章
裴子戚一怔,緩緩抬起頭。
四目相觸,三皇子瞳孔猛縮。他道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裴子戚頓了頓:“卑職裴子戚。”
“仉南。”
“嗯?”
“我叫仉南。”
裴子戚惶恐道:“殿下的名諱,卑職不敢妄稱。”
仉南走到他面前,高大的身軀將他的身影完全蓋住。他道:“不知裴大人來京城多久了,似乎以前從未見過裴大人。”
裴子戚拱手道:“卑職來京五年。”
“五年。”仉南先是嘟囔,後又笑道:“好巧的數字。不知裴大人此前在何處任職?是哪裡人士?”
裴子戚微頓,仉軒卻攔身在他面前,溫聲道:“三弟,裴大人是我的客人。”
仉南一怔,目光裡閃過一抹詫異,“原來是二哥的客人,是臣弟失禮了。”隨後又笑道,“臣弟想起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,先行告退。”說完,他便大步離去,一刻也不停留。
裴子戚望著離去的身影,胸口‘撲通撲通’鼓動。相對他的面上鎮定,系統已經瘋魔了。它哇哇大叫道:“啊啊啊!裴子戚怎麼辦?他是不是懷疑你了?你的身份是不是被拆穿了?”
裴子戚:“應該沒有。”
系統:“什麼叫應該沒有?你不要自欺欺人了,他已經看穿你了。就等著拆穿你的身份,把你娶回家去了。完了,我們完了,任務完不成了。”
裴子戚:“你慌什麼?我只是與雲清長得有些相似而已。相似的人多了去了,他憑什麼認定我就雲清?”
他口中的‘像’可不是一般的像。要說兩人的長相,那是完全沒有一點相似,可偏偏一雙眼睛長得一模一樣。眼睛是最不會騙人的東西,哪怕是易了容貌,眼睛也不會改變。
裴子戚第一眼見到雲清時也不敢相信,明明是兩個時空的人,為什麼會長了一雙毫無差異的眼睛。直到後來,他才明白了……
三皇子會懷疑他,他早就預料到了。遇到這種事,換作是他,他也會懷疑。這世界上不應該有如出一轍的眼睛,多多少少會有差異,除非他們是一個人。他不怕三皇子懷疑,有懷疑就會去調查。調查完了,才會讓他徹底死心。
裴子戚:“仉南去哪裡了?”
系統:“他去戶部了。真的沒有關係?”
果然先從戶部著手。須臾,他安下心來,輕聲道,“嗯,他查不出什麼的。”
系統呼了一口長長的氣,宿主說沒事就肯定沒事了。他家宿主雖然脾氣不好,但能力是杠杠的,超級省心。不過,它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宿主:“裴子戚,雖然這一次三皇子打消了疑惑,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。你就是雲清,雲清就是你,一旦被發現……”
裴子戚關掉系統,換了一個安靜。
另一邊,仉軒作揖道:“今日之事是三弟不對,我替三弟向裴大人賠罪,還望大人海涵。”又解釋道:“三弟往日並不是如此,只是碰到雲公子的事才略顯失常。”
“若殿下真心想賠罪,自罰三杯怎麼樣?”裴子戚扶住他,“另外,殿下剛說不必行虛禮,稱裴大人太見外了,喚我子戚就好。”
仉軒持起酒杯,一口飲下:“表字昕樓,子戚喚我昕樓即可。”說完,從袖口拿出一個錦盒,“今日設宴是為答謝子戚,故略備薄禮。”
裴子戚打開錦盒,連推脫的措辭都已想好。然而沒有預料中銀票、金銀珠寶……而是一把玉扇。通體靈秀透亮,泛著淡淡的暖光,身量又恰到好處。他緩緩打開玉扇,一副熟悉的山水圖躍入眼簾。
裴子戚驚喜道:“這是任我行的真跡。”
二皇子點點頭,剛持起第二杯準備飲下,卻被裴子戚按住。他道:“夠了,禮物我收了。”末了笑道,“你很會挑禮物,倒很像我一個舊友。”
五年前,他剛從墳墓爬出來,遇到了一名身受重傷的男子。他救下他,把他安置在一處木屋。那段時間他剛來古代,不著急去完成任務,便一邊照顧對方的傷勢一邊學習為臣之道。
他知道男子易了容貌,可從未旁擊過男子的身份,男子也從不探究他的秘密。在不成文的默契下,兩人倒是相處甚歡,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。那是他來這個世界第一個全心全意信賴的人。
四個月後男子消逝了,沒有留下隻言片語。他也踏上返京之路,沒有去尋男子消息。就在三個月後,他收到了一個錦盒,裡面放著任我行的詩集。自從他居於殿閣大學士,他把喜好隱瞞得很深。他從未對其他人說過,除了那名男子。
他喜歡任我行倒不是他的才華,而是因為他也是一名穿越者。只不過,兩人相差了整整一百多年。從那以後,他每隔幾個月都會收到錦盒,像似報平安也像似訴相思。而錦盒裡所備之物,正是他從未向他人提起的喜好。
仉軒笑笑,“喜歡就好,我還怕你不收。”
“怎麼會?”裴子戚笑了笑,“禮物收了,再陪我下幾盤棋吧。”
仉軒一楞,溫聲道:“好。”
棋盤布上,裴子戚讓仉軒先選子。仉軒選了白子,裴子戚持黑子,黑子先下是規矩,等於變相的讓子。裴子戚望著黑棋有些恍然,一邊下棋一邊思緒卻回到了過去。
男子因為重傷,躺在床上不能動彈。裴子戚怕他無聊,於是提議兩人下棋。那時裴子戚剛到古代,棋藝臭得狠卻從來沒有輸過。無論是他先選子還是男子先選,男子總有辦法讓他持黑子。
起初,每次贏了棋他會開懷大笑,男子會看著他一起笑。後來棋藝見長,他才猛然發現男子在讓棋。男子讓棋手段非常高明,像狐狸一樣狡猾老道。他是一個棋藝高手,或者說他擅長謀略佈局。
直到許久後,裴子戚才抓到了他的馬腳。他質問男子,為什麼要這麼做。男子當時沉默了許久,一臉平淡無奇的面容似也陷入了疑惑。直到片響,他才道:‘我想看著你開心,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、肆意妄為。’
從那以後,裴子專心研究棋藝。一直到今天,他也沒有輸過一次。就在恍然間,兩人已下了將近百子。一枚白子輕輕的落下,落敗的黑子忽地變了局勢。
裴子戚猛地回神,指著白棋道:“這一棋下得不對,收回去。”
仉軒搖搖頭:“棋子已下,斷沒有毀棋的道理。”
裴子戚也笑了,“如果害怕失敗就逃避事實,那是懦夫。”又道:“剛才是我不對,想起一些往事失神了,還望見諒。我是真心想與你下一局。”
仉軒一愣,收回白子重新下另一個處,不偏不倚依舊沒有逼近。裴子戚也不在意,與他漸漸糾纏起來。兩人不知下了多久,黑子的劣勢逐步扭轉,與白子旗鼓相當。
忽然,一聲悶雷浩然響起。黑子突地掉落在棋盤上,棋子相碰發出‘怦怦’的響聲。仉軒看向裴子戚,裴子戚故作鎮定笑笑,“看我手滑。”說完,他伸手拾棋子。
一道閃電又墓地劃破天際,光暗交錯。緊接著,又是轟隆隆的雷鳴將至,一聲連著一聲。裴子戚手指一抖,整個棋盤的棋都亂了。他尷尬笑笑:“抱歉,嚇了一下。”後又歎息道:“可惜了一盤棋。”
仉軒張了張嘴,片響才道:“不要緊。我剛剛記了棋,有機會我們再下。”
他面上微笑點頭,心裡卻不安極了。他把系統放出來:“你不是說今天不會下雨?是出行的好日子?”
系統剛放出來就遭到質疑,沒好氣道:“我是一個系統,不是雷神電母。天氣預報說晴天,出門時也是大晴天,誰知道它會下雨。你是在雷雨天出車禍死的,可你都重生五年了,為什麼放不下過去?什麼時差,什麼雨後創傷症都是藉口……”
他關閉系統。
一雙溫暖的手撫上他的指尖,仉軒一臉關切道:“你還好嗎?你的臉色不太對勁。”
他擺擺手,“無礙。只是擔心夏雨沒完沒了,不知何時才會停雨。”
仉軒不依不饒:“我的馬車在這附近,我送你回去。”說著,他握住裴子戚的手,牽著他一同離去。有些霸道又處處溫柔,溫暖的手心輕握他的手,不松不緊剛剛安撫他的不安。
裴子戚前方高大身影,猛地想起了五年前。為了男子的傷勢,他讓男子睡床,自己打地鋪。計畫很美好,可偏偏遇上了雷雨季。白日陽光燦爛,一到晚上雷雨交加。他躺在地上,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。
一天兩天還好,三天四天便出問題了。他開始瞧見幻覺,時間很短轉眼而逝。他一邊祈禱老天不要下雨,另一邊尋思著改變作息時間,可這麼做又會影響男子養傷。就在猶豫不決的第六日晚上,男子點了他的穴道,把他抱上了床。
說實話,若男子沒點穴道,他一定會抗拒。因為床非常小,他幾乎整個人被男子擁在懷裡,才勉強容納下兩個人的身形。可就是這樣,他神奇般的睡著了,睡得很香、一夜無眠。
男子身上帶著淡淡的清香,說不出是什麼香味,卻好聞得讓他安心。起初他以為那是藥香,後來才發現那是男子身上獨有的氣息。第二天早上醒來,男子傷口裂開了一大半,床單、被褥全被鮮血染紅了。男子好不容易恢復的臉色又變得煞白,可他卻全程沒有哼一聲。
後來只要是雷雨天,男子就會把他抱上床。他試圖反抗過,可每一次男子都能讓他乖乖就範。再後來他放棄掙扎了,一到雷雨天改為主動爬上床。正因為如此,本是應該兩三個月該好的傷勢,硬是拖到了四個月才好……
第十章
馬車徐徐滾動,大雨一滴一滴落在頂棚上,錚錚作響。馬車咋看簡樸素潔,實則樸中帶貴、素中帶華。裡面更是佈置精妙、面面俱到,有些類似現代的保姆車。不知是不是暗置了冰塊,馬車裡不似外面的燥熱,多了一抹清涼。
裴子戚不安的心稍稍安下來。自從男子離開,每到雷雨天他就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裡,這種自閉奇跡的緩解了不安。從那以後,他就養成了雷雨天哪也不去的習慣,今日是唯一的例外。
他看向仉軒,寬廣的肩膀上全是雨水。那是護他上馬車時,不小心弄濕的。反觀他除了衣擺微濕,其餘地方均是乾燥的。他張了張嘴,指向肩膀道:“馬車上有備換的衣袍嗎?”
仉軒一頓,視線看向肩膀又輕輕‘嗯’一下。
裴子戚連忙背過身,“那你趕緊換一下。”
空氣靜默片會,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,將雨滴的拍打聲輕輕淹沒。頃刻,清泉般的男聲響起:“換好了。”
裴子戚轉過頭。仉軒換上了一身雪青色長袍,簡約素淨,腰束細腰帶,頭髮被玉簪固定。不似第一見面的低調,也不似此前的華貴,而是一種格外的文雅。清淡似茶、溫和如玉,道不盡的韻味。
仉軒解釋道:“抱歉,車上就這一套備換的衣裳……”
裴子戚回過神,連忙道:“很好看,很適合你。”
仉軒愣了愣,轉而笑起來。眉目微彎,琥珀眸子泛起琉璃波光。嘴角浮起優美幅度,不深不淺、溫雅得宜,笑得克制又真心實意。
裴子戚下意識伸出手指,順著嘴角揚了揚。他脫口道:“面具戴久了,常常會忘記了該怎麼笑。你已貴為皇子,不必克制自己的感情,開心就好不是嗎?”
話語一落,空氣陷入了沉寂,‘劈裡啪啦’的落雨聲充斥著馬車。裴子戚急忙叩首賠罪道:“殿下贖罪,微臣逾越了。”
仉軒將他扶起,清澈的眸子與他對視道,“你說得不錯。克制只能守護,永遠得不到。”
“殿下……”
仉軒打斷他,張口準備說什麼,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。他轉口道:“子戚,你到了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“那微臣先告退了。”說完轉身,又聽見道:“等等。”
他回過頭,仉軒又道: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裴子戚看向一旁換下的衣裳,“不用了,只有幾步路而已,不礙事的。”
“我只是想送送你。”仉軒頓了頓,“你願不願?”
話說到這個份上了……裴子戚點點頭,“那勞煩殿下了。只是,殿下要及時回府換衣袍,夏季的風寒不比往日。”
仉軒笑了笑,起身與他一同下車。‘劈劈啪啪’的落雨聲分外響亮,心頭的不安當即浮了起來。隨即,溫暖的氣息將他包裹住,又把不安強壓下去。仉軒把他送進房間裡,才自行離去。
雨下約摸一個時辰,才慢慢消了雨聲。彼時,房門聲輕輕叩響。裴府上下全清楚他的習性,故而再重要的事都會雨停了才來找他。
“進來。”
祥伯輕輕推開門,手中拿著一份請帖,“老爺,今日你一出門,大皇子又派請帖來了。你看……”
裴子戚接過帖子,一看約在明日晚宴。“我知道了,你退下吧。”
祥伯剛離開,他把系統放了出來。結果,系統哇哇大哭:“戚戚,你不要生我氣,把我關起來。你一把我關起來,我就得無聊看電視。一看電視劇我眼淚就止不住了,你不知道那個女主有多慘……”
裴子戚:“乖,不哭了,有正經事做。”
系統停了哭聲:“什麼正經事?”
裴子戚:“大皇子約我明日晚宴。”
系統:“啊?你不是跟他撕破臉了?他為什麼還要約你?”
“我也想知道。”裴子戚笑了笑,“明天老規矩,你給我作弊。我倒要看看,大皇子那個豬腦子能折騰出什麼東西來。”
大皇子宴請之地是京城一家有名酒館。他家的酒出了名的烈,嫌有不醉而歸的人,更不用說約在晚宴可顯用心。對此,裴子戚隨意穿了一身衣袍,特意晚出門半響。
等他到酒館,大皇子已稍等半響了。大皇子生性殘暴,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。片響的等待,惱怒上了眉目,在屋內踱來踱去,偽裝下的溫和又讓他不得不按捺秉性。
‘咯吱’一聲,房門被推開。他立馬掃去眉間惱怒,笑臉迎人道:“裴大人,你可算來了,本宮還擔心你今日不來了。”
裴子戚拱手笑笑:“瞧殿下說得話。我既應下殿下,豈有爽約的道理?老天就是下刀子也得來呀!只是今日路上出了一點問題,這才耽誤了時間。”
大皇子關切道:“噢?什麼事?要緊嗎?”
“不打緊。”裴子戚擺擺手,“已經處理好了,殿下無憂。”
大皇子面上一松,把裴子戚迎上座位。
洛帝有四子,其二三四皇子多肖于母。倒是大皇子與洛帝長相最似,可偏偏最不得洛帝歡心。前些年幾乎時不時遭到洛帝呵斥,這些年收了秉性,洛帝對他也多了幾分慈愛。只不過,是真慈愛還是假慈愛就不得而知了。
裴子戚剛坐下,大皇子立即起身作揖:“多謝裴大人手下留情。”
裴子戚一頓,卻不起身把他扶起:“殿下,何出此言?”
大皇子苦笑道:“工部尚書元明元大人與本宮素有私交,可除非之外絕無逾矩,對他貪贓枉法一事更是全然不知。多虧大人手下留情,沒把此事上報父皇,否則本宮就是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楚。父皇早把元明當成本宮的人,若鬧出此事鐵定會看成結黨營私。”
“原來是此事。”裴子戚這才起身把大皇子扶起,“殿下你多慮了。我一向對事不對人,錯的是元大人與您何干?我低調處理此事,也是擔心傷了殿下與陛下的父子之情。”
“多謝裴大人大恩。”大皇子搖頭歎息道:“父皇對本宮印象本不佳,這些年好不容易才略有改善,若是因為此事……”
裴子戚打斷他的話:“殿下請放寬心,此事已經過去了。”
大皇子持起酒杯,一口而盡:“今日宴請裴大人,感謝為其一,報恩為其二。”
裴子戚一頓,眼眸閃了閃。大皇子從袖口拿出一個錦囊帶,端放在他面前。他漫不經心拿起錦囊袋,“殿下,這是?”
“此乃元明強搶民女的罪證。”大皇子憤恨不已道,“這個元明簡直是色中惡鬼!他的三十四房小妾,其中五房乃是強搶。強搶之餘還假意恐嚇,令一眾家屬敢怒不敢言。”
裴子戚連忙打開錦囊帶,幾張薄紙上記錄得密密麻麻,時間、地點、事情經過……面面俱到、條分縷晰,捉不出一點批錯。他道:“殿下,如此重要的證據,您應當立即上呈陛下。陛下定當歡喜不已,對殿下印象也會大為改觀。”
大皇子臉色一暗,“唉,實不相瞞。當初本宮是想上呈給父皇,可哪想走漏了風聲,元明找上了本宮。也怪本宮鬼迷心竅,被他道貌岸然所惑,許諾他把此事瞞下來。事擱至今,若本宮才把證據上呈,一則本宮成了失信於人的小人,二則父皇只要一調查,恐怕不是歡喜而是怪罪了。思索之下,本宮覺得此證據交于裴大人最為妥當。”
裴子戚不徐不疾道:“殿下,此乃大禮。我恐怕無福消受……”
“裴大人此言差矣。”大皇子連忙道:“本宮早有心與大人結好,何奈一直沒有機會。今日略獻薄禮只為表誠心,盼大人給予一個機會。至於錦囊,大人可自行處理。接受也好,不接受也罷,放在本宮身上均是燙手山芋。”
裴子戚笑了,把錦囊揣進懷裡,又持起酒杯:“既然殿下誠意十足,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
“有裴大人這一句話,本宮就放心了。”大皇子端起酒杯,“今日本宮做東,望裴大人能乘興而歸!”說完又道:“來人,把酒端上來。”
話語一落,幾名大漢抱著酒罈子陸陸續續走進來。裴子戚一愣,“殿下,這是何意?”
“噢,裴大人有所不知。這些酒均是店家醞釀多年的陳年美酒。”大皇子頓了頓,“本宮早知裴大人為官周正,不願與鶯鶯燕燕為伍。故而特意把宴會設於此地,這幾名大漢乃是店家推薦的,只為大人喝得盡興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笑道:“殿下想得真是周全,我想我今天不盡興也不可能了。”說完,他舉杯一口而盡:“滿上滿上,今晚大家不醉不歸。”
大皇子笑了,笑容說不出的古怪,又轉眼而逝……
第十一章
“鐺——”鑼鼓聲重重響起,一名男子吆喝道:“天乾物燥,小心火燭。”
彼時,街道一片黑暗寂靜,偶爾傳出幾道狗吠聲。裴府前,兩個大紅燈籠高高掛起,灰暗燭光下兩旁石獅子分外雄姿颯爽。忽地,一輛奢華的馬車快速駛來,馬車上時不時傳出男子聲:“我要喝,繼續喝——”
馬車停在裴府前,二名小廝將醉醺醺的男子扶下來。男子東倒西歪,在小廝攙扶下勉強站穩。他臉頰泛著緋紅,眼眸迷離半眯,微微張開鮮紅的嘴唇,媚得令人心顫。可手腳卻不安分的揮舞,嚷道:“放開我,我要喝酒,喝酒——”
小廝乖巧應道:“裴大人,您慢點慢點!小的這就送您去喝酒。”
三人漸行漸近,頃刻到了裴府門前。一名小廝敲向大門,‘砰砰’作響。須臾,大門被打開,只瞅福子一臉怒容。
小廝急忙笑道:“福大爺,您消消氣。我們也不想半夜打擾您休息。這不,裴大人喝高了……”
福子臉色一變,“老爺,您回來了!”轉頭又道:“祥伯祥伯,老爺回來了,您快來扶他一把——”
祥伯趕忙跑出來,把裴子戚扶進府內。大門一關,裴子戚東倒西歪的身形忽地定在原地,臉頰緋紅散去,目光清澈透亮,哪有半點酒醉跡象。
他朝福子招招手,福子立刻嚷嚷道:“老爺,小心一點,不要摔了——”
祥伯立在一旁,小聲道:“老爺,孫大人在書房等你良久了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理了理衣袍向書房走去。書房內燈火通明,一道修長的身影坐在窗前,不緊不慢地翻閱書籍。房門被推開,身影連忙放下書籍,笑道:“回來了?你若是再不回來,我今晚就等在你府上過夜了。”
裴子戚斟了一杯茶,“你怎麼來了?”
孫翰成聳聳肩:“傍晚來瞧你,結果祥伯說你去赴大皇子宴了。這不擔心你出事,就留下等你回來了。”
裴子戚搖搖頭:“若不是我知曉你只喜歡女子,真懷疑你是不是愛上我了。你今晚就睡在我府上吧,省得被人瞧見了說閒話。”
孫翰成不樂意了,“裴子戚,你就放心好了。就算全晉國的男人愛上你了,我也不會愛上你的。”
裴子戚一頓,“為什麼?”
“因為你不是我該愛的人。”孫翰成頓了頓,“大皇子沒有為難你吧?”
裴子戚拿出錦囊袋,端放在桌面上。孫翰成打開一看,樂呵道:“這可是一等一的大禮。大皇子為了拉攏你,看來是下了血本!”
“拉攏?”裴子戚冷冷一笑,“不見得吧。若只是為了拉攏我,又何必灌醉我?他是想趁今晚把我灌醉了,弄得我昏頭轉向,明日早朝好向我發難。”
“發難?”孫翰成一頓,“他前腳給你送了大禮,後腳就計畫毀了你?這不是多此一舉,白忙活了?”
“越是卑鄙小人,翻臉越快。”裴子戚放下茶杯,“你別忘了,我才給大皇子難堪,他會那麼好心送我大禮?元明在他眼中左右是一樁廢棋。什麼大禮?不過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的障眼法。”
孫翰成一愣,“你覺得大皇子會借誰的手向你發難?”
“御史大夫杜淳。”
“他?”孫翰成摸了摸下巴,“難道是因為你前兩日戲了杜小姐?”
裴子戚笑了,“你覺得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會在意一個女兒?是他的把柄落在我手裡,若不早點向我發難,難道等著我找上門?”又道:“大禮送你了,明日早朝參元明一本。”
孫翰成一怔,把錦囊收入懷中,“那你呢?”
“我?”裴子戚笑了笑,“自然是誰找我麻煩,我就找誰的麻煩。”
……
卯初時分,日頭躍出地平線,沉寂的皇城一掃灰暗。彼時,鐘鼓聲陣陣響起,百官排列整齊,有序地進入大殿。大殿內,金鑾寶座空懸,兩名小太監威立兩側。
待百官肅列,太子、大皇子一前一後入內。太子雙手抱于腹前,頭顱微垂,視線看向腳尖,說不出的拘束與緊張。他邁著小步子徐徐前進,身上的太子服空蕩得發飄。這是去年的衣袍,而今年太子又消瘦了一些。
許是幼時的營養不良,太子比其餘三名皇子要矮小許多。身後的大皇子身形魁梧,昂首邁步,步伐健壯有力,頗有威嚴與氣勢。一些朝臣忍不住搖頭歎氣,這一前一後哪是太子與皇子,分明是小太監給皇子領路。
雖是歎氣,可朝臣也明白太子比起以前已長進許多。以前的太子逢人雙腿打顫,彎腰低首,簡直把整個人縮成一團。也不知太子以前過著何樣生活,就連小太監都比他有骨氣三分。
待太子、大皇子列位,大皇子朝斜上方望瞭望,禁不住揚起了笑意。那是裴子戚的位置,如今空無一人……忽地,一道欣長的身影進入殿內,笑容猛地地僵在嘴邊。除了大皇子,御史大夫杜淳也是驚恐萬狀,臉色泛著鐵青。
裴子戚一身竹青錦袍,修長挺立,步履不徐不疾。所經之處一些官員低頭示敬,一些官員視而不見,還有一些官員滿目仇視。
待路經杜淳時,裴子戚忽然停了停腳步,沖他頷首一笑。鐵青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,埋頭不敢目視。他嗤笑一下,輕語‘孬種’二字,又繼續負手漫步。待裴子戚離去,杜淳猛地抬起頭,雙目已被赤紅佔據。
裴子戚路徑大皇子,又一臉驚訝道:“殿下,您的臉怎麼了?笑得如此古怪,莫不是中邪了吧。”
大皇子回過神,連忙苦笑道:“裴大人,你有所不知。昨日本宮宴請大人本是一番好意,可哪想盡興變成了酩酊大醉。過後本宮才想起了早朝一事,深感自責。若誤了大人今日早朝,本宮就是千古罪人。剛才瞧見裴大人,本宮一時歡喜一時自責,故而……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裴子戚恍然大悟道,“殿下不必自責……”忽地,一名小太監尖著嗓門喊道:“皇上駕到——”
裴子戚連忙止了後話,威立於其位。
在孫祿的攙扶下,洛帝從殿后踱步走出。他微曲背脊,步履輕浮無力,臉上倦著濃濃的疲憊。待他端坐,群臣高呼萬歲,起禮平身。一旁的孫祿肅立高呼:“有本啟奏,無本退朝——”
彼時,大皇子心頭亂成了一鍋粥,緊張得無以復加。他與杜淳早協商妥當,趁今日裴子戚不能早朝,參他一個大不敬之罪。如今裴子戚來了早朝,這一本是萬萬不能參了。裴子戚睚眥必報,若讓他知曉了他們暗中合謀,那還了得!眼下,只能指望杜淳有幾分眼色……
可惜,杜淳連忙出列,琅聲道:“臣有本啟奏。微臣要彈劾殿閣大學士裴子戚裴大人!藐視朝綱,鐘鳴聲停落才入殿內,其罪一;蔑視皇恩,在大殿內高談闊論,其罪二;目無王法,尚未定罪就帶人擅自抄家,其罪三……”
一樁樁、一條條,來來回回一共十條罪狀。字字珠璣、慷慨激揚,就是十惡不赦的大奸臣也不過如此。然而,裴子戚全程面無表情,期間還理了理整齊的衣袍,可謂是雲淡風輕,完全不當一回事。
大皇子瞧得心驚膽戰,差點沖出去堵住杜淳的嘴!裴子戚越淡定,說明他早有預料,乃至有後招等著他們!
待奏本念完,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。洛帝端坐其位,面無波瀾,目光一如既往的靜默。他目視前方,似乎看向裴子戚,又似乎看向杜淳。片響,他徐徐開口:“無事退朝吧。”
群臣驚住了。連最基本的過問都省略了,直接選擇了無視,洛帝對裴子戚信任到了何等地步?杜淳連忙道:“陛下——”
“臣有本啟奏。”孫翰成打斷杜淳後話,“微臣檢舉工部尚書元明元大人強搶民女,對其家屬威逼脅迫試圖掩蓋真相。生活作風窮奢極欲,後宅多達三十四房小妾。”說著,他把罪證與奏摺一同遞上去。
洛帝接過奏摺與罪證,粗略翻看道:“好好!刑部做得不錯,此事就交給刑部處理了。”
元明急忙跪下,身軀瑟瑟發抖。他一個勁地磕頭,磕得‘咚咚’作響,墨金地板染上點點殷紅。洛帝看他一眼,又淡道:“子戚,此事由你協助刑部,務必調查清楚明白。”
“臣領旨。”裴子戚出列,又道:“臣也有本奏,參御史大夫杜淳杜大人!”
群臣均一怔,看來裴大人與杜大人是要杠上了!
第十二章
杜淳神情一僵,冷哼道:“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!裴大人還是想清楚了再上奏。”
裴子戚笑笑,只顧把奏摺與證據遞上去。洛帝打開奏摺,漫不經心掃閱。忽地,他瞳孔微縮,逐字逐句向下看。待看完後,雙目銳利如劍,牙齒繃得作響。
他猛地起身,將奏摺狠甩在大皇子臉上,怒道:“看你幹得好事!”
大皇子面上一片殷紅,左右兩邊落著兩條奏摺印,滑稽至極。他連忙把撿起奏摺,顧不得臉上的火辣辣,快速流覽。奏摺上沒有一個字提及他,可他的神色越來越難看,殷紅中透著蒼白。
他慌忙跪下,哭喊道:“父皇,此事與兒臣無關!兒臣是冤枉的!您要相信兒臣!”
洛帝冷哼一下,唇角抿成直線,在殿內來回踱步。群臣面面相覷,裴大人奏摺寫了什麼?為何陛下勃然大怒呵斥大皇子,而不是杜淳杜大人?
另一邊,杜淳昂首挺立,自傲輕笑。人固有一死,但高傲死去與低賤死去決然不同。他絕不能在這個裴子戚卑鄙小人面前丟了尊嚴。
須臾,洛帝止了腳步,厲聲道:“御史大夫杜淳污蔑朝廷命官,罪大惡極!將即刻他關入天牢,等候發落!”說罷,拂袖道:“退朝!”
一字一句,斬釘截鐵,不容丁點反駁。杜淳瞠目失色,所有偽裝當即破碎。他軟癱在地,只剩惶恐與顫慄,褲襠下流淌出一灘腥臭。他張口求饒,卻被侍衛堵住嘴巴即刻帶走。
群臣陸續離開大殿,只有大皇子跪地哭訴。幾名小太監把殿門關上,裴子戚站在殿外理了理袖口。殿內傳出嚴厲呵斥:“少在朕面前裝腔作勢!你那點齷齪心思,朕還會不明白?朕沒有當眾呵斥你,是為了不傷老二的心,可不是為了給你顏面。”
大皇子哭訴:“此事真的與兒臣無關!若真是兒臣所為,兒臣便天打雷劈、不得好死!”
“老大老大!朕早知道你愚不可及,可蠢也就罷了還狂妄自大,試圖把朕當傻子來騙!這種毒誓也敢隨口發,你就不怕遭天譴嗎?”殿內響起了重重的踹腳聲,“朕秘而不宣老二老三回京一事是為何?就是擔心有人利用此事作怪。也怪朕疏忽大意,防住了朝臣,卻沒防住你這個不孝子。朕前幾日才與你提及老二老三回京一事。你倒好,轉眼就把此事告訴了他人。他杜淳算個什麼東西?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朕的兒子身上來了!”
大皇子止了哭聲,聲音帶著顫慄:“父皇,兒臣想起了!前幾日杜淳宴請兒臣,當時兒臣喝得酩酊大醉。定是那時,兒臣說了胡話把此事說了出去。兒臣真不知杜淳會做這種齷齪事!二弟高風亮節,哪是杜淳可以肖想的。”
“這會你又想起來了?還記得先前的毒誓嗎?朕是不是該大義滅親,免得老天罰朕與你一起遭天譴!”殿內又傳出一陣冷笑:“賣身葬父,好一個賣身葬父!杜淳他還沒死,就為女兒執筆鋪路。那朕就成全他,砍了他也不枉成全這四個字!”
大皇子的嗓音惶恐至極:“父皇父皇……”
“至於你,連皇弟枕邊人都妄想插手安排,估計朕的後宮也很快會有你的人手。”殿內傳出歎息聲:“杜淳教了一個好女兒,連這種下作手段都使得出來,與你堪稱良配!朕記得你尚未娶皇妃,如今朕給你一個選擇……”
裴子戚輕笑一下,踱步走下樓梯。待走至廣場處,一名玄色莽袍男子肅立。他微微一頓,連忙拱手道:“參加太子殿下。”
太子笑了笑:“裴大人,不必多禮,是本宮在等你。”
裴子戚一呆,“殿下,這是……”
太子俯首作輯道:“多謝大人施手援助。”
裴子戚急忙把太子扶住,“殿下,如此大禮萬萬使不得。若是被別人瞧見了,惹得一身閒言閒語就罷了。恐陛下又會不悅,訓斥殿下。”
“本宮雖愚鈍,卻不蠢笨。大人的所作所為,理應受本宮一拜。本宮深知大人是父皇的人,故不敢與大人深交,只能行此大禮以表心跡。”太子頓了頓,“本宮久居東宮多有不便,今日于此等大人實屬無奈,還望大人見諒。”
裴子戚拱手道:“殿下明白就好。只不過,殿下不必銘記于心,我所做一切皆是我該做的。太子為君,大皇子為臣,臣子有了不該有的心思理應敲打。”
太子一愣:“多謝大殿提點。”說罷,他拱手離去。裴子戚又道:“殿下,普天之下除陛下外,您最為尊貴。或許年幼瑣事對您影響頗深,可您已經貴為太子,何必執著于陳年舊事,惹得陛下不悅。”
太子身軀一僵,抱腹的雙手撤於身側。他徐徐前走,寬大的衣袍微微鼓起,不再回頭……
裴子戚回府換一身便服,便趕道去了刑部。待他一進刑部,刑部主事立刻迎過來,笑道:“裴大人,您來了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“你家大人呢?”
“我家大人這會正在天牢審犯人呢。他知道您會來,這不特意派小人來迎您。”說著,主事領著裴子戚往天牢走,“大人還吩咐了,這個天牢陰氣重,讓小的提醒你多穿一件衣裳……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裴子戚頓了頓,“你下去吧,我自己去就行了。”
主事一頓,為難道:“裴大人,這個……”
裴子戚笑了,“怎麼?還擔心我會迷路?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天牢了。再說,我只是隨便看看,又不是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放跑犯人。”
主事急忙賠笑道:“瞧裴大人說的話。您可是晉國的忠良砥柱,怎麼會幹出放跑犯人這種傻事呢?我是擔心招待不周給您留了壞印象,大人也會怪罪於我。”
“你招待得很好,下去吧。”裴子戚闊步前走,把主事穩穩甩在身後,“我會在你大人面前給你美言幾句的。”
主事望著裴子戚離去背影,一邊笑一邊嚷道:“那小的這先謝謝大人了。裴大人,好走!”
天牢用於關押重犯,其中罪不可恕的,則被關押在天牢深處。那裡陰冷潮濕,終日不見太陽,滿是蚊蟲鼠蟻佔據,是必死犯人所處地。
廊道上,灰暗的燭光閃閃爍爍,寂靜得有些恐怖。忽地,一陣冷風吹進來,‘唧唧吱吱’老鼠聲響起,地上的蟑螂從稻草堆裡爬出。一道身影漸進漸行,被燭光拉得格外欣長。
“是誰?”沙啞的身影驟地響起,打破了沉靜。
“看來杜大人是記性不好,才二個時辰不見就忘了。”慵懶的嗓音緩緩響起,來人漸漸走出燭光。一身素衣直裰,腰束絲絛,左手位於腹前,好一個雅致得體。
杜淳原軟癱於地,卻猛地睜開眼,跳起身沖向牢門嘶吼道:“裴子戚,你這個卑鄙小人!你不得好死!我詛咒你來生為彘為狗!”
裴子戚搖搖頭,歎息道:“杜大人,你太讓我失望了。你滿腹經綸,合著罵人就是這麼幾句話?杜小姐都比你厲害幾分。”
“裴子戚,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怪物……”
裴子戚笑了,“這句倒有些像罵人的話了。”他又頓了頓,“只不過,你逞一時口爽把我罵走了,可沒有其餘人敢來瞧你了。”
杜淳雙目突起,雙手緊扣木欄,“裴子戚,你少惺惺作態了。若沒有陛下的旨意,你會有膽量敢來看我?定是陛下後悔了,命你來放了我。”
“我就欣賞杜大人年紀一大把了,還懷有少年郎的天真。”裴子戚展開雙手,“杜大人你瞧瞧,為了給你送行,我還特意回家換了一身素白,以示敬重。”
“你騙我!就算陛下再寵倖你,也不可能因為你濫殺無辜!”杜淳瘋魔般嘶喊:“我只是參了你一本,不可能要了我的命!你騙我!你在騙我!”
“杜大人,你為官多年卻還是一個御史大夫,你知何故?”裴子戚蹲下來道:“因為你從不懂揣摩聖心。你以為一個離京十二年的皇子,陛下怎麼會放在心上,故毫無顧忌持筆‘賣身葬父’。思索著,自己女兒能成為皇子妃,還能賣一個人情給大皇子。可你錯了,碰了陛下的禁忌。”
杜淳瞠目驚恐,止不住的顫抖道:“你…你知道了?”
“對呀!難道杜小姐沒有與你說嗎?”裴子戚笑了笑,“也是,以杜小姐的性情定會瞞得死死的。畢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,杜大人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。”他又道:“我雖時常喜歡開些玩笑,可從不拿別人生死做玩笑。杜大人,你這一次是真的栽了。”
杜淳松了雙手,雙目空洞得好似丟了靈魂。他癱坐於地上,仿佛死去的人。忽地,他又抓住了木欄,哀求道:“裴大人,你救救我!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!”他緊凝裴子戚,如同抓住了最後的稻草:“若大人願救我,今後卑職任憑大人差遣,絕不敢有怨言。哪怕讓卑職做牛做狗,卑職也願!”
“你的命我是保不住了,不過你倒有一個選擇。”裴子戚徐徐起身:“你按我的吩咐去做,我能讓你親眼看著杜小姐成為大皇子妃。”
第十三章
訊刑室內,燈火通明,火炭上架著烙具燒得通紅發亮。夕陽透過簷窗落在了犯人臉上,一名獄史持著鞭子,抽得‘啪啪’作響。他惡狠狠道:“說,還有那些人是你同夥。”
孫翰成端坐於桌前,漫不經心地翻閱卷宗。乍然,一道慵懶的嗓音飄然而至,“怎麼每次見你審犯人都這麼簡單粗暴,能不能人性化一點?”
孫翰成斜眼看去,笑道:“犯人都不喊疼,你心疼什麼?再說,我什麼時候審案有過屈打成招的?”
彼時,獄史放下鞭子,抱拳道:“孫大人,犯人昏過去了。”
裴子戚呵呵一笑,“你看,犯人昏過去了吧。”
孫翰成蓋上卷宗,“把他潑醒,你們繼續審。”說完,他又對裴子戚道:“犯人昏了,正好交給他們去審,我們去幹正事。”
裴子戚搖搖頭,與孫翰成一同走向牢房。他道:“你每次都說我們,結果呢?每次都是我審犯人,你在一旁看著。到底你是刑部尚書,還是我是刑部尚書?”
孫翰成笑了笑:“你剛才還說我審犯人方法不對,我這不是借機向你學習?為了等你來審人,我可把他當大爺來款待。”
裴子戚氣笑了:“你不是號稱知天下事的孫半仙嗎?還需要我審什麼犯人,你算一卦不就出來了。”
孫翰成一頓,立刻轉移話題:“你見著杜淳了?”
“你通過主事暗示關押地點那麼明顯了,我不見著他像話嗎?”裴子戚又道:“不過,你的人不靠譜,幾句話就忽悠過去了。”
“要是不好忽悠,我能派他去接待你。”孫翰成理所當然道:“私見朝廷欽犯是大罪。我擔不起這個罪名,你也擔不起,總得找一個傻子來做個中間人吧。”
“你倒會替我著想。”裴子戚笑道:“不過,下回還是找一個機智點的。蠢人在任何人面前都蠢,如果陛下真追問起來,他可應付不下來。”
孫翰成一楞,“是我疏忽了。”
兩人並列漫走,一句一句的搭話。所經之處越來越僻靜,連獄卒都不曾見。燈火爍動,灰暗的廊道被一圈圈光輝照亮,兩人的身影逐漸被拉長。待走到廊道盡頭,孫翰成推開牢門,‘咯吱’一聲頹虛的身影動了動。
這間牢房寬敞明亮,地板為青磚所設,乾淨光滑。牆頂有一個小閣窗,稀稀落落的夕暉剛好能落在窗頭。牢房一端有一張小床,上面鋪著絲綢褥被,玉制枕頭;另一端布著一張四方桌,擺放著筆墨紙硯、茶杯茶壺。
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一旁。他穿著純白囚衣,頭髮絮亂,胡亂垂在臉頰邊。他緊閉雙眼,蒼白的嘴唇微微向下垂,背脊又稍稍彎曲。
裴子戚踱步走進,對孫翰成道:“你還真沒騙我。元大人前兩日才嘔出了一兩升鮮血,身子正需要調理休養,安排在這裡的確最適合不過了。”
元明猛地睜開眼,冷聲道:“裴大人,如果你是來冷嘲熱諷的話,恐怕要失望了。老夫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,絕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吐血身故。”
裴子戚坐在元明身側,“元大人,你還是不夠瞭解我。我這個人從不會落井下石,也不會雪中送炭。”他又笑了笑:“陛下吩咐我督辦此案,要是把你氣死了,我怎麼跟陛下交代?”
元明冷笑一下:“那不知裴大人今日來有何貴幹?”
裴子戚笑了,“交易,我們做一筆交易。”
“裴大人請便吧。”元明閉上雙眼,“我雖不及大人會揣測聖心,可也明白。這一次,陛下不會輕饒於我。就算是深受陛下信任的大人,也不能擔保我的性命。”
“我可沒說擔保你的性命。”裴子戚頓了頓,“你的性命是陛下的,我做不了主。不過,我們可以交易一點別的,比如你的家人。”他又道:“陛下雖說要處置你,可沒說怎麼處置你的家人……”
元明打斷他的話,惡狠狠道,“裴子戚,你卑鄙無恥!”
“這話,今日我不是第一次聽見了。”裴子戚歎氣道:“我就想不明白你們這些大人飽讀詩書,怎麼罵人的話來來回回總是這麼幾句,我都聽膩了。倘若換一個新鮮的詞,說不定能幫你談個好價錢。”
元明臉色大變,“裴子戚,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”
“什麼意思?”裴子戚輕笑一下,“元大人不明白嗎?就是你不想交易也得交易,由不得你選擇。關鍵在於你籌碼有多重,能不能讓我們愉快交易。”
元明拍案起身,“裴子戚,你才說了不會落井下石!”
“對,我是說過不會落井下石,可我會乘人之危啊。”裴子戚斟了一杯茶,“元大人,你冷靜一點。我這麼大老遠跑到天牢來瞧你,心裡肯定還有幾分好意。都說投懷報李,你交易的誠意越重,我自然好意越多。”
元明神色一暗,無力滑落在板凳上。“裴大人,我拿不出誠意,你走吧。”他又祈求道:“還望大人能有幾分良心,從輕處理我的妻兒老母。”
“有一句話說,不見棺材不掉淚。這句話倒挺適合元大人的。”裴子戚持起茶杯,“你強搶民女的證據不是我查出來的,是大皇子親手給的。”
元明動了動耳朵,卻依舊一副灰敗無力。他放空視線,仿佛聽不見瞧不見裴子戚的一言一行。
裴子戚卻笑了笑,“我知道你不信。故而在見你之前,我特意去見了杜大人一面。”說著,他從懷中拿出一封信,“你應該瞭解杜大人的秉性,也清楚他是大皇子的人。”他把信遞到元明面前,“看看他寫了什麼吧。”
元明目光活了,遲疑看向裴子戚,卻遲遲沒有接過信件。杜淳雖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,可他寬以待己、嚴以待人,用放大鏡捉他人過錯。故而他眼中從不缺過錯,犯不著用捏造事實的下作手段,毀了一身正氣。
裴子戚嗤笑一下,“怎麼?怕信件作假?你打開瞧瞧,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?你放心,我沒看過書信內容。”
元明打開書信徐徐掃閱,臉上的神情從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。忽地,平靜的面容逐漸凝固,好似被萬年寒冰封住,陰森得令人發怵。他眼眸猛地突起,像似從眼眶中裂開似的,滲著血絲與殷紅。喉嚨裡卡著‘嚶嚶’的怪叫,仿如嬰兒的啼哭,又似憤怒的嘶喊。
待看完書信後,他瘋狂大笑起來,一片片眼淚湧出了眼眶。這些眼淚好似血珠般劃過臉龐,模糊了整個面容。他將書信撕得粉碎,用力拋向了空中。碎片猶如雪花般散落紛紛,將青磚點綴著稀稀落落的素白。他似乎還不解氣,站起身又對碎片一頓狂踩。
裴子戚靜靜看著,全程面無表情。現實或許很殘酷,它令人瘋狂、絕望,卻也令人快速成長。只要接受了它、看清了它,其實一切不過原來如此。就好像有些人永遠的從容冷靜,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心。
大笑過後,元明蹲了下來。他抱住膝蓋,將頭顱埋進了懷中,低聲痛哭起來。一陣一陣的,撕心裂肺又悲痛不已。他哭了許久,好似孩提般的任性放縱,把所有情緒宣洩出來。
裴子戚垂著眸子,耐心的等待。瘋狂過後的冷靜,更令人不害而栗。因為那種冷靜下的決定,往往能摧毀整個世界。孫翰成站在牢房外,靜默地看向裴子戚。眸子忽暗忽明,似乎閃過了一抹心疼又似乎只是一個錯覺。
閣窗上的夕陽撤去,元明才緩緩起身。他恢復了從容與冷靜,仿佛還是那個權勢逼人的尚書大人。他俯首作輯道:“多謝裴大人提點之恩。”
“元大人客氣了,是我應該做的。”裴子戚又道:“大皇子披了一張惑人的狐狸皮,怪不得大人會中招。”
元明苦笑道:“若我能早日能醒悟,又何必落得今日的下場。”他又道:“今日多虧大人提點,否則在黃泉路上我也是一個糊塗鬼。還虧我對大皇子他死心塌地……”說罷,他連忙跪在地上,“裴大人,卑職有一事懇求。”
“政派之爭不罪家人。”裴子戚站起身,“你的家人會平安無事。”
元明搖搖頭,“不是此事。大人雖看似奸佞,實則心底善良,我信得過大人為人。”他又道:“卑職懇求大人將大皇子拉下馬,若是如此我死也瞑目了。”
裴子戚呆住了,有些意外道:“元大人跟隨大皇子多年,難道手裡沒有把柄?”
元明尷尬道:“實不相瞞,卑職手中真沒有把柄。大皇子為人謹慎,又對我多加提防。這些年來,卑職也苦於找不到把柄……”
裴子戚一臉無語看向他,仿佛在說:這世間居然有如此愚蠢之人,難怪會被大皇子那個蠢蛋拐賣了。
元明又連忙道:“不過,卑職有另外一個大秘密願意告知大人。”
裴子戚一頓:“什麼秘密?”
“禮部尚書陳永漢販賣科舉試題。”
第十四章
卯時剛過,紅通通的日頭掛上天際。街道一消午夜的沉寂,小販大聲吆喝,人來人往佔據了街頭。彼時,裴子戚正酣然入夢。夢中他回到了現代,迎娶白富美,走上人生巔峰……
忽地,一道嘈雜的喧鬧聲粉碎了美夢。他徐徐睜開眼,羅帳斜掛,四角檀木作柱。唉,他還在該死的古代!嘈雜聲越來越尖銳,隱隱還雜著女子的提泣聲。
他隨意披了一件外袍走出來,恰巧碰見一名小廝慌張向門口跑去。裴子戚喊住了他,問道:“怎麼回事?大清早這麼吵,還讓不讓人睡覺了?”
小廝瞧是裴子戚,連忙止了腳步,低頭笑道:“老爺,您醒來了啊。祥伯還尋思著,要不要去請示您呢。這門外有一位杜小姐想見您,福哥不讓她進來,這會正在門口鬧著。福哥腿腳不好,祥伯叫我們去搭把手。”
裴子戚一頓,“哪位杜小姐?”
小廝摸了摸腦袋,遲疑道:“好像聽說是杜淳杜大人家的小姐。”
裴子戚恍然大悟地點頭,拉了拉身上的衣袍,“這樣啊,那你們去吧。我回去睡個回籠覺。”他轉身走去,小廝又道:“老爺,祥伯吩咐若瞧見您問一句,這個杜小姐在門口咒駡您是負心漢,有不少周邊百姓在門口瞧著。您看是把她趕走,還是怎麼的?”
裴子戚猛地轉身,大手一揮:“趕緊把她領進府,趕走做什麼?別把事情越大了。我回去換一件衣裳,把杜小姐領到偏廳去。”
小廝一楞,“那我這就去轉告祥伯。”
裴子戚奪步疾走,火速回屋換衣袍。他就知道他是天生的勞苦命,好不容易不用上早朝、不用進宮批奏摺,結果又發生么蛾子事了。思及此,他恨不得一口咬死大皇子。用屁股都想得到,肯定是大皇子從中作怪。
他隨意換一身衣袍,急忙趕去偏廳。偏廳內,杜瓊兒趾高氣揚,一臉的嫌棄與得意。她昂首自傲道:“府上佈置太寒酸了,哪有一點像朝廷官員的家宅,普通的商賈家宅都比這氣派。”又道:“還有奴僕,一個個不是缺胳膊就是缺腿看著就噁心。”
她嘟嘟嘴,對祥伯道:“你是管家吧,現在快帶我去庫房瞧瞧,把值錢的東西都搬出來。這般的寒磣,我可待不下去。還有把僕人全部給我辭了,找些正常人來。丫鬟就湊合著用吧,狐狸精是肯定不能留在府上的。”
祥伯一臉懵逼,瞧著杜瓊兒跟怪物似的。他道:“杜小姐……”
“杜什麼杜?沒大沒小的。”杜瓊兒指著椅子又道:“快來人幫我擦擦,髒死了!叫我怎麼坐!”
祥伯招招手,一位僕人一瘸一拐走來。杜瓊兒尖叫道:“不要他!你瞧瞧他,半張臉都燒糊了,還是一個瘸子!他給我擦過的椅子,我敢坐嗎?我晚上會做噩夢的!”
祥伯臉色一沉,想起了杜瓊兒先前的謾駡。難道老爺真與這位杜小姐相好過,然後把她拋棄了?不像啊,老爺的品位不像有這麼差。可老爺又讓杜小姐進府……他越想臉色越難看,這位杜小姐可不像是好相處的人。
思緒間,他低頭笑道:“杜小姐說得極是。”說著,他又招來一名丫鬟,“杜小姐請稍等片刻,丫鬟馬上就擦乾淨了。”
杜瓊兒臉色微善,點點頭:“算你識趣。看你這麼懂事的份上,等我成了裴夫人就不趕走你了。只不過,這個管家的位置是萬萬不能讓你當了,哪有讓一個瞎子讓管家的道理。”
“裴夫人?”一道輕佻的嗓音恍然而至,帶著三分譏笑道:“不知在下的本家,有誰那麼大膽敢娶杜小姐為妻?”
杜瓊兒一臉歡喜回頭,親昵喊道:“子戚,你來了啊。”轉眼間,她又嘟起嘴,半是撒嬌半是埋怨道:“你說什麼胡話,還有下人在在場呢。”
明明是七伏天,裴子戚卻莫名打起寒顫,渾身冷得發抖。他道:“系統,這個杜小姐是不是假冒的?還是被人穿越了?”
系統歎氣道:“都沒有。她是看上你了,準備嫁給你。可惜你是哥兒,對著女人硬不起來,哈哈哈……”
裴子戚:“呵,我對男人同樣硬不得起來。”
系統:“你不試試怎麼知道?萬一硬了呢?”
裴子戚:“沒有萬一。”
系統:“你就裝!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裴子戚沉了沉眸子,厲聲道:“杜小姐是在跟在下開玩笑嗎?可惜,在下沒有心情與杜小姐開玩笑。提醒杜小姐一句,杜大人還在天牢裡關著,杜小姐還是謹言謹行的好。”他揮揮手讓僕人全部退下。
待僕人全部退下,杜瓊兒臉色大變,怒叱道:“裴子戚,別給你臉不要臉。你當姑奶奶願意來這窮不伶仃的裴府?若不是看在你能救我父親的份上,我才懶得瞧你一眼。”
裴子戚一頓,嗤笑道:“原來杜小姐是來哀求在下救杜大人。那真是抱歉,恕在下人微言輕,無能為力。”
“裴子戚,現在你儘管囂張。”杜瓊兒冷笑道:“話我今日就擱在這裡了,救我爹與娶我,你必須得選一個。否則,姑奶奶跟你沒玩!”
裴子戚搖搖頭,“杜小姐,杜夫人難道沒有教過你,對男人不要一副高高在上、趾高氣揚?你這麼做不僅不能讓他們喜歡上你,反而會覺得你很討厭。”他頓了頓,“我明白你焦慮的心情,但世間對女人的包容遠不如男子。男子可以犯錯,可女子卻不行。杜小姐,你真的想好了?”
杜瓊兒臉色一白,咬牙道:“裴子戚,你在胡說八道什麼?”
“是我胡說八道,還是你裝作聽不懂?”裴子戚笑了笑,“有一句話雖有些殘忍,卻不得不對你說。杜大人是救不回來了,單憑你一介民女,除了在裴府門口大吵大鬧擾我清淨外,似乎做不到‘與你沒玩’四字。”
“這一點就夠了,我要的就是讓你不安生!”杜瓊兒惡狠道:“我要讓全京城人都知道,你裴子戚是一個怎樣的薄情負心漢,看誰敢嫁給你!只要有我在一天,你就別妄想娶妻生子!”
裴子戚:“系統,我有一點怕,我好像被她說動了。有她在,我再也不用發愁將來娶妻生子的問題了。”
系統:“咯吱咯吱……”
裴子戚:“你在幹嘛?”
系統:“吃爆米花。你要不要來一點?很好吃的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聽牆角的祥伯當即跳出來,呵斥道:“好歹毒的心思,居然想讓我家老爺斷子絕孫。只可惜,想嫁給我家老爺的姑娘,從城南就能排到城北。她們決不會因為杜小姐幾句碎言碎語就改變主意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杜瓊兒笑了,雙手捧腹部大笑,眼尾滲出許些淚水,“就裴子戚這一副不男不女的樣子會有姑娘嫁他?也就你們這些奴才騙騙自己。我願意嫁給裴子戚,是他祖上積了大德!你去京中問問,哪家小姐不是說他比哥兒還要女氣。”
裴子戚臉色鐵青,質問:“你是不是沒把我身上的gay氣隱藏了?”
系統:“你是直男怎麼會有gay氣?明明是哥兒氣!”
裴子戚咬牙說:“gay氣就是哥兒氣。”
系統:“怪我咯?分明是你男人氣息不夠濃郁,不能掩蓋原主的哥兒氣!”又歎氣說:“這年頭,當個系統都這麼難,宿主還動不動就家暴……”
裴子戚冷冷一笑:“家暴?等我解決了杜瓊兒,我會告訴你什麼叫家暴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
裴子戚踱了兩步,“我記得杜小姐曾說過,嫁一條狗也不會嫁給我。我與育狗齋的公公有幾分交情,想來為杜小姐討個夫婿也不是什麼難事。宮中的狗多為貴犬,也配得上杜小姐尊貴身份。”
杜瓊兒止了笑,“裴子戚,你——”
裴子戚打斷她的話:“若杜小姐旨意要成為裴夫人,在下只好做個媒人。”他頓了頓,又道:“可若杜小姐志存高遠,想成為皇子妃,在下倒能幫杜小姐一把。”
杜瓊兒一愣,“什麼意思?”
“這是杜大人給你的親筆書信,你可以瞧瞧。”裴子戚從懷中掏出一份書信,“皇子妃需身家清白。在我府前大吵大鬧壞了名聲,別說嫁進皇家,今後嫁人都是一個大問題。”
杜瓊兒接過書信,快速閱覽,神情從震驚到狂喜。
裴子戚譏笑道:“杜大人願用身家性命換你錦繡良緣。杜小姐可不要辜負了杜大人如山父愛。”又道:“不管是誰背後指示你,他的目的都是毀了你與我。若我一怒之下要了你的性命,鐵定會被彈劾草菅人命,丟了官職與性命。若我放任你不管,任你毀了名聲,你此生只能與我糾纏,旁人不敢娶你,皇家也無緣。至於我的名聲……我倒從不在意這些。”
裴子戚理了理衣袍,“杜小姐,你想好了嗎?是成為皇子妃,還是裴夫人?”
杜淳兒抬起頭,側身福禮道:“自然是皇子妃。”說罷,揚起勢在必得的得意。
裴子戚也笑了:“那麼合作愉快。”
第十五章
晨曦徐徐爬出地面,墨黑的天幕逐步染成橘紅色了。彼時,街頭只有稀稀落落幾人,他們挑著扁擔不急不緩前走。忽地,一輛馬車飛馳而過,駛向城門口。待到城門口,車夫拿出權杖。守正定眼一瞧,連忙跪下行禮,又命人當即打開城門。
馬車上,一名男子盤坐端立,玉簪束髮,面前擺在一盤棋局。他眉間微蹙,似乎在苦惱棋局,又似乎在隱隱惱怒。片響,他無奈道:“你別哭了行嗎?我腦門疼。”
系統抽了抽鼻子:“這個關頭離開京城,總部會把功勞算在別人身上。你辛苦了這麼久,半毛積分都撈不到!只許你敗家浪費,還不許我哭鼻子了?”
裴子戚冷笑:“我要家暴,還管敗不敗家?”
系統:“那你換一個家暴方式行不行?比如把我遮罩了。”沒了積分日子要怎麼過?那麼多電視劇還沒有追完,爆米花也吃完了……
裴子戚歎一口氣:“我答應過你,以後不再遮罩你。”
系統哭得更慘了,撕心裂肺,一陣連著一陣。上一次裴子戚找它幫忙,它趁機向裴子戚提要求,以後不能遮罩它。
裴子戚又歎氣道:“你別哭了。說不定杜瓊兒失敗了,我們離開京城是因禍得福。”
系統狼嚎大哭:“你騙我!我瞧見你給孫翰成留信了,讓他協助杜瓊兒完成計畫。你不是一個置朋友于危難的人,肯定做好了萬全的準備!”
裴子戚一噎。系統怎麼變聰明了,以前不是很好騙的嗎?他又道:“我做事向來有分寸。如今暫離京城避風頭,總比今後魚死網破好。”
杜瓊兒為了榮華富貴,連自己都狠得下手,給她安排的計畫自然是非同尋常。她也很清楚杜淳是救不回來了,這是她保住榮華富貴唯一出路。成為裴夫人,她可以名譽盡毀;那麼成為皇子妃,不要性命算什麼?
有一個如此堅定的主角控場,裴子戚這個配角在不在京城都無關緊要了。只要孫翰成稍微搭把手,大皇子妃這個位置跑不了。再說,論到老子坑兒子,洛帝一定不會令人失望。
系統停了哭聲:“戚戚,你是不是又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?”
裴子戚笑而不語,持起一枚黑棋放入棋局。
系統止了聲息。每次瞧宿主這副神情,過後都有人倒血黴。一樁樁事看似與宿主無關,卻是他操控了一切。這其中不乏牽扯形形色色的人,他們甘願被擺佈成為棋子。而宿主或許身在其中,或許在千里之外,他只是一個旁觀者,一個下棋人……
驀地,馬車停了下來。車夫道:“老爺,到了。”
裴子戚一頓,理了理衣袍走下馬車。車外,晴空萬里,藍天鑲嵌著朵朵白雲。一陣徐風刮過,一望無際的稻田紛紛折腰擺動。綠油油的一片,其中有幾朵野花點綴,紅的、黃的、紫的……五彩繽紛。
裴子戚禁不住地笑了。果然,再煩心的事情,到了這裡就會變好。他轉頭對車夫道:“你回去吧,半個月後來這裡接我。”
車夫點點頭,揮動鞭子往回趕。忽然,裴子戚又道:“記住,我的行蹤不得告訴任何一個人。哪怕是陛下親自召見你詢問,你也不得透露。”
車夫停下來,笑道:“老爺,你就放心吧。小的命都是你給的,絕不會出賣你的。別說是陛下,就是玉皇大帝、如來佛祖,小的也不會說的。”
裴子戚笑了:“回去吧,路上小心。”
“好嘞。”車夫高聲應道,揮動鞭子火速離去。越快離開此地,暴露老爺行蹤可能性越低,他拎得清。
待車夫離開,裴子戚止了笑容,轉身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。每年的七八月,他均會失蹤半月於此地度假。不怪他神神秘秘,因為該地是他早準備好的退路之一。
按照慣例,他會給洛帝遞本奏摺,扯一個理由要離京半月。洛帝從不會恩准,也不會責怪他先斬後奏。至於洛帝會不會追查他去什麼地方……反正等他離京兩天,摺子才會到洛帝跟前,想要追查似乎已錯過了最好時機。
他穿過茂密的草地,幾尺高的野草掩蓋了身形。他抹了抹額間汗水,抬頭看向天際。日頭斜掛,周邊日暈燦燦,耀得人睜不開眼。心下一沉,得快點了,等會就響午了。
日頭徐徐上升,白雲熱得一一融化,僅剩圓溜溜的日頭掛向正空。裴子戚喘了喘氣,一股清涼纏上心肺,逐步掃去燥熱。面前是一片綠海,宛如無暇的翡翠。一株株翠竹傲然聳立,泛著點點晨光,又滲著陣陣清涼。
不遠處,兩棟小竹屋並排聳立,咋一看外觀一模一樣。裴子戚看向左側小竹屋,囅然而笑,如同見著久違的老友。
系統咂咂嘴:“中午準備吃什麼?我瞅著今天的大閘蟹不錯。”
裴子戚:“先進去休息,等會再兌吃的。”
他徐步走去,待到門口時,忽然停了腳步。此地甚是偏遠,可偏遠之下卻是世外桃源。周遭有瀑布、湖泊,茂密的森林……每一處均景致如畫,宛如仙境一般,他也是機緣巧合下才發現的。
只可惜,他不是第一個發現的人。早在他來之前,此處已有一棟小竹屋了。不得不說,小竹屋的設計者有一顆七竅玲瓏心,處處精妙簡約,他第一眼瞧見便歡喜不已。
他不知廉恥要求系統兌一棟外觀一致的小竹屋立於一旁,鐵了心與設計者成為鄰居。冥冥之中,仿佛一棟小竹屋讓兩人產生了靈魂羈絆,又仿佛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,深入骨髓的瞭解他。
只可惜四年了,一旁的竹屋均空無一人。他從未碰見那位設計者,每一次只能帶著遺憾離開。然而這一次,竹屋似乎有了動靜。他當即向一旁竹屋走去,伸手推開竹欄又停了動作。他清了清嗓子:“有人嗎?”
竹屋停了動靜,許久沒有回應。裴子戚站在原地,心頭不斷在胸口鼓動,手心滲出了一層薄汗。須臾,‘咯吱’一聲,竹門徐徐推開。來人身形高大,竹門擋住面容,只露出一個下顎。
只瞧他一身墨色錦袍,寬腰帶上鑲嵌著翡翠。他垂頭跨出竹門,金簪束髮,一張傾世面容露了出來。裴子戚當場傻眼,心頭不再亂跳了,全身血脈仿佛被凍住了。
來人看向他,四目相觸,微微一愣又笑道:“是你?”
裴子戚回頭神,不禁苦笑道:“卑職參見殿下。”
三皇子頷首:“裴大人,怎麼會到此地來?”他頓了頓,又道:“莫非裴大人是隔壁竹屋的主人嗎?”
裴子戚點點頭,心裡苦得發慌。果然什麼羈絆、什麼另一個自己,全他媽都是錯覺!一定是系統給他嗑了藥,讓他精神恍惚了。
系統‘嘖嘖’道:“我就說你怎麼這個時候離開京城,原來是來見姦夫了!戚戚你變了,你變得淫蕩了!”
裴子戚苦笑道:“如果我早知道三皇子是小竹屋的主人。你信不信我一輩子都不會來?”
系統:“不信!你給我說過,竹屋的主人是你的靈魂伴侶。”
裴子戚淡道:“你記錯了,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。”
系統‘嘖’一下:“你不僅淫蕩了還不要臉了。”
另一邊,三皇子笑了笑:“裴大人,要不要進來坐坐?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不了。今日打擾殿下,實屬卑職之過,卑職這就告辭。”他連忙轉身,拔腿準備跑走,又聽見三皇子道:“聽孫大人說,裴大人曾是清兒的愛慕者。此處是清兒的故居,裴大人若有心就進來瞧瞧吧。”
裴子戚停了腳步,仰望蒼天久久無語。就在轉身間,他又恢復常態,拱手笑道:“居然是雲公子的故居,那卑職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
他推開竹欄,抬腿向屋內走去。三皇子側身請禮,緊隨他身後。
待入屋內,他再次傻眼了。屋內的佈置與他的佈置如出一轍。若不是書架上有幾本書擺放不同,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,就連每一處細節都一模一樣。除非出於同一人之手,絕無可能會出現這種巧合。
系統恍然大悟:“我就說肯定是哪裡出錯了,不是我理解錯誤了。子戚,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。在綁定你之前,總部給我的任務提示是重生。”
裴子戚一愣:“嗯?”
系統倒吸氣:“作為一個高級的系統,我不應該是說髒話的,可這一會我真的忍不住了。你[嗶——]怎麼那麼蠢,連穿越和重生都分不清!你是重生啊!重生啊!”
裴子戚笑了,柔聲道:“上個罵我的人,現在還在天牢裡……”
系統默了,許久才說:“我不說了,靜靜地看著你作。”
忽地,身後傳來悅耳動人的嗓音:“竹屋雖小,卻裡裡外外全是清兒的心血。”三皇子又道:“清兒曾說,如果有一天能放下一切,他會在此處度過餘生。”
裴子戚猛地一怔,回頭隨口道:“雲公子這個想法,倒與我有些相似。”
“是嗎?”三皇子閃了閃眼眸,“清兒花了八年時間才找到此處,不知裴大人是如何找到的?裴大人來京五年,可一旁的竹屋看光景有三四年了吧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如書名,這是重生文。
77也是真的從現代穿越過來的。
第十六章
裴子戚頓住了。對於相信的人,無論說什麼都會相信;不相信的人,哪怕說得真話也成了謊言。所以,他還是撒謊吧:“卑職傾慕雲公子良久,故而……”他又歎氣道:“只可惜佳人已去,一片傾心付諸東流。”
仉南神情一僵,唇角抿了抿。大概他也沒想到,裴子戚能無恥到這般地步,把跟蹤偷窺說得如此光明正大。他道:“原來如此,裴大人真是用心良苦。”
裴子戚轉身道:“哪裡哪裡,世間沒有免費的午餐。不勤奮努力,怎麼會有佳人傾心?”他又道:“時候不早了,卑職先行告辭。”
仉南:“裴大人,要不要留下來一起用膳?”
裴子戚擺手道:“今日打擾殿下已屬不該,豈有再擾殿下之理?卑職這就告退,殿下切莫再言。”說罷他火速拔腿,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待回到屋內,他才猛松一口氣,背後已冒出一層細汗。他沉聲說:“系統我想了想,此次離京舉動太過草率,許多事情尚未考慮周全。我得馬上回京主持大局,避免計畫出問題。”
系統:“戚戚,你能有這份心我深感欣慰。只是車夫已經離開了,你打算怎麼回去?”
裴子戚怒道:“難道沒有車夫,我就回不去了?”
系統:“當然可以回去!我就想問問,你怎麼回去?如果是走呢,這窮山僻壤的荒野,以你的野外生存能力,沒個十天半月是到不了有人煙的地方。要是飛呢,我擔心你會看做妖怪……”
裴子戚:“難道沒有高級一點的辦法?比如瞬間移動、傳送門之類的?”
“有呀。”系統理所當然說:“只是本系統暫不支援這些功能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:“戚戚不傷心,我給你出一個主意。如果你現在去找三皇子,讓他帶你回京,說不定他有辦法……”
裴子戚默了,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。頃刻,他歎氣說:“給我兌幾隻大閘蟹,我有一點餓了。”
系統遲疑問:“這方圓百里沒有河蟹,你確定要兌大閘蟹?如果被人發現了,我不幫你擦屁股。”
裴子戚一愣:“那換一點別的,附近有的食物。”
“沒有。”系統連忙又補充說:“真的沒有,就算你把我格式化也沒有。系統只提供珍貴物品,現有物品一概不提供,鼓勵宿主用雙手獲取。”
裴子戚怔了怔,起身看向窗外。彼時,日頭向西斜掛。周邊的日暈失去了灼亮,泛起淡淡的橙光,湛藍天際上飄著朵朵白雲。一陣徐風刮過,白雲遙相浮動,親昵地聚在了一起,顯然已過了最炎熱時分。
裴子戚:“這附近有什麼吃的?”
系統沉默幾秒:“三百米左右有小湖泊,裡面有很多魚。二千米左右有樹林,裡面有飛禽走獸。五千米左右有果林……”
裴子戚掄起袖子:“系統,抓魚需要什麼工具?兩隻手行嗎?”
系統:“……”
群山環繞,中央靜躺一灣湖水,如同眾星捧月一般。眾山蒼翠,重重疊疊,山尖彌漫著淡淡雲霧,如仙似夢。落在湖泊中,猛地成了一副畫卷。湖水晶瑩透澈,魚兒歡快擺動著尾巴,恣意地穿梭遊動。
湖水靜靜流淌,一名男子立於湖側。他身著純白褻衣,袖管卷到手肘處。湖水漫過了大腿,褻褲卷至膝蓋處。他微微曲著身子,雙手抬起作抱腹狀,站在原地一動不動。
他的呼吸輕而緩,靜悄悄的,好似一個佇立的木樁人。突地,一條魚兒擺動著尾巴,歡快遊到他身側。男子眸子一沉,曲下身子,雙手猛地想魚兒撲去。‘噗通’一聲,水花高漲亂射,臉龐、秀髮、褻衣……紛紛落彩。
周邊的魚兒仿佛收了驚嚇,向四周胡亂奔走。一時間,男子身側靜悄悄的,連魚影都瞧不見了。男子直起身子,肩頭的秀髮猝地散落,臉頰落著雜亂碎發,看上起有幾分狼狽不堪。
裴子戚:“這都快一個小時了,我連魚尾巴都沒有摸到。”
系統吃著爆米花,口齒不伶說:“失敗乃成功他媽。多試幾次總會抓到的,不要放棄加油!我看好你噢!”
裴子戚:“半個小時前,你也是這麼說的。一個字沒有變。”
系統歎氣說:“魚叉不會用、漁網撒不開,只能徒手抓魚了。要不換一個地方?”又馬上說:“不行不行,你連魚都抓不到,飛禽走獸更沒轍了。再遠的地方,去了估計你就回不來了。”
裴子戚默了,又換一個地方繼續。‘噗通噗通’的水花聲疊疊響起,嚇得魚兒們紛紛往湖中央跑。不遠處,一雙溫柔目光凝向湖中。他唇角浮著淺笑,靜靜望著湖中身影。他站了良久,手上提著山雞與野兔,均是一箭封喉。
水花越漸越多,褻衣褻褲逐一被打濕,無形間把身形勾勒出來。裴子戚身形很秀美,四肢修長筆直,全身覆著薄薄的肌肉,線條柔美又泛著力勁。纖細的腰肢微微彎曲,臀部渾圓滾翹。他徐徐轉過身,兩點殷紅透著褻衣若隱若現,褻褲又緊貼著下身……
仉南眸子一暗,輕放手中獵物,徐步向他走去。
系統連忙說:“戚戚,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。第一件事你全身濕透了,衣服很透明;第二件事,三皇子在不遠處看著你。”
裴子戚停了動作:“他什麼時候來的?”
系統沉默幾秒:“……來了很久了。”
裴子戚怒道:“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?”
系統:“我見你抓魚抓得那麼歡,不忍心打擾你。”它又道:“三皇子現在向你走來了,你準備是護上面還是下面?”
裴子戚一頓:“直男不會這麼做。”
系統:“那好,你就勇敢地把肉體展現在他面前。”
裴子戚默了,側身動動:“現在他能看到多少?”
系統:“能看見你的屁股,又白又圓,還有盈盈一握的腰身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說:“夠了。能不能來一個龍捲風直接把他卷走?或者來一個大風讓我風乾?”
系統沉默了,許久才說:“理論上是可以的,但實際操作不行了。他已經在你身後了,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著你的屁股。”
裴子戚歎氣說:“系統,你老實告訴我。你這麼久才回答我,是不是故意給他時間走過來?”
系統想了想,決定不老實說:“沒有,對天發誓絕沒有。我只是在考慮你建議的可能性而已。”
忽地,身後傳來盈耳的嗓音:“你全身濕透了,上來換一身衣裳吧。”頓了頓,又溫聲道:“雖是夏季,可稍不注意也會感染風寒。”
裴子戚輕‘嗯’一下,卻一動也不動。彼時,身後又傳來‘窸窸窣窣’的聲音,“我已蒙住雙眼。”
裴子戚側頭回看,仉南早已離去,立身于叢林邊處。他背對著裴子戚,黑布纏住雙眼,落在墨發上。裴子戚連忙起身,一路狂跑抓起外袍,入了另一側叢林。他三下五除二換上乾燥衣袍,又向系統要了鏡子照照,才放下心出去。
待他走出來,仉南早已離開叢林,反倒湖中多了一道高大身影。他手持魚叉,目光銳利如劍。片刻的沉寂,忽地蓄勢爆發,持起魚叉撲向湖中。魚叉離開湖面,一條大魚穿透了腹部,魚尾奮命地擺動。
仉南扣住魚鰓,將大魚取出魚叉,又隨手玩岸邊一丟。就在某人換衣裳檔口,岸邊已多了幾條大魚躺立。而在不遠處,擺放著整齊的外袍與寬腰帶,還有被嫌棄的漁網。
系統‘嘖嘖’道:“以後你還好意思說你是男人嘛?”
裴子戚:“我是文臣,他是武將,這個不是衡量男不男人的標準。”
裴子戚向大魚走去,抽出小刀把魚鱗逐一剔除。一時間,兩人似乎形成一種默契,一個捕魚一個剔魚。夕陽斜落,懶懶掛在半山腰上,清澈的湖水泛起淡淡橙光。裴子戚停了動作,向湖中身影看去。
湖水剛漫過仉南膝蓋,他的動作猛而快,激起的水花只是星星點點。然而這一會,衣袍也被湖水浸濕七八分,身形一覽無遺。裴子戚一度覺得他很廋,如今發現原來是一個潛在猛男。
仉南身上全是肌肉,大大小小、緊密排列,沒有丁點兒的贅肉。他的肌肉很平緩,不是大塊的鼓立,而是緊緊貼著身軀。每一次用力,肌肉只是微微鼓起,卻如同火山爆發一般噴出強大力量。他不是一般猛男的健壯,而是一種特別的力勁美。
裴子戚看呆了,不知不自覺放下了小刀。忽地,他轉過身,正好面向裴子戚。裴子戚瞠目驚醒,下意識側過頭去。仉南的下身很大,很巨大,足有他的兩倍有餘。
系統陰森森說:“你居然在偷看三皇子,被我發現了吧!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兒,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。”
裴子戚:“沒有。”
系統:“狡辯,我這裡有記錄,十三分鐘十四秒。”
第十七章
裴子戚沉默幾秒,堅持說:“沒有,我不是那樣的人兒。為了證明清白,我願意打上馬賽克。”
系統:“呵呵,人兒。”
於是,裴子戚眼前變成了一片馬賽克。他說:“為什麼馬賽克是花襪子?”
系統:“不喜歡花襪子?那花內褲好了。”
馬賽克圖案立馬變成一個個又白又圓的屁股,穿著性感的小花內褲。裴子戚頓了頓:“怎麼看著有點眼熟?”
系統默了,遲疑問:“你看得見你的背後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地平面上,一枚斜陽羞澀落幕,群山掩蓋了暉光。湛藍天際彌漫著和煦晨光,大塊大塊的雲朵染成了嫣紅。仉南向湖邊看去,神色一頓,不由粲然一笑。幾條大魚已去掉魚頭,周身的魚鱗也清理乾淨,這會正在清理魚腹……
晨光斜落面龐,秀麗的面容似渡上聖光,寧靜而聖潔。臉頰旁垂落著許些碎發,線條勾勒得恬靜柔美。他低垂眉目,睫毛上泛著橙光,仿佛把漆黑的眸子也染上了顏色。仉南情不自禁走去,對方似乎注意到他,神情一怔,眉宇間帶著疑惑。
裴子戚看著一面巨大的馬賽克牆向他走來。他歎氣說:“我只想遮罩一個人,不是把他周圍都遮罩了。”
系統胡扯道:“今天總部只開放了正方形馬賽克。”
裴子戚沉默了,似乎相信了措辭。他側身正對馬賽克說:“傍晚時分,天氣有些泛涼。殿下賢身貴體,濕衣袍於身怕是會感染風寒,還是及時換下好。”
仉南止了腳步,全身崩得僵硬。彼時他全身濕透,褻褲緊貼身軀。而裴子戚盤坐正對他,視線剛好與褲襠齊平。兩人的距離只有二十多公分,乃至他能感覺到一股炙熱的氣息噴向下身。他低頭看向裴子戚,只有從容與淡定……
裴子戚疑惑道:“殿下?”
仉南‘嗯’一下,側身避過視線,拿起一側的衣袍走進叢林。
裴子戚不緊不慢地串魚肉,系統突然說:“戚戚,我發現三皇子的腿長與你坐高相當。”
裴子戚一頓,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勁……此時,仉南從叢林中走出來,他手中提著山雞與野兔,“天色不早,若大人不嫌棄,望大人與我結伴而行。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能與殿下同行,是卑職三生有幸。”說著,他提起魚肉便走去。
一路上,兩人沉默無語。裴子戚是不打算與仉南交集,而仉南似乎還在尷尬剛才的事情。待到竹屋前,裴子戚拱手道:“今日多謝殿下鼎力相助。若不是殿下幫忙,恐怕卑職得空手而歸。今日之恩,來日卑職必重謝……”
仉南笑了笑,“不必來日,就今日吧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:“……”
裴子戚又連忙說:“不知殿下需卑職所做何事?”
“陪我用膳。”
裴子戚一愣,馬上推脫道:“能與殿下用膳,卑職榮幸之至,怎能用‘重謝’兩字形容……”
仉南打斷他,接過他手中魚肉:“既然如此,那就這麼說定了。裴大人先回屋休息片刻,待我做好飯菜再請大人過來用膳。”說罷他火速離去,給裴子戚留下一個欣長背影。
裴子戚怔在原地,神情如石化一般。系統說:“想不到古代約會方式這麼清新脫俗,含蓄中還帶一點小幽默……”
裴子戚搖搖頭,向竹屋走去。他嗤笑說:“少胡思亂想。”
仉南接近他,目的來回不過二個。一則是為了試探他到底是不是雲清;二則因為他是裴子戚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裴子戚。
系統嘖嘖兩聲,不屑極了。
裴子戚笑了笑:“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,特別是皇家人,否則臨死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。”
系統有些急:“你就對自己這麼沒自信?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:“你當我是萬人迷,人見人愛啊?仉南對雲清癡心一片,全晉國上下均知情。”
當年雲清下葬後,仉南一度在墳前自刎殉情。洛帝雖救下他的性命,可他也成了活死人。終日躺在床上,不言不語、一動不動。一直到秦國公去世,他請命遠赴北漠復仇……一個為了雲清連性命都不要的男人,他永遠不會變心,永生永世愛著雲清。
系統沉默一會,才說:“今晚宴會你去嗎?”
“去!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。”裴子戚笑道:“早在四年前,仉南大仇就得以報,近幾年來北漠邊疆又相安無事,可他一直呆在北漠不曾歸京。他不是放下了過去,也不是害怕觸景生情,而是找到了新的目標。而他接近我,或許就與目標有關……”
系統說:“或許,還有別的?”
裴子戚搖搖頭:“錯不了,我試探過他。”他曾告訴仉南,他跟蹤偷窺雲清,可仉南聽到後沒有丁點的憤怒。這太不正常了,除非仉南在他身上有謀大事……
系統:“你那麼不相信他,再找一個新歡得了。我覺得二皇子也不錯,他應該就是你五年前救下的男人。”
裴子戚頓了頓身形,又轉眼恢復常態,推開門走進屋內。他道:“五年前,二皇子應該呆在江南才對。他跑到京城來做什麼?還受那麼重的傷勢。”
系統怒了,“在我面前,你還裝逼!他不願意表明身份,不就是害怕你牽扯其中,導致禍及遭殃。”
裴子戚懶懶躺在床上,漫不經心道:“既然如此,那又何必去破壞別人一片好心?”
系統消了聲息。裴子戚似乎有些累了,躺在竹床上不一會就睡著了。湛藍的天際徐徐被抹黑,如同濃稠的墨硯潑在幕布上。一輪彎彎明月斜掛於天際,周邊滿是繁星圍繞,如鑽石般一閃一閃,點亮漆黑天際。
裴子戚睡覺很規矩,雙手抱於腹前,呼吸輕而細長。墨發隨意灑落,落在白皙的臉龐上,黑白分外分明。一張紅唇微微張啟,秀麗的眉宇間帶著許些倦色。
一旁一道高大身影端坐,正巧把燭光遮住一二。漆黑的眸子隱隱波動,靜悄悄地凝視裴子戚。他遲疑伸出手指,向臉頰旁碎發襲去。待到一公分處,他突然停了前進,將手指微微下滑,滑到唇角邊……
他繞著唇形輕輕描畫,動作輕柔緩慢。若不是隔著空氣,仿佛生怕驚擾了夢中人。波動逐漸散去,一抹笑意爬上眼眸。唇角不由地上揚,含著柔情與溫柔,連帶著眉宇間均是溫暖。
忽地,睡夢人蹙了蹙眉頭,長而翹立的睫毛不安分顫動。他連忙起身,抬手一道掌風把蠟燭拍滅,輕啟腳尖飛身離開屋內。竹門‘嘎吱嘎吱’擺動,瞬間消了聲響,緊密閉上如同從未開啟過。
裴子戚伸手捏捏眉間,徐徐睜開雙眼,一片黝黑、靜默默的。他用手肘撐起身子,秀髮劃過肩頭,又連忙泄於身後。他問:“系統,現在幾點了?”
系統:“晚上七點多。”
裴子戚默了:“仉南來找過我沒?”
系統想想,總結道:“來了,見你睡覺又走了。”
裴子戚松一口氣,嘟囔說:“那就好。”他又躺回床上:“等過幾天,京中事情告一段。若仉南還沒有離開,我就拜託他把我送回京……”
忽地,竹屋外傳來了男子聲。清脆低沉,如泉水溫溫淌過:“裴大人?”
系統嘿嘿一笑:“有人來補約會了。”
裴子戚裝死躺在床上,眼睛眨巴眨巴。門外又道:“碰巧聽到裴大人屋內有動靜,心想大人應該醒來了,於是過來瞧瞧。”
靜默了片刻,門口傳來腳步碎碎聲,男子聲又道:“看來大人是睡著了。那麼明日一早,我再來拜訪,但願大人不是一睡不醒……”
裴子戚壓著嗓子,迷迷糊糊說:“殿下,卑職醒了,請稍等片刻。”他起身把蠟燭點燃,把房門輕輕打開,“殿下這麼晚了,怎麼還沒有休息?卑職今日下午是累壞了,回屋倒頭便睡過去了。”
仉南笑了笑:“我與大人有約在身,豈敢爽約休息?”
裴子戚一臉恍然,又連忙懊悔說:“卑職睡糊塗了,您不說還差點忘了此事。”
仉南進入屋內,神情猛地一頓:“看來,裴大人對清兒傾慕至極。這竹屋不僅外觀一致,連內部佈置也如出一轍。”
裴子戚一愣,馬上笑道:“卑職這間小竹屋裡裡外外全是仿的雲公子小竹屋,您瞧仿得精細嗎?”
仉南點點頭,“原來裴大人是仿的。我剛才還在想,如果不是出於同一人之手,外觀設計、內部佈置一致就罷了,怎麼連細節也做到了一模一樣?”
作者有話要說:
上上一章我寫得很含蓄,沒看懂是我的鍋,後面會繼續展開的。
這一篇是重生+穿越,不是單一重生或是穿越
第十八章
裴子戚笑了笑,應聲道:“殿下說得極是,正是這個理。卑職花了好大力氣,才把細節做得毫無二致。”
仉南了然笑道:“裴大人用心了。”
裴子戚擺手說:“哪裡哪裡,殿下謬贊。”又聽見系統說:“你也就騙騙他了。竹屋的外觀的確是沿用隔壁的竹屋,可內部佈置全是你的心血,每一處細節都是你親手……”
他不理系統,單手作請狀:“殿下請隨意坐。”
“不坐了。裴大人,似乎一天沒吃什麼東西,估計這會有些餓了。”仉南又道:“我在屋外備了許些飯菜,不知願不願大人賞個臉?”
“殿下尚未用晚飯?”裴子戚一臉惶恐:“卑職真是罪該萬死,竟讓殿下等卑職用餐……”
仉南笑了笑,“若裴大人真心愧疚。那今後的三餐,大人都陪本宮用膳吧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:“呵,這個套路有點熟悉。”
裴子戚作揖說:“殿下,這于理不合。若被陛下知曉了,恐怕得怪罪於我……”
仉南補充道:“裴大人誤會了,只是在此地如此,待回京城自然作廢。”他頓了頓,“大人是不願意?還是嘴上說說的愧疚?”
裴子戚連忙說:“自然是真心愧過。既然殿下願給卑職將功贖罪的機會,卑職自當全力以赴。”
仉南笑了,“希望裴大人能記得承諾。不會像傍晚的約定,過一會兒就忘記了。”他走向門口,“那我先行告辭,在屋外恭候大人的大駕。”
裴子戚說了幾句客套話,恭敬地把仉南送走。待竹門關上,臉上凝成了雪霜。他怒道:“他大爺的!居然讓老子當三陪!”
系統遲疑問:“你不餓嗎?”
裴子戚默了,他快餓瘋了。他提起水囊,連忙走出小竹屋。屋外,恰巧一陣徐風刮過,竹葉拍得‘沙沙’作響。幾隻螢火蟲翩翩起舞,一閃一閃,仿佛是黑夜裡的繁星。不遠處,一簇火光躍動,忽暗忽明,好似眼睛眨巴眨巴。
裴子戚頓了頓,向火光走去,一面巨大的馬賽克牆猛地躍入視線。周圍一片漆黑,馬賽克處泛著一團團白光。他道:“這大晚上看馬賽克,好恐怖。”
系統:“有時間你曬曬屁股,下次看到就不會恐怖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仉南沖他笑笑:“你來了,想吃什麼?”
裴子戚沉默了,他的面前一片馬賽克,於是說:“均可。”
仉南割下一塊胸脯肉:“有些燙,小心點。”
裴子戚單手持木串,漫不經心咬去。待肉汁入口,瞠目傻眼,整個人怔住了。仉南停了烤肉,坐至他身側:“怎麼了?”
仉南手掌很大,手指根骨分明,修長筆直。他輕握裴子戚的手,毫無壓力包裹於手心。也許是月色下,一雙細長的丹鳳眼,滿是溫柔與寵溺,看得令人禁不住得心顫。薄唇輕啟,似乎欲言又止,輕輕滾動咽喉。
系統哇哇尖叫:“啊啊啊!這是總部也無法模擬的完美面孔啊!”
裴子戚回神看向仉南,還是一片馬賽克。得,白帥了,他瞧不見。他道:“很好吃,有些像我父親做的。”末了又說:“比我父親做得好吃多了。”
仉南一愣,轉而笑了。雙目彎彎,流淌著柔和波光,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。一張絕世面容鮮活靈動,美得不可方物,再也找不出詞形容一二。
系統止了尖叫,傻愣愣地凝視他,周身冒出紅色小泡泡。
仉南鬆開手,雙手位於頸後,把脖上的玉佩解下來。他放入裴子戚手中:“你想吃了就拿著它來皇府找我,無論我在什麼地方都會趕過去見你。”
裴子戚依舊看到一片馬賽克。他用手握了握,玉身圓潤光滑,透著絲絲涼意。他楞住了,此種玉介於暖玉與寒玉間,具有冬暖夏涼的功能。它屬於稀有玉,故而只有在皇室才得以見到。
他遲疑道:“此玉珍貴無比,卑職恐無福消受。”
仉南笑了笑:“大人多慮了。旁人的確無福消受,裴大人則是理所當然。”
裴子戚默了,仉南的話已說到這個份上……他向系統求助:“系統,你幫我瞧瞧手中的玉佩。”
玉佩晶瑩剔透,正面雕有鳳凰圖騰。玉身呈橢圓狀,前端內陷深凹,通體無暇。這應該是一對玉佩,而前端內凹處,正是用於鑲扣另一半玉佩。此玉名為‘鳳玉’,是皇后、皇子妃才能佩戴的玉佩。
皇子大婚前夕,皇后會把鳳玉、龍玉同時交于皇子。待洞房過後,皇子才把鳳玉交于皇子妃,以示大婚禮成。鳳玉與龍玉相扣,則意味著百年好合、永不分離。
系統沉默一下,堅定說:“戚戚,可以收下。”
裴子戚不語,再握了握玉佩,神情有些遲疑。系統又說:“是正經玉佩。如果你不放心,可以交給我保管。等你用玉佩了,我再把它還給你。”
裴子戚轉而一笑,“既然殿下如此看得起卑職,卑職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說罷,他把玉佩揣進了懷中,交給了系統保管。
仉南笑笑:“因先前對大人有些誤會,故去戶部查了大人的資料。大人的雙親似乎已經雙亡了,剛剛大人說……”
裴子戚脫口說:“不,我父母健在,他們沒有去世。”
仉南愣一下,眉宇間浮起疑惑。裴子戚神情嚴肅,一字一句斬釘截鐵,不像在說謊反倒像一時口快吐露了真言。
裴子戚也意識到說錯話,連忙換一個話題:“殿下有酒嗎?有酒有肉才算功德圓滿。”說罷,他又拍拍腦門:“瞧卑職的記性。卑職曾聽陛下提過,殿下沾酒即醉,身上怎麼會……”說著,一個水囊塞到他懷中。
他打開聞了聞,不禁讚賞說:“好酒!”
“父皇他不知曉,自從清兒去世以後,我就再也喝不醉了。”仉南頓了頓,“不過喝不醉,每晚睡前我也會喝一點,讓自己睡上一兩個時辰。”
裴子戚怔住了,乾笑兩聲:“殿下真是癡情種。”
仉南邊烤肉邊說:“水囊我用過,若大人不介意的話……”
裴子戚立刻把水囊放下,“卑職餓壞了,還是先吃填飽肚子。”
仉南只是笑笑,把烤肉遞過去。裴子戚接過烤肉,埋頭只顧吃。許是兩人都不想繼續剛才的話題,一時間倒安靜下來,一個吃個不停,一個專心烤肉。
系統一邊吃爆米花一邊說:“今天我瞧了一個淒慘的愛情故事。說一對情侶在荒山野嶺裡,一天沒有吃過東西。後來,男人獵了山雞與野兔,還抓了魚了。可男人不捨得吃,默默為女人烤肉,唯恐女人會餓壞了。女人吃得很高興,滿嘴油光,完全不管男人的死活。然後,男人把自己餓死了,女人出去找了新歡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裴子戚放下肉串,頓時覺得沒了胃口。他擦擦嘴邊的油光,感覺有一點鹹。還好帶了水囊,他隨手摸到水囊,扭開瓶蓋,對著瓶口大口大口喝。一股火辣辣的液體猛地灌入喉嚨,帶濃郁的奶腥味……他趕緊噴出口,一邊咳嗽一邊擦嘴:“好辣!”
他又對系統說:“馬上取消馬賽克,這種事我不想發生第二次。”
系統:“行,下一次咱們直接嘴對嘴親!”
仉南急忙過來,輕拍他的後背,“你慢一點喝。此乃北漠皇室所釀制的烈酒,平常人只需喝一二杯便能醉得不省人事,你喝了這麼多……”話未說完,身旁人軟綿綿倒在他懷裡。
他低頭看去,懷中人兩頰漫起緋紅,眼尾夾著淚光、半眯迷離。他微微張開紅唇,嘟囔道:“好熱好熱……”說著,雙手不安分扯自己的衣裳。
此酒乃是北漠最出名的烈酒,一名北漠大漢喝幾杯均能醉倒不醒,更別說裴子戚了。它通常出現在盛大宴會上,象徵著不醉不歸。它的特點:反應迅速,後勁十足。
胸前衣袍漸漸扯開,圓潤的肩頭袒露出來。裴子戚的皮膚很白,光滑細膩,覆著柔和的線條。胸前兩點殷紅若隱若現,嬌小可愛、微微鼓立顫動……
仉南眸子一暗,連忙抓住他的手。許是喝醉的緣故,雙手變得柔軟無力,鬆軟軟地握於手心。裴子戚頓時安分下來,順從得似只小綿羊。就在頃刻間,他奮命地揮動手臂,連帶身軀的扭動,似乎不放開他的手就誓不甘休。
片刻的掙扎,動作越漸越小,平靜地躺在仉南懷裡。仉南卻閃了閃眸子,握住他的手不由收緊。半響過去,呼吸輕而細長,仿佛沉睡一般。仉南凝視他許久,徐徐松了手。忽地,他張開嘴猛地向仉南咬去……
軟綿綿的牙齒啃上胸膛,仉南一愣,轉眼大笑起來。胸前陣陣鼓動,磕得裴子戚牙齒有些疼。他松了嘴,仉南鬆開手。這一次他學得乖巧,主動把衣袍拉好,護住胸前沉沉睡去……
第十九章
卯正在時分,朝霞悄悄躍出地面。墨黑的天際被漂白,綻出紅彤彤的晨光。月牙兒失了光彩,與繁星一同隱於雲中。湖水靜靜流淌,鳥兒輕輕鳴叫,如往日的清晨一樣,充斥著寧靜與生機。
突地,‘踏踏——’馬蹄聲迎面撲來,震得地面顫顫發抖,周邊的鳥兒驚得群群高飛。馬匹快速奔跑,似風一般劃過雄健的身姿。來了三四十人,均身著玄色錦袍,細腰帶束腰。
為首人約摸三十歲,身形高大,玄色錦袍上比旁人多一隻大鷹。它張著巨大的翅膀,威風凜凜肅立其中。鷹軍,一支從未有敗績的軍隊,而大鷹正是他們的象徵。
小竹屋內,油燈燒至底部。火光忽暗忽明,突地消了身影。一旁的竹床上,一名男子安靜躺著。他唇角浮著淺笑,似乎進入了美夢。須臾間,嘴角滑落,蹙起漂亮的眉頭,睫毛不安分跳動。
驀地,他睜開雙眼,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湧動著暗光。他起身披一件外袍,推開窗子靜默看向遠方。眸色越來越深,臉色蒙上了冰霜……忽然,他又自嘲輕笑,將目光看向隔壁竹屋。
隔壁竹屋內,一道欣長身影蒙頭昏睡。身上衣袍被扯得七零八落,又剛好把胸前捂得嚴實。日頭徐徐斜掛,一抹日光透過窗子落於竹床上,灰暗的屋內頓時有了光亮。
日光緩緩移動,爬向秀麗的面容上。白皙的肌膚在日光下,光滑透亮,宛如細膩的豆腐,楚楚而動。裴子戚伸手蓋住眼睛,腦門陣陣作疼,好似被鋼針紮入。
他倒吸一口氣,勉強撐起身子,啞著嗓子說:“系統,給我解酒藥。”說著,手心立刻多了一枚藥丸。他連忙兌水服下,陣痛從腦門裡慢慢撤去。他呼一口氣,“來了古代這麼久,這還是第一次喝醉。”
系統:“對呀,我也沒想到你喝醉後這麼開放。”
裴子戚一頓,視線往身上看了看,猛地僵在原處。他沉默片刻,艱難開口道:“昨晚我做了什麼事?”
系統歎氣說:“昨晚你想脫衣服色誘三皇子。結果三皇子坐懷不亂,及時阻止了你的舉止。你奮命地反抗,整個人在三皇子懷裡蹭啊蹭,還是沒有擺脫他的禁錮。然後你就惱羞成怒,咬向了三皇子的嘴唇……”
“咬到了嗎?”
“咬到了。”系統又說:“你不覺得今天牙齒有一點疼嗎?因為你磕到了三皇子牙齒上。”
裴子戚默了一會,才說:“我還做了什麼事?”
“你耍完流氓後,馬上翻臉不認,捂著胸口睡著了。三皇子把你一路抱了回來,結果你又抱著他死活不讓他走。三皇子只好抱著你坐了大半夜,等你熟睡了才離開的。”系統又道:“你有沒有感到床邊還有一點溫熱?”
裴子戚探了探床邊的溫度:“為什麼不把我弄醒?”
系統怒了:“我是那樣的系統兒嗎?沒有宿主的命令,就擅自操控宿主的身體。”昨晚,三皇子坐在床邊,端詳裴子戚一晚上,差不多快天亮才離去的。當然,它是不準備告訴裴子戚的。
裴子戚垂下眸子,重新躺回床上,久久沉默不語。系統瞧著有些忐忑,該不會識破了謊言準備弄死它吧?它又想,現在主動坦白會不會寬大處理?默了一會,系統說:“戚戚,你在想什麼?”
裴子戚:“我在想,今天早飯會吃什麼。昨晚的烤肉賊好吃了,我吃出了野雞的味道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
裴子戚撐起身子,透過窗子看向天色。眉頭不由輕蹙,他道:“怎麼這個時辰了,他還沒來叫我吃早飯?”
系統:“你沒得吃了。竹林外來了一群人,竹屋外跪了一個人。”
屋外,一名大漢端跪于地,穿著單薄的褻衣,赤腳上傷痕累累。他埋著頭顱,頭髮絮亂地垂落。背後伏著尖銳的荊棘,密麻的排列,刺得鮮血直流。乍一看去,整個後背一片鮮紅。
仉南背向他,神情很冷漠:“你應該知道,此地于本宮意義非凡。除了清兒,本宮不允許任何閒雜人等來此。本宮知道你向來有本事,可本事不是這麼用的。”
大漢悶聲道:“殿下您就算殺了卑職,卑職也無怨無悔。只是外面的兄弟們,他們是跟卑職來的,望殿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從輕發落。”
仉南冷笑一下,“殺了你、殺了他們,就能抹去你們來的事實?”
大漢連忙道:“殿下……”
‘咯吱’一聲,竹門打開,一道欣長的身影走出來。來人身著天青直裰,腰帶懶懶束腰,發間玉簪傾束,匆忙極了。仉南神情一頓,又轉眼笑說:“你醒了?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?”
裴子戚楞了楞,捂住額頭道,“有一點頭疼,不過不打緊。”他又道:“殿下,這是?”
仉南輕描淡寫說:“我離京有些時日了,父皇命他們尋我回京。”
裴子戚笑了,笑得欣喜若狂。他說:“陛下對殿下真是關懷備至,殿下趕緊回京才是,別讓陛下著急了。”
仉南輕聲應道:“好,午後我回京。”他又道:“餓了嗎?想吃什麼?”
裴子戚:“烤肉!”
仉南笑了,宛如冰霜融化,周圍一景一致均黯然失色。一雙眸子如星輝璀璨,半眯半彎,流轉著柔和的亮光。裴子戚頓住了,心頭莫名其妙地突了兩下。這一副絕世容貌,別說人就算系統也會沉醉不醒。
系統花癡大叫,裴子戚猛地回神,聽見仉南又說:“我先去打獵,你稍等片刻。”說罷,闊步向樹林走去。
裴子戚喊住他:“殿下,這位兄弟負荊請罪定是知錯了,不如讓他卸下荊棘。”
仉南停了腳步,對大漢說:“卸下吧。”
大漢把荊棘取下,依舊端跪於地。他懂,卸下只是卸下。他合手抱拳:“多下殿下恩典。”又對裴子戚說:“多謝裴大人。”
裴子戚擺頭笑笑:“兄弟客氣了,大家同朝為官,理應如此。”雖然他不知道是哪個官,但能被洛帝指派找三皇子,應該官職不小了。
大漢垂著頭顱,面無表情,心裡卻忽上忽下。三皇子自幼有主張,連陛下拿他向來都沒轍。此次,若不是陛下拿幼妹婚事作喬,他決不會應下來尋三皇子。他很清楚,就算找到三皇子。若他不想回去,帶一百號人手也帶不走他。
以一抵十是勇士,以一抵百是英雄,而三皇子是一抵千的戰神。他禁不住地苦笑,或許資料還有一點保守。他早準備空手而歸,沒想裴大人一句話讓殿下改變了主意。
上一次殿下如此,還是雲公子在世時。殿下對雲公子情深一片,只要是雲公子的話,無論是對錯皆會聽的。所謂‘情深不壽、慧極必傷’,而三皇子兩樣均占了。如今又是裴大人……
這個裴大人他有過幾面之緣,知曉他權勢通天,官風卻臭名遠昭。三皇子與他有過密私交,也不知是福還是禍……但願是他多想了。
待仉南遠去,裴子戚再回屋內,剛出門太匆忙了。他不緊不慢地洗漱,整理儀容……突地,系統說:“三皇子回來了。”
裴子戚一愣:“這麼快?”說著,推開竹門走出。果然,仉南回來了。他不疾不徐前走,肩上扛著一頭野豬,足有他兩倍塊頭。一支利箭穿透野豬腦顱,腦髓、鮮血徐徐滴落,落於紫檀衣袍上。
裴子戚傻眼了。
系統歎氣說:“大概他是怕他離開後,你會活活餓死,所以獵一頭大的。”
裴子戚連忙過去:“殿下,您把放下獵物,剩下交給卑職。”他又道:“您先進屋換衣,卑職一會就弄好了。”
仉南輕啟頷首,側身將野豬輕放在地,“麻煩裴大人了。”
裴子戚拱手恭送。待仉南離去,目光轉向野豬。他搓搓手,抓住野豬的蹄子往前面拖……拖了頃刻,一直偷瞄的大漢忍不住了。他站起身走向裴子戚,拱手說:“裴大人,還是卑職來吧。”
裴子戚一愣,有些怒,看不起他嗎?系統說:“他應該是心疼你。”
裴子戚默了,“那就麻煩兄台了。”
然後,他瞅著傷痕累累的大漢,輕而易舉地扛起野豬,健步向竹屋走去……待放下野豬,他又跪在原處,低垂著頭,連氣都不喘一口氣。
裴子戚又看向濕潤後背,頓時陷入了沉默。系統說:“不哭,笑著活下去。”
仉南換一身玄色錦袍,上面繡著大鷹展翅,盤旋肅立於胸前。他徐步走出來,裴子戚一怔。他差點忘了,三皇子除了皇子身份外,還是晉國的戰神、威震六國的大將軍……而能當他下屬的,自然也沒一個等閒之輩。
第二十章
這麼想想,裴子戚不禁熄了沉默。
系統又說:“戚戚,你變了。你再也不是那個積極向上、發憤圖強的小可愛了,你的小眼神充滿了知足……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彼時,仉南看了看野豬,柔聲說:“裴大人辛苦了。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不辛苦不辛苦,是卑職該做了。”
兩人輕描淡寫把話題跨過去,至於是不是裴子戚親手挪來……一點不重要。仉南走過去,抽出匕首三下二除把屍體分離。肉是肉、骨是骨,乾淨俐落,刀刀不偏不倚、恰到好處。
裴子戚看得有些入神。仉南的手很漂亮,手指修長纖細,關節處微微鼓起。他握住匕首稍稍一用力,手背輕啟手骨,根根分明、浮出優美的弧線。指甲圓潤欣長,肌膚是煦和的乳白色。
一旁大漢大驚失色,仿佛見了鬼一樣。當年的秦國公與三皇子一般,是聞名天下的美男子。他出身高門大戶,又赫赫戰功於一身,不知有多少姑娘對他暗下傾心。只可惜,妾有意郎無情。秦國公自幼與穆侯府穆小姐定下娃娃親,兩人又是青梅竹馬、兩小無猜。若不出意外,兩人將執手一生、恩愛白頭。
然而天意弄人,穆小姐被先皇強娶為後,成了如今的太后。同時,先皇又賜婚于秦國公,命他不得不另娶了他人。現今的秦太君出身低門小戶,容貌挺多算個清秀佳人。至於什麼柳絮才高就不用想了,她大字不識幾個……許多人為秦國公忿忿不平,一對佳偶被活活拆散之餘,還被先皇強行配上野婦。
秦國公是一個好男人,好男人對妻子會從一而終,寵愛有加。旁人私以為正妻不如意,怎麼也會納幾個小妾花前月下。然而秦國公一生不曾納妾,就連府上的丫鬟也數量甚少。
秦國公對秦太君是真真的寵愛有加。當年秦太君懷孕,秦國公撂下所有擔子,在家陪妻待產。秦太君食欲不振,秦國公便一心研究菜譜,變著花樣給她做吃食。等孩子出生後,秦國公已成手藝精湛的大廚。
此後,秦國公也時常為秦太君做吃食。有一次,秦國公為秦太君做了一大桌子的飯菜。恰巧一些將領上門,秦太君便邀他們一起用餐。他們吃得滿心歡喜,紛紛大贊秦國公的好手藝。待秦國公知曉後,將他們一個個拎出來,打了整整三十軍棍。
打人緣由很是無理霸道,一句話:秦家男人只為妻兒庖廚。這些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,合著就該打!再之後有人上國公府,無論秦太君怎麼盛情邀請,他們也不敢動一筷一物。
後來,這似乎成了秦家一條家規,秦將軍也是如此遵行。三皇子雖不姓秦,可他在秦國公眼皮子低下長大的……旁的不說,他跟隨三皇子多年,就從未見他下廚。現在想起來,三皇子是只為愛人庖廚,連為自己都摒除了。
可…三皇子對雲公子癡心一片,這位裴大人是男子啊!但又想想,他與裴大人兩個外來者,一個跪著受罰,一個坐著等食物,不足以說明一切了?他連忙垂下眸子,手上不由冒出一層薄汗,他似乎發現了了不得的大秘密。
仉南將肉塊切得很薄,架起火簇不急不慢烤制。古代的配料不多,下廚完全講究一個手藝。不一會兒,滿滿的肉香溢了出來。裴子戚嗅了嗅,連忙湊過去問:“快好了吧?”
仉南點點頭:“快好了。”他又說:“烤肉需少食,夏季容易上火。你還想吃什麼?”
裴子戚愣了愣:“你會做別的?”
仉南:“嗯,小時候跟著外祖父學了幾年庖廚。”
裴子戚默了一會,“誰嫁給你真幸福。”又說:“唰個火鍋行嗎?”
仉南眼尾一彎,珀眸玉粲,周遭寧靜得仿佛只有他們兩人。雙目對視,一個淺笑顧盼,一個失神凝視。也不知是笑前一句,還是後一句,一張絕世面容奪目生輝、明明赫赫。
須臾,裴子戚挪開視線:“不知殿下有沒有需卑職幫忙之處?”
“有。”仉南把肉串遞到他手中:“烤好了。”
裴子戚默了。他持起肉串,視線不經意掃向一側,突然停了下來。他踱步走去,笑著說:“這位兄台,要不要與我們一起?”
彼時,時間仿佛靜止下來,周遭變得靜悄悄。一股死亡氣息悄然滋生,繞開裴子戚將大漢團團包圍,一點一點纏繞上去。大漢咽了咽唾液,連忙道:“裴大人請慢用,卑職乃戴罪之身,不敢逾越。”話語剛落,時間活了過來,氣息蕩然無存……
裴子戚笑了笑,持起肉串大口吃起來。不一會兒,就消滅了好幾串。仉南溫柔笑笑,起身道:“我去準備火鍋食材。”說罷,他走到大漢面前,面無表情道:“你跟我一樣來。”
大漢急忙起身,緊隨三皇子身後。兩人快速入了竹林,逐漸消逝了身影。系統說:“三皇子為什麼帶上他不帶上你?他會不會是男小三?”
裴子戚頓了頓:“他們倆說悄悄話,為什麼要帶上我?”
系統嘖一下:“那肯定是男小三了。沒想到他是如此的渣男,我好喜歡!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朝陽收了懶洋洋姿態,亮出灼熱的爪牙。它透過茂密的竹林,星星點點落于林內。薄薄的迷霧悄悄散去,揭開了鬱蔥蔥的面容。一陣徐風吹過,綠竹紛紛搖擺,‘沙沙’作響。
兩道身影漸進漸行,一前一後。為首人身量很高,身形卻是偏瘦;身後人矮了半個頭顱,身形健碩、塊頭很大。為首人忽然停了腳步,淡道:“把衣服穿上,別給人看見了笑話。”
大漢拱手遵命,當即把衣袍穿好,玄色錦袍,大鷹位於胸前。兩人錯開站立,得相輝映。兩隻大鷹栩栩如生,仿佛結伴展翅,一個展開七翅,一個展開九翅。
仉南面無表情,高貴得不可侵犯。他背向大漢,一雙眸子冷漠至極,靜默站定。大漢恭敬站在身後,頭顱稍稍垂下以示敬重。片響,仉南緩緩道:“你看見了什麼?”
大漢一愣,又說:“卑職只瞧見了殿下一人,不知殿下想問什麼?”
寒冰乍破,琥珀色的眸子恢復了波光。仉南輕浮唇角:“沒有下一次。”
大漢趕忙跪下,一臉欣喜若狂:“卑職及兄弟們多謝殿下恩典!”沒有下一次,那麼這一次就算了。
“起來吧。”仉南轉身將他扶起:“等會叫兄弟們去找食材,這樣快一點。”
大漢點頭應到,目光劃過仉南頸間,猛地失神怔住。他脫口問道:“殿下,你脖子上的玉佩呢?”
仉南也是一愣,淡道:“送人了。”
大漢息了聲息,後面就不是他該問的了。當年,雲公子尚未及笄,三皇子便向皇后娘娘討鳳玉。至於送給誰,答案不言而喻。只可惜事與願違,在雲公子及笄前夕,三皇子出征了。
後來,雲先鋒為救殿下去世,雲公子火速嫁于他人。鳳玉就一直掛于三皇子脖間,多年不曾取下來。其實龍鳳玉還有另一曾意思,龍玉象徵著死生契闊、與子成說,鳳玉則是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。
故而,皇子送鳳玉象徵著提親,而對方接受則以示允諾。此乃皇子擇妻的特殊方式,皇后把鳳玉交于皇子,則表明了整個皇室的默許。仉氏皇族自古出癡情種,同時也出了太多悲劇,瘋地瘋了、殉情死地死了,還有相思到白頭、孤苦到終老……
嘴巴是不能問,但可以用眼睛瞧。大漢組織士兵迅速找齊了食材,提著滿手食材隨三皇子回到了小竹屋。他不留痕跡地端詳裴子戚,一遍又一遍,再三確認他身上沒有鳳玉後,才把目光悄然撤下。
裴子戚全程愉快地唰火鍋,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。待到午後,三皇子果真與大漢一同離開,裴子戚裝模作樣恭送他離去。等他們離開後,他又趕緊回去補了一個午覺。醒來過後,他的度假生活正式開始了……
第二十一章
正午時分,酷陽懸掛天際,亮煌煌的、周邊浮著眩光。天空灼得泛出淺白,雲朵化成了滾燙的熱氣,將大地團團籠罩。靜謐的街頭,只有稀稀落落幾人,任憑沸騰熱氣霸佔整個街道。
一輛馬車徐徐駛來,車身樸實無華,上頭坐著一名車夫。他卷著褲腿兒,一隻木頭做的腳掌垂在馬褡上。馬車放緩了速度,停在了裴府大門前。一名男子從馬車上下來,玉面桃目,唇角似笑非笑。他身著月白直裰,玉簪束髮……怎麼離去便怎麼回來。
兩側朱門開啟,祥伯連忙側身恭候。裴子戚理了理袖口,闊步走向府內。待大門關閉,祥伯隨在他身後彙報:“老爺,您不在這一段時間,幾乎天天都有人來找上門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:“噢?看來,近來京中發生了大事。說說有哪些人來找我,挑重點的說。”
祥伯道:“二皇子來找過您一次,得知您離京後就沒再來了。大皇子也來找過您,第一次是派人來的。得知您離京後,第二次又派人送了禮物來。陛下派人找過您三次,其中一次是孫公公親自來的。”
裴子戚停了腳步,反問道:“三次?”
“是三次,老奴沒記錯。”祥伯又道:“老奴也奇怪,往年陛下只派人來一次,今年怎麼來了三次?老奴也旁敲側擊過緣由,可幾位公公均是閉口不提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: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”又道:“對了,杜小姐來過府上沒?”
祥伯想了想,說:“沒來過。”
裴子戚微微一詫,眉頭不由擰住。他擰眉道:“你派人去孫府送份請帖,請孫大人過府一聚,再把大皇子送來的禮物放到書房來。”又說:“我去沐浴更衣,你下去吧。”
得了指令,祥伯當即告退。
裴子戚鬆開眉頭,昂首目視天際,漆黑的眸子裡暗湧動波光。右手指腹輕輕摩擦左手指關節……片響,他又輕笑一下,舉步離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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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屋內,一排排書架整齊排列,上面放著各色各樣的禁書,反正沒一本正經的。一旁的書房,一道修長身影端坐其內。他一手端著茶杯,一手持夜翻書,時不時的搖頭嘖嘴。
忽地,一隻纖纖素手奪走書籍:“好呀,孫翰成!不問自取,視為賊也!你這個刑部尚書怕是要坐到頭了。”
孫翰成抬頭看去,指了指隔壁的書屋:“裴子戚,你老實告訴我,隔壁的那些書你瞧了多少了?”
裴子戚愣了楞,老實道:“看了二三本了,怎麼了?”
孫翰成大鬆口氣:“還好只是兩三本。再多看幾本,合著我就該把你抓起來了。”
裴子戚挑起眉毛:“孫翰成我警告,你別打我書屋的注意。這些書我可收了好些年了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,我不過隨口說說,還當真以為我敢抓你啊!”他放下茶杯,“有些話雖說有些矯情,卻是不折不扣的大實話。這京城離了誰都行,離了你裴子戚還真轉下去了!”
裴子戚神情一凝,肅道:“計畫是不是失敗了?”
“正相反,計畫不僅成功了,還非常的成功。”孫翰成譏笑一下:“杜家父女可比你預料中要兇狠千百倍。按照你的計畫,在陛下去行宮避暑的路上,杜瓊攔腰告禦狀。為了避免陛下懷疑,她怎麼也得在侍衛手裡受一點小傷。可到了計畫當天,杜瓊兒受得不是小傷了,而是要命的重傷了。”他頓了頓,“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。杜瓊兒撞上了長槍,舉著杜淳的血書跪行走向陛下。長槍穿透了身體,她也沒停下來,一直跪到了陛下面前。當時,陛下都震住了,血書上染了好鮮血……”
裴子戚放下手中書:“倒沒讓我失望,不枉費我費心點撥她一番。人蠢不打緊,只要對自己狠得下心,大事方可成。”
洛帝想要在大皇子婚事上添堵,人選千千萬萬,還不一定論得到她杜瓊兒上場。她給洛帝留下的印象越深刻,臨到關鍵洛帝才會越先考慮她。
孫翰成一驚:“杜淳也受了你點撥?”
裴子戚點點頭。
孫翰成瞠目傻眼,片響才歎氣說:“杜淳也是一個狠人。他的那一封血書,一字一句全是控訴大皇子所幹下的壞事。陛下看後龍顏大怒,直接打道回京了。後又命人嚴查血書上的事,果真全是大皇子幹的。陛下當場下令禁足大皇子,可又沒有一個期限,這不等於變相幽禁了大皇子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:“我猜,最後陛下原諒了大皇子。”
“淑妃娘娘在南書房前跪一天一夜,陛下才改了口,把禁足時間改為了一個月。沒過幾天,陛下又下旨把杜瓊兒許配給了大皇子。”說著,孫翰成笑了:“杜瓊兒才檢舉大皇子惡行,一轉眼又成了皇子妃,陛下是鐵了心讓大皇子後宅不安。不過,大皇子接旨了。”
裴子戚也笑笑:“他不接聖旨,恐怕禁足得再變幽禁。”
“對呀,他不是傻子。”孫翰成頓了頓,“不過我納悶一件事。左右不過十天的時間,陛下又下另一道旨意,封大理寺少卿馮敬的女兒為大皇子側妃,婚期定在這個月月底,比杜瓊兒還要早入皇府。”
裴子戚:“你想問什麼?”
孫翰成起身,拾起書桌上的錦盒遞到他面前。他道:“這裡面的和田玉價值黃金千兩。聽祥伯說,是大皇子送給你的。你與他才結了仇,他送這麼貴重的東西給你,沒這種好事吧?”
裴子戚抬眼笑看:“若我為他鋪路搭橋,讓他有一個稱心如意的皇側妃呢?”
“還真是你幹的!你的手也伸得太長了,都離京半月了,京城還離不開你的手心。”孫翰成坐下來,“不過,此事倒不像你的作風。”
裴子戚歎氣道:“若元明手裡有一二件把柄,這件事就不會發生。既然暫時弄不死大皇子,總得給他一點甜頭,讓他放鬆警惕。”
孫翰成笑了笑,又道:“杜瓊兒在床上養了快半個月的傷勢。聽說,這幾天已經可以下床走路了。趁這幾天你與她見上一面,若是以後再想見面恐怕就麻煩了。”
裴子戚輕聲‘嗯’一下。沒有永遠的敵人,只有永遠的利益。杜淳即將被斬首,杜瓊兒一介白身入嫁皇家,前有大皇子不喜,後有皇側妃緊逼。若她想在皇子府站穩腳步,除了依附裴子戚,別無選擇。
裴子戚端起茶杯,道:“近來京中還有其他大事發生嗎?”
“沒了。”
“少忽悠我。”裴子戚又放下茶杯,“陛下派人來我府上召我三次。若無大事,他會召我三次?”
孫翰成想了想,又說:“還真有一件大事,可與你沒一點關係。”
裴子戚微怔,“什麼事?”
“北漠女皇來京城了。”
這位女皇于四年前登基,是北漠第一個女皇。北漠民風彪悍,徹頭徹尾的戰鬥民族。他們以強為尊,誰強大就順從誰,所有的道德、信仰……全基於‘強大’二字。故而在北漠,一個強大的男人登基四年足以掌控大權,但對一個女人而言,屁股還沒坐熱。
裴子戚詫了詫,問道:“她來幹什麼?”
孫翰成呵呵一笑,說道:“你離開京城還真錯過了一件好戲,這北漠女皇是來求親的。她看上了三皇子,願以和親名義,下嫁于三皇子。”
裴子戚默了。要是他沒有記錯,這位女皇與三皇子可有不共戴天之仇。當年,秦國公、秦將軍戰死一役,大部分的北漠皇族參與了此戰。後來。三皇子為秦國公報仇,把參與的皇族全砍了。其中就包括這位女皇的至親,父親、兄長、幼弟……總之,差不多所有的皇族成年男性,全死于三皇子手下。也是因為如此,造就了一代女皇。
裴子戚想了想措辭,委婉道:“這位女皇看起來有沒有一些異常?”
“沒有。”孫翰成又道:“此人意志堅定、百折不撓。北漠使團一次次上書求親,陛下一次比一次嚴厲的回拒,來來回回都有十次了。北漠女皇依舊沒離開京城,仿佛不嫁給三皇子,她就賴死在京城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孫翰成頓了頓:“其實最開始,陛下是允諾這門婚事的。畢竟是北漠女皇下嫁于我國皇子,這位女皇還是一個美人兒。為此,陛下還特意派人把三皇子尋回了京城。可不知道三皇子對陛下說了什麼,陛下勃然大怒,罰三皇子在乾清宮外跪了一晚上。再後來,陛下就改變主意了。”他歎氣又說:“現下女皇已不滿足上書求親了,隔三差五進宮去找陛下請婚,擾得陛下不勝其煩……”話鋒一轉,他又道:“陛下三次召你,該不會是想借你的手把女皇打發回北漠?”
作者有話要說: 這位女皇是風一樣的奇女子,不是什麼女配……
第二十二章
“我有什麼辦法?”裴子戚笑了:“她又不是看上我。瞧上我倒好,我直接娶了她,也算是為國家做貢獻了。”
孫翰成噗嗤笑了:“你倒是有覺悟,只怕是瞧不上你。”
裴子戚笑笑。自高祖皇帝起,北漠、倭寇、西北是歷屆皇帝的心腹大患。其中,北漠首當其衝,其次倭寇,再次之西北。到了洛帝繼位,困擾百年的問題全迎刃而解了。
倒不是洛帝治國有方,而是他生了二個好兒子。倭寇常擾江南一帶,劫掠海上船隻、侵搶陸上城市。他們身材矮小,行為迅速有序,擄完就跑。往往當地官員剛收到消息,他們就跑得無影無蹤。
自江南一帶歸二皇子管轄,倭寇問題就逐年減少。十年前,倭寇就不敢登陸侵搶。而近三年,倭寇幾乎沒了蹤影,海上船隻也能安全出行,不再遭倭寇劫掠。
而西北,早在五年前就歸於晉國版圖。西北地域不廣,主要由幾個小國組成。那裡地勢險惡,易守難攻。借此優勢,西北幾國有恃無恐,對周邊百姓殺燒搶略,無惡不作。
晉國曾無數次派兵圍剿,均以失敗告終,雲清父親也是死于西北戰役。許是他的死刺激了三皇子,三皇子不要命地只用半年時間,就把西北幾國全攻打下來。他帶著遍體鱗傷回到京城,然而他的愛人已經去世了。
最令人頭疼的北漠,幾乎年年進犯邊關,殺搶之眾不計其數。直至三皇子前往北漠,屠盡北漠皇室,他們才安分下來,不再進犯邊界。不過此安分只對於晉國,其餘國家他們依舊毫不留情。
近幾年來,周邊的小國、部落一一被北漠吞併乾淨,他們的魔爪隱隱伸向一些大國。如今的北漠早已不是當初的一盤散沙,它凝聚著強大的力量,宛如一頭雄獅,張著銳利的爪牙,無所畏懼……匪夷所思的是,強大後的北漠在晉國面前依然安分溫順,仿佛像一隻可愛的小綿羊。
由此,三皇子威名再度遠播,是各國一致公認的戰神。別說京中貴女大半傾心他,就連他國公主也有心下嫁於他。如此對比,北漠女皇這個決定倒也不算奇怪了。
“好了,我們該談正事了。”孫翰成拿出一張薄紙,遞到裴子戚面前:“此乃元明書寫名單,他們均在陳永漢手裡買過科舉試題。我核實過了,是真的。”
裴子戚展開紙條,上面只有星星落落的幾個名字,後面附著官職與上任時間。他挑起眉頭:“才這麼幾個人?陳永漢擔任快十年的禮部尚書,若真販賣科舉試題,不可能才這麼幾個人。”
孫翰成歎氣道:“這份名單是元明提供的,他就知道這麼幾個人。”
裴子戚一頓,不緊不慢把紙條疊好。他悠悠道:“也難為他了,一問三知。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堂上,能活到至今也是一個奇跡。”
“我再三盤問了,元明沒有隱瞞我們。”孫翰成又道:“眼下,我們該怎麼辦?陳永漢是老狐狸,這麼幾個人可撬不開他的嘴。”
“什麼我們?”裴子戚端起茶杯,連忙側過頭去:“辦案是刑部的事,跟我有什麼關係?”
孫翰成笑了笑:“若我出事了,你還能跑?”
裴子戚默了。別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,而他與孫翰成卻是單向螞蚱。即他出事了,孫翰成無礙;但孫翰成出事了,他肯定跟著有事。他默了一會,才說:“不知此事,可以裝瘋賣傻;知了此事,辦好了是功勞,辦不好是過錯,不辦又是把柄。這根本是一盤爛棋,我不跟著摻和。”
“原來你也知曉不辦是把柄,我身為刑部尚書,知情不辦是大罪……”孫翰成又頓了頓:“朝廷上有多少人盯著我?盯著你?我已核實過上面的名單,此事已經開始了,停不下來了。”
裴子戚歎氣說:“你是鐵了心要拉我下水。若我不應下你,是不是還有後招等著我?都說良友良友,我怎麼交了你這麼一個損友。”
孫翰成卻笑了:“現在該怎麼辦?”
裴子戚放下茶杯”“什麼怎麼辦?等,等到秋闈。”
孫翰成一驚:“你準備把事情鬧大?”
裴子戚冷冷一笑:“對付老狐狸,不用一點特殊辦法,你揪得住他的尾巴嗎?”說著,他起身又道:“天色不早了,你趕緊回府去吧。”
孫翰成一詫:“合著,你叫我來,還不打算請我吃飯?裴子戚,過河拆橋也不帶你這樣的,我可是你拜帖請過來的。”
“你坑了我,難道還想我請你吃飯?”裴子戚笑了笑:“你覺得我是那種以怨報德的人嗎?”
孫翰成連忙作揖:“行行,卑職這就告辭,裴大人消消氣。”
裴子戚哼一下,孫翰成急忙告辭離去。待他離開,裴子戚對系統說:“我看起來很閑嗎?”沒事給他找事。
系統想了想,說:“你是挺閑的。不閑會去度假嗎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夜幕悄悄降臨,散去了光明留下了黑暗。半月披上朦朧的外衣,羞答答地鑲於天穹。黝黑的天際散著淡淡的銀光,繁星隱去了身影,彌漫著薄薄的霧靄。裴子戚凝向天際,京城的天與別處不同,華麗美好的外表下,總暗藏殺機與死氣。
祥伯立在一側,等裴子戚收回視線,他才道:“老爺,東西準備好了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“那就去吧。”
兩人一前一後,向後院走去。裴子戚一人進入祠堂,祥伯則位於門外。燭光將身影拉得悠長,祥伯望著屋內,眉頭不禁皺成‘川’字。祠堂裡供奉著兩副牌位,並列排立,下方擺著香火蠟燭。可怪在,兩幅牌位上空空如也,無一字落筆。
每一年,裴子戚均會讓祥伯準備二次祭奠物品。但時間從來沒有固定過,今年也許是一月,明年或許就是八月,諸如此類……兩次準備時間總是在一個月內。
彼時,祠堂裡傳出低低的抽泣聲,很輕很輕、陸陸續續的。祥伯搖頭歎氣,老爺又哭了,回回進祠堂皆是如此,也不知是祭奠什麼人。或許,老爺是在祭奠至親?再或者,老爺在祭奠摯愛?他又歎一口氣,罷了,不探究了。
他年紀大了,聽不得那些悲歡離合。例如雲先鋒,他死在了三個月前的今天;他的夫人,不到一個月也跟著他去了。還有雲小公子,那可是三皇子心尖尖的人,也就這麼去了……他又是歎氣搖頭,背脊不經曲了起來。
忽地,一名小廝飛速跑來。他缺了一條手臂,空蕩的衣袖在空中漂浮,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封書信。他火急火速奔來,剛準備開口,被祥伯厲目壓下去。他喘了喘氣,壓低嗓子道:“那個杜小姐派人送信了,福哥叫我趕緊送來。”
祥伯接過小廝的信,輕聲道:“你下去吧,小聲一點。”
小廝點點頭,這一回他躡手躡腳地離去。
祠堂裡的泣聲漸漸消了,靜默得只剩呼吸聲。再等一會兒,燭火搖擺,一道修長身影拉在門房上。祥伯連忙道:“老爺,有一位杜小姐送來了一封信。”
‘咯吱’一聲,身影踏出門房。嗓音依舊清亮,沒有泣後一絲的沙啞,他道:“給我吧。”
祥伯連忙把書信上遞,目光看了看裴子戚,眼眶、鼻尖不見紅,面上沒有丁點情緒波動,仿佛剛剛一切全是他的幻聽。他又馬上垂下視線,恭敬地站在一側。
裴子戚拆開書寫,只是幾眼,不禁勾嘴笑了。他道:“隨我來一趟書房。”
祥伯低聲應下,隨在他身後。裴子戚不疾不徐前走,系統卻厲聲質控他:“你居然遮罩我!你答應不會再遮罩我了!你這個大騙子!快說,你遮罩我的這段時間裡,是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勾搭?裴子戚我告訴你,你這麼幹是要被系統投訴的!”
裴子戚:“你騙了我那麼多次,我騙你一次怎麼了?”
系統默了,許久才說:“你知道幾次啊?”
裴子戚笑了笑:“你覺得你能騙過我幾次?”
“……”系統沉默許久,小聲補充道:“應該有一次。”
裴子戚不理系統,提筆寫下二份書信,交到祥伯面前:“趕緊派人把它送出去,不要被人看見了。”
祥伯點點頭,接過兩封書信,火急離開書房。
系統嘖嘖道:“裴子戚,想不到你是一晚上約兩個女孩子的人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勾起意味深長的笑:“你信不信,她們求之不得被我約?”
第二十三章
惺忪的月色,靜默的荷塘,一個個碧綠盤子倦在水面上,各樣姿態,一眼望去佔據整個池塘。其中,一株株蓮花高高挺立,有的含苞羞放,有的怒放盛開……姿勢萬千。月光緩緩灑下,一陣徐風吹過,荷葉、荷花紛紛起舞翩翩。
一旁竹亭聳立,兩道婀娜身姿若隱若現。為首女子粉色織錦長裙,發髫上滿是各色首飾。她臉上抹著厚胭脂,拿著鏡子一邊端看一邊問:“小綠,我看我臉色有一點蒼白,胭脂會不會抹得少一點?”
小綠心想,再抹就成猴屁股了,面上卻說:“剛剛好,小姐你就不用擔心了。再說,這大晚上的也瞧不出呀。”
杜瓊兒放下鏡子,歎氣說:“那就好。我就怕他瞧見,心裡存下壞印象。我本與他就有許些誤會……”
小綠連忙立於一側,不再言語。她知道她家小姐又犯病了,犯了無藥可救的相思病。說也奇怪,以前小姐提起裴子戚就咬牙切齒,現在卻隔三差五過問他的事。這不,裴大人一回京,小姐就命人送了信想見他一面。
思及此,小綠忍不住歎氣。小姐剛剛大病初愈,又即將成為皇子妃,心裡卻惦記著另一個男人,這算什麼事?自從小姐去了裴府,就日日往裴府跑,起初臉上還有忿色,後來每次回來均是泛紅臉頰……
杜瓊兒又道:“小綠,我讓你帶的酒帶了嗎?”
小綠一肅,戰戰兢兢道:“帶了。”又遲疑說:“小姐,你真的要這麼做嗎?如果被人發現了……”
杜瓊兒沉下面容:“小綠,你從小就伺候我,應該知曉我的性子。”她又歎氣道:“我長大了,不能再任性了。歡喜只是歡喜,抵不過榮華富貴。此辦法能保住榮華,又能實現歡喜,我不悔!”
小綠又是輕歎,那是殺頭的大罪啊!
片會兒,一道欣長身影邁入竹亭。來人雙目如星,唇角似笑非笑,手持玉扇道:“抱歉來晚了,車夫繞了一個道。”
杜瓊兒連忙起身,笑道:“是我來早了,不是大人來晚了。”說著,她側身行福禮,卻被裴子戚抬手扶住:“你剛受了重傷,不必行這些虛禮。”
杜瓊兒點點頭,臉上漫起了紅暈。只可惜胭脂太厚,瞧不出所以然,只有心頭陣陣鼓顫。她坐回原處,“小綠,給裴大人斟一杯酒。”
裴子戚一愣,提起竹青衣擺,側身坐下道:“杜小姐,這是?”
“感謝裴大人大恩,故備薄一酒。”杜瓊兒笑道,“還望大人賞臉飲一杯。”
裴子戚笑笑,手指觸向酒杯,卻聽見系統道:“等等。”須臾,系統又道:“好了,你可以喝了。喝了它,今晚你就需要被日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說:“嗯,需要兩個男人輪番日你。如果你不喜歡,可以找去三皇子,他一個人就能滿足你。”末了又說:“這是系統分析出的結果,不是我瞎編的,你不能遮罩我。”
裴子戚抬起頭問:“杜小姐,你恨我嗎?”
杜瓊兒一怔,又馬上笑道:“裴大人,怎麼會如此說?小女子怎麼會恨大人,感激還來不及。”
裴子戚也笑了,一字一句道:“感激到給我酒裡下藥?”
杜瓊兒臉色大變,連忙跪下來:“我對大人絕對沒有惡意!”她緊咬下嘴唇,又道:“我可以對天起誓!我對大人一片真心,絕無惡意。”
裴子戚徐徐起身,居高臨下看向她:“我見過不少過河拆橋的,還沒見過河沒過完就拆橋的。杜小姐,我提醒你一句,陛下能下旨也能收回成命。”
小綠急遽跪下,磕得‘咚咚’作響:“裴大人,小姐對您真的沒有惡意。她只是想要一個孩子,一個她與您的孩子。”
裴子戚面無表情,又見杜瓊兒垂下頭顱,無力道:“大皇子對我厭惡,皇側妃又比先我入府。若我不能在新婚夜一舉懷男,今後皇府再也沒我立足之地。裴大人,就算你可憐可憐我,給我一個孩子……”
“我可憐你,誰又來可憐我?混淆皇室血脈是株連九族的死罪。你自個作死不打緊,還妄想拉著我陪你一起死。”裴子戚冷笑道:“杜小姐你忘了嗎?裴夫人與皇子妃,你選擇的是皇子妃。”
杜瓊兒慌然失措,拽著裴子戚的衣擺,聲淚俱下:“裴大人,你救救我。我爹要去了,母家無權無勢,我只有你了,只有你了……”
裴子戚一臉漠然,幽深的眸子無怒無悲。一個孩子,能將他與杜瓊兒永遠綁定。為了守護秘密,他對杜瓊兒只能唯命是從,竭盡一切去滿足她的野心。他失去的是整個人生,而對方得到永無止境的欲望。
片響,淚水洗去了胭脂,蒼白的面容露了出來。裴子戚收了衣擺,端坐在竹椅上:“起來吧。”
杜瓊兒跪在地上,拽著手絹繼續低聲哭泣。裴子戚笑了:“以愛之名行害之事。你賭我不會丟下你不管,故而盡情作踐自己,逼我向你妥協。杜小姐,你是不是忘了什麼?從一開始,我們只是合作夥伴,沒有多餘的關係。”
杜瓊兒顫了顫身軀,依舊埋著頭顱。
裴子戚又道:“你是我送進皇子府的,按理說我的確不會丟下你。可若你不配合,那一切就作罷。”說罷,他起身離去,頭也不回。
杜瓊急忙站起身,呼喊道:“裴大人,腳下留步。”
裴子戚站立原處,背向她道:“我只能保住你的皇子妃位,除此之外我不會給你提供任何幫助,更不會幫你殺人、害人。若你同意,可以聽聽我的條件;若不同意,就當從不曾相識。”
杜瓊兒苦笑一下,望著裴子戚的背影,神情黯淡無光。她道:“我同意,不知裴大人需要我做何事?”
裴子戚轉過身:“你什麼都不需要做,只需要好好做你的皇子妃。若真有事,屆時我會派人去聯繫你。”
杜瓊兒有些發蒙,脫口道:“大人……”
裴子戚又打斷她:“回去吧,別惹人懷疑。”
杜瓊兒凝望他半響,在丫鬟攙扶下才轉身離去。裴子戚望著兩道身影越走越遠,直到消失又再次踏入亭內。他歎氣說:“我有些後悔了。經點撥後,杜瓊兒比以前聰明多了。”
系統:“後悔什麼?後悔去點撥她?”
裴子戚悠悠道:“你以為我拒絕她,她就會死心不找其他男人了?”
系統默了幾秒,說:“那大皇子頭上有一點綠。”
裴子戚:“不是一點綠,而是全綠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
彼時,兩道身影徐徐走來,一男一女、一胖一廋。胖碩的男子見亭中有人,趕忙蹬著短腿跑去。入了亭內,他上氣不接下氣,作揖道:“裴…大人,讓…您久等…了,卑職…罪該萬…死。”
裴子戚笑笑:“馮大人歇歇氣,不急不急。”
馮敬擦了擦滿額的汗水,“收到大人的信,卑職立馬為大人備了禮物,趁這個機會想獻給大人。”說著他拿出錦盒,小心翼翼端放在裴子戚面前。
“馮大人太客氣了。”裴子戚推開錦盒:“馮大人不嫌棄在下人微言輕,只為貴千金謀一個皇側妃之位,在下就……”
馮敬連忙道:“不嫌棄不嫌棄。小女命薄福淺,能入皇家即是三生有幸,再往上就無福消受了。大人請儘管放心收下,此乃卑職一片心意,只為感謝無關朝政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將錦盒收入懷中,“既然馮大人如此說,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他又道:“咦,馮小姐呢?馮大人沒把馮小姐帶出來?”
馮敬低頭哈腰,邊笑邊道:“來了來了,大人您的吩咐,卑職怎麼敢不照辦?”說罷又對身後道:“遙兒,快點過來,裴大人要見你。”
一道曼妙身姿漫步走來,美目流盼,膚如凝脂,好一個氣若幽蘭的美人兒。裴子戚勾嘴笑笑:“馮小姐果然是個美人兒,難怪大皇子殿下一見傾心。”他又道:“馮大人,我能不能與馮小姐說幾句悄悄話?”
“啊?”馮敬有些發蒙,支支吾吾道:“這個…這個……”
裴子戚笑了:“怎麼?馮大人怕我對馮小姐不敬?”
馮敬乾笑兩聲:“沒有沒有,卑職怎麼敢有這種想法?”說完,他又握住馮遙的手,叮囑道:“阿爹在外面等你,有事記得叫阿爹。”
馮遙點點頭,目送馮敬遠去。待馮敬走遠了,裴子戚噗嗤笑了:“你爹倒挺關心你的。你可不要給他捅漏子,害他丟了性命。”
馮遙連忙跪下,“裴大人大恩大德……”
“快起來,你現在身懷六甲。”裴子戚把她輕輕扶起:“孩子出了事,月底的婚事泡湯了,家人還要為此丟了性命,多不值得。做一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,再把渣男弄死出一口惡氣!”
馮遙點點頭,眼眶含滿了淚光。
裴子戚柔聲道:“別哭了。今後你就是皇家人,應該高興。”他又掏出藥瓶,放入馮遙手裡:“今日我來見你,是為了把它交於你。吃了它,新婚夜你會有落紅,大皇子就不會因此懷疑你是不潔之身。”
馮遙瞠目狂喜,半響才道:“多謝裴大人。”
“至於八月產子。”裴子戚頓了頓,“你臨盆前給我托份信,我會幫你安排好一切的。”又道“把孩子生下來,它會是你在皇家的立足之本。”
馮遙含淚頷首。若不是墮胎會致今後不孕,她決不會鋌而走險,賭上全家人的性命。她輕撫肚皮,好在她遇見了裴子戚,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……
第二十四章
御花園內,一簇簇嬌花互相偎依,競相怒放。散去炙熱的日頭,懶懶落在花瓣上,綻出淡淡的金光。姹紫嫣紅,陣陣幽香彌漫,沁人心扉。
彼時,一行人悠悠行來,為首者是一名女子,緊隨其後是一名男子。男子熱情備至,面上隨著燦爛的笑臉;倒是女子一臉冷漠,渾身上下散發著‘生人勿進’氣息。
裴子戚笑得多燦爛,心裡就有多苦。孫翰成那張烏鴉嘴還真說准了,他一進宮就被委託重任——招待北漠女皇。這本屬於禮部負責,但洛帝卻把重任交托於他,還再三吩咐:好好招待女皇,不能怠慢了。於是,他苦哈哈地成了官方認證的三陪。
儘管心裡有些不悅,可隱隱還有一點小期待。按孫翰成所說,北漠女皇是一名美人兒。陪美人兒出遊,也算一件賞心悅目的美差。然而待他見到女皇,那一點期待也破滅了……
北漠人體形魁梧,這位女皇也不例外。胳膊、大腿比裴子戚壯了一輪,腰身又比他粗了二圈,只有胸部稍稍比他鼓一點……倒是那一張臉,窄面高鼻、五官深邃,很是精緻立體。
可再漂亮的女人,掄出來的拳頭比他還大,裴子戚也沒了一點興致。女皇瞧他也相差不多,死沉沉的面容仿佛在說:晉國是沒人了嗎?找一個娘娘腔來招待她。對此,裴子戚只有笑,用笑容掩蓋萬箭穿心。
忽然,女皇止了腳步,對裴子戚說:“喂,你不是說御花園是皇子皇女、嬪妃嬉皮玩的地方?怎麼沒看見人影?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目前宮裡只有一位淑妃娘娘。四位皇子,除了太子殿下住在東宮,其餘三位皇子均另立皇府。對了,還有一名小公主住在宮裡。”
“皇帝不是最厲害的人嗎?怎麼才四個兒子,一個女兒。”女皇癟嘴道:“中原人真奇怪。在我們北漠,強者可以擁有無數個老婆或丈夫。像我額父北漠王,他一生的女人多得數都數不清。”又說:“你們的皇后居然只生了一個兒子,真怪。在北漠,女人為強者生兒子才有地位。例如我額母,她為額父生了十二個兒子、五個女兒,才成為了北漠最有地位的女人。”
“……”裴子戚乾笑兩笑:“陛下的兄弟姐妹真多。”
“那是我額母生的,我阿姆就生了我一個。”女皇甜甜一笑:“所以我一定要嫁給三皇子,為他生很多很多孩子,成為最有地位的女人。”
裴子戚默了,想了想才說:“陛下,三皇子似乎殺了您的父親還有兄弟姐妹……”
女皇笑得更甜了:“這說明三皇子比我的額父、兄弟姐妹要強很多很多倍!是最最強大的男人!”她又道:“我的額父、兄弟姐妹生前待我與阿姆很不好。現在他們死了,難道還妄想我替他們報仇?哼,我又不傻!陪他們一起去送死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好單純不做作,沒心沒肺。
失神的頃刻,一道雪白的身影闖入御花園,全身毛絨絨的,行動速度極快。女皇眼眸亮了亮,招呼也不打就沖了過去。待裴子戚回神,小白兔在御花園竄來竄去,矯捷的身姿化成殘影,女皇隨其身後捕捉。
這只小白兔是五公主的寵物,已經飼養三年多了,感情頗為深厚。平日裡,白兔倒是乖巧安分,只是有時會胡亂瞎跑。好在宮中人多半認識它,見著它了就幫五公主抓回去。
提起五公主,裴子戚不禁心頭一軟。五公主今年七年,白白胖胖跟個福娃似的。圓溜溜的眼睛,圓嘟嘟的小臉。一笑起來,一對小酒窩掛在嘴邊,大眼睛忽閃忽閃,可愛極了。
別說裴子戚稀罕她,洛帝也寶貝得不行。洛帝向來想要一個女兒,可當年皇后生子時,差點難產丟了性命。從此,洛帝再也捨不得讓皇后生孩子。皇貴妃又早早去世了,只為洛帝生下二皇子。故而,五公主是淑妃娘娘的女兒。
五公主雖與大皇子同父同母,兩人性情卻截然不同。五公主乖巧懂事,洛帝偶爾上淑妃娘娘那裡坐坐,還多虧了五公主的福。思緒間,小兔子竄得飛快,身姿若隱若現又轉眼消逝。
女皇閃閃興奮的眸子,任兔子前跑一陣。再拔腿沖上去,抽出匕首往前一丟,尖叫聲響起又馬上斷了。匕首穿透白兔定在青磚上,鮮血漫紅了地板……
身著淺藍長裙的五公主正好瞧見這一幕……她望瞭望她的小兔子,又望瞭望不遠處的裴子戚。圓溜溜的眼睛漸漸紅了眼眶,豆大的淚水掛在眼底,小鼻子一抽一抽,小嘴癟在一起。
她看了一會兒,小手捂住眼睛,放聲大哭跑去,一邊跑一邊哭……裴子戚連忙道:“五公主。”
五公主回過頭,嗚咽道:“你是壞人,我不理你!”說著,蹬著兩條小短腿向前跑去。
裴子戚歎一口氣。公主,你跑錯方向了,告狀得走另一邊。
“一隻兔子死了哭什麼?”女皇連著匕首與兔子屍身一起拔了出來,又道:“個頭一點,不過挺肥的。”說著她四處張望,似乎在尋什麼東西。
裴子戚仰望天際,全程當做沒瞧見。不一會兒,一名小太監跑過去,曲腰笑道:“裴大人,陛下有請。”
裴子戚理了理袖袍,大步向前邁去。蕭條的背影,只有八個字:壯士一去兮不復還。他隨著小太監進了永和殿,殿內一大一小身影端坐其上。小身影被大身影摟在懷裡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小臉蛋憋得通紅,時不時傳出咳嗽聲……
洛帝臉色陰沉,厲聲道:“裴子戚,看你幹得好事!”
裴子戚提起衣擺,俯首跪下:“卑職有罪,還望陛下處罰!”
洛帝將五公主交于孫祿,起身滔滔不絕地斥駡,速急的腳步聲在殿內來迴響起。裴子戚則俯在地上,與系統嘮咯:“再不把北漠女皇送走,我感覺我活不過十章。這個星期因為她都第二回 了,再這麼下去,洛帝遲早會砍了我。”
系統:“上一回因為什麼事來著?”
裴子戚歎氣說:“逛街買東西不給錢,差點被抓進天牢。”又道:“這事怪我,不應該教她逛街的。”
忽地,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沖了進來,臉上沾著一塊塊的黑跡。帽子傾斜懸掛,衣擺處有些黑糊。他戰戰兢兢跪下,顫聲道:“陛下,大事不好了,御花園著火了。”
洛帝看向裴子戚,咬牙道:“裴子戚!”
“臣有罪,望陛下處罰!”裴子戚繼續俯在地上,高聲琅道。
洛帝深吸一口氣,面向小太監道:“怎麼回事?”
“北漠女皇把御花園的花全拔了,說是用來烤兔子肉吃。小的們千勸萬勸女皇才罷了手,可一轉眼她把整個御花園點著了。”小太監頓了頓說:“女皇說不讓她扯,她就在御花園裡烤兔子肉……”
“放肆!一個小小的北漠還翻了天!還敢在朕的地方上撒野!”洛帝來回怒走,血絲悄然爬上眼球,整個殿內籠上盛怒的氣息。五公主止了哭聲,躲在孫祿懷裡靜悄悄的。突地,洛帝停了腳步,狠狠拍向桌面,‘砰’地一下巨響震動了大殿。他徐徐閉上雙眼,厲聲道:“裴子戚,此事由你處理。若處理不好,就別來見朕了。”
裴子戚直起身子,神情漠然,仿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。他拱手道:“臣領旨。”
洛帝揉了揉眉間,歎氣說:“你們下去吧。”
裴子戚緩緩起身,理了理衣擺,不疾不徐走出大殿。系統說:“戚戚,你要去調兵符打戰了嗎?”
裴子戚笑了:“打戰?我一個文臣打什麼戰?再憤怒,打戰也是整個國家的事。洛帝知道孰輕孰重,只是咽不下這口氣。他讓我處理此事,就想消了這口惡氣。”
系統默了幾秒:“那你有辦法了?”
裴子戚笑笑,對身後小太監道:“女皇受傷了嗎?”
小太監想想說:“奴才來那會女皇沒受傷,不知這會兒受傷沒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:“火勢控制了嗎?”
小太監:“奴才來的時候,火勢小一些了。”
“你帶幾名小太監去禦膳房領一些幹柴火。把御花園的該滅的火全滅了,把女皇身邊的火給我燒起來。”裴子戚笑了笑:“女皇不是要烤兔子肉嗎?沒有火怎麼烤兔子肉。”
小太監大驚失色:“裴大人,您這是……”
“有我在,還擔心會燒死女皇?”裴子戚輕笑一下:“老虎不發威,她總當我是病貓,給她漲一點記性也好。”
小太監一臉為難道:“若是傷了女皇陛下怎麼辦?”
裴子戚笑了,負手遠去道:“我要的就是她受傷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女皇:香蕉你個巴拉,搶我男人還燒我身體!
裴子戚:你不是想玩火嗎?我讓你玩個夠呀!
第二十五章
晴空萬里,湛藍的天空鑲著朵朵白雲。一陣徐風吹過,雲朵迎風漂浮,羞得聚成了一片。酷夏過去,陽光變得暖洋洋,慵懶地覆蓋大地。裴子戚提著小籠子,漫步走在大街上,心情美好得正如天氣。
自御花園事件後,女皇就安分得整日爬在床上,裴子戚行程也成了鴻臚寺每日一探。外賓受傷是他招待不周,至於怎麼受傷的,這個問題不重要……反正女皇不會追究,洛帝也不會追究。
北漠人口不多,卻是版圖遼廣,接壤無數國家。故而,為北漠女皇安排的居住地,以高大巍峨為主。裴子戚暢通無阻走過廊道,抵達女皇房前。兩旁的侍衛為裴子戚打開房門,其中一個侍衛道:“裴大人,女皇這會心情有一點不好,你看……”
裴子戚點點頭,闊步進入屋內。次次來心情都不好,不差這一次了。屋內,一道健碩身形爬在貴妃塌上,一條腿不安分地甩動。忽然,身形朝他看來,神情一楞,又馬上橫眉豎眼道:“你又來做什麼?又來看我出醜的?”
裴子戚笑了笑:“您是貴賓,卑職理應來看望您。”說著又把手上的籠子提出來:“您瞧,卑職還給您帶了禮物。”
女皇別開頭,冷哼道: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!就算要在床上爬半個月,我的胸還是比你大!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他真沒有這麼想。
“那是當然,卑職怎麼敢跟女皇比。”裴子戚乾笑兩聲,“卑職把禮物放在您跟前,您瞧瞧。”
女皇側側頭,眼珠子落在眼尾處瞄了瞄,立馬回過頭質問道:“這只狗個頭怎麼這麼小?我要力量強大的藏獒,不要軟綿綿的小狗!”
裴子戚拱手道:“藏獒生性兇猛,如今陛下又受了傷,不適宜飼養解悶。這只小狗個頭雖小,但性情溫順,對主人又極為忠誠,最適合飼養解悶不過了。”又道:“卑職許諾陛下,待陛下傷勢痊癒,定送陛下一隻藏獒解悶。”
女皇轉了轉眸子,謹慎問道:“你沒騙我?真的送我一隻藏獒?”
裴子戚笑笑:“那是自然,陛下請放寬心。”
“那好吧,我收下它了。”女皇展開手作出接納狀,道:“不過我不能把帶它回北漠,一隻軟綿綿的小狗帶回去會被恥笑的。到時候,你要幫我照顧好它。它是我養過的狗,不能讓別的狗欺負它。”
“好,卑職應下陛下。”裴子戚笑了:“只希望陛下不要後悔今日所言。”
女皇不理會他,捧著小狗‘咯咯’笑個不停。這只小狗是中華田園犬,俗稱土狗。因為才出生一兩月,身形煞是嬌小可愛。純白的短毛髮,圓滾滾的身軀,耷拉著小耳朵。一雙水漉漉的眼睛,好奇地看向女皇。待熟悉後,親昵地蹭蹭女皇手心,搖晃著小尾巴……
裴子戚瞧了一會,識趣地自行離去。待他離開,一名北漠大漢從屏風走出,看樣子已靜候多時了。他單腿跪下,右手撐在膝蓋上:“郡主,王要見你。”
女皇停了動作,面上一陣歡喜,又馬上怒氣騰騰。她抱著小狗,別開頭道:“哼,我來晉國這麼久了,他終於要見我了?可惜我不想見他了,你去告訴他,我不想見他!”
大漢站起身,對屏風後招了招手,四名大漢陸陸續續走出來。他們一人負責一個塌腳,一言不發把整個貴妃塌抬起來。為首大漢抱拳道:“郡主抱歉,王有吩咐您不想見也得見。”
女皇立馬嚷嚷道:“快把我放下!再不把我放下,小心我回北漠抽你們!不,等我傷勢好了就抽你們!”
為首大漢轉了轉花瓶,內屋‘嘎吱’一下,一道密道從床後展開。六人火速進入密道,所有的聲音消失得乾乾淨淨……
面前的男子金簪束髮,墨色勁裝于身,修長手指勾著小狗下巴。窗外的煦陽恰巧斜落面龐,長而翹的睫毛綻出金光。飽滿的額頭,高挺的鼻樑,淺笑的唇角……恰是勾出一張無瑕的側臉,更不用提禍國殃民的正面。
女皇瞧得臉紅耳赤,‘撲通撲通’地心頭狂跳。她咽了咽唾液,小聲道:“王,您找我有什麼事?”
“你燒了御花園?”男子的嗓音低沉、清脆,每一字好似樂符雀動,鏗鏘有力、不怒而威。
心頭當即止了跳動,女皇小心翼翼看向他,支吾道:“您不是說,大事不能胡鬧,其餘事隨我鬧嗎?”
男子繼續逗著小狗,沒頭沒腦來一句:“別給他惹麻煩。”
女皇愣住了,想了許久才道:“誰?裴子戚嗎?”
男子頓了頓手指,又道:“這只小狗挺可愛的。”
女皇了然了,勾著腦袋道:“噢,那我以後不給裴子戚惹麻煩了,你說什麼就是什麼。”反正她只是一個傀儡而已。
四年前,北漠就滅國了,由此她當上了傀儡皇帝。她這個皇帝是真傀儡,全北漠都知道掌權的是男子,她只是用來蒙蔽外人。北漠民眾也幫著男子,一起做戲矇騙外族人。
男子在北漠威信很高。他所說的每一句話,幾乎被民眾當成了神明指示,不要性命也要恪守完成。當然,北漠在他的帶領下也成了一方霸主,各國談其色變。就像太陽神的預言,真神會帶領他們走向強大,過上幸福的生活。
這四年來,他們的版圖日益遼闊,民眾的生活也日漸美滿。沒有貧窮、沒有苦難,這一切都驗證了太陽神的預言,這個男人就是北漠的神,他們的真神。
儘管她不清楚王為什麼把她推上皇位,但她明白王這麼做一定有原因,而這個原因是她不該知道的。她再次看向男子,男子揉了揉小狗的腦袋,漫不經心道:“你回去吧。”
女皇點點頭,又小聲道:“你真的不娶我?”
“不娶。”
女皇垂下頭,臉上有幾分落寞。她道:“那好吧,等我傷勢好了,我就回北漠去。”又說:“能不能讓我帶走小狗,我挺喜歡它的,真的。”雖然王很喜歡小狗,但那是她的小狗!
男子停了動作,“帶走吧。”
女皇接過小狗,落寞的臉龐變得神采飛揚。她把小狗抱在懷裡,又嚷嚷道:“快快,你們把我抬回去!”
四名大漢湧上去,抬著貴妃榻迅速離去。待一行人離開,一名大漢單腿跪地,抱拳道:“殿下,最近江南一帶又有了倭寇的蹤跡,數量似乎比以前都要多,您看怎麼辦?”
“再派一支水軍過去,不要讓二哥的人發現了。”男子頓了頓,又道:“這一次抓到的倭寇全殺了,無論倭寇出多少物資也不留命。從今往後,抓到的倭寇一律如此處置。我放他們一馬,他們倒以怨報德。”
“是,殿下。”大漢抱拳領旨,又遲疑道:“卑職還有一事請殿下指示,各國各地還要繼續派人尋找嗎?”
話語一落,空氣忽然凝下來,靜默得令人喘不過氣。大漢勾著腦袋,強壓著呼吸聲,手心裡拽滿汗水。如果可以,他也不想冒犯殿下。可是四年了,再美的夢,殿下也該醒了。
四年前,殿下攻下北漠,屠盡北漠皇族替秦國公、秦將軍報仇。過後,他瞞下了攻陷北漠的消息,帶著重傷連夜趕回京城。殿下打著什麼心思,他們這些部下心知肚明,卻無法阻止他的決定。
大仇已報,北漠、西北已平,剩下的倭寇有二殿下在,殿下再沒牽掛。他瞞下戰勝消息、帶傷連夜回京,打算在雲公子墳前自盡。
殿下去了雲公子墓前,好在那是一個晴天,一景一物全看得十分清楚。雲公子的墓是殿下一手一手挖出來的,也是他親自把雲公子送進去的。雲公子的墓到底是怎樣的,沒人會比殿下更為清楚。雲公子的墓被人動過,而且是掘開的大動。
殿下瘋了,赤紅的雙目像發狂的野獸。他不顧重傷跑過去,用雙手刨雲公子的墓,還不准他們幾個幫忙。其實他們心裡明白,雲公子的屍身多半不完整了。有些盜墓賊,專門盜公子哥的陪葬品。他們只管盜可不管屍身怎樣,這個雲公子也是倒楣,竟然遇上了盜墓賊。
殿下刨得滿手是血,連泥土都染滿了鮮血。令他們出乎意料的是,雲公子的屍身不見了,所有陪葬品也沒有丟。殿下愣了半天,又瘋狂大笑起來。他們都以為殿下瘋了,可殿下又冷靜地命他們把墓埋上,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北漠。
這四年來,殿下借著北漠的勢力,四處尋找雲公子的蹤跡。如今北漠的強大,還多虧了雲公子的福。其實他們都清楚雲公子死了,是殿下親手下的葬,屍身丟了不能代表什麼。可殿下不願意醒來,執著地命他們尋找雲公子。
四年了,他們走過多少地方、深入了多少國家,從不曾尋到雲公子的蹤跡。或許,他應該提醒殿下,再美也只是夢……
就在躊躇之際,男子忽然道:“撤回來吧,不用再找了。”
大漢面上一詫,又欣喜若狂道:“卑職領旨。”說罷,他連忙起身把旨意送走。收到旨意,那些人也該松一口氣,殿下清醒了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 看到很多評論心疼二皇子的,其實我想說
二皇子真的是脫俗型男配,七七跟他在一起簡直在耽誤他
不開玩笑,我非常認真的,往後面看你們就知道了……
第二十六章
旭日熠熠,驅散了雲彩,散出騰騰熱氣。裴子戚騎著馬匹,身子來回顛簸,額間覆著薄汗。忽地,一道雄壯的身影馳騁而過,英姿颯爽,面上洋著粲然的笑顏。
待超過裴子戚,身影拉住韁繩停下來。她轉頭說:“裴子戚,你快一點!次次都讓我趕上了,不好玩。”
裴子戚苦笑道:“卑職哪敢跟陛下比,陛下雄姿英發……”
女皇笑了,通紅的面容奕奕生輝。她仰頭迎著烈日,張開雙手道:“今日天氣真好,最適合打獵了。”
裴子戚乾笑兩聲,你丫快中暑了知道不?
女皇燒傷了背部,太醫吩咐要靜躺半個月。而她躺了十天就下床滿地跑,還嚷嚷著去京郊打獵。京郊有一片森林,據說常年有猛獸出沒,故而鮮有人靠近。也不知女皇如何得知,剛下床就吵著去森林狩獵。
裴子戚拗不過她,只好滿口應下,計畫帶士兵一起去。女皇卻不樂意了,說什麼北漠漢子一以抵十,用不著帶士兵去,他們有三四十人。沒錯,她帶了四名北漠大漢,再加上他就浩浩蕩蕩出發了。
女皇原想帶三名大漢,但考慮到他體弱病虛,所以多帶一名大漢給來照顧他。對此,裴子戚感動得不知該怎麼形容。那片森林多年無人闖入,裡面是真有野獸還是傳說,誰也不清楚。
為了以防萬一,裴子戚帶了一名小廝隨行。女皇倒沒說什麼,只是望他眼神多了一抹憐憫。他歎一口氣,又尋思著怎麼把女皇送走。陡然,一張錦帕遞到他面前,來人的手修長有力、骨節分明,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耀得發亮。
“你出汗了。”男子聲渾厚磁性,宛如清泉流淌,透著舒心的清涼。
裴子戚接過方巾,拱手道:“謝謝殿下。”
仉南又道:“需要休息嗎?”
裴子戚搖搖頭,擦了擦額間汗水。在半路上,他們碰巧遇上三皇子。三皇子詢問了去意,便與他們結伴同行。缺心眼總能長命百歲,瞧女皇的樣子應該是千年王八,可他就不一定了。有三皇子的加入,他的生命就多了一份保障。
他看向仉南,木簪束髮,一身鎖子盔甲,腰間系著長劍。瞧裝扮應該是剛從軍營出來,還未換身衣裳就碰上他們了。許是穿上盔甲緣故,氣勢大為不同,挺立的身軀猶如利刃,劈天蓋地、銳不可擋,氣吞萬里間仿佛世間是一件玩物,供他嬉皮玩樂。
仉南注意到視線,側頭相看。他立刻別開頭,面上從容自若。系統‘嘖嘖’說:“你偷看你壞,這下被抓了吧!”
“森林裡有沒有猛獸?”裴子戚又道:“只有一百米就要進森林了。”早前,他就問過系統。系統卻說,距離太遠無法檢測森林。
系統想了想問:“什麼叫猛獸?”
“老虎、獅子之類的。”
系統: “那沒有。”
裴子戚放下心,拉著韁繩進入森林。森林裡,四處是參天大樹,茂密籠成蔭。一陣徐風刮過,樹葉‘唰唰’作響,卷走了行人的炙熱,覆上陣陣清爽。
一行人紛紛下了馬匹,徐步走在森林裡。女皇東瞧西瞧,興奮道:“真美!怎麼美的地方,為什麼沒有人來?你們中原人真不懂享受。”
裴子戚面上笑笑,心裡卻如履薄冰。他對系統說:“你確定森林裡沒有猛獸?我怎麼感覺有些不對勁,安靜得有些可怕。”
系統:“按你所說,的確是沒有猛獸。”
裴子戚:“那不按我所說呢?”
系統:“大概有吧。”又補充道:“這得看人來說,對你肯定是猛獸,對三皇子就是寵物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那到底有什麼?”
系統想想說:“我告訴你,你能保證不害怕嗎?”又道:“你現在逃跑已經來不及了。在你身後不遠處,有兩米多高的熊。”
裴子戚咽了咽唾液:“系統,我可以對你說髒話嗎?”
系統道:“髒話會被遮罩,而且辱駡系統要扣分的。”
裴子戚:“嗶——嗶——嗶——”
系統:“你說了什麼?怎麼一個字都聽不見,連你的臉都被馬賽克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裴子戚不理系統,拿出權杖交到小廝手裡:“拿著權杖去刑部找孫大人,讓他想辦法帶士兵過來。情況緊急,讓他動作快一點,我們幾個人撐不了多久。”
小廝大驚失色:“老爺,出什麼事了?”又道:“您親自回去叫孫大人吧,小的爛命一條,留在這裡就留在這裡了……”
“三皇子和女皇全在這裡。”裴子戚打斷他的話:“若我走了,他們出事了,我頭一個要填命。”又道:“你當過百夫長,野外各方面素質比我強。比起我,你更有希望跑出森林、見到孫翰成。”
小廝神情一凝,將權杖揣進懷裡,拍著胸口道:“老爺,您放心。小的就算死也要死在孫大人面前,絕不辜負你的期望。”
裴子戚:“你牽著馬匹往前走,等走遠了再換方向掉頭。”
小廝點點頭,牽著馬匹躡手躡腳離開。待小廝遠去,女皇擰眉質問:“裴子戚,你的下人怎麼跑到我們前面去了?太沒有規矩了。不行我要把他叫回來,狠狠教訓他一頓,讓他尊卑不分。”
裴子戚連忙攔下女皇,賠笑道:“陛下,是卑職讓他回去的。卑職嫌他礙手礙腳,就讓他先回去了。這兔崽子不認路,前後不分,跑錯了方向。”又道:“女皇,我們往前面走吧,別停在這裡了。”
女皇卻搖搖頭,嗅了嗅空氣道:“不行,不能離開。等會有獵物過來,這空氣裡的動物氣味越來越重了。”
裴子戚默了,對系統說:“……她是屬狗的嗎?”
系統:“她說得很准,敵方還有三百米抵達戰場。”
裴子戚楞一下,又說:“小廝呢?他沒事吧。”那是他唯一寄託的希望。
系統:“沒事,動作挺迅速的。現在已經掉頭了,再過幾分鐘他就能出樹林了。”又道:“你怕什麼?有三皇子在,還怕熊會吃了你?”
裴子戚無語了,反問道:“如果我和女皇同時出事,你覺得三皇子會就誰?”
系統:“當然是你。女皇死了,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;你死了,我保證他會瘋了去。他守了你一路,眼睛一直在你身上。你渴了遞水、出汗遞手帕,熱了又幫你擋太陽……你吃醋也要講個道理,別這麼無理取鬧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忽地,一道健碩的身影擋在身前。他抬頭望去,仉南側頭道:“無論發生什麼事,我都不會離開你,請你也不要離開我。”
裴子戚怔怔看著他,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。‘砰砰砰’,地殼微微的震動,一個龐然大物徐徐駛來。長嗥響徹了森林,樹上鳥兒全部驚飛。系統真的沒騙他,這只熊二米多高,將近三米……
他再也顧不得那麼多,小聲道:“好,我不離開你。”
仉南笑了,如寒冬迎到了盛夏,一眼一唇盡是寫意溫柔。笑靨綺麗,哪怕星辰都不及它萬分之一。只是這個時候了,還有什麼好笑的?裴子戚悶悶想到。
女皇眼眸一亮,手舞足蹈沖上去道:“啊,好大好大的熊!我就說有獵物吧!果然獵物來了。”
裴子戚默了。北漠女皇沖到了巨熊跟前,四名北漠大漢楞在原地一動不動……不,他們動了,擋在了他的前面。他無語道:“他們不怕女皇被拍死嗎?”
系統:“或許,女皇的命不值錢吧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“唰”地一聲,一隻箭飛馳射向巨熊。待近巨熊身成了牙籤,軟綿綿地刺了它一下,隨即掉落在地。女皇放下弓,摸摸腦袋,疑惑道:“怎麼沒射中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:“……”
長嗥再次響徹,摻著洶湧的憤怒,顯然女皇的舉止激怒了它。女皇面無改色,嗤笑道:“笨蛋,你來打我啊!”說完她臉色大變,立馬丟下弓,掉頭瘋跑回來……
裴子戚:“……”這是中二病吧。
系統:“……”沒錯,中二晚期。
女皇躲在裴子戚身後,瑟瑟發抖,卷著身子不到肩膀高。裴子戚歎了歎氣,除非女皇能變成球,不然她那龐大的身軀,他絕對擋不住。果不其然,巨熊瘋狂地向他們發起攻擊。四名大漢包抄攻擊,仉南站在裴子戚身前,抽出了腰間的利劍。
突地,身影閃動,一躍到巨熊跟前。身影化作殘影,在空中不斷閃爍,又轉眼而逝。裴子戚眨了眨眼睛,仿佛看動畫片一樣,看著仉南憑空出現又憑空消逝。
這真是開了掛的男人……
第二十七章
裴子戚凝望仉南,一時間覺得他的身影格外高大……他揉了揉眼睛說:“系統,你是不是給仉南開掛了?”
系統歎氣道:“你就承認吧,三皇子是被老天眷顧的完美男人。連畫風都與你們這等凡人不同,他是精裝彩漫,你們是黑白草稿。”又說:“不過不用在意,有你和女皇聯手,老天爺想眷顧也眷顧不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什麼意思?”
系統:“字面上的意思。一個是核武器,一個是生化武器,碰在一起能毀滅地球,老天也救不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巨熊軀體笨重,前爪剛撲向空中,殘影又消失了。來來回回,一人一熊嬉戲打鬧,三皇子是嬉戲,巨熊是打鬧。不一會兒,巨熊倦了下來,耷拉著腦袋坐在地上。它佝著身子,身上帶著各樣的傷,發出輕聲的嗚鳴。三皇子徐步走近,嗚鳴聲更響了,透出陣陣哀傷與悲鳴。
裴子戚歎氣說:“這只熊也是成精了,居然會賣萌求饒。”
仉南若真想殺它,一劍便能輕易解決,何必折騰良久。他手下留情,恐是存了收復它的心思。這種巨型猛獸用途頗多,單在戰場上就能威震敵方,更不用提它的殺傷力……
女皇停了顫慄,緩緩抬起腦袋。她謹慎地露出一雙眼眸,睜睜地看向遠方。待看清楚後,她連忙拽起裴子戚,火速沖了上去。等到巨熊跟前,她揚起下巴,撫掌大笑道:“叫你嚇我,現在慫了吧。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誰,姑奶奶可是北漠女皇!”
一旁的裴子戚大口喘著粗氣,面色彌著潮紅,鼻尖冒出了薄汗。他對系統說:“不行了,你趕快給我恢復一下,心窩窩疼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你個廢物。
女皇彎腰拾起弓,戳了戳巨熊道:“喂,姑奶奶跟你說話呢!趕快像剛才一樣哼哼給我聽,不然小心姑奶奶我抽你。”
巨熊哼一口粗氣,又垂著腦袋朝仉南低聲嗚鳴。仉南笑了,溫柔地摸摸它的下顎。巨熊用鼻尖蹭蹭手心,嗚嗚哼哼個沒完,還在地上無賴地滾了滾。
女皇氣得七孔生煙,拿起弓就往巨熊傷口上抽。哀嚎聲震響森林,巨熊揚起頭顱痛苦嗷叫。背上一處傷口深入見骨,鮮血大量的湧出……女皇立即怔住,支吾道:“我…只想教訓教訓它,沒真想傷了它……我不知道會造成這麼深的傷口。”
仉南冷眼看向她,唇角輕抿成線。女皇當即變了臉色,神情惴惴不安。她連忙丟了弓,雙手無措的擺放,微微顫抖的嘴唇,像似準備開口又像似惶恐至極。
巨熊亮出尖利的牙齒,雙目赤紅,鼻孔噴出滾燙的粗氣。女皇瞧得一陣哆嗦,嗓音發顫道:“你…別過來。我告訴你,我能抽你一次就…能抽你二次,知道我厲害吧!”說完,她又對仉南道:“救我。”
仉南面無表情,眉宇間滿是漠然佔據。四名大漢也坦然自若,垂著頭顱向後退一步。女皇一怔,別開頭不再吭聲。她咬著下嘴唇,面如死灰……忽地,一道清秀的身形躍入視線,她眼眸一亮,提腿立馬跑了過去。
裴子戚拿出方巾,剛想擦拭鼻尖的汗水,那道雄壯的身影又跑了過來,像風一樣卷在他身側。系統立即道:“戚戚,快躲開!”
裴子戚側頭看去,一隻巨大的瓜子拍向他,帶著強有力的風勁刮過。他是真心想跑,然而有心無力跑不動了……他歎一口氣說:“系統,等會復活我時,速度要快一點。”說罷,連忙轉過頭去。要死也要死得好看一點,這張英俊的面容不能毀了。
突地,一具高大的身軀緊緊抱住他,釋放著灼人的氣息,大手覆住了他的後腦勺。‘砰’地一聲,巨爪覆在了高大身軀上,兩人猛地向大地倒去。清脆的落地聲,頭顱與身軀被護在了懷裡,只有四肢落在了地上。
他凝視著仉南,白皙的肌膚變得蒼白無比,琥珀色的眸子猶如深淵,湧動著絕望與痛苦。仉南張了張嘴唇,低沉的嗓音卡在喉嚨裡,一個字也吐不出。再多的關心與擔憂,在‘失去’二字面前,寧願什麼也不知情。
裴子戚道:“我沒事吧。”
仉南一愣,又囅然而笑,開心得像一個孩子。蒼白的肌膚渡上了光彩,絕望與痛苦散去,琥珀色的眸子恢復如初,帶著溫柔的笑意。
裴子戚垂下眸子,小聲問道:“為什麼?”仉南完全能一劍殺了巨熊,所有危機便可以迎刃而解。但是他沒有這麼做,而是選擇了最笨的方式來守護。
仉南笑笑,柔聲道:“你沒事就好,能站起來嗎?”
裴子戚點點頭。
仉南面無改色地起身,視線看向前方。巨熊已被徹底激怒了,怒目咧齒見誰都攻擊,四名大漢身上全落下傷。倒是女皇安然無恙,輪番躲在四名大漢身後,手持弓箭射向巨熊,時不時還口出狂言……
仉南溫聲道:“他們應付不了這只熊。你休息一會,我去解決它。”
裴子戚頷首輕笑,卻聽系統說:“戚戚,我得告訴你一件事。三皇子受傷了,很重很重的傷。剛才那一掌拍碎了他的肋骨,肋骨穿透了兩邊肺部。在現代,可以搶救回來;但在古代,只能等死了。”又道:“幾個小時內他不會死,也意味著他要承受幾個小時的痛苦才能得到解脫。內臟貫穿的疼痛,呼吸困難的窒息……”
裴子戚輕聲道:“系統……”
“戚戚,他是在用他的命換你的命。他為什麼用身體來護你?因為他賭不起也不敢賭,就算他一擊殺了熊,那一掌還是有可能落在你身上。他寧願自己承擔所有傷害,也不願你受到丁點傷害,所以用了最穩妥的方式保護你。他知道他快死了,在臨死前他還是選擇了保護你,親手去殺了熊……”系統歎氣說:“現在他每動一下,承受的痛苦就會加重一倍……”
裴子戚:“系統,你再[嗶——]廢話,小心老子把你回爐格式化。未來肯定有藥可以治癒,你馬上去商城兌藥,馬上立刻!”話語一落,他手心裡多了一瓶藥。
系統怯怯補充道:“這個藥十分鐘才能見效,你明白這個意思吧。”
裴子戚輕輕點頭,握住了藥瓶。十分鐘內,仉南不再受傷,這個藥才會見效。他起身喚道:“殿下。”
仉南停了腳步,回頭道:“什麼事?”
裴子戚一路小跑過去,把藥瓶放入他手心,笑道:“我瞧殿下近來似乎休息不太好,這瓶藥對此略有幫助,還望殿下笑納。”
仉南看向手心,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,擋住了一半的眸子。絕世的臉頰似乎有些悲傷,只是一瞬間,轉眼又消逝了。他輕笑一下,漂亮的唇形勾出優美的弧度:“謝謝裴大人。”
裴子戚沒有笑,看著他沉默不語。仉南不是面無改色,而是他的臉色與嘴唇一同變蒼白了,讓人覺得他沒變而已。裴子戚拱手道:“若殿下信得過我,還望殿下及時笑納。”
仉南愣了愣,將藥丸倒出一口吞入腹。他笑道:“有裴大人的藥,我想今晚定能睡個安心覺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又道:“殿下,能陪卑職一會兒嗎?”
仉南為難道:“裴大人,恐怕有些不妥,北漠幾名勇士……”
“這本是北漠女皇惹得禍端,理應讓北漠人自行承擔苦果。”裴子戚打斷他的話,又說:“只是一會兒,卑職有些話想借這個機會對殿下說。”
仉南閃了閃眸子,“不知裴大人想去何處?”
“就在這裡。”裴子戚拱手道:“不過卑職有一個請求,在卑職說話過程中,望殿下不要打斷卑職、身軀也不能動一下。殿下能答應嗎?”
仉南一頓,眉眼淺笑,頷首點頭。
“多謝殿下,那麼卑職就大膽直言了。”裴子戚語速很慢,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。他道:“卑職固然生性愚鈍,可多少也瞧出了一些端倪。卑職與雲公子有過幾面之緣,故知曉雲公子的眼睛與卑職極為肖似。若殿下因此懷疑卑職是雲公子,那麼殿下就大錯特錯了,卑職真不是雲公子……”
仉南臉色漸冷,冷冷道:“說完了?”
裴子戚搖搖頭:“還沒有。如果殿下不相信卑職的話,卑職願意……”
“夠了,我不想聽了。”仉南打斷他的話,抬腿往前走。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:“你不要動好不好?只要五分鐘。”
仉南怔住了,擰眉疑問道:“五分鐘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貌似好像,古代沒有分鐘這一個詞。
系統:“臥槽,你露餡了!”
第二十八章
裴子戚沉默了,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仉南。撒一個謊需要千百個謊言來填補,而仉南是他遇見過最難纏的人……他輕歎一口氣,罷了,豁出去了。求仁得仁,做一個好人。
他握住仉南的手,輕輕撫上面頰,慢慢地向下撫過,從眼睛到嘴唇……仉南怔住了,瞠目看向他,手指微微的觸動。長年習武的緣故,仉南的手心覆著薄薄的繭,輕輕的撫摸摩擦,細滑的肌膚泛起了緋紅。
裴子戚沉聲道:“殿下,卑職理解您的心情。可人死不能複生,雲公子已經去世了,望殿下節哀順變,早日擺脫過去。”手指徐徐下滑,滑到了腮幫處,他又道:“卑職只是裴子戚,不是雲清雲公子。”
裴子戚鬆開手,一隻大手頓在臉頰上。仉南凝視他,琥珀色眸子出奇的平靜。一時間,兩雙眸子相互交凝,沉默無言。片響,仉南笑了:“一個人有沒有易容,用眼睛足夠辨認,不需要用手辨別。我知曉你沒有易容偽裝,然後呢?”
裴子戚:“殿下,卑職真不是雲清公子!或許,卑職與雲公子有很多方面相似,但卑職……”手掌緩緩撫上臉頰,裴子戚一楞,張目看向仉南。
仉南笑了笑,溫柔道: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,也知曉你說得是真的。”沉默片刻,手掌輕柔地撫過臉頰。他淡淡一笑,垂下手又道:“裴大人,如果你說完了,我該走了。”
裴子戚又拽住他的手,連忙道:“殿下,請稍等片刻,卑職還有幾句話要說。”
仉南掙開他的手:“裴大人,你的話我已經明白了。”他轉過身,四名大漢已遍體鱗傷,顯然支撐不下去。然而巨熊戰意蓬勃,揮動著巨爪向五人擊去……
仉南沉下眸子,急忙闊步前去。裴子戚卻從身後抱住了他,輕聲道:“殿下,只有幾句話,幾句話而已。”
刹那間,時間仿佛靜止了,四周靜悄悄的。微風拂過,卷走兩人的秀髮,在空中飄蕩追逐、相互纏繞。‘撲通撲通’的心跳聲,霸佔了兩人的耳膜。兩顆心漸躍漸進,炙熱的身軀貪婪地汲取對方的氣息。漸漸地,兩顆心融為了一體,結伴跳躍……
仉南柔聲道:“好,我不走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僵硬地鬆開手,小聲道:“謝謝,卑職……”
仉南回過身,大手撫上他的頭頂,輕笑道:“嗯,我知道,你不用說了。”又笑了笑,笑得有些悲傷:“你總是這樣,把事情喜歡藏在心裡。可你知不知道,就算你什麼也不說,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。我早把你當成我的生命,而你卻從來不知道。”
裴子戚抬起頭,輕喚道:“殿下……”
仉南忽地抱住了他,一手圈住腰身,一手撫上後腦勺。仉南比他高出大半個頭,恰巧鼻息抵住肩膀。一時間,鼻息裡全是仉南的氣息,清淡又霸勁,道不出的好聞。
裴子戚怔在原地,又聽見仉南道:“傻瓜。好好做裴子戚,實現你兒時的夢想。”仉南的聲音很輕很柔,仿佛親昵的自語,慵懶又磁性。他輕輕又道:“如果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了,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。有什麼事不要硬抗,去找二哥幫忙……”
裴子戚回過神,張口準備否認。後腦勺上的大手忽然落在肩膀上,輕輕敲了敲頸部。眼前頓時一黑,意識晃晃悠悠陷入混沌,依稀聽到系統呼喊道:“戚戚,你堅持住啊!等一會再暈過去,還有四十八秒!”
……
身軀搖搖晃晃,眼皮重得挪不開眼,耳邊清晰響起了一男一女的對話。
女子綿言細語,光聽聲音就能感到她的溫柔敦厚:“錦哥,這樣真的行嗎?若被父親母親發現了,那該如何是好?”
男子握住女子的手,安慰道:“清兒在邊關生活了四年,與京中哥兒的性情大不一樣。回信上我也說了,是一個男孩,他們不會懷疑的。”
女子憂心忡忡說:“可是,這麼做會不會耽誤了清兒?”
男子冷哼一下,不屑道:“做哥兒有什麼好的?困於後宅、服侍主母,當男人難道不比哥兒好?再說,清兒並不知曉他是哥兒,一直以為自己是男人。”男人嗓音厚重,一聽就知曉是大粗老爺們。
“不孝有三、無後為大,錦哥……”
“我不納妾。繡娘,什麼事我都能依你,唯獨納妾此事不能依你。”雲錦連忙搶過話:“此生我有清兒一個孩子就足以,是不是男孩我不在乎。母親迂腐,你也跟著她迂腐嗎?”
聲音驟然消了,過了一會才傳出啼泣聲。繡娘嗚咽道:“都怪我不好,不能為你生下男孩。如今又傷了身子,今後不能再有身孕。”
雲錦立馬慌了,笨手笨腳為女子擦拭眼淚:“你怎麼哭了?你一哭我心裡堵得發慌。其實沒有兒子也好,這樣父親就放心了。”
當年,雲老爺與原配伉儷情深。可好景不長,原配生下大公子後,不足月便撒手歸天了。雲老爺娶了原配的庶妹為繼室,便是當前的雲夫人。雲夫人進門沒多久就懷上了身孕。這本是一件大喜事,但對雲老爺卻是驚天的噩耗。
雲夫人出身低微,樣貌也差強人意。雲老爺之所以續娶她,就是看中了她好拿捏,不會對大公子產生威脅。而今雲夫人卻有了身孕,若是生下一位公子,同為嫡子又年紀相仿,便成了大公子的威脅。
雲老爺心裡雖只有原配與大公子,但也做不出毒害骨肉之舉,只是三番五次地敲打雲夫人。雲夫人再木訥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。她恪守本分,盡心盡力服侍公婆、撫育大公子。待十月懷胎,她生下了一個男嬰,這名男嬰便是雲錦。
雲老爺十分忌憚雲錦,故從小不讓他識字,存心要養廢他。雲夫人心疼兒子,便偷偷教他識字,又教導他不要跟大公子爭。如今,大公子成了紈絝子弟,雲錦成了秦國公的先鋒,雲老爺對他的忌憚就更深了……
繡娘抹抹眼淚,歎氣說:“哥兒年幼時,倒是瞧不出性別。可過幾年就能看出端倪了,到時候該怎麼辦?”
“你不哭了就好。”雲錦憨厚笑笑,又道:“到時候我們回邊關去,有什麼難的?”
繡娘噗嗤笑了:“你說得倒輕巧……”
“爹娘,我要吃東西。”稚幼的聲音響起,一雙小手揉了揉眼睛。約摸三四歲的樣子,圓圓的小臉蛋,鮮紅的小嘴,皮膚白皙透紅。
“清兒,你醒了?”繡娘捏捏雲清的鼻子:“一醒來就想著吃,小心長成胖墩兒,沒人跟你玩了。”
雲清執著道:“長成胖墩也吃。”又揮了揮小拳頭說:“男人靠拳頭說話,拳頭硬才是道理硬。我可是硬男人噢。”
“臭小子,你胖得跟球似的,還整天喊吃吃!”雲錦呵斥道:“還有,別整天這裡硬那裡硬,要斯文!你才四歲!”
雲清揚起小腦袋道:“四歲就不能耍流氓了?”
雲錦當場暴跳起來,脫下鞋子道:“老子抽死你個臭小子,看你耍不耍流氓了!”
雲清連忙躲進雲母懷裡,一邊哭一邊喊:“娘,爹說要抽死我!你看他把腳上的鞋子都脫了,我都聞到有臭味了。”
繡娘急忙護住雲清,溫聲道:“清兒只是一時頑皮,雲哥算了吧。”
“慈母多敗兒,他早晚會被你寵壞了去。”雲錦說得恨鐵不成鋼,卻乖乖把鞋穿好,臉色一陣訕訕的。他又指著雲清,警告道:“臭小子,等會給我老實點,不准亂跑惹麻煩。”
雲清停了哭聲,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溜溜轉動,問道:“不是說要回家嗎?在家裡還不准亂跑嗎?”
繡娘摸摸他的小腦袋,溫柔笑道:“先不回家,我們去秦爺爺家裡。”
“真的嗎?”漆黑的眼眸亮閃閃,雲清握住小拳頭,興奮地揮舞道:“我好久沒見到秦爺爺了,我好想好想他。對了,還有秦伯伯,他也在嗎?”
“在。”繡娘頓了頓,遲疑道:“清兒,你願意跟著秦爺爺習武嗎?”
秦國公是唯一知道雲清身份的外人,也是最支持雲錦做法的人。隱去雲清哥兒身份,讓他沒有約束的長大。等雲清長大了,他是成為哥兒還是男人都是他的自由。而今他們要做的,是幫雲清隱瞞身份。
把雲清送入秦公國府,一則讓雲清習武,減輕身上的哥兒特徵。二則減少雲清與雲家人的接觸,防止身份洩露。但前提下,是雲清願意去國公府習武。
雲錦揣揣地看向雲清,心臟蹦到了嗓子口,唯恐聽到‘不願意’三字。雲清面無表情地起身,忽然手舞足蹈道:“我願意,我願意!我要習武了!哈哈哈……”
繡娘笑了,溫柔地撫上雲錦的手。雲錦點點頭,小聲嘟囔道:“臭小子,總算做了一件正確的事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大概是二章的回憶…
雖然是回憶,但有很多伏筆
下一章小三皇子出場了
第二十九章
晴空萬里,日頭綻著熠熠金光,燦爛耀眼。一陣徐風刮過,幾片薄雲抱團漂浮,透出絲絲的清涼。雲清爬在石墩上,小臉蛋皺成一團,心事重重的模樣。
他不喜歡雲府,不喜歡冷面冷語的爺爺,不喜歡花言巧語的伯母……通通不喜歡。每次離開雲府都竄得飛快,一溜煙就沒了身影。然而過後,他又後悔莫及,把母親一個人留在雲家。
他無精打采爬著,歎了一口長氣。等歎完氣,眼珠子溜了溜,向四周張望。待確認無人後,又趕緊再歎一口氣。要是被秦爺爺、秦伯伯發現了,鐵定又要教訓他了:小小年紀不准歎氣。
他悠悠地起身,伸一個大懶腰,又拍了拍屁股。曬了這麼久的屁股,應該要回去做功課了。秦爺爺安排他上午識字、下午習武,今日事今日畢,做不完是要受處罰的。他把小手靠在身後,晃著小腦袋慢慢往回走。
忽然,傳來整齊的馬蹄聲。他頓下腳步,疑惑地回頭,一輛馬車躍入眼簾。晶瑩的京田玉鑲頂,四面由織金錦裝裹,窗牖鑲嵌著瑪瑙玉石。車身寬闊修長,由兩名車夫駕駛,四匹駿馬並排駛來。
微風吹過,縐紗輕輕掀起,露出半面傾色容顏。眉宇如畫,星辰化作眼,白皙肌膚仿佛由凝脂砌成,晶瑩潔白。
雲清看傻了,凝視著窗牖裡美人兒,一動也不動。縐紗落下,美人兒消逝了。他揉了揉眼睛,馬車徐徐向國公府駛來。他撒手竄到柱子後,伸出小腦袋,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馬車。父親說得對,媳婦需要努力才有,美人兒媳婦更需要努力了。
馬車停下來,兩名車夫當即下車,單腿跪在地上。下一刻萬物靜籟,世界成了黑白,唯獨那人身上琢著色彩。水藍的襦袍,金絲雲雷紋於身,腰間墜著和田玉佩。翩若驚鴻,舉手抬足間氣吞萬里山河。
彼時,朱門展開,管家鐘叔迎了出來,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家僕。他帶頭跪下,身後的家僕齊齊跪地,垂著頭顱不敢直視。美人兒垂目淡漠,輕聲道:“起來吧,國公呢?”
雲清屏住了呼吸,他從來沒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。清脆婉轉,不輕不燥,每一個字纏綿悠遠,宛如仙樂的鳴奏。
鐘叔連忙起身,曲著身子恭敬道:“老爺正在書房裡。”
美人兒點點頭,徐步走進國公府。他熟練地穿過廊道,仿佛走過千百遍般。
雲清放輕呼吸聲,躡手躡腳跟在美人兒身後。他的運氣不錯,繞開了鐘叔與家僕。美人兒約摸七八歲的模樣,身形瘦瘦高高,墨黑的秀髮鋪在身後,擋住了廋勁的腰肢……他越瞧越歡喜,女大三抱金磚,這個媳婦他認定了!
驟然,美人兒止了腳步……雲清想都沒想,一個翻身躲到柱子後。靜默片刻,腳步聲再次響起,他怯怯從柱子後出來。廊道上一片空蕩蕩,沒了美人兒的身影,獨留小小身影拉長著影子。
雲清四處張望,東瞧瞧西看看。忽然,他意識到一件很恐怖的事,他迷路了……國公府很大,而他只去過前院的書房。他又歎一口氣,這四年白活了,居然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騙了。原來美人兒只是問問,不打算去書房找秦爺爺。
他晃了晃小腦袋,邁著小短腿闊步向前。烏黑的眸子溜溜地轉動,兩條小短腿忙得不亦樂乎,這邊跑過去瞧一瞧,那邊跑過去摸一摸……他只是迷路了,不是沒規矩的到處亂跑,不能怪他噢!
他悠哉地四處亂逛,一個聲音突如其來地湧入耳裡,很慈祥很溫柔。有些像母親的聲音,卻又比母親蒼老許些。他不由自主走去,小手撫在窗臺上,輕輕推開窗子,透著窗縫看向屋內。
屋內,一名女子端坐其上,近乎四十歲的模樣。她身著錦衣素裙,秀髮盤成髻,一枝玉釵簪在發間,再無一物裝飾。她捂嘴笑了笑,嘴角兩側浮著小酒窩,漆黑的眸子流動溫柔波光,和藹極了。
她輕聲細語道:“你先來瞧我,又給我帶禮物。等會被你外祖父知曉了,定又要吃味了,看他怎麼罰你。”
“無礙,有外祖母在,我相信外祖父捨不得罰我。”一人緩慢地輕說,聲音清耳悅心,一字一句宛如玉石擊敲。
雲清頓住了呼吸,又氣憤地抓住窗臺。這麼好聽的聲音,也只有剛剛那位美人兒才會擁有。
女子輕笑說:“你這張嘴就是抹了蜜。瞧我一次,我能樂上半個月。”
美人兒似乎笑了笑,語氣裡夾著一絲輕快:“那好,我天天來瞧外祖母。”
“瞧你這個孩子,忘了來府上做什麼了?你若真天天來瞧我,我就不再見你了。”秦太君又溫聲道:“你有這份心就夠了,不要辜負陛下對你的期望。”
雲清驚了驚,下意識鬆開小手。陛下?這位美人兒與皇家有關係?
空氣緘默一會,秦太君又笑笑說:“來,快讓我瞧瞧,你送了什麼禮物。”語罷,一名丫鬟捧著錦盒端到女子面前。她打開錦盒,面露詫色,看著錦盒愣愣失神。
須臾過後,她從中拿出一塊玉佩。玉身呈水珠狀,不大不小,恰好適合貼身攜帶。正反兩面無祥紋點綴,通體瑩白透亮,波動著暖暖柔光。
秦太君瞧了片會,殷紅佔據眼眶,顫聲道:“你去大昭寺了?”
美人兒又是一陣沉默。秦太君顫了顫手心,激動的嗓音摻著許些嗚咽:“你的腿不想要了是不是?我知曉你孝順,可孝順不是讓你毀傷身軀。身體髮膚、受之父母,你這麼做怎麼對得起你父母?若陛下與娘娘知情了……”
“外祖母您小題大做了,孫兒無礙。”美人兒頓了頓:“父皇母后是知情的,您不用擔憂。”
“無礙無礙,你哄哄他人就罷了,你連我也要哄騙嗎?”秦太君忍不住啼泣道:“年前,陛下身感不適,你去大昭寺為陛下祈福,過後送陛下的玉佩與此玉一致。陛下與娘娘許是不知其詳,可我卻清楚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破規矩。”她抹了抹眼淚,又說:“凡是求見大昭寺的虛雲大師,皆要用膝蓋代替雙足方可得見。大昭寺建在陌山之頂,你得跪多久才能求見?你小小年紀,身子骨尚未長全……”
美人兒輕聲喚道:“外祖母,孫兒真的無礙。”又說:“自從父皇佩了此玉後,身子骨已見大好,可見虛雲大師靈驗,定下那些規矩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秦太君憤恨的搶過話:“若是不靈驗,我就砍了那破禿驢,合著如此折騰人。”
“外祖母,您別氣壞了身子。孫兒求此玉,是望您福泰安康。”
秦太君拭了拭眼角,將玉佩貼身掛在胸前:“好,外祖母日日佩著它,定要活個期頤之年。”
美人兒笑了,鶯聲輕笑,娓娓動聽。
一老一小聊了片霎,美人兒的悅聲驟然消逝,靜默得悄悄然。忽兒,秦太君取下玉佩,放在手心裡仔細端詳。她的臉龐忽暗忽明,漆黑的眸子湧動暗光,仿如地獄的烈火吞噬了慈祥,一絲猙獰展露眉宇……
雲清嚇得頓住呼吸,連忙用小手捂住嘴。轉眼間,面容又撤去暗光,慈祥的面龐帶著溫柔的笑顏。他鬆開小手,揉了揉眼睛,溫柔的眉目、和藹的面容……他歪了歪腦袋,剛剛應該是光線太暗,看錯了吧。
秦太君把玉佩放入錦盒,柔聲道:“把它收起來吧。”
丫鬟一怔,疑惑道:“夫人,您不帶它嗎?殿下一片孝心,放在庫房恐會落了灰。”
秦太君笑笑:“陛下隨身佩戴的玉佩,與此玉毫無二致。雖都是殿下親自求取,可我若也貼身佩帶,怕是會衝突了聖顏,還是收起來吧。”
丫鬟愣了愣,捧著錦盒進入里間去。秦太君閉上雙目,手裡持著佛珠不斷滾動,嘴唇輕啟嘟囔著無聲的言語……
雲清定眼瞧去,身軀卻猝不放及地淩空,視線脫離了窗縫。他回頭側望,一張盛世容顏闖入視野。精琢的鼻樑,無暇的唇瓣,玉玲瓏的皮膚……比剛剛遠遠瞧來,更為驚豔絕倫。他失神地凝看,看到有些發癡……
忽地,琥珀色的瞳仁,琉璃著冰冷的幽光。他猛然回神,奮力揮動著小手小腳,張口準備叫喚。一隻雪瑩的手捂住他的嘴,瘦長的手指攜著櫻花的味道,好聞得讓他發蒙。另一隻手拽著後衣領,無情地把他提走……
第三十章
待兩人走遠,美人兒把雲清放下來。他俯看雲清,眸子異常的冰冷,冷道:“你是誰?”
雲清‘哼’一下,扭過小腦袋,鼻孔噴著粗氣。美人媳婦一下變成了男人,又張口凶巴巴的質問他,他才不伺候!就在彼時,沉寂的四周騰空出一股殺氣,霸道強勁,宛如嗜血的修羅能吞噬所有生命。
雲清怔了怔,猛地回頭看向美人兒,雙眸亮晶晶的。以他四歲的人生閱歷,總結出一條鐵律:殺氣越重的人,越是厲害的角色。例如秦爺爺,一個眼神能把敵人嚇得屁股尿流!
美人兒身上的殺氣,仿佛地獄裡爬出來的殺神,彌漫著鬼神都忌諱的煞氣。他老爹還告訴過他,越漂亮的東西越危險。這位美人兒一定是很厲害很厲害的角色!
他激動握住拳頭,無語倫次道:“我叫雲清,我父親秦爺爺的先鋒,他叫雲錦。我現在跟著雲爺爺在習武、識字,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,沒有兄弟姐妹。我剛剛迷路了……”
一陣微風拂過,騰騰的殺氣悄然散去,獨剩稚嫩的嗓音嘮嘮叨叨、沒完沒了。美人兒抿了抿嘴,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。雲清馬上隨在他身後,喋喋不休道:“美人兒,你叫什麼名字?是不是常來國公府?你來國公府做什麼?以後我能不能再見過你?你多大了?有沒有兄弟姐妹……”
兩個小身影一前一後,前面的沉默不語,後面的絮絮叨叨。兩人穿過漫長的廊道,修長的影子落在地上,一大一小錯開疊落。雲清一個人說了老半天,美人兒全程無緒無言,淡漠到了極致。高手果然是高手,脾氣都這麼與眾不同。
雲清凝視美人兒,平靜的面龐、漠然的眉眼,一膚一容連天仙也不及爾爾。美人兒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,停下腳步回看二眼又闊步前行。
雲清楞一下,兩眼彎彎笑起,清清亮亮。他拍拍自己的小胸膛,琅聲道:“你剛剛瞧我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?你別不好意思,一回生二回熟,說兩句話我們就是哥們了。”
“清兒,你又跑出去玩了?上午的功課做完了嗎?”渾厚的嗓音驟然響起,四十多歲的男子聲,摻著一絲沙啞。雲清猛地僵住身軀,歪了歪小腦袋,又若無其事地向前走。男子又說:“走路恐怕不如跑的快。”
雲清當即回頭,抱住男子的大腿,撒嬌道:“秦爺爺,清兒知錯了。清兒就是瞧今天天氣好,想去曬曬屁股,結果迷路了。”又指了指美人兒說:“還多虧這位美人兒,啊,這位小哥哥把我帶回來。秦爺爺,清兒是好孩子,不撒謊的。”
秦國公瞧向美人兒,“南兒,是他說的這樣嗎?”
美人兒:“他跟著我迷路了,我把他帶回來。”
雲清下意識抖了抖身軀,小臉笑得如花綻放:“秦爺爺,清兒知錯了。清兒再不跟陌生人亂跑了,再漂亮的陌生人也不跟了。”
秦國公笑了,摸摸他的小腦袋,溫聲道:“今天上午的功課翻倍,合該讓你長長記性了。”
雲清立馬消了笑容,一臉生無可戀。他癱坐在地上,神情仿佛在說:完了,他的人生完了,再沒有了太陽,只有黑暗了。
秦國公瞧了幾眼,無奈道:“好了,多做一半行了吧。”
雲清眼眸一閃,連忙蹦了起來,咧開嘴瓣好似一輪半月。他拱手作揖,唯恐秦爺爺後悔:“清兒領命,多謝秦爺爺手下留情。”
秦國公招了招手,又說:“清兒,過來參加三皇子殿下,今後你與他作伴習武。在國公府沒有太多規矩,但決不能因此尊卑妄上,你明白嗎?”
雲清邁著兩條小短腿走了過去,烏溜溜的眼珠子眨巴眨巴,似乎有些不太明白。
秦國公搖搖頭,只好對仉南道:“清兒雖隨性胡為,卻天真爛漫。若他有冒犯之舉,望能多多包涵。”
仉南道:“外祖父,您多慮了。進了國公府,孫兒只是您的外孫子,沒有什麼三皇子。”
秦國公笑笑:“當自己家裡就對了。你隨處去看看,等過了晌午,再開始習武。”
仉南頷首點頭。秦國公又對雲清說:“你也一起去吧,免得等會閒不住到處亂跑。要是再被我抓住了,可不會再輕饒你了。”
雲清拍著胸脯打包票道:“秦爺爺,你就放心吧。有美人兒在,我哪裡都不會去的,就隨在他後面。”待見秦爺爺臉色不善,又急忙改口道:“不對不對,是有小哥哥在。”
秦國公回轉臉色,輕語道:“你們去吧。”說罷,轉身離去。
仉南拱手恭送。一旁的雲清學得有模有樣,雙手合於胸前,身子向前略傾。等秦國公遠去,仉南垂下雙手向一側書屋走去,雲清也邁著小短腿趕忙跟了過去。
仉南去的書屋很是冷僻,雲清來國公府這麼久,還是第一次知曉這間書屋。書屋寬敞明亮,擺列著各朝各代的古籍,涉及方面之廣、面面俱到。奇怪的是,書屋內沒有書桌,只有椅子與茶几擺放。
仉南隨手拿一本書,坐在椅子上端詳古籍。雲清爬在茶几上,目不轉睛地看著仉南的面容。他道:“秦爺爺叫你南兒,那我以後叫你南美人,怎麼樣?”
仉南翻一頁書籍,唇角輕抿,眉宇間漠然備至。雲清想了想說:“你不喜歡啊?我叫你南哥哥好不好?我今年四歲,你應該比我年長幾歲吧。”
長長的睫毛動了動,漆黑柔亮,面容勾勒出了柔和的線條。
雲清開心笑了,咧開小嘴道:“那我以後就叫你南哥哥了。對了,你什麼名字?我叫雲清,你可以叫我清兒。我爹娘、秦爺爺、秦伯伯都是這麼喚我的。”
仉南垂著眸子,視線膠在書籍上。雲清爬在茶几上東問西問,一時間書屋內充斥著稚幼的聲音,綿綿響起。
忽地,仉南放下手上的書,琥珀的眸子微縮,身軀僵硬得挺直。雲清眨了眨眼,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好奇問道:“你怎麼了?是不是身體不舒服?”
仉南顫了顫睫毛,輕聲道:“你別說話。抓住我的手,跟我一起離開。”
雲清一楞,兩眼彎成月牙狀,露出了潔白的牙齒。仉南攤開手放在他面前,雪白晶瑩,長長的十指,瘦瘦的手心,非常非常的漂亮。
雲清瞧得有些失神,片響才把小手放入手心,笑道:“好,我們一起走。”
仉南握住他的手,猛地神情一頓,蹙眉道:“你的手……”
雲清歪了歪腦袋:“怎麼了,南哥哥?”
仉南斟酌一下,說:“你的手很軟,不太像男子的手。”
雲清也怔了怔,隨後笑道:“我年紀小,手還肉嘟嘟的。”
仉南卻搖搖頭,“不一樣,我區別得開來。”
雲清不高興了,忿忿道:“你是不是懷疑我不是男人?”
“不是懷疑,而是……”聲音突然斷在喉嚨裡,仉南睜大眼睛,一臉驚恐地看著不遠處。
雲清趁機抽回手,順著仉南的視線看去,幾隻油亮亮的蟑螂爬在地上。深紅色的外殼,體型有大有小,大的約摸板栗大小,小的近花生大小。
他樂呵呵笑了,大搖大擺走過去。一腳踩死兩隻,另一腳又踩死一隻。他還嫌不夠,直接蹲下來,用手按死了三隻。過後,他瀟灑地拍了拍手,又伸手去牽仉南的手。他道:“好了,我們走吧。”
仉南連忙後退幾步,格外認真道:“你別過來。”
小手在半空中落空,雲清有些不解:“又怎麼了?”想了想,猜測著說:“你該不會是怕蟑螂吧?”
仉南抿著唇,沉默無言。片時,他才柔聲道:“我帶你去洗手。”
雲清叉腰大笑起來,“哈哈哈,你居然怕蟑螂!笑死我了,一個大男人居然怕蟑螂!看你以後還質不質疑我不是男人了!”
仉南止了腳步:“洗完手後,把鞋子、衣裳也給換了。”又補充道:“如果你不願洗手,不願換鞋子、衣裳。我會把你偷看外祖母的事,如實轉告外祖父。”
雲清:“……”
乖巧的雲清洗了手,換了鞋子衣裳,又勤快的搓了兩個澡。他剛肯定,這一輩子都沒像今天這麼乾淨過。然而美人兒對他還是略有嫌棄,足足與他保持著五十公分的距離,一前一後交錯走著。他耷拉著腦袋,心感自己太善良了。他應該把蟑螂喂給美人兒吃,而是幫他打了蟑螂還要遭到他的嫌棄。
他歎一口氣,做一個好人真難。忽然,美人兒放慢了腳步,與他肩並肩齊排走。兩人距離的五十公分一下縮成了二十公分,不,現在只有五公分了。美人兒手臂散發出的炙熱,幾乎傳到了他的手臂上。
他抬頭看向美人兒,一時有些不解。須臾,一隻大手握住小手,而這只手正是先前按死了三隻蟑螂的手。美人兒垂著眸子,長長的睫毛輕啟翕合,擋住了大半的瞳孔。
“對不起。”
雲清乍然震住,聲音太輕,仿佛自言自語一般。他眨眨眼睛,又聽見道:“我叫仉南。”
第三十一章
“戚戚,你醒醒,快醒醒……”
系統的呼聲一陣連著一陣,在耳邊娓娓盤旋。裴子戚捏了捏眉心,有氣無力道:“我醒來了。”
靜默一下,系統哇的一聲哭出來,一邊哭還一邊嚎:“戚戚,你嚇死我了,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。”
裴子戚頓了頓:“怎麼了?”
系統哭著說:“你已經昏迷整整五天了。這五天裡,我和總部想盡了辦法都沒法聯繫上你,可你的靈魂又明明沒離開這具身體。戚戚,你去哪裡了?”
裴子戚猛地睜開眼,洞門架子床、鐵梨翹頭案、木鏤雙層幾…這是他的房間!他回來了?他連忙問:“系統,仉南怎麼樣?藥效發揮了嗎?”
系統默了一會,支吾說:“額,你暈過去那會,距離十分鐘還差那麼一點點,所以……”
裴子戚凝聲問:“所以仉南死了?”
系統斬釘截鐵說:“沒有死,我催動藥效提前發生了。”又道:“只是他很不好,非常非常的不好。”
裴子戚松一口氣,嘟囔道:“沒死就好,沒死就好。”
系統又問:“戚戚,你到底去哪裡了?為什麼我跟總部都聯繫不上你。”
裴子戚沉默一下:“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。”又急忙道:“現在仉南的情況怎麼樣?有沒有辦法讓他恢復原樣?”
“咦,你醒來以後,好像很關心三皇子。”系統又歎氣說:“你想知道他的情況,還是自己進宮親眼瞧瞧吧。我這裡的分析你最好不知道的好,我擔心你會內疚得承受不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那你還告訴我?”
系統:“因為你眼睛所看到的景象,遠遠不及他真實承擔痛苦的萬分之一。”又道:“而且三皇子能治療痊癒,就看你願不願意犧牲肉體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‘咯吱’一聲,房門被輕輕推開,一道欣長的身影走了進來。他手裡端著熱騰騰的藥碗,一身雪青色儒袍,腰間束著金絲腰帶,綴著一枚藍田玉佩。玉簪束起墨發,抬眼相望,微笑道:“你醒來了?”
裴子戚詫了詫,連忙撐起身子:“殿下,你怎麼在這裡?”
仉軒放下藥碗,扶住他的身子,柔聲道:“你剛剛醒來,理應好好休息,不必多禮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又慢悠悠趟回床上。他對系統說:“系統,二皇子怎麼會在這裡?我昏迷期間,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。”
“啊?二皇子不在這裡,誰會在這裡啊?”系統說:“是他帶著士兵及時救下你們,把你一路抱回了裴府,後來又照顧了你五天五夜。這五天時間裡,他就休息了十多個小時,親自給你煎藥、喂藥。你不知道你有多難伺候,讓你喝下一碗藥的分量,得備上八碗藥,來來回回的喂。”
裴子戚默了,片響才說:“你說是二皇子帶軍隊,不是孫翰成?”
系統說:“對呀。你回裴府以後,孫翰成倒是天天來瞧你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神情有些落寞。
系統疑惑問:“戚戚,你怎麼了?”
裴子戚搖搖頭,又聽見仉軒道:“看你醒來,我便心安了。這碗藥也不必喝了。”
裴子戚笑道:“多謝殿下關心。殿下怎麼在此?”
仉軒垂了垂眸子,笑笑說:“送佛送到西。碰巧救下了子戚,便留下來照顧了,望子戚不要因此責怪我擅做主張。”
“能蒙殿下照料是祖上庇護所致,豈會責怪殿下,心存感恩還來不及。”話語一轉,裴子戚又道:“只是,殿下于此照顧我,陛下會不會因此對卑職……”
“子戚多慮了。”仉軒頓了頓:“不過近日,子戚還是不要進宮為妙。”
裴子戚神情一凝:“莫非三皇子殿下出事了?”
仉軒點點頭,擰眉道:“三弟的病很怪,氣息微弱,仿佛將死之人。更奇怪的是,幾個時辰後,三弟的氣息會完全消失。再過半晌茶,氣息又恢復到微弱,輾轉反復。”歎氣又說:“太醫們束手無策,已惹父皇幾次大怒。四日前,已貼皇榜遍尋名醫,卻遲遲無人揭榜。”
系統也歎氣說:“這就是我不願意告訴你的原因了,真實情況可遠遠沒他說的那麼輕鬆。你應該懂的吧,死了又活過來,一次又一次。”
裴子戚垂下眸子,淺笑一下卻仿佛在哭一般。他撐起身子,端起藥碗。仉軒卻忽地握住他的手,輕聲道:“是藥三分毒,子戚既然已醒,無需再喝藥。”
裴子戚搖搖頭,掙開他的手:“殿下一片心意,若我不喝,不僅對不住殿下還有自己。”
仉軒一頓,看著裴子戚一口把藥飲盡。他接過藥碗,幫裴子戚蓋了蓋被子,輕聲道:“你好好休息,過些時日我再來看你。”
裴子戚頷首點頭,乖巧躺在床上,閉上了眼睛。待關門聲響起,他又猛地睜開眼睛,問系統道:“如果治好仉南,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?”
系統嘖嘖兩聲說:“你知道嗎?在我們那裡,拔吊無情是要坐牢的。為了讓二皇子自行離開,你不惜自殘喝藥,厲害了我的宿主。”
裴子戚:“二皇子照顧我幾天了,也該回去好好休息了。再則,仉南還在等著我去拯救呢。別屁話,趕緊告訴我。”
系統:“我早說了啊,需要犧牲你的肉體。”末了又說:“你要是有這個覺悟,現在加滿小穴那欄屬性還來得及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佛香彌漫,嫋嫋升起。悠長的大殿,兩道身影遙相凝望,朦朧彼此身形。正上方端坐一名男子,身著明黃錦袍,上面繡著五爪金龍。下方一名男子,一身月牙直裰,腰杆挺得筆直,端跪在地。
緘默片晌,鐘鳴聲悠悠響起。洛帝睜開雙眼,冷冷望向下方的人:“我還以為你會一病不起,辭官告老歸鄉。”
“罪臣不敢。”
“罪臣?”洛帝笑了,嘴角勾出譏笑,“裴愛卿何罪之有?是朕的兩個兒子不爭氣,爭先恐後為你出生入死,連性命都枉顧。”
裴子戚俯身叩首,淡然的面龐、沉著的舉止,一切是那麼的從容不迫。
“這大內的禁軍,裴愛卿一個權杖,就讓他們風風火火趕去京郊救人。老二可是冒著逆謀造反的大罪去調遣他們。”洛帝笑了笑,又道:“裴愛卿真是好本事。老二回京不足二月,就能為你做到如此地步。估計再過幾月,老二眼裡只有裴愛卿了,沒有我這個父皇了。”
裴子戚再次叩首,沉聲道:“二皇子殿下孝悌忠信,此舉皆為手足之情,望陛下明察。勿誤殿下悌友之舉,罔罝顧二皇子對三皇子一片真心。”
“好好,老二是為了老三,那麼老三呢?”聲音忽冷,宛如寒冬將至。洛帝一字一句道:“老三氣息微弱,有口難言。每次開口需耗費好大力氣,可他一日三次詢問你的情況如何。若不是他下不了床,恐怕帶著重傷也要去裴府,探望裴愛卿一番。”
沉默片刻,裴子戚才道:“承蒙殿下厚愛,卑職必當投桃報李、以饋其恩。”
“這一次,你倒承認得乾脆。”洛帝笑笑,又立刻變臉,起身呵斥:“你裴子戚算是一個什麼東西?竟讓皇子龍孫、朕的兒子如此對待!”
裴子戚拿出皇榜,舉至頭頂:“卑職能救殿下。”
洛帝冷哼一笑,抬了抬手:“裴子戚,如果不是你接下皇榜,許諾能治好老三的病。你覺得你還能命在朕面前闊闊其談嗎?”
起身站定,裴子戚拱手道:“罪臣定當不負陛下的期望。”
“朕對你沒有任何期望。若是老三去了,你也去陪他吧。他是為了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,你去陪他也算不得什麼過分要求。”洛帝雙眸湧動,厲聲道:“一個雲清,朕已經受夠了,朕不想你變成第二個雲清。裴子戚,離朕的兩個兒子遠一點。如果還有下一次,無論是其中的誰,或者兩人一起,你的腦袋都該搬家了。”
裴子戚楞了楞,馬上說:“卑職明白。”
“明白就好,就怕你不明白,做了不該做的事。”洛帝又說:“孫祿,帶裴子戚去瞧瞧老三。還有,讓那些礙眼的御醫全部滾蛋。”
“老奴領旨。”孫祿低聲應諾,又對裴子戚說:“裴大人,您隨小的往這邊來。”說著,伸手作請狀,笑面晏晏。
裴子戚點點頭,隨在孫祿身後。待兩人走出宮殿,孫祿才說:“裴大人,近日陛下心情不太好。陛下的話,您別太放在心上。陛下心疼二三皇子,對您也是格外的器重。旁的不說,這幾日三皇子重病,陛下還日日念叨您來著呢。”
裴子戚笑笑,卻一語道破道:“南書房的奏摺,幾日不處理便會堆積成山。”
孫祿臉色一訕,尷尬笑笑:“裴大人,這滿朝的文武百官,陛下唯獨指定您來批閱奏摺,這不是正是說明了陛下器重您嘛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不再與他扯皮。敲打是真,器重也是真,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。他又不蠢,怎麼會瞧不出?
一刻待過,兩人走到寢宮門前。孫祿拍了拍手,兩名小太監推開宮門,濃郁的藥味迎面撲來……
第三十二章
宮殿內明光爍亮,一眼望去寬廣無垠。漢白玉鋪設的地面亮鋥鋥,檁頭上刻著栩栩如生的龍紋,兩側的柱子上貼著黃明色布帆,上面寫著龍飛鳳舞的朱紅砂字。
裴子戚愣了愣,指著布帆道:“孫公公,這是?”
孫祿笑著解釋說:“這是國師派人掛上去的。聽說是國師特意從天上求來的,以保殿下平安的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不再言語。在這個世界裡,有人真的是真大師,有人則是神棍。例如虛雲禿驢,他就真有幾分本事,‘大師’二字放在他身上還算恰當,而這位國師就是完完全全的神棍了。在先帝在位時,他連屁都放不出一個,倒是皇后去世後,開始活躍起來了,頻頻出現在洛帝跟前。
可恰恰洛帝也願意相信他的瞎編亂造,時不時還向他取經問道。總之,一個願打一個願挨。好在這位國師有自知之明,從不染指朝政,偶爾胡說八道也僅是內廷之事。故而,裴子戚對他的原則是,只要不來擋他的道,他就不阻止他發財。他犯不著跟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過不去。
大殿一側,幾名太醫圍成一圈,竊頭私語,喋喋不休。待見裴子戚與孫祿到來,幾名太醫連忙散開,拱手作揖行禮。孫祿笑吟吟說:“幾位大人,是否已商量出對策?殿下的情況如何了?”
話語一落,幾名太醫面面相覷。過了一晌,一名太醫支吾道:“孫公公,卑職爾等不眠不休,竭盡商討各樣對策。辦法用盡了,殿下的病情卻不見好轉……”
孫祿抬手打止,笑道:“這麼說殿下的情況沒有惡化,真是辛苦幾位大人了。老奴定當如實稟告陛下,幾位大人的勤勤懇懇。”
另一名太醫連聲道:“孫公公——”
忽地,開門聲響起,一個身影從內殿處翩翩邁出。葛巾錦袍、步履蹁躚,端的是道骨仙風,皓首紅顏。孫祿當即迎上去,顏開眼笑說:“國師,您怎麼來了?殿下而今可好?”
國師掐指緘默,少焉才說:“貧道特為殿下祈福而來。而今剛剛,神君給了答覆。”
孫祿大喜過望,顫音道:“神君可有什麼指示?”
國師囅然而笑,撫了撫鬍子:“神君告知,殿下不死即會大安。”
孫祿長呼一口氣,抱拳香甜祈禱:“那就好那就好,有了上天的指示,殿下一定會大安的!”
裴子戚側過頭,不忍直視兩人,一個裝腔作勢的神棍,一個心知肚明的演員。不死即會大安,只要不死總有一天會好,鬼知道這一天是哪一天。但偏偏這種模淩兩可的話,世間卻有不少的人相信,以求一個希望與心安。
幾名太醫也面露喜色,合手嘟囔祈禱上天。一時間,宮殿裡喜氣洋洋,大夥面上紛紛帶著悅色。只有裴子戚面無表情,心裡尋思著:找個時間,該換換太醫院裡的太醫了。
“裴大人,您也來瞧瞧殿下?”
裴子戚回過頭,立馬笑說:“卑職不才,接下了皇榜。”
國師雖是花甲之年,卻保養得當,瞧上去約摸五十多歲的模樣。他面上一詫,眼尾的皺紋刻了刻,拱手道:“沒想裴大人還懂黃芪之術,真是真人不露相。”
裴子戚擺擺手,謙虛道:“卑職只是略懂八卦之象,那懂什麼黃芪之術。”言外之意,我是不愛跟你搶飯碗,裝起逼來他能繞地球一圈。
國師神情一頓,面色有些難看。孫祿連忙打圓場道:“國師,裴大人在跟你開玩笑呢,您千萬別當真。”
裴子戚只是笑笑,“孫公公,能不能讓內殿的丫鬟太監先行離開,我想進去瞧瞧殿下。”
“這個…”孫祿為難道:“裴大人,這內殿裡沒個人伺候,小的不放心呀。裴大人身驕肉貴,萬一殿下有個需要,總不能讓大人去伺候吧。”
裴子戚笑笑說:“我再貴也貴不過殿下。殿下使喚我,那是我的福氣。”又說:“孫公公言語間多有推託之意,是擔心我會趁機對殿下不利嗎?”
“瞧您說得話,裴大人的赤誠忠心,小的還會不明白嗎?”孫祿笑得如花綻放,倒顯得有幾分討好意味。他闊步上前,立內殿門前,沉聲道:“你們都下去吧。”
宮女太監整齊排成兩列,陸陸續續從內殿邁出。待全部離開,孫祿笑著說:“裴大人,你請吧。如果殿下有什麼需要,您喚我一聲,小的立馬派人去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踱步邁入內殿。他又轉身面向孫祿,笑曰:“那就有勞孫公公耐心等待了。”語落,他伸手把門關上,看著孫祿粲然的笑顏變成了又臭又長的鞋拔子。
待大門一關,裴子戚視線轉向了殿中央。架子床擺列,輕紗羅曼懸掛,高大的身影若隱若現。他慢慢地走進,凝視著床上的人。
朱唇失了顏色,連同面色白得透明,胸膛沒有半點起伏,呼吸斷在了鼻息裡。他安詳的躺著,長長的睫毛漆黑灼亮,仿佛水墨畫裡的嫡仙,從來不屬於這個塵世。
裴子戚靜默望著,從那張煞白的面容裡看到了無盡的蒼涼。片刻,他垂下眸子對系統說:“他死了,對嗎?”
“嗯,要過一會才會活過來。”
他悠悠走進,走到了床邊。他又望一會,伸出手撫了撫仉南的額跡,微笑著說:“傻瓜,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適得其反?用情太深,不僅會傷了自己,還會灼傷對方。”頓了頓又說:“你還說我是傻瓜,其實你比我更傻。”
忽然,他又輕笑起來,打趣著說:“如果我在你被子裡塞一隻蟑螂,你會不會嚇得跳起來?”
燈火雀動,內殿一片寂靜彌漫,卻永遠得不到回應。猶如迷途的孩子,在沉寂中漸默了身影,執著的等待。裴子戚垂著眸子,眸光閃躍,卻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再過少頃,系統說:“戚戚,你動作得快一點。等三皇子復活,新一輪痛苦又開始了。死亡是解脫,能在這個時候治癒他,他承受的痛苦最少。”又說:“我先給他做一個檢查,看看他的身體狀況。”
裴子戚張了張嘴,後歎氣說:“系統,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?”
系統:“自打加了小穴屬性後,你走路不虛了跑步也不喘了,身體棒棒了。菊花決定力量,瞧瞧你以前弱雞的樣。再說,一個哥兒只能有兩個孩子,而且第二個孩子時多半會難產。你加滿小穴屬性後,就可以跟女人一樣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聽了以後怎麼更不想加了。
系統又說:“你別想了,沒有其他辦法。修復液的能量很巨大,直接灌入三皇子體內,他會原地爆炸炸成煙花。唯一的方式,通過載體轉換再緩慢灌入。如果你不加滿小穴屬性去當載體,也會原地炸成煙花,只有強化身體才能承受修復液的力量。”
裴子戚歎一口長氣:“那就加吧。”欠了別人的債,總有一天要還的。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,跑不了躲不開。
系統清了清嗓子說:“戚戚,在幫你加屬性之前,我必須要再一次強申。所有屬性全是加在靈魂上,只要你的靈魂不滅,屬性就永遠跟著你,換一具身照樣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你別說了。給我一根煙,讓我冷靜一下。”
系統聽話的給了他一根煙:“戚戚,你看起來有些悲傷。”
裴子戚點燃煙,吐了一口雲霧,然後露出一個比哭還要淒慘的笑容。他馬上要永遠成為女人了,能不悲傷嗎?心都已經捅爛了好吧。
系統瞧了一眼,乖巧的消了聲息。沉默少間,又響起了系統的聲音:“咦,有些奇怪。”
裴子戚頓住了抽煙的手,“怎麼了?”
系統遲疑了一會:“仉南的情況…比分析結果要好很多。”停了停又說:“人類有一項奇怪的屬性叫意志力。而仉南的求生意志力非常口怕,幾乎…違反科學了。”
裴子戚滅了煙頭,試探問:“他沒事了?”
“唔,有事。”系統想了想說:“如果把仉南當成神,這個現象就能解釋了。他在自動痊癒,只是速度非常非常的緩慢。按照這個速度,大概等一百年,他就能痊癒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:“別看仉南有輕微的呼吸,但他的身體機理與死人沒有什麼差別。唯一不同是他能清楚感覺痛苦,而死人不能感覺。一個死人能開啟活人的自動痊癒機制,你知道有多牛逼了吧。”
裴子戚怔了怔:“那仉南能開口說話嗎?”
系統:“你瘋了,死人怎麼可能開口說話。除非他非常惦記某個人某件事,強大的意志力支撐他開口說話,就好像他現在的自動痊癒一樣。但這個過程會非常的痛苦,而且有可能會加劇他的痛感。開口一次,感受痛苦的能力就會翻倍,甚至更多……”
裴子戚急忙打斷它:“你別廢話了,快點加屬性。”
系統沉默片會,支吾說:“戚戚,這個…灌入的修復液的方式有一點特別,需要兩個人合二為一。你懂這個意思吧。”
第三十三章
裴子戚微笑一下,對系統說:“我打一個電話。”然後,他接通了總部的電話:“喂,是總部嗎?我的系統中毒了,需要回爐格式化。它的工號是……”
系統立馬哭成了淚人兒,一抽一噎:“戚戚,你不要我了嗎?是因為我不夠粗不夠長不能滿足你,所以去找那些妖豔賤貨的小三兒?”
裴子戚默了,掛掉電話說:“系統,你再這樣說話我就neng死你。”而後,立刻吼道:“嗶——嗶——嗶——”
系統一邊抱著自己瑟瑟發抖一邊咬著小手絹鬼哭狼嚎。
裴子戚:“……你聽得到我在說是什麼?”
系統抽了抽說:“聽不到啊,我這不是在配合你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過後,裴子戚又瞭解到,這一次系統真沒有騙他,只是把選項省略了。他沉默了許久,語境滄桑道:“再給我一支煙。”
系統爽快地給了一條煙,說:“抽吧,抽死了算我的。”
裴子戚拆了一包煙,一次點上了兩根煙。他漫不經心道:“屬性加滿了嗎?”
系統靜了一刹,說:“我這就去幫你加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一口雲霧從嘴裡吐出。他自語嘟囔道:“系統,我夢見我父母了。我活了這麼多年,還是第一次夢見他們。他們很年輕,我也很年幼,還夢見了一位爺爺。他教我識字、教我習武、看著我長大……”
系統:“你想家了?別怕,等你成了良臣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,笑得有些苦澀:“等完成任務,我要好好睡一覺,再找一個女朋友,結婚生子……”
叮地一聲,打斷了他的話,又聽見系統說:“好了,屬性加滿了。”
他失了失神,滾燙的煙蒂恰碰在手指上。他回神嘶了一聲,隨手滅了一根煙,另一根煙放在香幾上。他整了整衣袍,深吸一口氣走向床邊。待見那張絕冠容顏,他又猛地僵住身體,止了腳步一動也不動。
火紅的煙頭恣意燃燒,落在地上成了塵埃。徐風吹進宮殿,漫起塵埃飛揚,一聲歎氣輕輕響起,裴子戚說:“系統,我下不去手。”
系統好心建議道:“脫褲子吧,我幫你打馬賽克。”
所謂合二為一,即是一個原理兩個辦法。第一個辦法那就簡單了,字面上的意思;第二個辦法則苛刻霸道,且耗時時間很長。
系統又說:“你脫褲子辦事不過十分鐘而已,第二個辦法可要幾十分鐘。”
裴子戚默了一下,然後說:“嗶——嗶——嗶——”又道:“幫我打上馬賽克吧。”語罷,他望瞭望床上的仉南,又低頭看了看自己,兩個人的關鍵部位全打上了馬賽克。他怒了:“系統,你是不是有一點傻啊?我叫你把仉南打上馬賽克。誰告訴你,我要做那種禽獸不如的事了?”
是的,比起禽獸不如,他寧願耍流氓。在對方毫無意識下,趁機占了對方的清白,這種事他做不出來。第二個辦法雖然流氓了一些,但原型還是童話故事——王子吻醒了睡美人,只不過方式稍稍霸道一點……
於是,裴子戚眼前一片馬賽克,連整一張床都糊了。他伸手探了探方向,然後不小心摸到一個物體。有些軟、圓柱狀、很大很大,一隻手不能完全握住。
系統說:“我就算不說,你應該猜得到吧。”又補充道:“嗯,有一點硬了。”
裴子戚面無表情的鬆開手,淡定自若道:“告訴我在什麼方向。”
系統:“你的左邊。”
裴子戚轉過身,伸手小心翼翼的觸碰。指尖顫顫,冰冷的肌膚恰是傳來。膚質細嫩光滑,如同吹彈可破的糖瓷娃娃。他頓住了手指,木然得有些發蒙,注意力不由全集中在了指尖上。
系統:“那是額頭。”
他忽地回神,連忙挪開手,又偷喘一口氣,再順著手方向,曲身吻了下去。許是嘴唇觸感的緣故,肌膚不復先前的光滑,而是摻雜著毛絨絨的、軟軟的感覺。
系統說:“那是眼睛。”
他愣了愣,又微微抬頭向下挪去。不經意間,唇瓣碰到了鼻樑,筆直而挺立。鼻尖玲瓏峭立,輕輕吻過,腦海裡立刻浮現出半張傾色側面。他遲疑少焉,再稍稍下挪,恰是碰到柔軟的嘴唇。他笨拙挑開嘴唇,舌頭躊躇須臾,又慢慢伸了過去……
舌尖觸碰,心跳頓時停了停,只是刹那又恢復如常,雀雀而動越來越快。他不由閉上雙眼,將修復液傳遞過去。再過少間,他又用舌頭攪動對方的舌頭,唾液聲‘滋滋’響起,破碎了沉寂的大殿。
忽然,一雙緊閉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細縫。待看清面前的人兒,又馬上閉上雙眼,一側的手指卻禁不住的動了動。裴子戚立刻停了動作,問道:“系統,仉南是不是動了?”
系統吃著爆米花,口齒不伶說:“我不知道啊。我也看不見,涉及宿主的隱私全會變成馬賽克。”又說:“你怎麼不親了?修復液還有一大半沒灌呢。唉,你等等,我把修復液灌滿,你再重新親一次。”
這便是第二個辦法的霸道苛刻之處了,要麼一次灌入修補液,要麼重頭再來過,沒有其他的選擇。裴子戚傷心了一會,待修復液灌滿又低頭開始幹活了……
內殿外,孫祿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團團亂轉。他又抬頭看向天色,忍不住用手背踱了踱手心。天色已晚,裴子戚進去後就沒出來過,內殿也沒有什麼聲響,叫他如何能心安。裴子戚是他親手放進去的,若三皇子真出了事情,他祖宗十八代都不夠填命的。
他思來想去,咬牙下了狠心,得罪裴子戚是小,丟了腦袋是大事。裴子戚要記仇報復都是後話,當前還是保住腦袋要緊。他闊步走到內殿門前,伸手推宮門準備探個究竟。宮門輕啟,展開一條細縫,一道身影若隱若現。他還未看清楚,宮門又猛地關上,差點撞上他的鼻樑。
他傻眼愣住,又轉眼狂喜大笑。三皇子好了!剛剛那一招是三皇子的獨門絕學——隔空擊物,用雄厚的內力推動空氣進行攻擊。他笑眯眯看向宮門,環手站定,不安的心穩穩落下來。三皇子大好即好,至於在裡面做什麼,不是他這個做奴才的該過問的。
內殿裡,裴子戚又停住了動作,對系統說:“系統,你剛剛聽到什麼聲音沒?好像是關門的聲音,很輕的一下。”
系統歎了歎氣,有氣無力說:“沒有,我沒有聽到一點聲音。你行行好饒過我,這都來來回回多少次了?別說天黑就是天亮了,你也不可能完成。”
裴子戚默了少間,保證道:“沒有下一次了。”
系統想了想:“要不我把你的馬賽克取消了,別總一驚一乍的。”
裴子戚卻搖搖頭:“沒有馬賽克,我下不去手。”語落,他苦笑一下,又低下頭幹活……又是一輪新的開始。
酉正時分,一個步履蹣跚的身影徐徐走向午門。來人一會兒揉揉臉龐,一會兒又捏捏腰間,再過一會兒又敲敲頸部,頗為滑稽搞笑。守門的侍衛瞧得面面相覷,又不敢擅自妄言議論。能在這皇宮裡進出的,非尊即貴,可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。
待來人走進,守門侍衛紛紛一驚,不約而同單腿跪地行禮。為首侍衛抱拳道:“裴大人,您怎麼這個時辰還沒回去?”
裴子戚用手指撐了撐臉頰,露出一個不知該怎麼形容的笑容。他說:“沃完了四層,一事美控幾住記幾。”
一片靜默飄過,為首侍衛又說:“裴大人,這個時辰出宮需有陛下指令,卑職爾等才敢放行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把腰牌拿出來亮亮,又說:“心哭你門了,剁鞋。”
為首侍衛定眼細瞧,朝身後揮了揮手,城門徐徐大門。他又抱拳道:“裴大人慢走,天色已晚,注意路上安全。”
裴子戚拱手回笑,歪歪倒倒走出午門。待他離去,守門侍衛再也忍不住熊熊的八卦之魂。其中一個守衛道:“都說玉軟香溫,這裴大人也太可憐了吧,親嘴親得舌頭都捋不直了。”
另一個侍衛說:“是呀,也不知是哪個宮的宮女這般的厲害。”
又一個侍衛道:“我瞧不止這樣。你看裴大人走路都走不穩了,又是捏腰又是錘肩膀的,一看就是被吸了精元,賊厲害了!”
一位年紀稍長的侍衛,搖頭歎氣說:“這年紀輕輕就縱欲過度,小心今後腎虛了,見著女人都硬不起來。”
“那個……我覺得這應該不是女子所為。”一個剛來的侍衛怯怯說:“一般的女子哪有這般兇猛,再說宮中宮女皆是玉軟香溫,更做不出這種事來。我瞧這多半是男子所為。”
寂靜悄然而至,熊熊的八卦之魂頓時被澆滅了。幾名聊天的侍衛紛紛散去,神情自若站定原地,仿佛剛剛聽到的那一句是幻覺一般。
剛來的侍衛抓了抓腦袋,不解問:“怎麼了?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?”
眾人皆肅立,無視了他的一言一舉,心裡卻咆哮道:完了,他們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!
第三十四章
豔陽普照,塗亮了天穹透出湛藍色。雲絮點綴,悠悠然地浮在天際,耀得澄澈與晴朗。一向喧鬧的街道彼時緘默細語,人群聚於兩側、摩肩接踵,中間一條筆直大道。
五人不疾不徐漫走,為首者一身啞白直裾,領口袖口鑲著流雲紋滾邊,腰間垂著長長的月白細腰帶。他手持玉扇,銀簪束著墨發,徐步前行。身後跟著四名大漢,他們步伐一致,肩間扛著木柱,中央懸著巨大的鐵籠子。
突地,籠子裡傳出了低沉的嘶吼。四名大漢不約而同頓住了腳步,圍觀的百姓紛紛怛然失色,維持許久的緘默猛地打破。一個小女孩捂著雙眼,怯怯問道:“那是獅子嗎?看起來好可怕。”
一名獵戶沉思一會,斟酌道:“瞧著不太像,可聽聲音倒像是獅子。”
籠子裡,一隻猛獸端坐直立。虎面獅頭,身形巨大,周身覆著漆黑的長毛,茂密而蓬鬆。只瞧它微微咧開嘴,亮出鋒利的牙齒,粗壯的四肢稍稍前曲……
又一個人說:“它不是什麼獅子,而是一條狗!”
獵戶蹙眉道:“小哥,你不懂可別亂說。我打獵三十多年,從未見過這般巨大的狗。觀其模樣與聲音,它足可與猛獸相提並論,怎麼會是一條狗。”
那人笑笑說:“這可不是一般的狗,而是犬中之王的藏獒。且此獒肩高三尺,毛長一尺,體重足有十鈞,恐是千里挑一的藏獒王。”
獵戶大吃一驚:“聽聞藏獒兇猛強壯、力大無比,可與豺狼虎豹拼上一拼。藏獒王更是出類拔萃,無一與之披靡。只是藏獒乃是西域之物,怎麼會出現在京城?”
那人掩著嘴,小聲說:“那就得問裴大人了。”
其實,系統也想問裴子戚。自從上次離宮,裴子戚足有兩日不曾出門。兩天過後,他又突然問它要一隻藏獒,說是用來報恩。它是打死都不信裴子戚的屁話,哪有報恩送藏獒的。而且他的要求特別奇怪,一再強調要生性最兇猛,逮人就咬、一口能咬斷喉嚨。
宿主的要求就是它的追求,誰讓它是一個系統呢。它給了一隻藏獒王,一再強調雖是資料虛擬的藏獒,但絕對是最兇猛的藏獒。然而裴子戚不信它,要求它演示一遍。於是,他們在模擬世界裡,看著藏獒王一口咬死一個資料。
為了真實逼真,獻血噴得到處都是,噁心極了。然而裴子戚笑了,笑得特別的陰森森……它現在回想起來,都感到戰戰兢兢。再過後,裴子戚找了四名大漢,浩浩蕩蕩出門了。
裴子戚帶著四名大漢,大搖大擺進了鴻臚寺。自野外遇襲,北漠女皇就病了。據說是得了無藥可治的重病,病因是驚嚇過度。她變得乖巧無比,每日呆在鴻臚寺,偶爾還會吃齋念佛。裴子戚想要見她一面,也只能親自跑一趟。
大概是吃素吃傻了,女皇見著裴子戚楞了一下,然後說:“你沒事了?怎麼不早說!害得我們北漠勇士千辛萬苦去找……”她又不說了,歪著腦袋道:“你來找我做什麼?該不會找我算帳吧!我給你說,我已經知錯了,每天很虔誠的向佛祖懺悔。”
裴子戚笑笑,拱手道:“陛下您誤會了,卑職怎麼敢向陛下算帳。卑職今日前來,只是信守承諾向陛下送禮來了。”
“送禮?”女皇來了興致,眼睛亮瑩瑩道:“上次你送我的小狗可有趣了,我叫它做什麼就做什麼,對我很忠誠又容易飼養。只是性情太溫順了,不會主動發起攻擊。”
“陛下喜歡就好。”裴子戚拱手說:“不知陛下是否還記得卑職曾許諾,待陛下傷勢痊癒便送陛下一隻藏獒。”
女皇呆住了,瞠目結舌,半晌無言。乍然,她又高聲歡呼道:“裴子戚,你有沒有在騙我?你真的要送我一隻藏獒?”她揮手比劃說:“那一種很大很大,很厲害的猛犬。”
裴子戚扣了扣玉扇,輕笑說:“卑職雖不是出家人,但也不會口出誑語。藏獒就在門口,陛下要是……”話語未落,女皇像風一樣席捲出去,兩側的木門輕輕搖擺。裴子戚站定原地,又馬上聽到高聲尖叫:“啊啊,真的是藏獒!牙齒好鋒利,體型真的好大……”
系統跳出來說:“你該不會是想咬死女皇吧?”
裴子戚:“沒有,你怎麼會這麼想我。我是那樣的人嗎?”
系統:“……”你就是。
裴子戚又說:“對付中二晚期的熊孩子,得用特殊的辦法對症下藥。我是為她好,乖別亂想。”
彼時,屋外又傳來響亮的喚聲:“裴子戚,你快出來,快出來!他們不讓我靠近,不讓我摸狗!”
裴子戚用玉扇敲敲手心,不急不慢走出去。屋外,女皇氣急敗壞的走來走去,兩名大漢隨著她的步伐,始終擋在她身前。陡然,女皇掉頭繞一個方向跑去,然後另三名大漢擋住了她身前……她面如死灰,待見裴子戚,連忙告狀說:“裴子戚,你看看,他們不讓我靠近。”
裴子戚笑著說:“陛下,他們是為了您好。藏獒警覺性高,對陌生人有強烈敵意。若陛下貿然靠近,恐怕會傷了陛下。”
女皇叉腰揚頭,不屑一顧說:“我靠近它,它還會咬死我?”
裴子戚笑得非常溫柔,又輕語道:“會,它會咬死你。”
女皇噗嗤笑了,拍拍手招出幾名北漠大漢。她道:“他們是我的貼身侍衛,專門保護我的安危。如果等會藏獒咬傷我,與你裴子戚無關,你不用向你們皇帝交代。”又對侍衛說:“你們也不必來救我。誰若救下我,我就砍了誰!”
裴子戚笑笑,溫聲道:“看來陛下是鐵了心要靠近了。卑職可以成全陛下,只是有一句想告訴陛下,飛蛾撲火雖是大無畏精神,卻也是自取滅亡行徑。”
女皇唰地冷下臉,冷哼說:“北漠的勇士都是英勇無畏,才不會畏手畏腳做一個縮頭烏龜!你想做縮頭烏龜就自己去做,別給我說什麼大道理,我不愛聽!”又揮手斥道:“你們快讓開,本女皇要去摸小狗了。”
裴子戚點了點頭,三名大漢側身讓路,一名大漢打開了鐵籠。女皇笑顏逐開向藏獒走去,嘴裡還嚷嚷說:“好大好大的藏獒,若是帶回北漠去,一定有好多人羡慕。”
藏獒爬在鐵籠裡,懶洋洋曬著太陽,下顎搭在前爪上。待女皇走來,它忽然站立起來,咧開嘴露出利齒。女皇繼續前走,藏獒瘋狂的吠嘷,發出兇悍的嘶吼。女皇卻笑盈盈看著它,繼續前行,嘴裡還道:“乖乖,不叫不叫,我是你的主……”
刹間,藏獒弓起身軀,猛地撲向女皇……裴子戚側開頭,聽見女皇高聲呼救:“救我,快來人救我,它咬到我的手了!”
四名大漢垂著頭顱,北漠大漢也漠然視對,全然紋絲未動。狗吠聲越來越烈,高聲呼救變為號啕大哭,又聽見說:“裴子戚救我,快救救我!求求你救我……”
裴子戚歎一口氣,輕聲嘟囔道:“還是心太軟。”說著,他轉身走向屋內,號啕大哭又變成悲痛狼嚎,彌漫著濃濃的絕望,一陣連著一陣。
他疾步邁進屋內,一陣狗吠聲傳了過來,很輕很細。他饒過屏風進入裡屋,一隻鬆軟軟的小狗正在嚎嚎吠叫,一聲接著一聲,竭盡全力的吠嘷。小狗約摸二個月大,肉嘟嘟的小身軀,四肢短小得軟乎乎。見裴子戚到來,吠聲更歡了卻奶聲奶氣,水漉漉的眼睛盯著他一動不動。
裴子戚放柔了眸子:“聽到你的小主人呼救,你想去救小主人對不對?”
小狗停了吠聲。少間,它又汪了一下,擺動著小尾巴似乎在說:快把它放開。
裴子戚笑了:“好,我放開你。可你不能再像剛才那般吠叫了,再吠你的喉嚨會吠出血。”
小狗好似聽懂了,乖巧地爬在地上,等待他解開繩索。裴子戚笑了笑,蹲下身幫它解繩索,又柔聲說:“去吧,去告訴你的小主人什麼是強大。”話語一落,小小的身影像火箭般躥了出去,邁著短小的四肢奮力奔跑……
裴子戚緩緩起身,饒過屏風遙遙遠望。藏獒奮力撕咬著女皇,一隻短靴離了腳,身上的衣袍也被咬成襤褸。地上滿是碎布灑落,其中還沾染著鮮血凝固,可想剛剛有多麼的激烈。
女皇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,臉色白得驚人,顫顫發抖。面頰上全是淚痕佔據,她笨拙的捂住受傷手,下顎微微的發栗,卻不曾反抗一下。她不再高亢呼救,微弱的聲音卡在喉嚨裡,不停嘟囔道:“救…我,救救…我。”
相對她的卑怯,藏獒戰意斐然。它死死咬住她的手,利齒穿透了手臂,好大一塊肉墜了下來。傷口很深,隱隱能看到骨頭。鮮血肆意的流淌,染紅了整個手臂,隱約間彌漫著一絲血腥味。
忽地,一道小身影飛馳而來。它的身軀不足藏獒的十分之一,卻義無反顧的撲了上去,張著軟綿綿的乳牙竭力撕咬。一時間女皇失神怔住,望著小身軀停了戰慄,捂著傷口的手也慢慢松卻……
藏獒鬆開了嘴,不再理會女皇,張開嘴轉向了小身影。它噴了噴熱氣,仿佛在嘲笑一般,亮出鋒利的牙齒向小身影襲去……
第三十五章
裴子戚閉上眼,雙手不由握成拳。若是女皇繼續無動於衷,那麼小狗……靜默的少間,耳邊響起女皇急躁的嗓音:“快把刀給我,你們傻楞著做什麼?”
語落,輕輕細細的狗吠聲橫空響起,尖銳而高亢。裴子戚猛地睜眼,女皇一隻手被藏獒咬住,另一隻手抵著藏獒的牙齒。兩隻手全是鮮血,然而她的神情不再恐懼,眉宇間滿是堅定。
大刀劃過天際,熠熠發亮。女皇騰開手接住大刀,揮手便向藏獒砍去。鮮血濺落,巨大的身軀軟軟倒地,一場鬧劇正式落下帷幕。
隨即,女皇丟掉大刀,急忙蹲身下來。她伸出滿是鮮血的手,又忽然停在空中,輕聲細語道:“豆豆,你還好嗎?痛不痛?我給你吹吹。”
豆豆被咬下一大毛皮,小身軀顯得光溜溜的。它搖了搖小尾巴,邁著小短腿晃晃悠悠踱行。它伸出殷紅的小舌頭,舔了舔停在半空中的手,仿佛在說:主人也受傷了,我幫你舔舔。
女皇笑了,卻紅了眼眶。她伸手將它抱進懷裡,溫柔地撫摸,喃喃細語又漸漸失聲哭泣:“豆豆,你真乖……都是我的錯,害你受傷了。”淚水好似放開的閘門,越演越烈迷離了面龐,陣陣哭泣不能自已。
不遠處,一道頎長的身影漸行漸進,悠悠站定於前。他望了少頃,嘴瓣輕啟,慵懶的嗓音響起:“你說你知錯了,每日向佛祖懺悔。可當你再次遇到相同事時,你還是做出了一樣的選擇。你真的知錯了?”
女皇止了哭聲,抬頭仰望,陣陣支吾:“我…我……”
一聲歎息又說:“真的強大不是欺軟怕硬,遇到強者就怕得不能自已;也不是自我膨脹,急於表現自己以獲他人認同。”裴子戚俯下身,輕輕抱過懷裡的小狗,將一枚藥丸塞入了它嘴裡:“再弱小的人,在危險時刻挺身而出,他便是強大。再強大的人,面對危險怯怯懦懦,他也是弱小。”
女皇怔怔看著他,鮮血凝在雙手上,頓在了半空中。
裴子戚撫了撫小狗,柔聲道:“弱者尋求他人保護,強者勇於保護他人。陛下,追求強大沒有錯,但需要你勇敢展開的雙手,去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。”
血紅的傷口逐漸褪去顏色,豆豆直起了身軀,興奮的吠叫仿佛在說:主人,我好了。女皇猛地睜大雙眼,面上綻開如花般的笑容,顫聲道:“豆豆,你沒事了?”
豆豆汪了兩聲,連忙走了兩步,又立馬乖巧的趴下來,似乎在顧忌裴子戚的感受。裴子戚笑了,用手指摸摸它的下顎,對女皇說:“陛下,藏獒卑職已送。至於這只小狗,你曾吩咐卑職好好照顧它,卑職這就帶它離開。”
女皇神情一愣,急忙展開手攔住裴子戚的去路,厲聲道:“不行,這是我的小狗!我沒說過不要它的話,是你隨口胡謅的!快把豆豆還給我!”
裴子戚歎一口氣,無奈道:“陛下,您親口所說不能帶一隻軟綿綿的小狗回北漠,否則會被他人恥笑的。”
女皇歪了歪腦袋,想想說:“沒有,這不是我說的。豆豆是勇士,不是軟綿綿的小狗,你不准帶它走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溫聲道:“你會對它好嗎?”
女皇一股腦點頭,連聲保證說:“我會對它很好,非常好非常好!不對,是最好最好。”
裴子戚輕輕一笑,眸子閃過柔和的波光。他把小狗交給女皇,動作很溫柔,叮囑道:“小狗的傷估計要再養幾天才會痊癒,好好照顧它。”
女皇點了點頭,一雙眸子緊盯小狗,笑咯咯個不停。豆豆在她懷裡,沒了剛才的乖巧,活潑地擺動小尾巴,小舌頭舔了舔受傷的雙手。
裴子戚靜靜瞧著,唇角勾起煦和的笑。系統說:“你怎麼不把女皇也治好?她兩隻手可傷著呢,瞧樣子沒一二個月是不會好了。”
裴子戚哼了哼說:“仉南的賬我還記著呢,才傷了一二個月,便宜她了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好口怕。
女皇忽然抬起頭,看向裴子戚紅了臉頰,小聲嘟囔道:“謝謝。”
裴子戚面上一詫,又聽見女皇說:“謝謝你剛才那些話,從沒有人會對我說那樣的話。我阿姆是女奴,不識字的。在我出身沒多久後,她就被毒啞了。至於我額父,長這麼大我只遠遠見過他四次。”
裴子戚凝了笑容,又轉眼笑道:“物極必反,否極泰來。以前吃了多少苦,今後會加倍得到回報。陛下已身為北漠女皇,卑職猜想陛下今後定是千古一帝。”
女皇笑了,眼睛彎彎成了月牙狀:“千古一帝就算了,以後我要當一名勇士!北漠第一勇士!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他沒辦法接這個話。
女皇又說:“我原本來準備過兩天回北漠的。可我受傷了,還是等傷好了再回去吧。”她露出潔白的牙齒,笑著說:“裴子戚,你要天天來看我。一個人呆在驛館太無聊了,我想出去玩,又沒一個人願意帶我出。所以,你一定要天天來看我。”
裴子戚乾笑兩聲,那笑容不知是哭還是笑,嘴上道:“一定一定。”
系統:“嘻嘻,你後悔了嗎?”
裴子戚:“腸子青了。”
過後,裴子戚又拱手道:“陛下,天色不早了,卑職先回去了。您好好養傷,卑職改日來看你。”
女皇點點頭,笑盈盈與小狗嬉戲。待裴子戚走遠,她突然抬頭喚道:“裴子戚。”
裴子戚停了腳步,回頭有些不解:“陛下?”
女皇遲疑一會,緩緩說:“裴子戚,你是一個好人。所以,你能不能讓三皇子幸福?”頓頓道:“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,在背地裡為了你做了很多事。”
裴子戚站定原處,徐風吹過,模糊了他的神情。少頃,他拱手作揖,轉身離去,再也不回頭。
女皇望著他遠去的背影,歪著腦袋嘟囔道:“這是答應了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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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門銅鎖,石獅霍霍。喧鬧的街道,一輛馬車快速駛來。待馬車停駐,一名青年男子從車上下來。來人身長八尺,綸巾鶴氅,頭束金簪。他走向朱門,輕啟銅環敲撞。
‘嘎吱’一聲,朱門開啟,一張不悅的面容展露出來。待見來人,面容一轉,笑嘻嘻道:“孫大人,你怎麼來了?”
孫翰成打趣道:“福子,怎麼每回我來敲門,都瞧你在變臉。這可對身體不好,大怒大喜。”
福子摸摸後腦勺,靦腆著說:“這不老爺吩咐的,開門黑臉嚇嚇他們,免得他們以為我好拿捏。孫大人,您就別笑話我了。”
孫翰成笑笑,健步躍門。他道:“你們老爺呢?”
“在房間裡。”福子一邊說一邊關門:“這又是兩日不曾出門了,連吃食都是祥伯送進去的。”
“也就是你們慣他的,哪有不出門的道理。”孫翰成扣扣扇子說:“合著我說,就不給他送吃的,看他出不出門。”
福子為難道:“要是餓壞老爺了,那該咋辦?”
孫翰成惡狠狠說:“就是要餓死他!”說著提起衣擺,疾步向內院走去。
裴子戚躺在貴妃躺上,翹著悠閒的兩郎腿。他對系統說:“剛才那部電影不好看,咱們再換一部來看吧。”
系統:“看看看,看你都要廢了!你躺在這裡已經看了整整兩天的電影了!覺也不好好睡,兩天時間你就睡了六個小時。瞧瞧眼底下的黑眼圈,你這麼拼命看電影是準備安樂死嗎?”
裴子戚:“在現代,我可以一個月不出門,天天吃泡面。如今我才宅了兩天,你們一個個就開始作妖了……”
咯吱聲響起,房門被推開。一個身影站在房門處,背著亮光,面容一片漆黑。裴子戚起身看去,定眼一會才道:“翰成,你怎麼來了?朝中出事了?”
孫翰成走進房間,上上下下打量裴子戚。過了片晌,他歎一口氣,懊悔道:“觀來是我誤會你了。原以為流言不可信,沒想到竟然是真的。”
裴子戚蒙一下,脫口道:“什麼流言?”
“你不知道啊?整個皇城都傳遍了,說裴大人被男人吸幹了精元,現在待在家裡養精蓄銳呢。”孫翰成坐到一旁的椅子,“連陛下都相信了,特意給你放了假。沒瞧見這幾天,宮裡都沒派人催你進宮?”
裴子戚笑笑,然後一字一句,咬牙切齒說:“放他娘的臭屁。”
孫翰成笑了,用扇子敲敲手心:“看來不是因為這個,莫非是因為北漠女皇?聽聞,前兩日你去瞧了北漠女皇,而後便再也沒出過房門。該不會是女皇說了什麼,讓你一時難以抉擇,所以只好避世逃離?”
裴子戚一怔,又笑道:“你既然有答案了,又何必特意來問我?”
“我就是想知道她說了什麼,讓天不怕地不怕的裴子戚,也能逃避現實躲了起來。”孫翰成頓了頓,“逃避是懦夫的選擇,而你裴子戚連死都不怕,怎麼可能是懦夫。”
裴子戚垂下眸子,面容忽暗忽明。他輕聲嘟囔道:“原本早有了答案。而今,又變得不確定了。”
第三十六章
孫翰成凝視裴子戚,眸子隱隱而動。少焉,他囅然而笑,展開扇子道:“既然你自己都沒答案,那我就不追問了。”
裴子戚笑笑,溫語道:“謝謝。”
“跟我還用客氣?”孫翰成挑起眉尾,又建議道:“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?待在房間裡可想不出答案。”
裴子戚楞了楞,頷首說:“好,等我換一身衣裳……”
孫翰成一把拽住他:“換什麼換?在自己家中打扮那麼漂亮你給誰看,反正我是欣賞不了你的美。”
裴子戚頓住了,低頭看向純白的褻衣說:“容我披件外套。”
孫翰成粲然笑笑,扣住扇子道:“行!那我在外面等你。”語罷,他轉身離開房間。待過片霎,裴子戚披了一件大紅錦袍出來。孫翰成瞧向他,噗嗤一笑,打趣說:“喲,這看著喜慶。大婚可以用,陪我走走倒是浪費了。”
裴子戚當場黑了臉,沒好氣說:“大爺陪你出去走走,已經給你臉面了,你別說三道四了。”
見狀,孫翰成連忙拱手賠罪:“行行,裴大人消消氣。”說罷,又伸手做請狀道:“有勞裴大人,陪卑職去後院走走吧。”
裴子戚拍拍他的肩膀:“行了,大兄弟,我們上路吧。”
孫翰成咧嘴笑了,邊走邊說:“你什麼時候有這麼一件大紅袍的?怎麼我以前沒見過你有。該不會是你最近買的?不錯啊,你小子是紅鸞星動了吧,居然買這麼騷的紅袍。”
裴子戚疾步往前走,一秒都不想理他,更不想告訴他,這個紅袍是三天前買下的。兩人一前一後,穿過漫長的廊道進入後院。別人家的後院是百花齊放、有魚有池,但是裴子戚的後院,除了樹還是樹……
孫翰成第一次見著後院時,曾意味深長的誇獎裴子戚品味獨韻。然後,他安然無恙的回到家裡,拉了一晚上的稀。第二日,就換成裴子戚意味深長的問他,昨晚睡得好不好了。
儘管後院沒什麼可觀性,倒也是寬敞開闊,適合到處走走。兩列銀杏樹下,兩道身影並排漫走。銀杏樹修長挺立,枝條上墜著沉甸甸的葉子,綠中透著黃。一眼望去,銀杏葉蔥蔥蘢蘢,親昵的抱在一起。
一陣徐風刮過,漫起‘沙沙’響聲,銀杏葉翩翩起舞,恣意搖擺身軀。一片銀杏葉飄飄悠悠脫離了枝條,在空中飄蕩搖曳、緩緩而落。它徐徐落在裴子戚身前,他頓時停住了腳步。他凝看銀杏葉,久久不語。再過片晌,裴子戚歎氣道:“這就是你喊我出來走走的原因?”
孫翰成笑了,大拇指扣著扇子:“運氣這麼好,落在了你腳下。看來不需要我去拐彎抹角了。”
裴子戚蹲下身子,拾起地上的銀杏葉。他一邊端詳銀杏葉一邊輕語說:“一葉知秋。秋天來了,秋闈也要來了。”
孫翰成補充說:“我們懲奸除惡、匡扶正義的時候來了。”
裴子戚徐徐起身:“是你不是我們。”
孫翰成不悅了,用扇子敲了敲手心道:“你答應過我的,不許賴帳。”
“說得我好像能賴帳似的。”語落,裴子戚又嚴肅道:“害人終害己,萬事無萬全。這事你別插手了,交給我吧。”
禮部尚書陳永漢是由秦國公一手提拔的。多年來,他一直蒙洛帝的器重與信任,官風極佳,深受莘莘學子愛戴與追捧,與朝中各個大臣關係也多數良好。故而,此事不是拿出一些證據,再參他一本就能了事。必須要有鑿鑿有據的鐵證,指證他販賣科舉試題方可行。
而恰恰他們沒有鐵證。元明提供的線索年代久遠,乃是八年前所發生的事。他們查了許久才查到一些蛛絲馬跡,驗證了元明的話。然而這般微末的證據,是不足指證陳永漢的罪行。
陳永漢精明強幹,手段老辣乾脆。除了元明提供的線索,他們竟再也查不到旁的罪證。如今他們唯一能確認的,八年前陳永漢曾販賣科舉試題。然則年代越久遠,案情越容易塵封於底,逐漸被人遺忘淡漠。
因此,他們的敵人還有一個時間,此事拖得越久越無可能開雲見日。思來想去,除了鋌而走險他們已別無選擇。而這個‘險’恐得用以命換命的方式,才能撥開雲霧見明日。
孫翰成挑起眉尾,不悅道:“你是瞧不起我還是怎麼的?此事是我拉你上的船,有危險大家一起承擔。你別想拋下我,自己一個人單幹。”
裴子戚鬆開手,看著銀杏葉慢慢飄落。他輕聲道:“你應該知道我的打算。接下來,我所做的每一件事,皆是殺頭大罪。我左右不過是腦袋懸在褲腰上的人,你何必陪我作伴?”
“你不願將我置於危險之地,我又何嘗願意?”孫翰成琅琅道:“正因為我清楚你的打算,更不願意你一個人危險獨行。”
銀杏葉悠悠落於地。裴子戚放柔了眸子,輕笑說:“你有父親,而我什麼都沒有。你陪我是不孝,而我是在做理所應當的事。”
孫翰成長歎一口氣,從袖口裡拿出一個錦囊。他道:“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。故而,我特意身先士卒,免得你找諸多藉口把我拋下。”
裴子戚看向他,拉了拉披在肩頭的外袍,不願接過手中的解囊。
“瞧瞧呀。”孫翰成又說:“為了它,我差點被禁軍抓住,你可不能辜負我一片好心。”
裴子戚眉宇輕揚,大吃一驚道:“你夜闖皇城了?你不要命了!”說著,他連忙接過錦囊,解繩拆開……
孫翰成笑笑說:“只是去一趟禮部,又沒去旁的地方,以我的武功綽綽有餘了。”頓頓又道:“怎麼樣?這下你放心了吧。”
裴子戚面無表情,直接省去了驚訝,冷冷道:“你居然偷了秋闈試題,看來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煩了。”
孫翰成卻是粲然笑之,溫聲道:“有了它,事情不就好辦多了。別跟我說,你沒打過它的主意。”又說:“既然東西已到手,就沒必要浪費時間說廢話了。還是商量一下,該從什麼地方入手吧。”
“雲穹書院。”輕飄飄四個字,清清楚楚。
孫翰成言笑晏晏:“你早有打算了,我就不廢話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抬頭望向天際。雲穹書院歷史悠久,自建國初期便存在了。幾百年來,雲穹書院培育出的高官俊才不計其數,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書院,更有‘皇家書院’的美譽。從雲穹書院入手,此事波及範圍最小,也能最快達成目的。
“人有貪欲就會有買賣,再過些時日吧。”裴子戚將試題放進錦囊,又道:“大事你做了,小事就交給我吧,你就別管了,”
“行。若出了什麼事,你再來找我商量。”孫翰成晃晃扇子,“時辰不早了,我先回去了。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,趕緊把憔悴的模樣整整。”
裴子戚垂著頭,揮揮手以示再見。忽然,高大的身軀抱住了他,炙熱的氣息透過褻衣,傳遞到肌膚上,熱滾滾的。一口熱氣噴向了耳畔,他顫了顫身軀,聽著低沉的嗓音道:“倘若真出了什麼事,你真的要來找我,不要一個人硬抗著。我待在你身邊就是為了保護你,如果我不能保護好你,那麼這一切就失去了意義,懂嗎?”
他僵住了身軀,怔在原地一動不動。好在這個擁抱不長,等說完便結束了。身影火速離去,不需要回應就消逝在眼前。
待過片晌,裴子戚拍了拍臉頰,對系統道:“系統,我剛剛沒有在做夢吧。孫翰成抱了我?”說著,他忍不住抽抽嘴角:“他該不會看上我了吧。”
系統實話實說:“他是真的抱了你,但是也真的沒看上你,你不要自作多情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耐心解釋道:“雖然你惹了很多爛桃花,但這一次真真沒有,他心跳很正常的。他抱著你的心跳,還不如聽小姑娘唱小曲快。”
裴子戚拉拉外袍,轉身往房間走,淡定自若、不言不語。系統有些急,連忙又說:“我沒有騙你。喜歡你的人跟他心跳頻率不一樣,比如三……”
嗶——
然後,系統看到了一片黑暗,它又被遮罩了……
第三十七章
紅燈籠高掛,兩側的玉獅子晶瑩剔透,威威肅立。雕欄玉砌,滿是堂皇氣派,上面刻著浩氣凜然的‘景府’二字。
景府,京中無人不曉的高門大戶。世襲罔替侯爵之位,至今足有百餘年歷史。歷任的景侯爺皆是才高八斗之輩,名聲赫赫,深受世人敬仰。於是,現任的景侯爺發愁了。原因不外乎它,嫡子懦懦無為,庶子滿腹經綸。
別說景侯爺有心把爵位傳給庶子,就連族上各位長老也有此意。可又名不正言不順,景家從未出現過爵位傳於庶子。左右為難之際,庶子外出遊學了。遊學三年,前夕才回到家中。
這一歸家,景侯爺終於下定了決心。以前的庶子未經雕琢,如今的庶子已成大器,舉手投足間皆是氣韻非凡。他不再猶豫不決,為庶子請下了世子之位。
景府書房內,一名男子身長八尺,玉冠束髮,手持竹簡踱步。面容如玉姣好,溫文有致,一眉一目皆是景,好一個儀錶堂堂的貴公子。
彼時,門外傳來慌張的腳步聲。他輕觸眉頭,素衣錦袍微動,放下手中的竹簡。待小廝進來,他出聲呵斥:“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?我不是早吩咐過了,若無大事,不要來書房打攪我。”
一字一句,悠遠深長,語速又恰到好處。簡簡單單的家常對話,卻仿佛得道高人的讖語,漫著空明洞澈的語韻。
小廝喘了喘氣,氣吁吁說:“世子,有一位公子來找你。小的瞧他身上的玉佩與世子的玉佩一樣,小的就冒昧前來打擾世子了。”
男子變了臉色,又轉瞬恢復如初。他取下腰間的玉佩,聲音很輕卻摻著顫音:“是跟這塊玉佩一樣?那位公子叫什麼?”
“對對,就是跟這塊玉佩一樣!”小廝想了想說:“那位公子叫非衣,穿得挺氣派的,不知世子是否認識。若不認識,小的這就去打發……”
話未說完,他就瞧見世子跑了出去,衣擺飄了起來。他摸摸腦袋,嘟囔道:“原來是認識的。”
竹亭處,一道身影若隱若現。身姿頎長挺立,月牙儒袍,玉簪束髮。他背身眺望,漆黑的秀髮鋪在了身後,柔柔發亮。
男子止了腳步,久久凝視不前。待呼吸放穩,他整了整衣袍,輕手輕腳走去,喚道:“非衣即裴。子戚,你找我?”
裴子戚回頭一笑,嫣然如畫。他道:“景吾,好久不見了。你還好嗎?”
景吾恍神凝看他,眸子流轉著波光。片晌,朱唇輕啟:“我很好,也不好。”
裴子戚歎了歎氣,對系統說:“我怎麼感覺我像一個負心郎。”
系統:“難道你不是?不對,你是紅杏出牆的負心婦。別忘了,你是他八抬大轎、明媒正娶的貴妾,前幾天你做了什麼事?”
裴子戚默了。沒錯,景吾就是雲清的夫君。當年,景吾的嫡母一手促成了這門婚事。她明知三皇子與雲清相愛,卻用下作手段迫使景吾迎娶雲清。她是存了心想借三皇子的手除掉景吾。
景吾也深知如此。因此在拜堂成親後,便把雲清送往鄉下別院。打算等三皇子歸京再完璧歸趙,也算對三皇子對雲清有一個交代。然而,雲清在路上自殺身亡了。故而雲清的悲劇,景吾的嫡母可謂是罪魁禍首,沒有她便沒有那麼多的是是非非。
靜默少間,景吾笑笑說:“孩子們還好嗎?有沒有想我?”
裴子戚回過神,抬眼笑道:“想,當然想!天天追問你去哪了,吵得我都頭疼,還跟我埋怨現在夫子沒有你好。”
景吾笑了,嘴角浮著微笑:“那我給你當教書匠,解解你的頭疼症狀,怎麼樣?”
裴子戚神情一頓,溫聲道:“景吾……”
景吾凝了笑顏,打斷他的話:“我娶妻了,把雲清扶為了正妻。”又道:“雲清的牌位現已入景家祠堂,他是景家的媳婦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連忙勸解說:“子戚,你要冷靜一點,千萬不要想不開。做正妻總比當妾好,這麼想想不是心裡好多了?”
裴子戚深吸一口氣,一本正經道:“景吾,別跟我開玩笑好嗎?雲清已經死了,你把一個死人扶為正妻這像什麼話?”
景吾詡笑一下,淡淡道:“族長已允諾,牌位也遷進去了,沒什麼像不像話。”
裴子戚沉默了,許久才說:“因為我嗎?”
景吾垂目而笑,卻不應答他。三年前,他曾誤入裴子戚的密室,發現裡面全放著關於雲清、雲清父母各種資料。詳細之眾,需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方能達成。
他曾想問裴子戚原因,而後來裴子戚主動給出了答案。裴子戚找上他,詳細詢問了他與雲清成婚細節,一處不漏、面面俱到。再過後,裴子戚想方設法讓他寫下休書……
早在離開裴府前,他就有一個猜想。而在離開裴府後,這個猜想就確定了——裴子戚愛慕雲清,他親耳聽見孫翰成所說。他苦笑一下,他真是傻,早就猜到了,卻偏偏不願承認事實。
裴子戚歎一口氣,柔聲道:“我對雲清的感情不是你想得那樣。平日裡,我是對他頗有關注,但那是……”
“是嗎?”景吾又截斷他的話,笑笑道:“關於此事,子戚就不用再說了。就算我死了,雲清也是我們景家媳婦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說:“殺了他,你還可以作為寡婦改嫁!”
“景吾,你何必給三皇子找不快?”裴子戚頓了頓道:“你這麼做不是正好入了嫡母的陷阱。”
景吾與他凝望對視,少焉道:“你跟我來。”
裴子戚神色自若的點點頭,背地裡對系統道:“早知道我就去偷科舉試題了,把剩下這些破事全丟給孫翰成。”又說:“系統,如果我避開這次事件會怎麼樣?”實在不行,他就避開這件事。
系統看了看說:“現在你已完成百分之八十的進度。可如果你錯過這次事件,進度會重新掉到百分之十。”
裴子戚吃驚道:“這麼多?以前不是只掉一點嗎?”
系統:“這可能是最後一件事了吧,所以一旦錯過了就要重新開始了。重新開始的話,你的積分就全沒了。下一次你再遇到危險,我就不能給你開金手指了,積分不夠了。”
裴子戚望著前方高大的身影,咬牙道:“行,拼了這條老命把任務完成。”
系統一邊吃爆米花一邊說:“放心,有我在,你死不了。你的性命由我保護,至於你的菊花我就護不住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乍然,景吾停下腳步:“到了。”
裴子戚順他視線看去,一座簡陋的小木屋矗立,陰陰森森。木門上扣著三把大鎖,一鎖套著另一鎖,門的一側有一扇小窗子。一眼望去,裡面漆黑一片,透不見光。
他詫了詫,遲疑道:“景吾,這裡是?”
景吾沒有理他,只是輕輕喚道:“母親,我來看你了。”
嘩啦啦的鐵鍊碰撞聲猛地響起。不一會兒,小窗子上出現一張猙獰的面容。她蓬頭垢面,幾乎模糊了面容。烏黑的雙手緊抓窗欄,咧開嘴‘唔唔唔’叫個不停。雙手、脖子上扣著鐵環,鐵環上鑲著長長的鐵鍊,動一動撞得嘩嘩直響。
裴子戚瞠目呆腦,又聽見景吾說:“父親知道她所作所為後,便她把關在了這裡。至於啞藥,是她親生兒子灌下去的。”景吾嗤笑一下:“父親只說了一句話,大哥卻親自毒啞了母親。父親說:若三皇子上門問罪,他會把大哥交于三皇子讓他代母承過。”
裴子戚轉頭看向景吾,面無表情道:“你改變了計畫?”
“對,與其讓母親乾脆的死去,不如讓她痛苦的活著。”景吾垂下眸子,面龐有些悲傷:“你看似在幫我報仇,其實也是在幫雲清報仇。你對所有事情瞭解那麼清楚,你不可能不知道雲清的死、雲先鋒的死……”
“夠了,景吾。”裴子戚變了臉色,厲聲道:“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活到今天嗎?因為我活得明白,知道什麼時候該知道什麼事,什麼時候不該知道什麼事。我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?只要時候未到,我就是不知道!”
第三十八章
景吾瞠目看向裴子戚,張了張嘴又無聲垂目,仿佛做錯事的孩子。
裴子戚歎一口氣,放柔了嗓音:“事情已經發生就算了。今日我來是有要事拜託你。”
景吾猛地抬眼,眉宇間閃過一絲詫異。他道:“去我書房吧。”
裴子戚頷首點頭,隨著景吾走去書房。系統跳出來說:“戚戚,你是不是剛穿來就知道你是雲清了,只是不想承認而已?”
裴子戚沒有理會,卻頓了頓腳步,雙手握成了拳。
當年,景吾嫡母一計不成又生一計,害得景吾身敗名裂,膝蓋骨被人挖去。所幸景吾遇見了裴子戚,恢復了名譽,傷勢也痊癒了。然而雲清死了就死了,再也回不來了。故而,裴子戚的計畫是讓景吾嫡母死得乾脆,一命填一命,以此讓事情塵封於世;而景吾卻私自改變了計畫,揭開了真相讓他父親知曉,還保住了嫡母的性命……
兩人進入書房。待房門一關,裴子戚沉聲問:“雲錦、雲清的死,你知道多少?”
景吾楞了楞,如實說:“不多。我與雲公子只有一面之緣,乃是成婚之日。當日雲公子很憔悴,苦苦哀求我要見三皇子一面,說是有重要的話要親口對三皇子說。他還許諾今後不再見三皇子,恪守本分做我的妻妾。我本無拆散他人之意,便連夜把雲公子送到鄉下別院,讓他在別院等三皇子歸京。”他停頓一會,再道:“雲公子死訊傳來時,我很也意外。雲公子性情堅毅,看上去不像是會輕易輕生之人。應該是路上發生了什麼事,迫使他不得不輕生自盡,等不到見上三皇子一面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笑得很溫柔:“你說得對,他是被迫自殺的。還有呢?”
“後來我暗中調查母親,發現當年雲公子與我的婚事,遠不止我想的那般簡單。”景吾放輕聲說:“起初我以為是我連累了雲公子,後來才發現原來雲公子才是真正被針對的人,母親不過借此來對於我而已。這其中怕是不止一個人在佈局,然母親只是一個率先出頭之人罷了。至於雲先鋒……”
“景吾。”裴子戚輕輕喚他:“不要再說了,也不要再查了。無論你知道多少,手上有多少證據,通通全毀了。”
景吾凝眸看向他,一眉一目滿是化不開的悲傷。他沉默片晌,低語道:“好。”
裴子戚微微垂下眸子:“謝謝。”
景吾注視少焉,又問:“三皇子他……”
裴子戚笑了,輕歎說:“你覺得他會不知道嗎?他本事大著呢,比你我都清楚得多。”頓了頓又道,“至於三皇子,為何至今未對此事出手,我不也清楚。他做事處世的深意,恐怕不是我們可以猜測到的。”
景吾一詫,驚呼道:“莫非與陛下有關?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搖搖頭說:“若真是陛下,我倆不會安然活到於今了。”譏笑道:“只是一些旁末小角色而已,卻沒想他們聯合起來壞了事。”又道:“好了,不說此事了。聽聞你回雲穹書院任教了?”
景吾點點頭,面露羞澀道:“承蒙院長不棄讓我重新回書院,還抬舉我為副院長。”
“聽你的語氣,倒是挺感激院長的。”裴子戚笑笑,不急不慢說:“他抬舉你是他有眼光,怎麼不見你感激我來著?”
景吾搖頭歎氣,無奈道:“子戚要我怎麼感激你?拿這一條命來感激你如何?”
裴子戚笑嘻嘻,道:“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!正巧有一件事需要你豁出去命做。”說著,拿出一個錦囊袋放在書桌上:“你先想想,再告訴我要不要看這個錦袍。醜話說在前頭,看了這個錦囊,就再無反悔退路了。”
景吾淡淡一笑,拿起錦囊說:“如果能為你死是我的榮幸。”
裴子戚不悅道:“瞧你說得這話,就這麼不相信我?我讓你豁出性命,又不是要了你的命。雖說萬事無萬全,可我什麼時候出過批錯?退一萬步來說,若計畫真出問題了,我也會讓你安然脫身。”
景吾搖搖頭,一邊拆錦囊一邊:“我就趁機向你表示心意,你還當真了?我這條命都是你給的,有什麼不相信你的。”
裴子戚連忙伸手打住:“別,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建於實話實說。這拐彎抹角的話聽多了,心裡慌。”
景吾拿出紙條,一字不漏的流覽。待看完後,他把紙條放回錦囊:“好,但是我不希望此事會牽扯無辜的人。”
裴子戚呼一口氣,笑盈盈道:“景吾就是爽快,看來我沒找錯人。放心好了,心思純正的人,不會那麼容易落入邪門歪道;只有那些魑魅魍魎,才會稍稍誘導就入陷阱。”
景吾笑了,柔聲說: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又道:“對了,過些時日是雲清的忌日,你要不要與我一同去掃墓?”
裴子戚怔住了,又馬上說:“我去做什麼?我跟他無親無故的。”
“我都不介意帶綠帽子,你倒推脫起來了。”景吾把錦囊揣進懷中,徐徐道:“你那點心思,我還不明白嗎?與我一同去吧,別躲起來哭鼻子。要哭在他墳前哭,也讓他知道你的一片心意。”
裴子戚沉默了。別看景吾與他一樣是文弱書生,然而一旦執意起來,旁人根本拗不過他。寧可死得轟轟烈烈,也不願委曲求全,堅守原則與信念。
於是,他思忖說:“好吧,那過幾日我與你一起去。”又說:“天色不早了,我先回府了。記得把錦囊背下後,燒毀它。”
景吾頷首點頭:“我送你。”
“不用了。我又不是什麼貴客,怎敢勞世子親送?”裴子戚笑笑說:“非衣只是一介公子。”
景吾一頓:“是我考慮欠缺了。”
裴子戚揮揮手,闊步前行。獨留修長的身影,逐漸消逝在廊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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寬闊的街道,車水馬龍、人山人海。一輛馬車慢悠悠駛來,待至裴府,馬車停了下來。車夫輕輕喚道:“老爺,我們到了。”
緘默少頃,車門推開,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下來。身姿挺立,月牙儒袍,端得一個氣宇軒昂,只是鼻頭、眼眶微微泛紅,觀著幾分怪異。
裴子戚理理袖口,只手位於腹腔,徐步前行。忽地,朱門輕啟,一個圓溜溜的腦袋伸出來,雙目向四周瞅瞅。待見裴子戚,又馬上關閉朱門,悄悄然然。
裴子戚皺了皺眉頭,加快前進步伐。等到門前,他剛握銅環輕撞,‘咯吱’一下朱門開啟,迎出福子笑吟吟的臉龐。
裴子戚沉下面容,不悅道:“福子,搞什麼呢?剛才我就瞧見你了。怎麼?瞧見我回來不開心,一見我就把大門給關了。”
福子一下變了臉色,慌張失措得擺擺手,又抓抓後腦勺。一張憨厚的臉龐憋得通白,許久都崩不出一句話來。若是被府上他人知曉老爺這麼說,非得被打死不可。見老爺回來不開心,這不是良心給狗吃了!
“說吧,是不是你們做了什麼壞事,合著不想讓我知道?”裴子戚跨過門檻:“我告訴你,坦白從寬抗拒從嚴。早點說出來,我還能輕饒你們!”
福子朝自己臉上揮了一巴掌,終於憋出了一句話:“沒呢,老爺,我們怎麼會敢有那個膽子。”
裴子戚吸了一口氣,柔聲道:“疼不疼啊?有什麼事好好說,自己抽自己的毛病該改改了。”
福子把大門關上:“那個,宮裡來公公了。”
裴子戚頓了頓,疑惑道:“這不很正常嗎?有什麼大驚小怪的?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宮裡來公公了,孫公公來了也沒見你這樣啊。”
福子摸了摸後腦勺,一時半會不知該怎麼說,便道了一句:“不一樣。”
裴子戚困惑地看他兩眼,又把視線挪開。這一下,他傻眼了,整個院子裡一片空蕩蕩,一個人影也不見。他砸砸嘴道:“還真不一樣。人呢?他們人都去哪裡了?你別告訴我,他們都去伺候公公去了。”
“不是伺候公公,是去參見三皇子殿下了。”福子憨厚笑笑說:“我也想去參見三皇子殿下的。但我思忖著要是我去了,就沒人給老爺開門了,所以留下來了。”
裴子戚半是感歎半是無語道:“你倒有是良心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福子驕傲挺起胸膛:“三皇子殿下可是威震八方的戰神。平日裡,我們聽聽他的事蹟就熱血沸騰,更別說能親眼瞧人。見三皇子一面是多少士兵的願望呀。我的腿腳還好著那會,我就天天盼著能見三皇子一面了,”
裴子戚歎了一口氣,不知該怎麼教育他,盲目崇拜是可恥的行為。他只好悠悠道:“三皇子來做什麼?”
福子連忙道:“噢,三皇子殿下前段時間受傷了。後來,有一位高人把殿下治好了,可落下了後遺症。聽說,殿下時醒時不醒的,折騰幾天了。這不,國師就給殿下算了一卦,讓他來我們府上。”
裴子戚止了止腳步:“來府上做什麼?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福子拄著拐杖說:“這些話還是跑出來出恭的小廝說的。他話還沒說完,就火急火燎的跑了,我纏都纏不住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又道:“福子,你跟我幹嘛?不用看門了嗎?”
“不看,敲門也不開。”福子笑著說:“我也要去瞧瞧三皇子,免得落了人後,被那群臭小子笑話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這府上到底誰才是老爺?
系統跳出來陰森森的說:“嘻嘻,你的裴府變成仉府了。”
裴子戚怒了:“你還好意思說!不是說萬無一失,肯定會痊癒嘛,怎麼還會有後遺症?”
系統想了想說:“可能是修復液喂多了吧。”
裴子戚楞一下,歎氣說:“這個怪我。”
系統又說:“對了,你剛才一聲不吭的遮罩我,一個人在馬車上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?”
裴子戚凝了眸色,淡道:“擼了一發。”
系統默了,許久才說:“那個…你能硬嗎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第三十九章
裴子戚徐步強行,福子隨他身後。待至大廳,果然是…人山人海,連個落腳的地都沒有,瞧樣子應該是整個裴府都出動了。柱子後有丫鬟躲著偷看,雙手捧著胸口、紅著臉頰,揣揣不安的小神情。
裴子戚感到了會心一擊,對系統說:“當了五年的老爺了,我還沒享受過這種待遇,有丫鬟揣著胸口臉紅……”
系統安慰道:“紅了你也不能硬,有還不如沒有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裴子戚站定抬手,清了清嗓子。安靜的大廳一時間所有視線交匯過來。仉南側目看來,眉宇輕笑,如沐春風。他溫聲道:“子戚,你回來了?”
裴子戚嚇得頓住了。他對系統說:“我剛才出現什麼幻覺了嗎?”
系統:“那應該不是幻覺,而是愛的開始~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回神,拱手道:“卑職參見殿下。”
仉南向他走去,大手握住了小手,將他輕輕扶起:“子戚是我的救命恩人,不必多於虛禮,望今後子戚也能省去繁文縟節。”
裴子戚面上受寵若驚,道:“承蒙殿下的厚愛,卑職受之有愧。”背地裡又對系統說:“為什麼他還不鬆手?”
系統好心建議說:“你可以掙扎啊。說不定他興致一來,就鬆手了呢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仉南笑了笑,大手包裹得更緊一些,薄繭微微摩擦光滑的肌膚。他輕聲道:“子戚多慮了,恐怕今後還得麻煩子戚。”
裴子戚突了突心頭,強裝鎮定道:“殿下,這是何意?”
仉南煦和笑笑,琥珀眸子流動著溫柔波光,凝視他緘默無語。裴子戚猛地怔住,失神與他對視,心頭連著突突不停,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怎麼……
“裴大人,您可回來了,殿下等你許久了。”尖尖細細的聲音響起,語氣中帶著三分笑意三分埋怨。
裴子戚回過神,機智的趁便抽出手,拱手對王公公道:“王公公,卑職若是知曉殿下來了,早就飛馳而歸了,怎敢在外逗留片晌。”
王公公連忙笑說:“小的就是跟裴大人開個玩笑,裴大人怎麼還認真了呢?殿下都未出口責怪,您就別跟小的認真了,多折煞小的呀。”
裴子戚乾笑兩聲,心裡罵了一句:死太監,自己等得不耐煩了,還要拐彎抹角懟他。
能讓裴子戚如此對待的,自然不是普通的太監。這位王公公曾是先帝的貼身太監,頗得先帝的器重。在先帝去世後,他厚著臉皮與矮一個輩分的孫祿拜了把子。故而,他如今過得不錯,在洛帝面前有幾分說話權。
仉南握住空蕩的手心,唇角揚起淺笑,放柔了眉宇。他側身站定,視線看似不經意掃過王公公。王公公卻當場變了臉色,又轉眼笑盈盈道:“裴大人您回來就好,小的不會說話,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裴子戚怔了怔,一臉愧疚道:“讓殿下與王公公久等是卑職之過,王公公言之無誤,卑職……”
王公公看了看三皇子臉色,連聲打斷道:“裴大人您就饒過小的吧,小的這一張嘴您還不知曉?又臭又賤,不知得罪了多少人。”
裴子戚笑笑,恭維的說了幾句客套話,給王公公打了一個圓場。所謂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,而這位王公公正是小人中的小人。孫祿與他比起,簡直是多光明磊落的謙謙君子。小人的行徑雖是可恥,但總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,能不得罪就儘量不要得罪。
王公公笑吟吟走到他身側,從懷中拿出了一封密信,小聲道:“裴大人接旨吧。”
裴子戚接過密信,展開迅速流覽。待看完後,拇指猛地扣住密信,手骨微微凸起。他眉飛眼笑,柔聲道:“王公公,陛下可有帶什麼口諭?”
王公公搖搖頭,又道:“怎麼?聖旨不明白嗎?”
“大概的意思卑職是明白了,只是上面沒一個確切的時間……”裴子戚頓了頓,將王公公拉到僻靜一側,又把腰間玉佩取下來放入他手裡。他道:“卑職已有幾日不曾入宮,這宮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卑職是一概不曉,還望王公公能指點一二。”
王公公用拇指觸了觸玉佩,面上一喜,急忙拿起來定眼一瞧,脅肩諂笑道:“裴大人,您真是客氣了,這麼貴重的玉佩怎麼說送小的就送小的了。”說著,他把玉佩揣了懷裡,道:“裴大人,您想要知曉什麼,儘管問小的,小的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。”
裴子戚笑笑,若無其事把密信放回信封:“美玉配妙人,像王公公這種妙人兒,自當配得上此玉。”
“裴大人真會說話。”王公公笑容滿面,老臉綻開了花。他拾了拾領口,道:“既然裴大人如此瞧得起小的,那小的就有話直言了。裴大人,這一次您得好好感謝國師。若不是他,這等好事還落不到您的頭上呢。如今陛下年紀不輕,幾名皇子當中陛下可最疼愛三皇子,這今後的太子位……”
裴子戚笑了兩聲,也不知是開心還是傷心,只是淡道:“多謝王公公提點。”
王公公解釋道:“這一次三皇子殿下重傷,還多虧了您才得以痊癒。可不知怎麼了,殿下每日昏昏欲睡,蘇醒的時辰少。太醫輪番給殿下診脈,皆是一致措辭,說殿下身體大安已無大礙。”又道:“這不,陛下只好叫國師來瞧瞧。國師不愧是得道高僧,只是幾眼便瞧出緣由了。國師說殿下此次造難,三魂丟了七魄,身體雖是無礙,可魂魄尚未歸體。而恰巧魂魄歸體那天,魂魄誤入了您的身子了,故而殿下才每日沉睡不醒……”
裴子戚咬牙道:“王公公,這種鬼話你也信?”
“呸呸,一時妄言,一時妄言。”王公公急忙雙手合併,抬頭向天禱告。待過少間,他才放下手埋怨道:“裴大人,這種話您以後千萬別說了。老天爺怪罪您不說,小的也唯恐會牽連進去。國師乃是得道高僧,早幾年前便與老天通了神識了,您這些話老天可聽得真真的。”
裴子戚歎一口氣,像是認命般道:“王公公,你繼續說。”
王公公左看看右瞅瞅,壓低嗓音道:“國師說呀,只要三皇子殿下平日裡多與您接觸接觸,誤附您身上的魂魄便能順利歸體。待魂魄歸體,殿下即完全大安了。所以,聖上下了這道旨意,讓三皇子住到你府上來。”
裴子戚總算聽明白了,點頭道:“所以三皇子什麼時候魂魄歸體,他就什麼時候離開?”
王公公擊了擊掌,“正是這個理!”
裴子戚卻怒了,脫口說:“如果殿下魂魄一直不歸體,是不是就要一直住在卑職府上?”
王公公肅了神情,厲聲道:“裴大人,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,怎麼能盼殿下不好呢?我可告訴您,要是殿下一直不好,您的性命也堪憂了。”
裴子戚連忙笑臉迎人,笑得好似哭一般。他拱手道:“卑職一時激動不已,口不擇言,望王公公能多多包涵。多謝公公闡明,卑職定當盡心盡力,讓殿下早點魂魄歸體。”
王公公露出了笑顏,道:“這就對了,裴大人合該好好招待三皇子殿下,對殿下有應必求……”又側目看向裴子戚,疑惑道:“裴大人,您笑得怎麼跟哭似的?殿下住在你府上,你是多大的福氣,旁人是求都求不來!”
裴子戚揉了揉臉頰,笑容咋看恢復了一些正常。他道:“卑職這是喜極而泣,喜極而泣。”
王公公哼了一下,道:“那行,小的回宮這就覆命了。”又沒好氣說:“裴大人,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。別說小的沒提醒你,錯過了就沒有下一次了。多與殿下套套近乎,以後少不了您的好處。”
裴子戚拱手恭送王公公,嘴裡嘟囔道:“卑職明白,卑職明白。”
待王公公離開,系統歎氣說:“我原先也以為那個國師是神棍,沒想到他還真有幾分本事。一眼瞧出來了,你這個狐狸精勾走了三皇子的魂魄。”
裴子戚仰望蒼天:“你別說了,讓我安靜一會。”
系統:“你想靜靜已經來不及了,我還沒見過那個狐狸精勾走了魂魄能還回去的。”又建議說:“你還是想想怎麼把剩下的魂魄也勾走吧。”
裴子戚垂下眸子,淡定自若道:“系統。”
乖寶寶的系統:“嗯?”
裴子戚:“我想[嗶——]你!”
系統:“……你不用說了,我拒絕。”
彼時,裴子戚轉過身,面無表情的臉龐立馬換成了燦爛的笑顏。他拱手道:“殿下,寒舍簡陋,以後恐要委屈殿下一番了。”
仉南笑笑,禮貌又不疏遠。他溫聲道:“是我今後叨擾子戚了,還望子戚不棄。”
裴子戚抿嘴笑笑,笑容說不出的難看。他道:“殿下多慮了,此乃卑職榮幸。”說著,他朝祥伯招招手:“祥伯,為殿下準備一間房,今後殿下就住在府上了。”
靜默片刻,祥伯歡喜若狂,一下越過了裴子戚,直接轉身對仉南道:“殿下,您請隨我來。”
仉南點點頭,兩人一同離開大廳。待仉南身影消逝,裴子戚又聽到了歡天喜地的歡呼聲,一聲連著一聲。一時間,他仿佛瞧見了悲慘的未來,明明呆在自己家,卻到處都是仉南的臥底……
呵呵……
第四十章
卯初時分,晨光熹微,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。後院的公雞仰頭挺胸,不約而同的高聲鳴叫,連番響起、不絕於耳。家僕紛紛起床穿衣,打著呵欠洗漱,然而有一人早已整裝待發了。
他輕輕推開房門,眼眸透過門縫,東瞧瞧西看看。待確認沒人後,他火速推開門邁出門檻,又躡手躡腳關上房門。動作流暢、一氣呵成,仿佛已在腦海裡演變過千百次。
他提著衣擺、墊著腳尖,輕手輕腳躲在柱子後。待確認四周無人後,又一路小跑至前方柱子後。來來回回十幾次,額間冒出了薄汗,壓低聲音喘著粗氣。他依在柱子上,有氣無力對系統說:“系統,你是不是又騙我了?”
系統蒙了蒙,嘴上說:“沒有啊,我已經好久不敢騙你了。”心裡卻想著:騙他的事情太多了,他發現了那一件?
裴子戚怒道:“你不是說加小穴屬性會增強體質嗎?為什麼小穴屬性加滿了,我跑幾步路還這麼喘!”
系統恍然大悟:“噢。”這件事啊!它清清嗓子,隨口胡謅道:“三皇子那麼強壯的人,修復液灌多了也留下了後遺症,更別說你了。你沒炸成煙花已經不錯了,增強體質什麼的就不要想了。”
系統當然不會告訴裴子戚,三皇子身體健壯著呢,一拳打死一頭牛不是問題。什麼昏昏欲睡、沉醉不醒,百分百是他裝的。至於國師、王公公什麼的,明擺著是串通好了……
它更不會告訴裴子戚,加小穴屬性只會多子多福,並不能增強體質。之所以那天他感覺良好,是因為它偷偷給他開了金手指。關於什麼修復液能量強大,當然也是胡謅的啦!
不過,灌修復液的方式它倒是沒有撒謊。只是省略了沒說,其實修復液可以直接灌,不需要有人做載體……當然若有人一定要當載體,那就只能合二為一了。
裴子戚沉默了,似乎在想系統話的真實性。機智的系統連忙打斷他的思路,問道:“戚戚,你在做什麼?在自己家跟做賊似的。”
裴子戚不理系統,用方巾擦了擦薄汗,提著衣擺又忙碌起來。
系統瞧了一會,幡然醒悟說:“你是不是打算早出晚歸避開三皇子?嗯,這個計畫不錯,實施性很高。只是今天是來不及了,明天請早還有可能。”
裴子戚止住了腳步,“你什麼意思?”
系統:“你側身四十五度去看看。”
裴子戚微挪身軀,用眼尾掃了掃四十五度處。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對面廊道上,手持巨劍向他這邊看來。他吸了一口氣,問:“系統,他站在那裡多久了?”
系統:“你問我問題的時候。”
裴子戚放下衣擺,淡道:“你為什麼又不告訴我?”
系統如實說:“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,所以就沒提醒你了。後來知道你的用意了,不就是馬上告訴你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,溫柔的說:“系統,你的工號是八五二七吧。”
天真的系統:“對啊,怎麼樣?”
裴子戚接通總部投訴熱線,輕描淡寫說:“很好。”
然後,系統被總部抓去做思想教育了。它望著厚厚的系統守則陷入了深思,從今往後是胡說八道好還是鬼話連篇好……
另一邊,裴子戚,若無其事的整整衣擺,淡定轉身回走。待眉眼觸及對面,又面露驚訝,道:“殿下,您怎麼會在此地?”
仉南朝他笑笑,持著劍走去。一身玄色勁袍,素潔無繡物,勾出頎長的身形。步履不疾不徐、穩如泰山,一步步撞擊某人胸膛。只是遠遠瞧著,就能感到身軀裡蘊含的強大。
裴子戚楞楞望著,似乎…仉南比以前強大了。
仉南走到他面前,溫聲解釋說:“在北漠習慣了每日早練,一時回京改不了習慣。子戚,你怎麼會在此地?”
裴子戚垂下眉目,一臉愧疚道:“上回因卑職之過,害得殿下身受重傷。故而,卑職痛下決心鍛煉身體,避免重蹈覆轍、害人又害己。”
仉南笑了,長長的睫毛翕合眼眸,輕輕的緩緩的,一動一顫美如畫卷。他道:“若是子戚真有這份心,我倒能幫上子戚的忙。”
裴子戚乾笑兩聲,裝逼裝大發了。三皇子手裡從無弱兵,再弱小之人經過他手,必定會強大起來。可惜,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。視線微挪,觸及仉南手中的劍,他連忙岔開話題道:“殿下手中的劍似乎很…別致。”
黑漆漆的劍身厚而鈍,劍尖圓潤平滑,劍柄用素布包裹。瞧上去倒不是一把劍,反而有些像…破銅爛鐵。
果然,仉南笑了笑說:“這不是劍,是鈍器。也不知子戚用了何等方式,醒來後身上力氣大了許多,故而換了一把武器。”
裴子戚愣住了,不動聲色的紅了臉頰。還好仉南不知實情,他還有臉面在他面前晃悠。他坦然的笑了兩聲,拱手道:“早年遇到一位薛神醫,留下了一些方子專治疑難雜症。此次救下殿下乃是碰巧、碰巧……”
彼時,旭陽東升,一抹晨曦灑落裴府,恰是落在仉南面頰上。長長的睫毛染成金黃色,一翕一合,琥珀色眸子泛出淡淡的金色。他凝向裴子戚,白皙的肌膚透出溫柔的流光,微笑說:“不管是不是巧合,子戚救了我便是事實。”
裴子戚失神對視,忘卻了時間,傻愣愣的站著。光芒越綻越烈,漸漸退卻了顏色,只見琥珀色的眸子流淌著柔和的波紋,似笑非笑、溫婉纏綿。一陣徐風刮過,後院的銀杏葉飄了出來,徐徐落在他的肩頭上。
仉南伸出修長的手指,輕輕觸碰他的肩頭。他卻猛然回神,連忙退了兩步,慌亂的擺起衣擺。某些話不需要說完,卻盡在其意:救命之恩,應當以身相許。他救了他的命,他也救了他的命,這就是扯不清了……
他垂頭拱手道:“殿下,卑職想起有些要事,先行一步。”語罷,他轉身離去,又聽見溫柔的嗓音響起:“裴大人尚未用膳吧。想吃什麼?我去廚房做。”
裴子戚止了腳步,側身垂頭道:“不敢勞煩殿下大駕,卑職在外面吃即可。”
仉南執著的笑笑,一字一句如玉珠落盤:“我等你回來。”
裴子戚看向他,張了張嘴,最終側身離去。待走兩步,他回頭望去,只瞧仉南站定原地,凝遠他的身影一步不曾動搖。他歎了一口氣,不忍道:“殿下,過去了便是過去了,何必執著於此?死去的人回不來,不如珍惜眼前人。”
仉南淡淡一笑,笑得很淡隨風即去。他輕語道:“子戚,你誤會了,我從未將你看成清兒的替身。”
裴子戚震悚了,瞳孔微微收縮。從來將他看成雲清替身,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雲清?還是只是一個試探?少頃間,他恢復如常,拱手笑說:“殿下分得清自當好。卑職尚有急事先行一步。”語落,他闊步離去,不再回頭……
他漫無目的的穿過廊道,不知不覺走到了馬廄。車夫見他來,連忙放下手上飼料,笑盈盈道:“老爺,您怎麼來了?您這是準備去哪?小的這就給您駕車去。”
裴子戚看著車夫的笑臉,抿著嘴唇許久不語。片晌,他歎氣無奈道:“去孫府吧。慢點駕車,估計這會孫大人還在睡夢中。”
“好咧。”車夫高聲應道,又說:“老爺,小的多嘴一句,您怎麼這個時辰去看望孫大人了?”
裴子戚笑了笑,嘴角閃過一絲苦澀。他的聲音很輕,仿佛自言自語的嘟囔:“人要有根有本,總要有一個地方待著。”
車夫摸了摸腦袋,一個字也沒聽清,但也識趣的沒再追問。他迅速駕好馬車,載著裴子戚離開了裴府。裴子戚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,挑開車簾看向裴府,似乎透過裴府看到了那個站定的身影,久久等待著他無怨無悔……
裴府消逝,他放下車簾,依在馬車上緘默無語。他望著自己的手,一陣如有所失。待過片晌,他似乎倦了,徐徐閉上了眼睛,耳邊依稀響起清脆的喚聲:“清兒,清兒……”
第四十一章
“清兒,清兒……”尖細的聲音捏著嗓音喚道,咋聽之下一股怪腔怪調彌漫,甚是刺耳。
喚聲一下接著一下,腳步聲也碎碎而來。雲清歎一口氣,止了腳步,轉身作揖行禮:“清兒見過伯母。”
鬱氏笑盈盈看著他,僝笑說:“你這孩子,伯母喚你怎麼越走越快,沒大沒小的。”
雲清已是六七歲模樣,小小的身軀已長開,略顯身姿頎長。黑髮螺髻,銀冠束定,垂著小馬尾。素淨的墨綠勁裝,外頭披著棕色馬甲,寬腰帶裹著小腰身,瞧起來精神爍爍。
雲清拱手答道:“眼下時辰已不早,清兒怕趕不及去國公府,故而腳步快了些,並不知曉伯母在身後喚清兒。”
鬱氏二十多歲的容貌,一身綾羅綢緞作靡衣,青絲旋成髻,綴滿金銀首飾。一搖一晃首飾閃閃灼亮,瞧得令人有些刺眼。她親昵的握住雲清的手,柔聲道:“伯母隨口一句話,你這孩子怎麼還當真了呢。”
雲清不留痕跡的抽回手,一板一眼道:“清兒不敢越禮,不知伯母喚清兒有何事?”
在雲家他不能出一點紕漏,哪怕是丁點兒,父親母親也會跟著遭殃。上回因一時疏忽失了禮數,伯母就笑盈盈說他是沒人管教、缺乏教養的野孩子。為此,爺爺狠狠抽了父親一頓,母親也被罰跪了一天祠堂。
鬱氏抿嘴笑笑說:“清兒,你姐姐知曉你習武辛苦,故特意做了一些糕點讓你帶去國公府。”
雲清楞了一下,又拱手說:“清兒謝過姐姐。”語罷他看向鬱氏,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問:糕點呢?
鬱氏朝身後招招手,笑顏逐開道:“嫣兒,快來。”
雲穆嫣今年八歲,模樣已初開,亭亭玉立、螓首蛾眉。一身粹白長裙,勒出纖細小蠻腰。她手裡提著木盒,邁著小碎步走來。她慢悠悠走到雲清面前,輕喚說:“二弟,麻煩你了。”
雲清露出潔白的牙齒,笑說:“今天姐姐真漂亮,是不是抹了脂粉?好香呀。”
“瞧你這傻孩子的話,你姐姐以前就不漂亮了?”鬱氏睨笑一眼,又吩咐道:“你要好好照顧你姐姐,別讓她在國公府受欺負了。”
雲清歪了歪小腦袋,一臉茫然道:“姐姐也要去國公府?”
鬱氏牽住雲清的手,溫柔道:“你姐姐給你帶糕點,當然要帶到國公府去呀。”
雲清張開小嘴,矢口準備拒絕,卻又聽見鬱氏說:“昨日我去瞧你母親見她雙目發紅,想來她是為母親生辰賀禮連夜抄寫佛經。”又自語道:“父親也真是,合著母親生辰只有十幾日了,竟讓弟妹抄寫那麼厚的佛經作為壽禮。”她拍了拍雲清的小手,又拿出手絹抹抹眼眶:“清兒,你可要懂事一些,為母親分擔分擔,我瞧著弟妹的模樣都怪心疼的。”
雲清轉了轉眸子,順著梯子道:“伯母,爺爺最喜歡你了。要不你跟爺爺說,讓母親不要抄佛經了,孝順奶奶不一定要抄佛經作賀禮呀。”
鬱氏笑了,點了點雲清的鼻尖:“瞧你這個鬼靈精。我呀,最喜歡聰明的孩子了。”又說:“你姐姐……”
雲清連忙應下,牽起雲穆嫣的手:“姐姐跟我走吧,我們一起去國公府。”
鬱氏頷首點頭,揚起滿意的笑,看著兩人漸漸遠去。忽然,她凝了笑容,從袖口掏出一條手絹,不疾不徐擦拭那只碰過雲清的手,來來回回、仔仔細細。待搓紅了手指,她將手絹丟在一旁,面無表情的離去……
馬車上,雲清耷拉著眼睛,視線交在一處,無精打采的。雲穆嫣湊到他身側,羞澀地垂著頭顱,臉頰緋紅道:“二弟,三皇子殿下今日會在國公府嗎?”
“在呀,南哥哥幾乎天天國公府。”雲清側過頭,好奇問道:“姐姐,你認識三皇子?”
雲穆嫣點點頭,皓齒輕咬嘴唇說:“前陣子花燈節,有幸見了三皇子殿下一面。”
雲清想來了。前陣子花燈節,碰巧南哥哥在國公府逗留一晚,就順便帶他去逛逛花燈節。那晚兩人去河邊放了花燈、向花神祈禱許願……直到酉時分才分離,姐姐許是那時見到南哥哥的吧。
雲穆嫣見雲清在回憶什麼,又道:“二弟,你叫三皇子殿下為南哥哥會不會不太妥當?被旁人聽見了恐會嚼舌根,今後你還是喚他殿下為好。”
雲清張了張嘴,似乎想要解釋什麼,又突然悶聲應下:“好。”
雲穆嫣瞧他乖巧應下,接著說:“三皇子殿下龍血鳳髓,二弟平時裡還需多加注意,切莫失了尊卑與禮節。而今,三皇子殿下雖與二弟親密,可等殿下年紀漸長,必定與二弟有了疏遠……”
雲清眨了眨眼睛,問道:“南哥哥會娶妻生子,以後就不會與我玩耍了,對嗎?”
雲穆嫣悄然紅了面頰,輕笑說:“二弟知曉便好,姐姐我就不便說了。”
雲清天真的笑了笑,挑開車簾緘默無言。
馬車晃晃前行,穿過繁華的街道,徐徐駛向國公府。待過一刻鐘,‘國公府’三字隱隱灼亮,一道修長的身影挺立於前。漆黑的眼眸乍然一亮,雲清下意識揮動著手,高聲喚道:“南哥哥,南哥哥……”
身影一頓,朝馬車看去,緩緩而笑。一雙冷冰冰的眸子驀然有了溫度,波動著琥珀色的光澤,宛如冰封的冬天刹那迎到了如火的夏天,漸漸心暖、灼得燙人。他抬手站定,嘴角揚起輕輕的幅度,似笑非笑。
馬車尚未停至國公府前,雲清就跳下了馬車,邁著小腿火速沖向了仉南。仉南穩穩將抱住了他,沉聲道:“跟你說過多少次了,要等馬車停下來才准下馬車。你是不是又忘記了?”
雲清搖搖小腦袋,順便在仉南懷裡蹭了蹭,道:“我不想讓南哥哥等我,所以想快一點到你身邊。如果你不等我了,我就乖乖的不跳馬車了。”
仉南眉眼微楞,輕笑道:“傻瓜,我是擔心你來遲了,外祖父會責怪你,故而想與你一同進去。”
“額,是這樣嗎?”雲清揚起腦袋,臉上露出挫敗的神情。
仉南微笑點頭,溫柔道:“以後不要這麼傻了。跳馬車很危險,萬一你受傷了怎麼辦?”
雲清仰頭凝視他,後知後覺的點點頭。這幾年仉南長得極快,如今的雲清只與他肩膀齊高,一隻手便能把雲清完全抱住。他鬆開手,改為握住雲清的手:“進去吧,別讓外祖父久等了。”
雲清連忙道:“等等,我有東西要給你。”說著,從懷中掏出一個紙袋子,揚揚自得道:“這是我清晨偷跑出去買的栗子餅,可好吃了。秦爺爺不讓你吃民間小吃,你可要藏好了不要讓他找著了。”
仉南噗嗤笑了,展開雙手道:“你觀我有何處可藏它?”
雲清左瞅瞅右瞧瞧,擰著兩條眉毛道:“要不你先嘗嘗?若覺得好吃,待回宮時,我再給你買熱乎乎的,那個更好吃。”
仉南接過紙袋,翼翼展開,一塊塊金黃色的小餅交錯擺放,均一完整,可見某人揣著小心謹慎。他持起一塊栗子餅,輕啟朱唇咬下,笑道:“很好吃。”
雲清眉眼彎彎,露出甜甜的笑容,歡喜說:“你喜歡就好!我跑了半個時辰才買的呢。”
仉南放柔了眸子,唇角不禁揚起淺笑,一隻小手忽然撫過唇瓣,很輕很柔又軟乎乎的。雲清沒心沒肺笑著說:“你嘴邊沾了栗子餅碎,我幫你擦乾淨。”
仉南失神怔住,久久凝視雲清,眸子裡掀起暗暗軒瀾。少間,他拿出手絹輕拭雲清手指。小手被大手握住,手感出乎意料的好,整只小手肉嘟嘟的,細嫩光滑的肌膚如同暖玉貼在胸膛……
雲清卻抽回手,揚聲說:“不用……”頓然,他斷了後話,瞧著仉南把紙袋疊好放入了懷裡。他睜大眼睛,指著仉南胸口道:“你不怕被秦爺爺發現了?”
仉南淺淺一笑,宛如烈日般熠熠生輝,耀得心頭發顫。旭陽落下,白皙的皮膚盈盈透亮,笑顏間猶如山澗的泉水清澈動人,一眸一笑滿是寵溺與溫柔。他道:“他發現了又如何?我喜歡就好。”
雲清愣楞呆住,望著他有些茫然失措。仉南卻握住他的手,輕聲道:“好了,進去吧。”
乍然,身後響起柔柔弱弱的聲音,略顯焦慮與緊張:“清兒。”
雲清驟然回神,側過身去,一臉歉意說:“對不起姐姐,我忘記你也在馬車上了。”
雲穆嫣溫柔笑笑,柔聲道:“不打緊。”從頭至尾,她的視線自始凝在仉南身上,雙手提著木盒微微發顫,手指間泛著淡淡粹白。
仉南徐徐轉身,一張煦面結成了寒冰。他朝雲穆嫣點點頭,客氣而疏遠,一字一句冰冷無比:“雲小姐,清兒在國公府上無礙,請大可放心。”
雲穆嫣連忙低下頭顱,一顆不安分的心‘砰砰’亂撞。她支吾了片晌,吐不出一個字,更不敢抬眼看向仉南。只感覺面前這人像烈日般灼燒她,把她融成了水,軟綿綿得不知所措。
仉南輕蹙眉頭,略掃一眼,對雲清道:“我們進去吧。”寒冬變成了旭夏,只是換一個人,只是一刹那間,連帶冰冷的聲音都有了暖人的溫度。
雲穆嫣猛地清醒,急忙道:“聽聞殿下每日習武,故小女做了一些糕點,還望殿下笑納。”
仉南沒有停頓,看了內侍一眼,握著雲清的手進入國公府,全程視線未經雲穆嫣。內侍當即領會,笑盈盈站出來道:“雲小姐,把糕點交給小的吧。”
朱門徐徐關閉,獨落一個修長身影站定門外。嫣紅的面頰轉而煞白,雲穆嫣雙手緊提木盒,泛白的關節死死不願鬆手。內侍瞧她模樣,只好耐心解釋說:“雲小姐,您有所不知,殿下所用之物都需經過小的們檢查後,才放心給殿下使用。雲公子因與殿下關係非同一般,又有殿下與皇后娘娘的吩咐,故而才省略了此步。”
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,似乎想說什麼又最終沒說什麼。雲穆嫣猶豫片刻,緩緩把木盒交於內侍手裡,又聽見內侍說:“有一句話,小的必須得給您說清楚。這個國公府高門規矩多,哪怕是雲公子帶您來,也只能帶到門口處,再近就不能肖想了。”
雲穆嫣面色白得透明,側身福了福禮,步履慌亂的回到馬車中。待雲穆嫣消逝,內侍冷了笑容,將木盒隨手丟了一旁的小太監,冷冷道:“又是一個攀龍附鳳不長眼的蠢貨,也不瞧清楚自己是個什麼玩樣。有雲公子姐姐這層身份在,哪怕是長了半點腦子,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惹了殿下不悅。”
小太監連聲附和道:“公公,您別跟她生氣,這種事咱們不是見多了嘛。長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,雲公子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。她不長眼,光顧著在殿下面前表現自己,不知哄得雲公子開心才是關鍵。”
內侍搖搖頭,歎息說:“還別說,我伺候了殿下這麼多年。除去至親外,殿下對何人不是冷言冷語,唯獨對這個雲公子和顏悅色,連皇后娘娘都誇一聲好。若不是雲公子是男子,我都懷疑這位會是皇妃娘娘了。”
小太監聽懂了言外之意,大吃一驚道:“這個哥兒怎麼能當皇妃?”
內侍哼笑一下,悠悠道:“皇子妃算什麼?恐怕是皇后……”話語一落,他連忙意識到說漏了嘴,態度一變端起架子曆聲道:“你剛才聽見了什麼?”
小太監慌亂的跪了下來,手上的木盒匆匆墜地上,裡頭的糕點紛紛打碎灑落。他埋著頭顱,身軀瑟瑟發抖,顫聲道:“小的什麼也沒聽見,公公饒了小的吧。”
內侍瞧了他一眼,哼聲道:“那就瞧你嘴巴嚴不嚴了。”說完揚長而去,不再理會小太監。
小太監抬眼望著內侍遠去,呼了一口長氣,拿出方巾擦了擦額間的汗水,嘟囔道:“皇后是嗎?”
作者有話要說: 看提要就知道這是很重要的回憶殺……
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,我還是喜歡女皇多一點
第四十二章
朝霞滿天,灼紅了天際,染成一片嫣紅。殘陽綻著燦燦金光,緩緩而落,萬物失了原有顏色。庭院裡,兩個身影一大一小,落在地上拉長了身形。小身影滿頭大汗,勁袍微微被汗水打濕,貼出了身形。
他抹了抹額間的汗水,垂頭歎氣道:“南哥哥,你好厲害呀,每次都能輕鬆完成功課。我的功課明明只有你的五分之一,可每次都完成不好。”
仉南淡笑一下,拿出汗巾輕輕擦拭汗水:“你現在還小,等大些了就不一樣了。”
雲清嘟起嘴巴,不滿道:“你騙我!我都六歲了,但習武的功課與三歲時一樣。而且我在退步,完成功課越來越吃力……”說到最後,聲音越來越小。
仉南猛地怔住,汗巾頓在半空中,修長手指微微顫抖。少焉,他若無其事的笑笑,汗巾再次落在小臉上:“你怎麼不早與我說?功課吃力可以讓外祖父少給你佈置一點功課。”
“才不呢,我只是習武的功課跟不上。”雲清揚起小腦袋,挺胸粲笑說:“其他功課,我可厲害著呢!連秦爺爺都誇我,資質能跟你比呢。”
仉南笑了,溫聲說:“能跟我比,你就這麼開心?”
“那當然!南哥哥是最厲害的人,比秦爺爺還要厲害!”雲清瞅了瞅四周,小聲道:“上一回,我在書房外偷聽了秦爺爺和秦叔叔的對話。他們一個勁的誇你,說什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你遲早要超越他們。我能跟你比,說明我也能超越秦爺爺,當然要高興了!”
仉南眉目一愣,又轉眼笑說:“他們開個玩笑,你還當真了。”
雲清擰起細長的眉毛,據理力爭道:“我已經長大了,分得清什麼是開玩笑、什麼是認真的。雖然沒瞧見他們說話神情,可我能感覺到他們是很認真在說。”
仉南柔聲笑笑,道:“我相信清兒。”
雲清拉下小臉,氣偃偃的,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,悶得發不出力。小鼻子哼了哼,他道:“天色不早了,我要回去了。”
若是往日,仉南會一口允諾,再將雲清送上馬車。但是今日,他拉住了雲清的手:“沐浴後再回去,一身髒兮兮的。”
雲清眨了眨眼,問道:“為什麼呀?我以前都是在家沐浴的。”
仉南解釋說:“往日你一人坐馬車來,今日卻是你姐姐陪同你來。你這汗熏熏的模樣,莫不是存心想熏壞你姐姐?”
“對了,姐姐!我怎麼忘了這事!”雲清臉色一變,連忙提退往外跑,卻被仉南扣住手,止了步伐。他回頭道:“南哥哥,我要回去了,姐姐肯定在外面等急了。”
仉南笑了笑,眸子卻沒了溫度。他道:“不礙事,她既然願意等,再等半個時辰也無妨。”又說:“清兒,跟我去沐浴。”
雲清暗暗著急,伯母吩咐他將姐姐帶入國公府,可南哥哥又說國公府不容閒雜人等進入。而今他事情沒辦好,還讓姐姐在門外久等於他。姐姐會不會在伯母面前告狀?要知伯母一向最疼姐姐,把她當成心肝寶貝寵著。
仉南似乎看出他的心思,柔聲道:“清兒,你姐姐看上去通情達理,應該不會為了此事與你為難。這是國公府的規矩,又不是你能做主的,相信她能理解。”
雲清糾著眉頭,支吾說:“可是……”
仉南把他抱進懷裡,雙手環住了小身軀:“你若這副模樣去見她,她就真的不開心了,女孩家最講究了。”
雲清垂著小腦袋,下巴搭在仉南肩膀上,悶聲道:“那好吧,我們去沐浴。”又問:“南哥哥,你也要沐浴嗎?”
仉南輕聲應下,唇角揚起淺笑,闊步前行。
哥兒小時候與男子相差無幾,一般瞧不出什麼端倪。可隨著年紀增加,兩者差距越發明顯。其中,哥兒的體力會明顯不如男子,偏向女子的嬌柔軟香。正如雲清現在這種情況,體力不如以前,對習武功課越來越吃力……
兩人饒過廊道,推開房門,熱氣騰騰撲面而來。這間浴室很大,足有一個小宮殿大小。中間是四四方方的池子,冒著騰騰熱霧,迷離了二人的雙眼。一旁架子上掛著白色浴巾,下方圓幾上擺著整齊的衣袍。
雲清揉了揉眼睛,一掃此前的無精打采,興奮嚷嚷道:“好大的浴室!南哥哥,這是你的浴室嗎?”
仉南點點頭,笑容很淺卻滿是溫度。他每日沐浴後再回宮中,秦國公怕他不習慣,便按宮中浴室規格建了此間浴室。他將雲清放下來,柔聲說:“好了,你該沐浴了。”
雲清乖巧的點頭,撤掉身上的腰帶,歪著腦袋問:“南哥哥,你不沐浴嗎?”
仉南淡淡笑著,眸子流淌著溫柔的波光。他說:“等你沐浴後,我再……”
瞧時,雲清褪去衣袍,露出白皙的小胸膛。皮膚很白,幾乎像雪一般白。胸前兩點殷紅嬌小可愛,又襯得妍麗無比。他停了動作,側頭看向仉南,疑惑道:“南哥哥,你怎麼了?怎麼突然不說話了。”
仉南不動聲色的笑笑,耳垂泛著蜜紅,一直延伸至脖子。他隨口說:“浴室有一點熱。”
雲清恍然大悟,好心建議道:“那你去外面等我吧,我一下就洗好。”說著他解開褲頭,將褲子褪下,光溜溜的小身軀袒露出來。
仉南猛地怔住,下意識別開頭。待過少間,視線又回雲清身上。雲清正背向他,邁著兩條小腿走向浴池。胖乎乎的四肢,肉嘟嘟的身軀,皮膚晶瑩透白,像個玉人兒似的。
手骨柔軟、體力不佳……這些全是哥兒年長後的特徵。然而想要區別年幼時的哥兒,則需要另一個方式。哥兒屁股上有一個印記,指頭小大,泛著朱紅色澤。這個印記哥兒與生俱來,終生不會消逝,藉以區別男子與哥兒。
仉南視線微挪,雪白肌膚上朱紅印記熠熠奪目,一晃一動、魁麗誘人。雖早前有了猜測,可這一刻他仍然失神怔住,望著朱紅印記一動也不動。‘噗通’一聲,身軀墜入水中,朱紅印記淺了顏色,在水中跌宕起伏……
他突地回神,側頭說:“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雲清高聲應下,小手搓了搓身軀。慌亂的腳步聲響起,房門開啟又馬上緊閉。他浮在水面上,望著緊閉的房門,嘟囔道:“南哥哥怎麼樣?這麼慌忙。”
待沐浴後,雲清走出浴室。門外的仉南已恢復如初,舉手投足間依舊從容不迫。雲清笑嘻嘻:“南哥哥,你去沐浴吧,我洗好了。”
仉南卻走向他,握住他的手:“無礙。天色不早了,我先送你出去。”
雲清想了想,似乎記不起來時的路線了。他連忙點點頭,另一隻小手也搭在了仉南手上。兩個身影一大一小,雙手緊緊相連,走過漫長的廊道,邁出國公府大門。內侍連忙迎了上去,垂首道:“殿下,馬車已備好。”
“先不急回宮。”仉南環視一圈,眉頭輕蹙,不悅道:“雲家的馬車呢?”
內侍實話實說:“就在殿下入府一刻鐘內,雲小姐命人駕馬車回去了。”
“啊?姐姐走了?”雲清脫口道,圓溜溜的眼睛睜得碩大,顯然驚訝極了。
輕蹙的眉頭轉而緊皺,厲聲道:“荒誕,哪有不等幼弟,自行先走的?”仉南又側過頭,緊蹙的眉宇當即鬆開,溫語道: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雲清悶悶點頭,小腦袋搭在仉南胸膛上。仉南順勢將他抱起,闊步走向馬車。
一路上,雲清悒悒不樂,兩手撐著下巴,時不時的歎氣。仉南看向他,取笑說:“你再歎氣就變成小老頭了。”
雲清湊到他身旁,擔憂的問:“南哥哥,你說姐姐會不會是生氣了?”如果姐姐生氣了定會向伯母哭訴,伯母再跟爺爺告狀,那父親母親肯定又要受罰了……
仉南放下手中的書,淡淡道:“她生氣便生氣,不必在意。”
雲清轉了轉眸子,乖巧的岔開話題:“南哥哥,我母親說人可以變成天上的雲彩。如果有一天,我變成了天上的雲彩,你會不會忘了我?”
“忘了你?那恐怕得下輩子了。”仉南眼角一彎,把雲清摟進懷裡,在他耳邊輕輕說:“我會在地上等著你,永遠的等你回來。”
雲清著急了,脫口說:“如果我不回來呢?被風吹散了,消逝不見了呢?”
仉南凝了笑容,睫毛微微顫動,半垂著眸子許久不語。忽然,他一字一句仿佛承諾般:“那我也變成雲彩,去天上尋你。”
滾燙的氣息劃過耳畔,雲清怔怔看著他,抽了魂魄一般。他張了張嘴,垂頭道:“不知道為什麼,我聽著又開心又難過。可我想如果我真變成了雲彩,你就忘了我吧。”
仉南溫柔笑笑,環住他的身軀,輕輕握住他的手:“你聽過,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嗎?”
雲清抓了抓小腦袋:“好像聽過。”想了想又說:“又好像沒聽過。不過,秦爺爺遲早會教過我吧。”
仉南緊緊抱住他,下巴抵在肩頭上,柔聲說:“那到時候,你就明白我的答案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O(≧口≦)O三皇子是九歲的大孩子了
他是耍流氓,七七是真無辜!
第四十三章
時間靜默流逝,一切變得悄悄然。雲清環住仉南的脖子,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上,嘟噥說:“那我不要長大,南哥哥也不要長大,好不好?”
仉南笑了笑,語氣很平和:“我長大了。”
雲清當即泄了氣,摟著仉南脖子緘默無言。仉南似乎感到了他的沮喪,輕笑搖頭,雙手回抱住他。兩個身影交疊一起,呼吸彼此相融,悄然沾染上對方的氣息。
一路沉靜,馬車晃晃悠悠前行。兩顆心相約而躍,成了時間的音符,默然的流逝。半晌,馬車放慢了車速,車輪子‘咕咕’響起。雲清一下鬆開手,一路小跑至車窗,挑開車簾望街道看去。
熟悉的街道、陌生的人煙,不遠處一座宅子威嚴聳立,牌匾上寫著豪縱蒼勁的 ‘雲府’兩字。彼時,雲府門前靜悄悄的,見不到一個人影。雲清松一口氣,卻是眼皮耷拉著無精打采。
“小心點,不要掉下去了。”悅耳的聲音回蕩於馬車上,語氣裡帶著一絲的笑意。
雲清放下車簾,小跑到車門,伸出腦袋說:“叔叔,你停一下車,我要下車了。”
車夫拽住了馬繩,再次放緩車速,側頭看向仉南。沒有殿下的命令,他們不敢擅自停下馬車。雲清感到他們的視線,立馬蹬著小腿跑回仉南身側,扯著他的袖子道:“南哥哥,你讓他們停車吧。”
仉南握住他的手,輕聲說:“前方就是雲府了。到了雲府,他們自然會停車。”
雲清搖搖頭,執拗道:“我想現在下車,你讓他們停車,好不好?”
爺爺不喜歡他與南哥哥走得近。為了此事,爺爺特意找過他,要他發下重誓不與南哥哥往來,否則就將他拘在家裡,不准再去國公府了。他陽奉陰違發下誓,爺爺這才沒有干預他去國公府。若是如今被爺爺發現了,那該如何是好?
仉南怔一下,沉著眸子問:“清兒,能告訴我為什麼嗎?”
雲清垂下眸子,支吾著撒謊:“我不想讓爹娘擔心我,所以一個人偷偷回去就好。”
若三皇子馬車停在雲府前,雲家上下定會出府恭迎大駕,這個動作就大了。緘默少間,動聽的聲音響起,對門外車夫說:“停車。”
雲清抬起眼,眉眼彎彎,笑容滿面。仉南溫柔笑笑,揉了揉他的小腦袋:“每次見到你笑,心情就會變得很好。快回去吧,見你回去了,我就放心了。”
雲清環住他的腰,小臉在胸膛上蹭了蹭:“南哥哥最好了,清兒喜歡你。”說著,揚起頭在他臉頰上啄一下,笑得滿目開懷。
仉南怔住了,伸手觸向臉頰,瞠目茫然。某個罪魁禍首卻笑嘻嘻鬆開手,一溜煙跑下馬車,小身影飛奔向雲府跑去。
待過少焉,仉南才回過神,挑開車簾望向飛馳的小身影。琥珀色眸子澄澈透亮,帶著炙熱的溫度凝著小身影。修長的手指劃過臉頰,唇角揚起小小的弧度,許久凝望淺笑。身影消逝,他放下車簾,眸子裡的溫度散去,冷聲道:“回宮。”
雲清在門外敲了良久的門,小手拍得通紅,小廝才把側門打開。他蹬著兩條小腿,跨過側門火急火燎往後院跑去。忽地,廊道上出現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。雲清止了腳步,笑吟吟喚道:“姐姐。”
雲穆嫣側頭看去,定眼瞧見是他,扭頭就走。她邁著碎碎的步伐,小細腰一扭一扭。雲清心下一急,心想:壞了,姐姐生氣了。他連忙追上雲穆嫣,剛準備開口道歉,卻瞅見雲穆嫣雙目通紅,拿著手絹抹了抹眼眶。
雲清急忙道歉說:“姐姐,你不要生氣了。是我的過錯,害你受委屈了。”
雲穆嫣低聲抽泣起來,豆大的淚珠一滴滴掉下來,瞧得楚楚可憐。雲清急得團團轉,百般賠不是,可眼淚始終不見中止。他咬下牙關,抬手往臉龐上扇了一巴掌,白皙的面頰立刻落下鮮紅的五指印。
他垂下頭顱,小聲哀求道:“姐姐,你不要哭了。若是被伯母瞧見了,鐵定會追問到底,再告訴爺爺……”他不想爹娘為了他,總是被爺爺懲罰。
果不其然,雲穆嫣止了哭聲,面露詫異道:“你怎麼自己打自己?還下手這般的重。”說著,她隔著手絹揉向雲清面頰。
雲清疼得咧開嘴,卻沒有抗拒的側開頭。待臉頰高高腫起,雲穆嫣才挪開手,歎氣道:“你這副模樣瞧著都令人心疼。姐姐哭不是生你的氣,而是氣自己沒用。”
她絮絮說:“我在府外等了幾個時辰,見天色已晚又恰巧身體不適,這才讓車夫先行回府。本想著待我回府,再讓車夫去接你,可沒想撞見了母親。母親見我一人回府便了幾句,我是一字未說,可那該死的奴才卻全盤托出,惹得母親大怒。母親去找了爺爺,爺爺也是勃然大怒……”
後面的話,雲清一個字也不想聽。他邁著兩條小腿拼命地向前跑,耳邊刮起‘呼呼’的風聲,任憑雲穆嫣怎麼呼喊也沒停下腳步。他跑過漫長的廊道,額頭佈滿了汗水。驀然,一個高大的身形攔下他的去路,威嚴而淩厲。
雲清停下腳步,怯怯仰頭道:“爺爺。”
雲以鐘冷哼一下,厲聲道:“野孩子果真是野孩子,教了這麼多遍還是不懂規矩。”
雲清立馬挺直身軀,顧不得擦去額間的汗水,雙手抱成拳,身軀往前略彎。他垂頭喚道:“清兒見過爺爺。”
雲以鐘盯著雲清,沉默許久無言。乍然,他又冷哼一下:“君子正其衣冠,瞧你這副模樣,只能做一個小人了。”說罷,他轉過身去:“跟我來。”
“清兒遵命。”雲清放下雙手,端正衣襟,隨在他身後。
待過少頃,兩人穿過花園,進入了書房。雲以鐘背對雲清,高聲呵斥:“跪下!”
雲清垂頭跪地,膝蓋磕在地上發出悶重的響聲。雲以鐘轉過身,居高臨下看著他:“信口雌黃乃為不忠,欺瞞長輩乃為不孝。你可知不忠不孝之徒,應當如何處之?”
雲清垂著頭顱,悶不發聲。
雲以鐘冷笑說:“好呀,罔顧三綱五常,連長輩問話也敢不答。看來我雲家是出了一個孽障了!”
雲清俯下身軀,小小的身軀沒有畏懼,稚幼的嗓音琅聲道:“請爺爺處罰。”
雲以鐘輕笑一下,嗓音冷若冰霜:“你倒是會審時度勢,知曉我不會罰你,特意惺惺作態請求處罰。這那是君子所為,就是小人行徑也不如你這般齷齪。”又歎氣道:“罷了罷了,左右是不孝子孫,我年紀大了管不了那麼多了。”
雲清直起身軀,依舊垂頭道:“多謝爺爺。”
“既然三皇子殿下心悅你,你就小心伺候殿下,切莫惹了殿下不悅。我官微言輕,此前不想你與殿下太近,就是怕你粗俗行徑惹殿下了不悅。”雲以鐘頓了頓,緩下語氣道:“你姐姐對殿下一片傾心,你這個做弟弟的也該懂得分寸。別只顧自己玩樂,不顧家族利益。”
雲清拱手道:“清兒明白。”
雲以鐘吩咐道:“改日帶你姐姐與殿下正式碰個面。若有機會,帶上你姐姐多與殿下接觸接觸。”
“清兒記下了。”
雲以鐘點點頭,說:“下去吧,去看看你爹,再看看你娘。”
雲清晃晃悠悠起身,禮儀不敢丟卻半分。他拱手作揖,緩緩退下,輕扣上房門。靜默刹間,房門輕輕被敲響,雲以鐘道:“進來。”
房門推開,曼妙身姿款款而入,雲穆嫣側身福禮:“嫣兒見過爺爺。”
雲以鐘笑了,嚴肅的面容轉而慈祥無比。他伸手扶起雲穆嫣,輕聲道:“嫣兒不必多禮,你有這份心,爺爺就知足了。”
雲穆嫣笑笑,羞澀著臉龐問道:“爺爺,清兒他……”
“我就知曉你是來問此事。”雲以鐘和藹的拍拍她的手:“不用擔心,爺爺已與他講明,他知道該怎麼做的。”又笑著說:“三皇子殿下眼下喜歡雲清,可等他年紀長一點,必定不會與雲清這般親近了。年前,大皇子殿下寵倖了暖床宮女。再過兩年,三皇子殿下年紀到了,自然也不能免俗。”
雲穆嫣紅了臉頰,害臊的點點頭,手指雀躍的轉動著手絹。
雲以鐘大笑說:“二房那點心思,我心知肚明。他們想借三皇子殿下的手打壓大房,卻不知此乃做他人嫁衣,便宜了大房……”
笑聲悠悠傳來,雲清停止步伐,回頭相看書房。他躊躇兩步,想回去偷聽,心裡又暗暗著急。須臾,他下定決心,轉身繼續向前跑。爹娘要緊,什麼都比不過爹娘!
他火速跑進後院,院子裡一片靜悄悄,安靜得有些可怕。他慢慢的走進,聞到了一股血腥味,濃郁得令人作嘔。他捂住了嘴巴,小小身軀蹲在地上,卷成一團低聲哭泣。
夕陽漸落,影子拉得漫長。雲清抹幹眼淚,抽抽通紅鼻子,跑到一側的水井旁。他氣喘噓噓打了一盆水,朝著水面端詳自己模樣。待確認瞧不出端倪,他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,高聲喚道:“爹娘,我回來了!”
作者有話要說: 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
除了雲清父母死了,雲家其他人現在都活得很好
至於以後嘛,七七不記起來還好,記起來就呵呵……
第四十四章
‘嘎噠’一聲,雲清推開房門,邁著小腿進入房內。屋內一片灰濛濛,只有微弱的燭火雀躍閃動。短短的一門之間,仿佛進入兩個世界,外頭光亮璀璨裡頭灰暗朦朧。地上覆蓋薄薄的水霧,滑溜溜的,每走一步都需小心翼翼。
房內處處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,卻又瞧不見一絲的血跡。只見雲錦爬在榻上,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,黝黑的肌膚隱隱透著一股蒼白。他瞧雲清進來,咧嘴笑道:“臭小子,今天可回來晚了,是不是沒做完功課被留下來了?”
“才不是呢。”雲清揚著小腦袋,不服氣說:“我這麼厲害,怎麼可能做不完功課,只是在秦爺爺家洗了一個澡。”
雲錦楞了楞,心下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:“你往日不是在家洗澡的嘛,今天怎麼在秦爺爺家洗澡了?”
雲清如實道:“南哥哥叫我留下洗澡的呀。”
雲錦臉色大變,卻放輕了嗓音問:“那你洗澡時,有沒有在南哥哥面前脫褲子?”
雲清點點頭:“有啊,不脫褲子怎麼洗澡?”
雲錦怒了,從塌上跳了起來,嚷嚷道:“我打死你這個臭小子!誰教你動不動在男人面前脫褲子的?”
被子掉落一側,傷勢赤裸裸的暴露出來。整一後背血肉模糊,沒一塊完好的肉。大一點的傷口,血肉翻滾,沉沉墜在背上。小一點的傷口,血流肉爛,潰成了肉渣。
雲清眨了眨眼,怯怯道:“爹,你受傷了。”
雲錦一怔,停了動作。他若無其事的爬回塌上,重新將被子蓋在身上,輕輕說:“清兒別怕,爹爹不痛,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雲清嘟起小嘴:“我不信,你在騙我!要是不疼,怎麼會爬在塌上?”
雲錦訕笑兩下,感歎說:“清兒你長大了,知道什麼是真話什麼假話了。以前你年紀小,有些話爹爹想跟你說,又怕你聽不懂,現在你懂事了也該說說了。”他的神情轉而嚴肅,逐字逐句道:“清兒你要記住,無論身邊有多少惡人壞人,你都不能忘卻本心,讓自己變得跟他們一樣面目可憎。”
裴子戚歪著腦袋說:“如果他們欺負我呢?”
雲錦笑了,面龐失了淩厲的線條,轉而柔和起來。他溫聲道:“做一個好人只需一顆善心即可;而做一個壞人,則有千百個理由不斷去傷害別人。別人欺負你,不是變壞的理由,清兒懂嗎?”
雲清垂著腦袋,支吾道:“可是……”
雲錦卻握住他的手:“清兒你看,雖然天黑了,可我們有燭火照亮光亮。即使它很微弱,與黑暗相比不堪一擊。可等太陽出來,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光明,那些魑魅魍魎就會散去。”他笑得很溫柔,輕語說:“那些惡人見不得光,他們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,永遠不懂這個世界的魁麗多姿。或許你現在還不懂這些,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爹爹這些話……”
夢境破碎,面容變得模糊起來,隱約聽見腳步聲,一個窈窕身影從內屋走出。她手上端著木盤,放著瞧不清的東西,笑著說:“你們爺倆在說什麼呢?一個個拉長著臉,老不開心了。”
小身影蹬著小端腿跑了過去,接過她手中的木盤,乖巧道:“娘,我來給爹爹上藥……”驟然,畫面戛然而止,一切變得廓清起來。
裴子戚猛地睜開眼,坐起身軀脫口喚道:“爹娘……”
“呦,夢見爹娘了。難怪睡得這麼香,怎麼喊都喊不醒。”一道輕佻的嗓音驀然響起,帶著幾分打趣的語意。
裴子戚抬眼看去,只瞧孫翰成居高臨下看著他,雙手環成拳,似笑非笑的與他對視。他道:“你怎麼在這裡?閑得慌嘛,偷看我睡覺。”
“裴子戚,你什麼時候也變得蠻不講理了?”孫翰成坐下來,“你瞧瞧你瞧瞧,這裡是你家嗎?”
裴子戚環視一圈,熟悉的佈置、陌生的裝飾……他不由蹙起眉頭,垂頭問道:“我怎麼到你家了?我不是在馬車上嗎?”
孫翰成呼一口氣,“原來你還記得呀。我倒也想問問你,你大清早不睡覺,跑到我府上來做什麼?馬車到了我府前,又睡得跟死豬似的,怎麼喊你都不醒。”說到此,他歎氣道:“我擔心你出事,便派人把你抬進府,還請了郎中給你把脈。你倒好,一醒來就倒打一耙,冤枉我偷看你睡覺。我容易嘛,都守了你大半天了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我睡了多久了?”
孫翰成抬了抬下巴,道:“你瞅瞅外面,太陽都下山了,你說睡了多久?”
裴子戚急忙起身穿鞋,一邊走一邊說:“我先回去了,改日再來找你。”
孫翰成在身後高聲道:“裴子戚,你也把把脈再走呀。我請的郎中可貴了,那是白花花的銀子呀……”
裴子戚揮揮手,繼續闊步前行:“明日你來我府上報帳。”
聲音飄遠,裴子戚的步伐越來越快。他火速走出孫府,上了自家的馬車。車夫見他,欣喜若狂道:“老爺您醒了呀,可嚇死小的了。”
裴子戚垂頭整了整衣袍,淡道:“我們回府吧。”又突然說:“對了,在我沉睡這段時間裡,你看見什麼奇怪的事沒?”
“奇怪的事?”車夫抓了抓後腦勺道:“小的一直在馬廄帶著,倒沒瞧見什麼奇怪的事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換一個方式問:“聽說孫大人為我請一個郎中看病,你瞧見那位郎中了嗎?”
“瞧見了。”車夫點點頭,笑嘻嘻說:“老爺,孫大人對您可真好。您是沒瞧,那位郎中可氣派了,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請來的。小的說句不恰當的話,瞧著好像神醫來著。”
裴子戚挑起眉頭,饒有興趣追問:“神醫?這倒有意思,把你聽到的看到的,全與我說說。”
車夫放開話匣子道:“您在馬車上睡著了,怎麼都喚不起。孫大人急壞了,派人把你抬進府,又請了郎中了。那位郎中年紀輕輕的,身邊跟著一男一女,也不知是僕人還是徒弟。不過他們身上佩著劍……”頓了頓,又道:“那把劍好像是有些奇怪,平常的劍是兩邊開鋒,那把劍卻是一邊開鋒,劍身狹長尖銳。小的也是湊巧瞧了一眼,也不知看錯沒。”
裴子戚垂下眸子,眸子裡波動著暗光。五年前,他救下的那名男子,當時身上也佩著這種的怪劍。他曾一度以為,這個世界的劍全是這般奇怪。但後來他才發現,事實並不是如此,而是那名男子使用怪劍。
思緒少間,他抬眼笑笑:“定是你看錯了,那會有這種奇怪的劍。”
車夫合著笑了兩聲,羞澀道:“小的也知道自己眼神不好,所以只敢跟您說說,旁的人不敢亂嚼舌根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輕聲道:“回府吧。”
“好咧。”車夫應下,揮動著馬鞭往裴府駛去。馬車晃晃前行,裴子戚挑開車簾,雙眸凝望孫府,隱隱閃動波光。待過少間,他放下車簾,輕歎一口氣,疲倦的倚在馬車上。
夕陽斜落,漸漸埋去光彩,藏身於地平線下。湛藍的天空抹得漆黑,雲彩隱去身影,獨留繁星綻放光芒。馬車悠悠前行,緩緩停至裴府前。裴子戚連忙下了馬車,邁著急促的步伐,敲響了朱門。
朱門開啟,福子伸著腦袋,笑說:“老爺,您回來了。”
裴子戚嗯了一下,急忙問道:“三皇子殿下如今在哪?”
福子愣了一下,支吾道:“老爺,我一天到晚看著大門,不知道殿下在哪。要不你去問問小廝,那群兔崽子消息靈通……”正說著,一名小廝恰巧碎步前來。他連忙招手道:“阿金,老爺正找你呢。”說完,又對裴子戚說:“老爺,這個阿金平時消息就賊靈,問他准沒錯。”
阿金一路小跑而來:“老爺,您找我有什麼事?”
“三皇子殿下在哪?”
阿金想了想說:“殿下,這會估計還在廚房裡吧。小的剛剛經過廚房,瞧見廚房附近都沒人呢。”
裴子戚怔了怔,追問:“還在廚房裡?”
阿金點點頭,說:“是的,老爺。殿下今日不知怎麼了,不是廚房就是偏廳,沒去旁的地方。今個早晨,殿下一個人在廚房裡做了一桌子的早餐,還不准我們靠近搭把手。做好了早餐,他自個也不吃就放在偏廳裡。殿下在偏廳裡幹坐大半個上午,到了中午時分才命我們撤了。後來,殿下又去廚房做了一大桌子的午餐,可比早餐豐富多了。”他敲了敲手背,歎息道:“殿下在偏廳裡幹坐了整個下午,前不久才命我們把菜撤了。小的要是沒料錯,這會殿下應該在廚房裡折騰晚餐呢。真是可惜了,一桌一桌的好菜……”
裴子戚微垂頭顱,擋住了臉上的神情。他淡淡道:“你去找祥伯,讓他吩咐下去,任何人等不得靠近廚房一步。”說完他卷起衣袍,一路小跑至廚房。
今日的廊道似乎格外漫長,他跑了許久也看不到盡頭,仿佛永遠到不了廚房。忽然他倦了,放慢了腳步,拖著身軀徐徐前行。待過少間,不遠處隱隱見著了廚房的輪廓。他喘了一口氣,放下卷起的衣擺,整了整衣襟,若無其事的前行。
廚房裡,油燈閃閃而爍,綻著微弱的光芒。一個高大的身影忙來忙去,漫長的影子落在牆壁上。裴子戚站定門外,凝望高大身影,雙手合成了拳。忽兒,身影乍然頓住,正背對著他,沉聲道:“是誰?”
裴子戚輕輕推開版掩的門,輕聲說:“是我。”
身影猛地怔住,又立刻恢復如常。仉南轉過身,溫柔笑道:“你回來了,吃晚飯了嗎?如果沒吃,介不介意嘗嘗我的手藝?”
裴子戚看著他,唇角抿成直線。他張了張嘴,片響又歎氣說:“你不欠我什麼,沒必要對我這好。若只是歡喜於我,你這麼做並不值得。”
“你開心嗎?”仉南笑了,一雙溫柔的眸子仿佛能把靈魂融化,“只要你開心,那麼這一切就值得。”
第四十五章
空氣的靜默,四目對視凝望,裴子戚只手握成了拳。他抿著嘴唇,臉上的線條逐漸失去了柔和。仉南笑了笑,柔聲道:“你不必有負擔,我對你好是我的決定……”
裴子戚放開了拳頭,一頭撞進仉南的懷裡,雙手抱住他的腰。鼻息抵著肩頭,閉上眼睛嗅了嗅氣息,嘟囔道:“讓我抱抱你,只是一會兒。”
呢喃帶著滾燙的氣息,悄然劃過耳畔,仉南失神怔住。只是少焉,他猛然回過神,懷裡的人兒微微發顫,雙手緊緊環住腰身。他頓了頓,伸手回抱住裴子戚,柔聲道:“別怕,我會永遠在你身邊,永遠永遠……”
懷裡人似乎得到安撫,漸漸停了微顫,發出輕輕的泣聲。很輕很輕,若不是貼在肩頭,根本聽不見聲響。仉南微微垂頭,下巴抵在肩膀上,緊緊回抱裴子戚。兩人默契的相擁,身軀緊密相貼,彼此之間連空氣都不能容下半分。
體溫的傳遞,融化了原有的距離。兩顆不一致的心,慢慢有了同一的步伐。躍躍而動,在彼時胸膛裡肆意跳動,朦朧了枷鎖與世俗。肩頭逐漸被打濕,仉南只是安靜的抱著他,默默無聲。懷裡的人平息下來,止了泣聲與他靜靜相擁,仿佛歲月那般到不了盡頭。
彼時,一輪明月悄然亮出身影,灑落在庭院裡顯得安謐祥和。廚房四周靜默悄悄,瞧不見一個人影出沒。只有呼吸纏繞,相融了彼此的氣息,再也分不清你我。
待過半響,裴子戚再也靜靜不了。突然間,他有些懷念系統,如果沒把系統送走那該多好。然而沒有那麼多如果,於是他破壞氣氛的說:“殿下,你能不能先松鬆手?我的雙手好像麻痹了。”
仉南怔了怔,噗嗤笑了,緩緩松卻了雙手。然而他離開了懷抱,裴子戚卻依然站定原處,保持著那個擁抱的姿勢。想來不止是手麻痹了,而是全身都僵硬了。
裴子戚尷尬笑笑,幸好臉還沒僵硬。他道:“那個殿下,能不能麻煩你跑一趟腿,讓祥伯去找一個郎中來。”
仉南卻走向他,伸手捏了捏僵硬的手臂。動作很輕很柔,僅是頃刻間,僵化的雙手便得到了解放。裴子戚睜大雙眼,連忙垂下雙手,左敲敲右敲敲:“恕卑職眼拙,竟沒瞧出殿下還會推拿。”
仉南輕輕笑著,說:“清兒小時候跟著外祖父習武,他時常跟不上習武的功課。為了讓他輕鬆一點,我便去學了推拿。”
裴子戚一怔,乾笑兩聲道:“殿下與雲公子的感情真好,看來卑職是享了雲公子的福。”又拱手說:“多謝殿下出手相助,那卑職就斗膽麻煩殿下了。”
仉南頷首輕笑,繞到他的身後,修長的手指觸向脖子。仉南的手指很溫暖,連帶指腹透著溫度,暖洋洋的悄然侵入肌膚。手指輕輕的拿捏頸部,不輕不重,一拿一捏皆帶著暗勁。不一會兒,繃緊的肌肉得到了舒緩,舒暢得不能自已。
意識尚未反應,喉嚨先行溢出了羞恥的悶哼聲,非常的羞恥……唰地一下,裴子戚紅了臉龐,不安分的心頭亂竄,剛剛一定是幻覺…幻覺。
仉南好似沒聽見,手指若無其事的滑向肩膀。裴子戚暗呼一口氣,慶倖仉南沒留神聽見。然而這個僥倖,不到少間就狠狠被打臉了。
仉南的動作依舊溫柔卻不再沉緩,反而有些急促,雀躍的觸及肩頭。手指溫度陡然升高,即使隔著衣袍,也能感到熾熱的溫度強勢滲入。
裴子戚咽了咽唾液,連忙道:“多謝殿下。卑職已感無礙,殿下可否先回避片刻,容卑職整理衣冠。”
仉南沒有回應,雙手搭在肩頭輕輕摩擦。琥珀色的眸子流淌著暗沉波光,猶如噴發的火山再也藏不下情緒。或許是看著腰間,也或許更下面一些。
裴子戚顫了顫身軀,卻不敢回頭。只感覺一股視線凝在身上,差點把靈魂熾得融化。他壓低聲音,帶著微微的顫音:“殿下?”
沉默片間,仉南上前一步,展手從背後抱住裴子戚,滾燙的氣息撫過脖間,輕輕的說:“別動。”
裴子戚靜默的站定,兩顆心一致的跳躍,徐徐入耳。擁抱越擁越近,幾乎灼傷了彼此的肌膚。身上的衣袍也失去了作用,肌膚親密相觸,放肆汲取對方的氣息與溫度。
氣息盤旋於頸間,稍稍劃過耳畔。忽然,柔軟的觸感劃向耳垂,好似唇瓣吻過又像羽毛輕撫,轉眼而逝。裴子戚猛地僵住身軀,手指微微的發顫。身後的人似乎感到了他的僵硬,摟著腰身的手臂緊緊收攏。
裴子戚愣一下,是不是自己的舉動讓仉南誤會了什麼?他張了張嘴,想要解釋一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。
就在他躊躇之際,雙臂微微鬆開,耳邊響起一陣低語,沙啞低沉:“抱歉,我失禮了。”說著,滾燙氣息消散,傳來匆匆的腳步聲,又漸漸的遠逝,獨留他一人僵著身軀楞在原處。
裴子戚苦笑一下,突然很想系統,真的很想……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聽到了心聲,不一會兒就傳來了系統有氣無力的機械音:“我回來了。”
裴子戚連忙收了苦笑,換上欣喜若狂的笑容:“系統,快快快,幫我恢復一下,我全身都僵硬了。”
系統沉默少焉,疑惑說:“咦,戚戚,你身體僵硬得好奇怪。你是不是與什麼人抱了,非常激烈的那種抱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秒懂,嘖嘖說:“你的沉默往往就是默認。我說為什麼要投訴我,原來是支開我,主動獻身去了。戚戚我給你說,你別太主動了,稍微矜持一點。眼下你主動獻身,下一回你就主動吻他,再下回就主動爬床了……”
裴子戚怒了:“系統,你少嗶——嗶——”
系統默了,乖巧的幫裴子戚恢復了身體。它原本還想告訴他,那是總部預測的結果,不是隨口胡謅的,正確率高達百分之九十。不過,現在應該不需要它說了……
身體剛復原,裴子戚急忙跑出了廚房。視線望向漫長的廊道,他忽然又停了腳步,隻身站定原處,許久凝望沉默。待過片時,他歎了一口氣,轉過身拖著身軀往回走去。
第四十六章
寅正時分,天色濛濛發亮,墨黑的天際染成灰白色,一輪殘月若隱若現。後院裡,一隻公雞單腿站定,頭顱躲在翅膀下呼呼大睡。
裴子戚在房內忙上忙下,折騰將近一個時辰了。系統歎氣說:“我就說你昨晚怎麼睡得那麼早了,合著你是準備早起來折騰。”
裴子戚拿起一件竹青的儒袍說:“你別歎氣了,有閒情幫我挑一下衣袍。”
系統:“我聽過大姑娘為見情郎特意打扮的,還沒聽過大老爺們為一件衣服折騰的。今天又不用上朝,你這是何苦呢?就不能安安靜靜睡一個覺嗎?”
裴子戚頓了頓,問道:“什麼時間了?”
“四點多,馬上五點了。”系統說:“你趕緊睡睡,還……”
系統話未落音,裴子戚隨手拿起一件衣袍套在身上,一邊穿一邊往外跑,火急火燎。他跑了一會兒,忽然停了下來,喘氣道:“系統,現在幾點了?”
系統:“五點了。”
裴子戚喘著粗氣,無力的倚在柱子上,嘟囔道:“還好還好。”
系統沉默少間,遲疑道:“……那個,戚戚,這個地方昨天清晨好像來過。”頓頓又說:“你折騰了這麼半天,該不會是為了假裝跟三皇子偶遇吧?”
裴子戚突然挺直腰杆,心虛道:“沒有。我只是跑不動了,停下來休息一下,沒想到又跑這裡了。”
系統嘖嘖說:“你就裝,你自己家難道你還不清楚嗎?再看看時間段,昨天就是這個時候與三皇子碰面的。”
裴子戚縮了一下脖子,沒底氣說:“巧合而已。”
系統知道他死鴨子嘴硬,便換一個話題道:“如果你喜歡三皇子,就直接跟他坦白說你是雲清。只要你跟他說,哪怕天塌下來了,他都會扛著跟你在一起。可如果你不願意挑明,他那麼愛你,一定會尊重你的決定。”又說:“暗戀很痛苦,雙暗戀是成倍的痛苦,你真的想好了?”
裴子戚垂下眸子,臉龐忽暗忽明,看不清神情。緘默少焉,他破口笑道:“差點就被你說動了,還好還好……”聲音越來越小,到了最後變成輕笑:“還記得洛帝警告我的話嗎?一個雲清就受過了。”他垂著頭顱,呢喃道:“他能容下死去的雲清,卻容不下活著的雲清。或許洛帝早知曉我的身份,只是沒有拆穿罷了,借這個機會敲打我一番。”
系統默了一下,慷慨激揚說:“戚戚不要怕,就算在封建王朝,就算他是皇帝。你一個社會主義接班人,應該抵制腐朽思想,勇敢尋求真愛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:“兒子懟不過老子,洛帝是皇帝,也是三皇子的父親。我做不來這個惡人,讓他們父子成仇。”笑著又說:“愛只能支撐兩人在一起,但想要走下去遠遠不止愛。這樣就好,很好……”
系統沉默許久,才說:“你不相信三皇子?我覺得他能保護好你。”
裴子戚搖搖頭:“不,我很相信他,也不是怕死,只是有一很重要的事正等著我去做。”補充說:“這件事不能假手於人,必須我親自去做。”
系統頓了頓說:“那好吧,把任務推一推,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一個機會。現在你已完成百分之八十三了,一旦百分之百完成任務。你們可能連告別時間都沒有,我就會把你傳送回現代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:“謝謝,我會注意的。”
系統嗯了一下,提醒說:“好了,三皇子回來了,你該上場了。”
裴子戚連忙整了整衣袍,轉過身望去。仉南站在對面廊道上,還像昨天清晨那般凝望相看。待四目相觸,仉南輕輕一笑,溫文有禮,全然沒親密過後的跡象。他道:“好巧,今日又撞見子戚在此晨練了。”
裴子戚張了張嘴,一肚子的客套話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他搖了搖頭,輕輕的說:“不,我在等你。”
仉南下意識扣住鈍劍,雙目凝望裴子戚,眼底湧動著道不盡的情緒。
裴子戚徐步走向他,神情淡定自若,步履穩如泰山。待走至面前,裴子戚輕笑說:“其實昨晚我就想去找你,想了想還是早上來找你。”
仉南抿了抿嘴,沉聲道:“什麼事?”
裴子戚抬頭看去,第一次認認真真看他。一張絕世容顏,僅是看著心頭都會亂撞。特別是那雙眼睛,他從不敢對視凝望,唯恐會被它迷了魂魄。一雙細長的鳳眼,眼尾微微上挑,瞳仁散著琥珀色光芒。睫毛太長,波著柔亮的光澤,輕輕的翕合,萬物黯然失色。
只是一眼,心頭猛烈跳躍,洶湧地撞擊胸膛,撞得一陣痛處蔓延開來。可他淡定的微笑,柔聲的說:“我不介意,不介意你昨天對我做得那些事。”
仉南忽地怔住了,內斂的眸子散了光,繃緊的線條頓時柔和下來。裴子戚噗嗤笑了,笑問:“你以為我要說什麼?”
仉南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又搖頭輕笑。他笑得極美,一雙眸子熠熠光輝,美得不可方物。他道:“抱歉,昨晚匆匆離開,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裡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示意接受他的道歉,笑著說:“就算你這麼說,我也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。”
“你想吃什麼?”仉南突然說。
裴子戚脫口道:“什麼都好,你做得就行。”話語一落,桃紅色悄然爬上耳根,從頭紅到了尾。可他又沒臉沒皮,笑著說:“開個玩笑,不用當真。”
仉南看著他笑,輕輕的點頭,宛如真信了他的話。他道:“那你先等等,我一會就做好了。”
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:“我不喜歡等人,我跟你一起去吧。”
眉宇微詫,眸子閃動著溫柔的光。只是少間,仉南反應過來,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:“好,我們一起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順勢往仉南身邊靠了靠。仉南走得很慢,唇角始終勾著淺笑,顧忌著裴子戚的步伐。相對仉南的喜悅,裴子戚則面無表情,優遊自若,仿佛出塵的得道高人與世無爭。然而實際上,心頭狂跳不止,敲得胸膛擂鼓作響,耳膜陣陣發鳴。
系統終於看不下去了,好心說:“你冷靜一點。再這麼跳下去,你心臟會爆了去。”
裴子戚嫌棄的說:“你話真多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
好在這一路上,仉南沒再說什麼,否則他一個字也聽不見。上一次,他覺得這條路很長,而如今卻覺得路很短,轉眼就到了廚房。
廚房內,仉南熟練的切菜,裴子戚站定一側,凝神看著他。系統吃著爆米花說:“說好的我們一起,就是你看著,他做飯做菜?”
裴子戚想了想說:“你批判得對。”說完,他去洗了一棵蔥,再隨手把它掐斷。然後對仉南說,一定要把它放進去,不然他不吃。
仉南看著他一陣笑,笑容說不出的寵溺。他接過斷蔥,二話不說放了進去:“馬上要好了,你先去偏廳吧。”
裴子戚頷首點頭,走了兩步又回頭說:“做好了你馬上過來,我去偏廳等你了。”
仉南笑了笑,許是背著光,琥珀色的眸子轉而漆黑,散出黑亮黑亮的光。他的嗓音很溫柔,卻透著一股堅定:“嗯,我不會讓你等我的。”
有了仉南的保障,裴子戚放心的離去。待到偏廳,他把祥伯喚來,吩咐道:“給宮裡派一道奏摺,說我身體有疾,近日不入宮了。”
祥伯驚得炸起,慌張道:“老爺,你怎麼了?身體是那裡不舒服?老奴這就給你請郎中。”
裴子戚笑說:“我只是叫你遞一道奏摺,又不是我真病了。”又道:“對了,最近無論誰來拜訪,一律說我病了不見客。”
祥伯傻眼了,支吾了半天也沒應下。瞧老爺的樣子,怕是準備呆在府上不出去了。以往老爺一年到頭往外跑,近日卻反常起來,留在府上不出去……他原本思忖著,卻忽然曲身行禮,低聲喚道:“三皇子殿下。”
裴子戚猛地僵住身軀,揮了揮手道:“你下去吧,按我的吩咐去做。”他不敢轉身,只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,少間便走到他跟前。
仉南放下盤子,為他盛了一碗熱粥道:“你沒有特別想吃的,便幫你做了粥,清晨吃清淡點好。”
裴子戚松一口氣,連忙拾起勺子,勺一口熱粥往嘴裡送。還好仉南沒追問他,為什麼要裝病留在府上,不然他真不知該怎麼答。其實,他是想這段時間裡,放下所有的事,一心陪伴著仉南。
右手突然被握住,聽見仉南溫聲說:“小心燙。”裴子戚朝勺子吹了兩口氣,大手鬆開右手,再將勺子放入嘴邊。喝了幾口粥,他突然放下勺子:“你怎麼不吃?”
仉南笑了笑,挑輕避重說:“好吃嗎?”
裴子戚不悅了:“我知道你不愛吃自己做的東西,可這一大碗粥是我為你做的,你怎麼能辜負我一片好意?”他指了指綠油油的蔥,理直氣壯道:“瞧見沒,這就是證據。”其實有一句話他沒說:快吃吧,別餓壞身體了。
仉南笑了,眉宇間忽然有了光彩,一邊盛粥一邊說:“既然是你為我做的,那我全吃了。”
裴子戚囅然而笑,這才回話道:“粥挺好吃的。所以不要一個人吃撐了,給我也留一點。”說著,他盛了一碗粥,推放在仉南面前。
仉南沒有拒絕端起粥,用勺子勺了一口粥。他半垂著眸子,微微張嘴,吹了吹滾燙的粥。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瞳孔,看不清眸光的波動,亦瞧不出他的情緒。儘管如此,清俊的眉宇間卻透著溫柔彌漫。有人說,當一個冷酷的男人對另一個人溫柔時,那一定是愛到了深處,與癲狂只有一步之遙。
他喝了一口粥,說:“自大病痊癒,身體時好時壞,到了子戚府上才有好轉跡象。連著兩日的外出,身體又拉下來了。索性這段時日,我就不出府了,好好養病。”說了這麼多,其實只有三個字:我陪你。你留在裴府,我便在裴府,陪伴你左右。
裴子戚愣了愣,轉眼相視而笑,徐徐心暖。劇烈跳躍的心,漸漸平緩下來,在胸膛躍躍而動。激情過後,相知相守才是一生。
第四十七章
天空澄碧,一輪旭日優遊斜掛,周邊纖雲捧繞。待和風刮過,浮雲滿天漫跑,紛紛退散了身影。庭園內,兩個身形相對而坐,中間隔著漢白玉圓桌,上面擺放著紅木棋盤。其中一人身形高大,持著白棋;另一人身形修長,持著黑棋。
白棋落下,裴子戚微蹙眉頭,手持黑棋躊躇不決。五年了,他沒未輸過一盤棋。然而面對仉南,他一次都沒贏過。他倒不怕輸,輸了大不了再贏回來。可次次都輸,這就有些過不去了。
例如這一局,他多半又是輸了。他歎一口氣,抬眼看向不遠處,疑惑道:“咦,那是什麼東西?”
仉南笑了,朝他眨了眨眼。澄澈的眸子滿是寵溺佔據,赤裸裸的溢出了雙眸。陽光下,白皙的皮膚白得發亮。這麼一笑,妖孽傾城,銘刻於心。他順著話道:“是嗎?我看看。”說著他轉過頭去,許久也不回頭。
裴子戚眼疾手快,把白棋關鍵位置全部替換,才清清嗓子說:“是我眼花了,沒什麼東西。”
仉南回過頭,笑著說:“不要緊。”
裴子戚持棋入局,一棋定下勝負。他淡定自若說:“殿下承讓,卑職贏了。”
仉南看著他,細長的鳳眼熒亮熒亮,滿不在乎的說:“子戚,還要下嗎?”
裴子戚沉默了,從理智上說他是拒絕的。他的棋藝遠不如仉南,跟仉南下棋只有一個字:輸!然而一旦贏了仉南,心裡會莫名的爽快。誘惑之下,他點頭應下,開始新的一局。
仉南對陣下棋,從不會故意謙讓。不一會兒,裴子戚就陷入了死棋局面。他只好故技重施,隨口胡謅一個理由。仉南又挪開視線,良久不回頭,等他換好棋子,才回頭看著他笑。
連著贏了兩局,裴子戚揚眉吐氣,臉上笑容都燦爛了許多。他放下棋子,說:“不下了,我們去後院走走?”
仉南什麼也沒說,只是握住他的手。裴子戚笑了,用手指勾勾他的手心:“走走就走走,你這麼動起手來了?”
仉南微微一笑:“想了便這麼做了。”
裴子戚默了,怎麼以前沒看出仉南流氓本性。他站起身,笑說:“那不知殿下,願不願陪卑職走一走?”
仉南跟著起身,動作優雅至極,全然看不出流氓的本質。他道:“還請子戚帶路。”
兩人並排前行,一路上默契無言。耳邊旋著‘咚咚’的心跳聲,裴子戚不由輕笑起來。仉南是一個完美情人,無微不至照顧他的感受。他不會粘膩,讓人失了新鮮感;也不會疏遠,拉遠兩人的距離。他總是保持恰好距離,相處起來特別的舒服、開心。
初次相見時,裴子戚以為仉南是酒。可相處一段時候後,他發現原來仉南也是茶。只是太過清淡,讓人誤以為是酒。他與二皇子不同,二皇子是花茶,只要能靠近他,就能感到他的溫文儒雅。而仉南是清茶,只有在某些人面前,才會表現出專屬的溫柔。
兩人進入後院,走在成排的銀杏樹下。忽然,仉南停止腳步,伸手觸向裴子戚。大手輕撫臉頰,陡然方向一轉落於髮髻:“有落葉。”
裴子戚抓住他的手,笑著說:“占了我的便宜還想跑?”
仉南忽地愣住,半垂著眉目,眉宇間透著柔光。裴子戚橫眉相視,道:“你不說,那我說了。占了我便宜的人……”
仉南握他的手,輕輕說:“如果你願意,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,就算現在這樣也好。”
只有陪伴,什麼都沒有。裴子戚笑了笑,佯裝平靜說:“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,你別太當真。”
仉南溫柔笑笑,還像以前那般:“你聽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嗎?”
裴子戚失神怔住,望著他凝了笑容。驀然,急促的腳步聲響起,他猛然回神,下意識送開仉南的手。祥伯匆匆而至,曲身行禮道:“殿下,老爺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淡道:“什麼事?”
祥伯恭敬說:“老爺,景公子來了。我跟景公子說了,您閉門不見客,他可說有要緊事相告。景公子曾府上的人,我尋思著他不會故意說事,您看?”
裴子戚急忙接過,拆開信快速流覽,眉頭越蹙越緊,皺成‘山’字。待看完信件,他對祥伯道:“讓他稍等片刻,我馬上就到。”
祥伯低頭應下,火急火燎的離去。
“出什麼事了?”仉南輕輕說著,聲音依舊的溫軟。
“不是什麼大事,不過去看看放心一些。”裴子戚笑了笑,說:“今天是雲清的忌日,景吾約我一起去掃墓,你要不要一起來?”
仉南詫住了,睜大眼說:“你與景吾相識?”
裴子戚將信放回信封,簡短道:“我救過他一命,他在府上住過幾年。”
唇角抿成直線,仉南緘默相對。
裴子戚噗嗤笑了:“看來你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嘛。”頓了頓,又說:“看你樣子應該是不願與他一道,那我就不勉強你了。”說著闊步前行,拱手告別。
待走到廊道處,他突然回頭看去。仉南站定原處,一雙眸子凝望相視,就像那天清晨那般,等著他不願意離去。他垂眸笑笑,大喊道:“我很快就回來。”
隔著這麼遠的距離,按理說看不清仉南的神情。可忽然之間,他覺得仉南笑了,輕聲對他說:“我等你。”
裴子戚相視而笑,又轉身前行,不再回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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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子戚剛上馬車,景吾就上下打量,打趣道:“京中盛傳裴大人身染重病,閉門不見客,怎麼我今個見你生龍活虎的。”
裴子戚整了整衣袍,把責任全推在仉南身上:“我有什麼辦法?你以為我樂意病嗎?陛下的聖旨在那,我不樂意也得樂意。”
景吾等了一會,挑起車簾看了看:“怎麼是你一個人來?三皇子不來嗎?今日可是雲清的忌日呀。”
裴子戚把車簾蓋住,抬抬手示意車夫前行。他道:“得了吧,你在這裡,他怎麼可能來?”
景吾愣了愣,苦笑一下:“我與雲公子是拜過堂,可洞房當晚我便把他送往了京郊別院,我們倆是清清白白。”
裴子戚嘖嘖兩聲,不滿的說:“你那天可不是這麼對我說的,我記得真真的,你說雲清是你妻子,是景家的媳婦。怎麼到了三皇子這裡,你就變了一副嘴臉了?”
景吾搖搖頭:“那不一樣,三皇子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伸手打住:“有什麼話你與他親自說,與我說沒用,我不想做這個傳話人。”又道:“對了,你信上說計畫出了批錯,具體是什麼問題?嚴重嗎?”
景吾歎一口氣,悲痛道:“我不知這到底算不算批錯,但的確在你我意料之外。我原以為雲穹書院是高風亮節的淨地。然而計畫實施後,我才知曉這裡面有多少齷齪之輩。”
裴子戚嗤笑一下:“原來是這事呀。我只是給了一個安慰數,你竟還當真了。說說吧,至今為止有多少人上鉤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景吾痛心疾首道:“三倍,整整三倍,三十餘人!”
裴子戚只是笑笑,不鹹不淡道:“把這些齷齪之輩清除了,不是正好還雲穹書院一個清明嗎?你傷心做什麼?”
景吾一頓,悲痛轉而喜悅,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。他拱手道:“是我著魔了,多謝子戚提點。”
裴子戚癟了他一眼,倚在馬車上閉目養神。景吾識趣的緘默,持起一冊先秦竹簡,認真端看起來。旭日向東漫爬,待斜掛於正空,馬車停了下來。車夫琅聲道:“兩位大人,到了。”
裴子戚徐徐睜開眼,掇了掇衣擺隻身下車。車外陽光明媚,耀得雙目發濁,一下迷離了視線。好在已過夏季,這般炫目的日頭也感不到炙熱灼烤。
景吾隨後而下,對他道:“雲公子出事的第二日,三皇子殿下便趕回京了。原本雲公子合該葬入景家,但因三皇子緣故便葬於此處。”
裴子戚笑了,見縫插針說:“這麼說來,雲清還算不得景家人,你這個堂算是白拜了。”
景吾張了張嘴,無奈道:“你隨我來。”
兩人錯開而行,一個稍稍在前,一個稍稍在後。兩人走過漫長的小道,待繞開草叢到了目的地。不遠處,一名妙齡女子隻身站定。她手提著竹籃,墊著腳尖遙遙相望。待見裴子戚兩人,神情禁不住的失望,又面帶微笑款款行來。
詫異少間,景吾拱手行禮道:“雲姑娘。”
雲穆嫣二十歲模樣,一身素白長裙,寬腰帶緊束腰身。梳著待嫁髮式,綴著簡單的玉簪。她慢慢走來,腰身一扭一扭,側身福禮:“世子客氣了,你是清兒的夫君,隨他喚我一聲姐姐即可。”
景吾禮貌笑笑,又打臉道:“雲姑娘怎麼會來此地?莫非也是給雲公子掃墓的?”
雲穆嫣也不在意,點了點頭,眼珠子只管在裴子戚身上轉悠。她微蹙眉頭,恰是嬌柔楚人:“敢問世子,這位大人是?”
裴子戚看了景吾一眼。景吾連忙道:“雲姑娘莫要誤會,這位是我的好友非衣公子,並不是什麼大人。”
雲穆嫣捂嘴笑笑,半信半嘀道:“原來是一名公子呀,我還以為是裴大人呢,瞧著兩人可真像。”
裴子戚一臉驚訝:“噢?我倒是第一次聽人說,在下與裴大人長得相似。在下對裴大人久仰已久,何奈一直無緣得見。沒想雲姑娘竟有幸見到裴大人,想來這也是緣分。”
雲穆嫣紅了臉頰,羞澀道:“只是遠遠見過裴大人一面,還算不得緣分兩字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:“人有相似,物有相同。雲姑娘只是遠遠瞧了一眼,便斷定我與裴大人長得相像,這恐怕有失妥當。說句不恰當的話,雲姑娘此乃犯了七出之條,口多言。”
羞紅的臉龐一下慘白無際,雲穆嫣輕啟紅唇,皓齒咬著下嘴唇。一雙盈盈的眸子盛著淚水,楚楚可人看著裴子戚,無聲的指控他欺人太甚。
系統都看不下去了,跳出來說:“戚戚,快neng死她!我受不了。”
裴子戚歎一口氣,無奈道:“雲姑娘,在下只是好心提醒你,你怎麼哭上了?若被旁人瞧見,怕又是一通誤會。小生倒不在意那些,倒是姑娘會壞了名聲。”他冷了嗓音說:“瞧雲姑娘的樣子,乃是雲英待嫁之身。在下奉勸一句:謹言謹行,切莫壞了名聲。例如隻身一人來這荒山野嶺,這等蠢事下回還是不要做了。我與世子是良善之人,倘若換個旁人,姑娘恐是清白不保了。”
雲穆嫣垂目啼泣,豆大的淚珠滴滴滑落。面上的柔弱楚人,手指卻緊扣竹籃,發狠得微微顫動。她小聲抽泣道:“小女子只是一時玩笑,沒想公子心胸竟如此……”說著,用手絹摸了摸眼淚:“公子三番五次出口欺人,小女子實屬無奈才出口反駁。小女子自幼與清兒感情甚好,今日此是他的忌日,祭拜於他再尋常不過的事。家僕也在附近,只是小女子……”
裴子戚搶過話,笑嘻嘻道:“耳邊嘰嘰歪歪的,頭突然有一點疼。世子,容我先行一步,去馬車上等你。”
景吾也不理雲穆嫣,由她一人唱獨角戲,對裴子戚笑著說:“你先去吧,我等一會就回去。”
裴子戚勾嘴笑笑,闊步轉身離開。待一轉身,笑容立刻消失無蹤,面容一片陰沉沉。系統怯怯說:“戚戚,你生氣了?其實以你的口才,完全可以懟死她的。”
裴子戚冷哼一下:“懟死她有什麼用?她以為我不清楚她那點齷齪的用心?仉南回京了,他那麼愛雲清,一定會來祭拜。雲穆嫣身份低微,平日見不到仉南,所以想借這個機會表現一下。她二十有餘了,一直雲英待嫁不就打著仉南的心思!”
系統哦了一聲:“所以你吃醋了?”
裴子戚頓了一下步伐,然後把系統給遮罩了……
第四十八章
辰正時分,旭陽爬上了天際,撒著暖洋洋的溫度。彼時,街頭人來人往,小販們爭相的吆喝,熱鬧非凡。一名男子玉冠束髮,月白儒袍於身,手持著玉扇緩步而行。
不遠處,一個賣棉花糖的小販奮力吆喝,男子當即停了腳步,順聲看了過去。所謂求人辦事,送禮得送好。既有求於人,就得送對方心頭好。裴子戚雖然對棉花糖一點不感冒,但不妨礙他買棉花糖去討好孫翰成。
他闊步走去,遠遠瞧著攤前還有另一名男子。待他走近,小販恰好做好了一份棉花糖,把熱乎乎的棉花糖包裹好,遞給了那名男子。男子接過棉花糖,連忙展開箬葉,仔仔細細的重新包裹。
小販笑說:“客官,您包得真好。我買這個棉花糖都好些年了,都沒您這個技術呢。您包得這般好,是送給很重要的人吧。”
男子點點頭,柔聲道:“送給我兒子,他愛吃這個。”
小販樂了:“喲,客官瞧您的樣子,您的兒子得二十好幾了吧,他還愛吃這玩意?”
男子小心翼翼把棉花糖揣進懷裡,笑著說:“愛吃,每回我給他帶,他都吃得乾乾淨淨呢。”
小販恍然大悟:“客官,您這麼一說呀,我算是明白了。您怕是經常不回家,這回一趟家,您帶啥玩意您兒子都愛吃。”
男子笑了笑:“別看我年紀一大把了。其實我也愛吃這玩意,這一點上他像我……”
“這不是孫大人嗎?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您。”慵懶的嗓音飄然而至。男子下意識凝了笑容,又馬上展顏而笑。只是一個笑容真誠,一個笑容虛偽,他轉身道:“原來是裴大人呀,我還當是誰呢。大人真是客氣了,在大人面前我怎麼能算大人呢。”
裴子戚徐徐走近,笑道:“孫大人買棉花糖呢?”又對小販說:“給我也來一份棉花糖。”
孫祿訕笑一下,輕輕點頭:“是呀。從小就愛吃這個,所以瞧見了就買一點吃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裴子戚頓了頓:“既然大人愛吃,那不如多買一份吧,畢竟買一次棉花糖也不容易。”說著,又對小販:“再來一份棉花糖,我一起付帳了。”
太監不能隨意出宮,不過坐到孫祿這個品級,出宮倒是可以隨意了。只是,平日裡洛帝離不開他,出宮一趟也是實屬不易。
孫祿連忙擺手道:“裴大人,不用了不用了。我都年紀一把了,這一份就夠了,吃多了就牙疼了。”
裴子戚禮貌笑笑:“付過錢了嗎?若是沒付……”
孫祿搶過話,笑道:“付過了。裴大人這一片好意,我是記在心上了。”他抬頭看了看天色,為難道:“我出來有一段時辰了,這……”
裴子戚玉扇敲了敲手心,輕輕笑了:“大人有事儘管先走,不必顧忌於我。我這裡,估計還得有好一會兒呢。”
孫祿拱手道:“那我先告辭了,改日再見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看著孫祿的背影,漸漸沒了笑容。平靜的面龐下,一雙眸子隱隱而動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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寬闊的街道,此時人頭攢動,沸沸揚揚。街道中央一座飯店聳立,金鑲的招牌閃閃發光,上面刻著‘戚齋’二字。彼時,門口站著一名中年男子。他墊著腳尖,伸長腦袋張望,神情充滿焦慮。
待過片晌,另一名男子匆匆走來。他卷著褲腿兒,一隻木頭做的腳掌露了出來。他一瘸一拐的前行,沒好氣說:“木小樹,你找我有啥事?火急火燎的。”
木小樹用手背踱了踱手心:“大人呢?你不是說大人要來嗎?合著我等了半個時辰了,連大人的影子都沒瞧見。”
男子如實說:“老爺讓我先來給你帶個話,他說他稍後就來。估計老爺是步行前來,沒那麼快,你耐心等等。”
木小樹急了:“你怎麼能讓大人步行前來!王棒槌,你真是越活越棒槌了!以前在軍營裡,你就是個二愣子,現在你就是個二傻子!”
男子不悅道:“這是老爺吩咐的,難道我還敢不聽老爺的話?你又不是不曉得,老爺是個有主見的人。”
木小樹愣了愣,歎了一口氣:“那我再等等……”
“等什麼?”一道慵懶的嗓音突如而至。木小樹趕忙轉身,一臉歡喜:“大人,您來了呀,我還以為您不會來了呢。”
裴子戚笑笑,不疾不徐道:“我求於你,怎麼會不來?”頓了頓又說:“現在方便說話嗎?”
木小樹連聲應道:“方便方便。”他一邊領路一邊又說:“老王一通知我,我就備好了包廂,就等您來了。您千萬別說什麼求不求人的,有事吩咐一句就行了,大夥都等著為您辦事呢。”
裴子戚隨他身後,面上帶笑,卻是緘默無言。兩人穿過熱鬧的大廳,進入僻靜的包廂。木小樹解釋道:“這個包廂位置偏,別說客人不來,就連夥計也很少來。大人,您就放心吩咐,不怕有人聽牆角。”
裴子戚笑了:“又不是什麼要緊,他們愛聽不聽。不過,僻靜的地方也好,能好好安靜安靜。”
木小叔為他斟一杯茶:“大人,到底是什麼事讓您親自跑一趟?”
裴子戚接過茶:“我想讓你找一個人。他叫萬俟單,此人曾是雲錦雲先鋒的副將。”
當年,三皇子深入西北腹中,接連七日未傳出消息。後來傳出了消息,卻是求救噩耗。雲錦當機立斷率軍隊前去營救,結果幾乎全軍覆沒,葬身於西北腹中。這個萬俟單便是倖存者,也正是他把雲錦的死訊帶回了京城。
木小叔坐下來,皺眉道:“我記得雲先鋒死訊傳回京後,這人沒過多久就消失了。如今時隔多年,怕是有些難找,需要花費一些時日。”
裴子戚笑得很淡,仿佛真的不在意一般:“不打緊,找到總歸是好的,找不到也罷。”
木小樹沉默少焉,躊躇道:“大人,您比我有主見,應該知曉當年的事問三皇子殿下最好不過。他是當事人,比旁人要清楚許多。如今三皇子殿下住在您府上……”
裴子戚端起茶杯,打斷說:“此事不宜把三皇子牽扯進來。莫說是他,就連我也不宜牽扯,故而才托於你去查找此人。”
木小樹楞住了:“莫非當年的事有蹊蹺?”
裴子戚輕抿一口茶:“你還是不要知道太多好,於你沒有任何好處。”又道:“如果你找不到萬俟單,可以試著去找其餘倖存者。”
木小樹矢口應下,打包票說:“您都給出這麼大範圍,我們鐵定給您找著。”
裴子戚放下茶杯:“那好,此事就麻煩你操心了。”說著站起身:“我還有要事就不多留了。有任何的消息,你派人去府上報個信,我會來找你的。”
木小樹為他打開門,笑說:“我們做事,您就放心好了。我們都是府上出來的人,哪會不懂您的規矩。什麼麻煩不麻煩的,這些都是我們應當做的,大人您客氣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不再言語。他從後院走去,直接上了馬車,理了理衣袍道:“去孫府,動作快一點。”
車夫吆喝了一聲,駕著馬車火速前進。一炷香的時間,便趕到了孫府。裴子戚隻身下了馬車,望著朱紅的大門,面龐忽暗忽明。他走上臺階,握住銅環輕撞朱門。
待過片晌,朱門緩緩輕啟。一個腦袋伸出,定眼瞧看,連忙打開門,笑道:“裴大人,您來了呀。快請進,請進。”
裴子戚邁進大門,輕笑說:“在幹嘛呢?”
小廝不好意思說:“小的剛剛打了一會盹,聽見有敲門聲才醒來。這不,動作就慢了一點。裴大人,您大人不見小人怪。”
裴子戚揚眉笑了,又問:“你家老爺呢?又在後院習武?”
小廝一邊關門一邊說:“沒呢,在書房。”又道:“裴大人,您稍等片刻。小的這就派人去通報老爺,說您來了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轉眼笑道:“這倒怪了,居然在書房裡。”說著,他按住小廝的肩膀:“用不著費這個禮,還讓他跑出來接我,我直接去找他就行了。”語罷他鬆開手,只手位於腹前,闊步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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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門微掩,書房內高大的身影拉長了影子。他身著雅白衣袍,微垂著頭顱,眉宇間倦著愁雲。裴子戚站在門外,安靜的瞧著。待過少間,他清了清嗓子,戲笑說:“今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?又是白衣又是書房,這不像你呀。”
孫翰成抬眼看去,愁雲轉瞬散去,笑答:“你怎麼來了?府上這些兔崽子該好好教訓了,你來了也不跟我通報一聲……”
裴子戚進入書房,揮揮手道:“得了得了,我們之間還用計較……”後話突然斷了,視線落在桌面上。他饒有興趣走進,指了指箬葉盛放的棉花糖:“棉花糖?你出去了?”
孫翰成搖了搖頭,毫不避諱說:“沒有。我父親來了,是他帶給我的。”又說:“你今天來找我是有事?”
裴子戚瞧了兩眼桌上的棉花糖,一邊歎氣一邊從懷裡拿出棉花糖:“我知道你喜歡吃,在路上瞧見了便買了一點。想來你有了父親的棉花糖,應該不稀罕我的棉花糖了。”
孫翰成一把從他手裡奪過,欣笑道:“別說就這麼一點,再來一個十倍,我也吃得下。”
裴子戚打趣道:“我說你都二十有餘了,還愛吃這種小孩子的玩意,也不怕吃多了牙疼。”
孫翰成展開箬葉,用木棍戳了一塊棉花糖,連忙塞入嘴巴。他邊吃邊道:“我牙口好,你少操心。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,你別打主意。”
裴子戚瞧他護犢子的模樣,禁不住的笑了:“你知不知道,拿人手短吃人嘴軟?”
“知道呀,有事求我吧。”孫翰成放下手中的棉花糖,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:“說吧,要是事情不難我就應下了。”
“我想讓你幫我查一個人。”裴子戚消了笑容,一字一句道:“吏部尚書周刑。”
第四十九章
孫翰成看著裴子戚,一字一句道:“你準備對雲家動手了?”
裴子戚愣一下,遲緩的點頭:“你答應嗎?”
“我不答應。”孫翰成唰地站起來,嚴肅道:“四年了,你都忍了四年了,為什麼不再忍忍?何必急於一時對雲家動手。”
裴子戚垂下眸子,悶不吭聲。是呀,忍了四年了,任務完成百分八十三了。只要再忍忍,任務就差不多完成了。屆時再對雲家動手,他就可以安然離開了。可見到雲穆嫣後,他一秒都不想忍了。
孫翰成繼續道:“你知不知道,吏部尚書周刑是皇貴妃的父親?雖然皇貴妃去世多年,但是陛下從未忘記過娘娘,反而日益的愧疚。明眼人都瞧得出來,陛下私下有多縱容周刑,你何必現在去招惹他?”
“知道。”裴子戚輕輕說。
周刑與雲以鐘,一個尚書一個主事卻是同窗契友,交情甚好。有傳言說,是因為雲以鐘曾捨命救過周刑,結下過命之交的緣故。不管這個傳言是不是真,周刑對雲以鐘都是掏心肝的好。
當年,周刑還在兵部出任尚書。是他一手提拔了雲以鐘,讓雲以鐘從一個小主事,成了如今的兵部侍郎。再後來,周刑從兵部調到了吏部,雲以鐘繼續呆在兵部,兩人才減少了來往。
周刑出任吏部,兩人減少來往乃是正理。這並不能表達雲家出事了,周刑就會坐視不管。而今,裴子戚要對雲家動手,這樣的潛在危險他不得不設防。
孫翰炸毛了,咬牙道:“你知道還要作死?你別忘了,除了陛下還有二皇子。打斷骨頭還連著筋,周刑是二皇子的外祖父。”
裴子戚沉默了,緩緩道:“我再問你一次,你答應還是不答應?”
孫翰成與他對視凝望,慢慢泄了氣:“你別太樂觀。我只答應你去查,還不一定能查出什麼東西來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輕聲說:“只要是人就會犯錯。若是你沒查出什麼,肯定是沒用心查,別想忽悠我。”
“裴子戚,你當我是神仙啊?”孫翰成一下又氣炸了:“人家是兩朝元老。我呢?不過為官幾年的小嘍囉,你太瞧得起我了吧。”
“我不誇你,你還真謙虛了。”裴子戚揚起眉尾:“你孫翰成的本事,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嗎?遠的不說,就說杜瓊兒那件事吧。我運氣向來是不錯,可還沒好到隨便一逛,就能逛到好戲的。就那麼巧碰見了二皇子回京、杜瓊兒賣身葬父?這一樁樁一件件,還瞧不出是你從中作祟,我這一雙眼睛就白長了。”
孫翰成雙手環成圈,不滿說:“你既然知道,怎麼不早跟我說呀。害得我還以為人情白做了,傷心好幾天呢。”
裴子戚用玉扇輕敲桌面:“你還好意思埋怨?拐彎抹角跟我說出去走走,一個人又跑去買棉花糖。你就不擔心我走茬了,眼睜睜錯過一場好戲。”
“那就兩條道,你一條我一條,還能走茬了去?”孫翰成哼唧一下:“為了促成這事,我廢了兩個暗樁。你就知足吧,別得了便宜還賣乖。”
的確,杜淳雖是一個蠢蛋,但也不至於想出這般愚蠢的辦法。除非有人私下慫恿他,再加上對二皇子的輕視,才促成了這件大蠢事。
相對的,裴子戚討厭杜瓊兒,卻費心讓她當上皇子妃也是有原因的。人一旦絕望就會變成瘋狗,逮誰咬誰。裴子戚給杜淳一點希望,換得讓他安心的去死。既能讓此事雲消霧散,又能打擊大皇子,那一點討厭算得了什麼?
“多謝孫兄,在下感激不盡。”裴子戚連忙道謝,接著話鋒一轉:“對了,剛剛在外面瞧孫兄,愁雲滿面的。發生什麼事了?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。”
“好呀,裴子戚!”孫翰成橫眉豎眼,站起身說:“為了你,我頭髮都差點愁白了,你倒笑話起我……”
“孫翰成,孫翰成……”門外忽地響起洪亮的聲音。孫翰成當即臉色大變,壓低嗓音道:“我先走一步,你幫我打發走他,我就原諒你了。”說著,推開窗戶,身影唰地消逝。
裴子戚眨了眨眼,孫翰成這是見鬼了嗎?他轉過頭,腳步聲越來越響,一個頎長的身影闖了進來。來人一身竹青長袍,腰間無系帶,松垮垮掛在身上。長髮梳成髻,隨性的落在肩頭,眉心綴著一點紅。雙目含笑,俏若翩翩。皓膚紅唇,端一個清麗佳人。
他瞧著裴子戚,大眼彎彎一笑:“你沒事了?”
裴子戚下意識道:“啊?”
他笑著走過去,只手把住裴子戚的脈,閉上了雙眼。裴子戚楞了一下,清了清嗓子:“公子,您這是?”
他伸出手指,輕輕抵住裴子戚嘴唇:“噓,不要說話。”
裴子戚一下紅了臉頰,心頭悄然揣了揣。系統跳出來說:“你害羞做什麼?他是哥兒,你也是哥兒,你們還能同性相吸?”
裴子戚愣了愣,理直氣壯說:“要是我不臉紅,那才奇怪呢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害羞就害羞,心頭揣揣做什麼?當然,後來這句話系統不敢說。自從宿主見了雲穆嫣後,他就成了移動的炸藥,一點就炸。它還想多活幾年,還是不招惹宿主的好。
來人鬆開手,微蹙眉頭:“與那天脈象一樣呀。為什麼那天沉睡不醒,今天卻無異常。”
裴子戚恍然大悟,原來這位就是孫翰成為他請的神醫,果真是年紀輕輕。他拱手笑道:“敢問公子大名。”
來人笑笑:“孫翰成沒與你說我嗎?我是他未婚妻,我叫吳果。”
未婚妻?裴子戚揚起眉梢,難怪跑得這麼快。他道:“你來找孫兄吧,他剛剛出去了,說是去庫房那點東西給我瞧。”
“庫房?”吳果嘟囔一聲,又眉開眼笑:“謝謝了。”說完,他邁著輕快的步伐,毫不懷疑的走出了書房。
待他離開書房,孫翰成唰地一下,重回書房端坐。他擠眉弄眼,笑得特別開懷:“看不出呀,你挺會騙人的嘛。老實交代吧,你騙了多少小姑娘了。”
裴子戚微微一笑,不鹹不淡道:“沒,就你未婚妻一個。”
果然,孫翰成凝了笑容,咬牙切齒說:“他不是我未婚妻,我跟他沒關係……”
裴子戚嘖嘖兩聲,一臉嫌棄看著他,這明顯是擦屁股不認帳的行為。
孫翰成長歎一口氣,解釋說:“你知道我這人樂善好施,喜歡做好事。有一次,我隨手幫了他一把,他就說要以身相許嫁給我。我向來喜歡小姑娘,對哥兒沒什麼興致,便一口拒絕了他。我原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,哪知道過了兩年,他扮成女人接近我……”
裴子戚忍不住又嘖嘖道:“想不到你還有這麼禽獸的一面。”
孫翰成怒了,跳起來說:“你當我瞎啊。他塞兩個饅頭,我就分不清他是哥兒還是女人了?”
裴子戚頓住了,張了張嘴道:“那到底是怎麼回事?”
孫翰成坐下來,頹廢的曲著背脊,雙手躲在袖子裡。他歎氣說:“我不想提那些傷心事。總之,這次為了你,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,金錢都不能彌補我受到的傷害。”
裴子戚默了,許久才說:“這麼嚴重?”別看孫翰成清正廉明,其實他是一個大財迷。他之所以痛恨貪官污吏,就是見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銀子落入別人手裡。
孫翰成沒有說話,只是遙看遠方,一臉生無可戀。裴子戚瞧了兩眼,便隨口扯一個理由,識趣的告辭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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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風肅肅,搖曳的銀杏樹沙沙作響。銀杏葉隨風擺動,掛在枝頭漫舞飄飄。樹下,一個高大身影站定,琥珀色眸子遙望遠方,面龐忽暗忽明。
忽地,身後出現一個黑衣人。他單腿跪在地上,垂著頭顱喚道:“殿下。”
“探到什麼?”男子收回視線,淡淡道。
黑衣人如實稟報:“裴大人在西街買了一包棉花糖,正巧遇上了買棉花糖的孫公公。之後,裴大人去了一趟戚齋,拜託那裡的掌管去找萬俟單。他吩咐掌櫃,若是找不到萬俟單,當年其餘的倖存者也行。”
“戚齋的掌櫃姓木吧。”男子接住一片落葉,緩緩道:“你們找個機會跟他街頭,把萬俟單與那些倖存者一併交于他。動作俐落點,不要讓他起疑。”
“是,殿下。再後來,裴大人坐著馬車去了孫府。””黑衣人頓了頓,遲疑道:“卑職瞧見了一件很奇怪的事,不知當講不當講。”
眉宇輕動,男子轉過身:“但說無妨。”
黑衣人想了想說:“裴大人敲孫府大門時,一個好像孫公公的男人,正往側門方向走去。看門的小廝站在門後拖拖拉拉,等了半天才給裴大人開門。裴大人與那名男子差點就撞上了,多虧了那名男子用輕功上了屋頂,兩人才這麼錯開來。那名男子的武功很高,所以卑職沒敢靠近。”
“他發現了你?”
黑衣人搖搖頭:“沒有。卑職只是遠遠瞧著,所以才不敢斷定男子是不是孫公公。興許只是長得像,孫公公不像是有內力的人。”
男子沉默少間,一片銀杏葉漸漸漂落。他道:“派一個人去監視孫祿,如果他有什麼異動,殺了他。”又說:“他們在孫府說了什麼?”
黑衣人垂下頭:“孫翰成功夫很高,卑職不敢靠近。”
男子點點頭,吩咐說:“你們去查一查吏部尚書周刑,然後把消息透露給孫翰成。做得小心一點,孫翰成疑心很重。”
“卑職遵命。”黑衣人垂頭應下,又支支吾吾道:“殿下,這些日子來,屬下們並沒有發現裴大人身邊有什麼危險。敢問一句,卑職們是繼續留在裴大人,還是另派其他任務?”
“他比我要重要,我可以死他不能。此事不必再言,你們安心留在他身邊即可。”男子轉過身,目光看向前方,像是在回憶什麼。忽然,琥珀色的眸子冰冷刺骨,他冷聲道:“另外,加派人手監視秦國公府,有任何情況都要向我彙報。”
第五十章
未時剛過,一輪金陽向西懸掛,驅散了周邊的纖雲。裴子戚下了馬車,抬頭仰望天際,不由蹙了眉頭。他加快步伐,剛邁過門檻便問道:“祥伯,殿下在府上嗎?他用過膳了嗎?”
祥伯想了想說:“殿下一直在後院,快到午膳時辰,倒是去了偏廳。大概坐了一個時辰左右,沒用午膳又回後院去了。估計這會兒,殿下還在後院裡呢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吩咐道:“叫廚房備一些酒菜,送到後院來。”說完,他揣著步伐,火速向後院走去。今晨早膳時,他對仉南許下承諾,出去走走就回來,一定會回來跟他用午膳,結果……
後院裡,一個高大身影站在銀杏樹下。待腳步聲傳來,仉南轉過身,微笑說:“你回來了,出去玩得開心嗎?”
裴子戚喘了喘氣,放慢步伐道:“抱歉,我回來晚了。你用過午膳了嗎?”
仉南也走向他,輕撫他的後背:“你不用那麼急,我沒事。”
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,較真的說:“是我先許諾於你,後又失信於你。錯全在於我,你不必……”
仉南笑了,反握他的手:“我相信你失約是有原因。我都不在意,你又何必生自己的氣?”
裴子戚愣了,張了張嘴。好吧,的確是有原因。他悠悠道:“在路上碰上一點事,因此才耽誤了時辰。”
仉南瞧著他笑,眨了兩下眼睛,笑得格外魁麗。
裴子戚頓時沒了底氣,不想說可以不說,何必說一半掉別人胃口,再則有錯的人還是他。他支支吾吾道:“我去了一趟孫府。”
仉南閃了一下眸子,漸漸消了笑容,看著他抿了抿唇角。裴子戚連忙道:“你看你看,我就知道說出來,你會不高興吧。我跟孫翰成是好朋友,純潔得連小手都沒牽過。”
仉南抿著嘴唇,默不言語。
裴子戚瞧他樣子,心下有些忐忑。難道上回孫翰成強抱他的事,被仉南知道了?他試探道:“你不相信我?”他沒撒謊,只是隱去那個擁抱。
“我相信你。”冷冷冰冰四個字。
裴子戚:“……”相信他,為什麼還不開心。他轉了轉眸子,討好道:“你若是不高興,我以後就不去找他了。”
仉南怔了怔,面上的冰冷轉眼融化,眉眼間含著溫意。他道:“你想過沒,倘若我一口應下,你以後該怎麼辦?”
裴子戚縮了脖子,氣短道:“你不生氣了?”如果……如果仉南真應下了,他不去找孫翰成,孫翰成可以來找他呀。
系統忍不住了,跳出來指責道:“裴子戚,你太沒良心了。仗著仉南的寵你,就有恃無恐。你明知道他會選擇委屈自己,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。”
面對系統,裴子戚立刻硬氣了,霸道的說:“你看不慣也可以找一個天天寵你的系統呀,我不介意的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
仉南看著他,輕輕的笑了,眸子帶著淡淡的暖意。他道:“如果你累了,放開手把事情交給我,我會幫你處理好所有事。如果你想自己走下去,我尊重你的選擇。我不是你的枷鎖,你沒必須因為我而改變自己,只需要任性的活著就好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眼裡蒙上了一層的霧氣。他徐徐走進,下巴搭在仉南肩頭上:“謝謝你。”又道:“如果不介意,抱抱我吧。”
仉南楞了一下,展開手緩緩抱住裴子戚。呼吸錯開,盤旋在彼此耳邊。徐風刮過,銀杏樹沙沙作響,兩道頎長的身影親密相擁。
‘撲通撲通’,心臟快速雀躍,震得耳膜發顫。裴子戚垂著眸子,突然壞壞一笑。他微抬頭顱,朝仉南耳邊輕吹一口氣。
輕氣劃過耳畔,仉南當場僵住,雙臂下意識的收攏。原本一個人的心跳聲,立刻變成了兩個人的心跳聲,在各自胸膛裡雀躍的跳動。
‘咚咚’,耳邊迴圈著兩道旋律,漸漸地有了默契。裴子戚偷笑一下,故意的說:“你弄疼我了。”
仉南微詫少焉,窘迫的鬆開手。他道:“對不起,我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抱住仉南,比剛才兩人抱得還要緊。裴子戚眼眸彎彎,偷笑著說:“這個距離剛剛好。”
然後系統說:“戚戚,你是不是脫褲子了?為什麼我眼前一片馬賽克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只是很單純的一個擁抱。
靜默片間,仉南輕聲嗯一下,張手回抱裴子戚。裴子戚搭在他肩膀上,輕輕的說:“從早晨到現在,我就吃了一餐。”
仉南微微一愣:“我……”
“別動,我已經吩咐廚房去做午膳了。”裴子戚蹭了蹭胸膛:“自從你來府上後,廚房的人隔三差五向我哭訴,說你霸佔廚房讓他們沒用武之地。今個就讓他們去折騰,你陪陪我就好。”
“好。”輕聲的應下,兩人靜靜相擁。
不遠處,祥伯與兩名小廝靜立站定。他們端著木盤,盛放著好酒好菜。兩名小廝垂著頭顱,唯有祥伯抬頭視望。老爺與三皇子的事,府上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點,只是誰也不敢攤開來說。
兩名男子相愛,世間本就不能容忍。更不用說,其中一個是皇子,另一個是殿閣大學士。這等驚駭世俗的事,一旦攤開了,後果不堪設想。他們這些做奴才的,只能做個睜眼瞎。只是可惜了,原本一對佳偶,硬生生沒了結果。
熱騰騰的飯菜逐漸失了溫度,祥伯躊躇著,要不要回廚房熱一熱?就在此時,兩人離開對方的懷抱,相視而笑。祥伯朝小廝招招手,端著盤子走了過去。三人目不斜視,將酒菜放在一旁石桌上,彎腰行禮自行告退。
兩人入座石椅,面視而坐。裴子戚笑著說:“我府上的大廚手藝很不錯,今日你算是有口福了,快嘗嘗看。”
仉南持起筷子,隨手夾一塊肉片,放入嘴裡輕嚼。少間,他眉頭輕蹙,頓了動作,又轉瞬恢復如初。待細嚼慢嚥後,他才開口道:“味道很特別,不過很好吃。”
裴子戚斟了一杯酒,笑說:“我只聽到了後一句,前一句沒聽見。”這些菜是照著系統所兌的菜譜做出來的。只可惜配料有限,做出來的味道與現代差了許多。不過擱在這個年代,趕得上宮中禦廚水準了。
仉南放下筷子,按住他的手:“喝酒傷身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不禁笑了:“這一杯還沒喝就傷身了?”
仉南執著按住他的手,唇角抿成了直線。陽光熠熠,那張絕世的臉勾出柔美的線條,長長的睫毛輕輕翕合,大手完全握住了小手。
裴子戚失神望著他,卻依舊沒鬆開手的酒。轉眼間,他輕笑一下:“再過一段時日,我想喝也不能喝了。”他垂下眉目,柔聲道:“我想陪陪你也不能陪了,只有現在了。”
兩人暗暗的較勁,最終仉南鬆開了手,妥協說:“少喝一點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一杯酒下了肚。待幾杯酒下肚,面頰浮起了紅暈,左手撐著下顎。他半睜眼看向仉南,雙目迷離得模模糊糊。他有些懷念現代的千百不醉,哪像這具身體才幾杯酒就有了醉跡。
仉南靜靜與他對視,只手握成拳,手骨突起泛著蒼白。
裴子戚噗嗤笑了,再倒了一杯酒。他睨視而笑:“我有沒有給你說我父母早逝?他們在我十五歲那年就死了。我父親生前,一直教導我做一個好人。可我總覺得好人不長壽,禍害活千年。我父母那麼好卻早早死了,我這麼壞卻過得這般的瀟灑……”
仉南握住他的手,輕輕的說:“別喝了,你醉了。”
裴子戚搖搖頭,掙開他的手:“上回我與你說父母健在,我也沒騙你。我只是不記得了,不記得了……”他垂著腦袋,下巴搭在石桌上,嘟囔道:“仉南,如果你的至親殺害了你的至親,你會怎麼辦?”
刹那間,時間仿佛靜止一般,周遭靜悄悄的。一雙琥珀眸子忽然散了溫度,浮起了凜冽的寒氣,冰冷刺骨。他凝視裴子戚,胸膛微微的起伏,像是在強壓著什麼。待過少頃,他垂下眸子,淡淡道:“至親殘害至親的仇,必去自己親手去報,任何人不能摻和。”
裴子戚笑了,眼尾掛著淡淡的水霧,一口飲盡手中的酒:“你說得沒錯!不能假手於人,必須自己去做。”突然,他倚在仉南胸膛上,雙手慢慢環住腰,呢喃道:“我累了,就一會兒、一會兒……”
仉南一隻手回抱他,另一隻手輕撫後背,聽著呼吸聲逐漸平息。須臾後,他橫抱起裴子戚,闊步向房間走去。這一路上,裴子戚無比乖巧的窩在他懷裡,臉頰時不時蹭一下胸膛,嘴裡念著喃喃低語。
仉南失笑相看,步伐也不禁放慢起來。原本一刻鐘的時間,而今二刻鐘才抵達房間。他溫柔的把裴子戚放在床上,幫他拖下鞋、蓋上被子。做好這些後,他沒有離去,而是坐在了床邊。紅暈的臉頰此時彌著緋紅,也不知是在懷裡憋的還是酒勁跑上來了。
裴子戚睡姿很乖,雙手交叉搭於腹前,雙腿筆直合併。只是墨發有些不乖巧,胡亂的散落枕間,碎發貼著面頰延伸到了朱唇一側。仉南伸出手指,輕輕挑開碎發了。恰是不經意間,手指觸到了面龐,頓時停了動作。
肌膚釋放著炙人的溫度,從指腹徐徐傳入心坎,灼傷了緩緩跳躍的心。仉南笑了笑,神情格外的溫柔。手指慢慢的下滑,從面頰滑到了朱唇。同樣的場景、同樣的兩人,上次指腹隔著空氣描摹了唇形。而這一次,指腹輕輕劃過朱唇,好似羽毛飄過一般。
唇上溫度比面頰要高出許多,炙得皮膚發燙,當即挪來了手指。仉南柔聲道:“對不起,我來晚了。還沒好好保護你,你就學會保護自己了。”
之所以,裴子戚寧願大費周折去拜託別人,也不願想仉南提起一句。因為過去的五年,他就是這樣的生活,一個人獨自承擔、一個人努力活著……
第五十一章
五年了,足以改變一個人。即使回到了原地,兩人也回不到過去。
手指徐徐向上滑,滑到了眼睛處,輕柔的撫摸。仉南低聲細語,一字一句那般的輕卻震得心顫:“我很想你,很想很想你。”
靜默片間,琥珀眸子黯然失光,神情透著一股悲傷,濃得化不開。忽然,他挪開手,微微起身,耳邊卻響起了呢喃:“南哥哥。”
輕輕的三個字,他頓時僵住了身軀,重新坐回床邊,詫異地看向裴子戚。他張了張嘴,‘清兒’二字從紅嘴吐出,卻藏在喉嚨裡溢不出聲音。裴子戚側過身,一隻手抓住他的衣擺,繼續呢喃道:“南哥哥,南哥哥……”
仉南握住他的手,安撫道:“別怕,我不走。”
裴子戚似乎不信他的話,拽住衣擺往他身邊靠。仉南溫柔笑了,脫下鞋子,睡在了裴子戚身側。果不其然,裴子戚立刻安靜下來,乖乖的貼著他的胸膛,不再亂動。
仉南展手抱住他,慢慢閉上了眼。兩人的呼吸聲都很輕,一時間寂靜悄悄。只是片晌,懷裡的人呼吸變重,緊貼著他的身軀,不安分的亂蹭。
布料摩擦,溫度逐漸攀升,連帶空氣也染上了熱度。仉南不禁呼吸變得粗重,他摟住裴子戚,清脆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:“別動。”
懷裡人只顧亂蹭,哪管對方的警告。動作越來越熱火,兩隻手不老實的往仉南身上摸。仉南連忙騰出一隻手,抓住兩隻亂動的手。然而,這個舉止似乎惹火裴子戚,轉而貼著下身一陣摩擦。
仉南當即怔住,一個人的溫度陡然變成兩個人溫度疊加。眸子加深了眸色,泛著黑亮的光澤。頃刻間,微微起伏的胸膛平息下來,仉南垂下頭,毫不猶豫含住了朱唇。
少間,裴子戚安靜下來,乖順的窩在他懷裡。仉南挑開他的唇,他便配合的張開嘴,還主動伸出舌頭回應。回應很青澀,時不時還磕到了牙齒。吃了幾會虧,他便學乖了,平躺享受自己不動。
也許是太舒服的緣故,身體很快起了反應。不,應該是說來古代五年了,他第一次身體有了反應。稚鳥總是不夠持久,一盞茶的時間便濕了褲頭,連帶染濕了對方的褲子。
熱騰騰的氣氛,頓時冷卻下來。仉南怔了怔,停了動作,安靜與裴子戚相擁……
裴子戚砸了砸嘴巴,哼哼唧唧兩聲,對自己所作所為一無所知。他下意識環住仉南的腰身,心滿意足的沉睡下去。睡夢中,一道頎長身影徐徐穿過花園。一身竹白儒袍,只手位於腹前,頭上束著玉簪。白皙的皮膚,一張精緻的小臉,約摸十歲左右模樣。
忽然,他停了腳步,勾著嘴角耐人尋味。不一會兒,兩個身影緊隨而至,穿著華衣錦裙,模樣間有五六分相似。鬱氏扭著腰徐徐走來,滿面笑容:“清兒,你這是準備去哪裡呀?”
雲清拱手行禮,笑著說:“伯母,真是好眼力。清兒只是在這花園站站,伯母就斷定了清兒要外出了。”
鬱氏笑容一僵,又馬上恢復如常:“伯母只是隨口一說,沒想還真猜准了。清兒這是準備外出嗎?”
雲清笑笑,不避諱道:“南哥哥約我出去。”
“原來是殿下約你出去。”郁氏拉著雲穆嫣的手,笑盈盈道:“清兒,你還記得爺爺的吩咐嗎?”
“當然記得。”雲清朝雲穆嫣笑笑,又說:“姐姐,請隨我來。”
雲穆嫣微笑點頭,扭著腰肢隨在雲清左右。一路上,兩人沉默無話,中間隔著一丈距離。不過,這正好隨了雲清的意。他這個姐姐平日裡正眼都不瞧他一眼,然而一旦與仉南相關的事,又會眼巴巴的貼上來。
她做得乖巧,每一次通過長輩施壓讓他妥協,一來避免了他的拒絕,二來保持了矜持的形象。只不過這麼多次下來,除了第一次在國公府,其餘一次也沒見著。可她偏偏不死心,一次次要跟著去。仉南不願見她,去再多次也見不著。
剛出雲府,一名內侍迎了過來,笑臉嘻嘻:“雲公子,您可來了。小的來之前,殿下就在等你了,擱著都有大半個時辰了。”
雲清眨了兩下眼睛,又看了看雲穆嫣,笑道:“跟伯母說了一會兒話,耽誤了點時間。我們快走吧。”
內侍心領神會,扶著雲清上了馬車。待雲清進入馬車,笑臉散去,黑著面龐關上車門。身後傳來急促的聲音,嬌嬌柔柔:“這位公公,我還沒有上馬車呢。”
他轉過身,尖著嗓子道:“雲小姐,三皇子殿下只請了雲公子一人。”
雲穆嫣一愣,拽著手絹小聲道:“可是,可是平日裡……”
內侍毫不掩飾的嘲笑,掩著嘴巴道:“雲小姐,平日裡是殿下沒吩咐,小的們也就讓你蒙混上了馬車。今個殿下特意吩咐了,只請雲公子一人,還請雲小姐不要為難小的。”
雲穆嫣臉色一白,饒過小太監,對馬車喚道:“清兒、清兒,你快下馬車。他不讓我上馬車……”
內侍側身闊步,擋在雲穆嫣身前。他朝車夫點一下頭,又對雲穆嫣道:“怎麼著,雲小姐。小的不讓你上馬車,你還想讓雲公子不去了?”
車夫得令,揮動著馬鞭。車輪滾動,馬車徐徐向前。雲穆嫣睜大眼瞧著,紅唇發顫,臉色白得透明。
內侍瞧得嗤笑,漫不經心道:“雲小姐請回吧,小的告辭了。”說著,一路小跑到馬車旁,一刻也不停留。
寬闊的街道,雲穆嫣一人站在雲府門前,拖著長長的影子……
雲清推開車門,嘻笑道:“多謝公公。”
內侍連忙擺手:“雲公子客氣了,小的早就想這麼做了。只是一沒殿下的旨意,二沒您的吩咐,小的做不了這個主。”
雲清輕輕笑了:“那今後就麻煩公公了。”
“不麻煩不麻煩,這事以後就交給小的吧。”說完,內侍又把車門關上,面上露出了笑靨。有了雲公子授意,以後總算可以光明正大趕人。
雲穆嫣灰溜溜回到雲家,趴在鬱氏身上,一邊哭一邊道出始末。郁氏摟著雲穆嫣,輕柔的安撫,面色陰沉得恐怖。他開口咒駡道:“這個小野種,才九歲就不聽使喚了,今後那還了得。不行,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。”
雲穆嫣停了哭泣,怯怯道:“娘親,您的意思是?”
鬱氏拍了拍她的後背,惡狠狠道:“你在我面前哭是浪費力氣,在你爺爺面前哭那才慣用。等會兒,有多慘你就哭多慘,你爺爺會替你做主的!”
雲穆嫣忍不住笑了,抹幹眼淚頷首點點頭。
書房裡,茶壺摔了一地,發出了刺耳的聲音。雲以鐘怒不可遏,在書房裡來回怒走,對著桌子又是狠狠一拍:“反了天了,小小年紀就忤逆長輩,過幾年那還了得。”
鬱氏用手絹擦了擦眼淚,嗚咽道:“是呀,清兒不念家裡的好,胳膊肘往外拐,也不知弟妹是怎麼教的。今個我才知曉,原來嫣兒每次去沒一次見著了殿下。您說這像什麼話?都是一家人,怎麼就做出了這種事來。”
雲以鐘綻著鼻孔,噴著粗氣,冷哼道:“雲清九歲了。再過兩三年,是時候去那些煙花之地找些染病的姑娘回來,讓她們好好伺候雲清。”神情突然柔和下來,笑著說:“得病了好,得病就不會出去瞎跑,殿下也會來府上看望他,到時候嫣兒可要好好把握好。”
雲穆嫣欣喜若狂,顫著嗓音道:“爺爺,您是說殿下會來府上?”
雲以鐘笑著點頭,撫了撫鬍子:“我雖與三皇子殿下接觸不多,但多少也知道一點殿下的性子。你們等著瞧好了,而今就讓雲清再囂張個兩三年。”
郁氏與雲穆嫣垂下頭顱,不約而同的揚起了笑意……
馬車晃晃前行,待過一炷香時間,停在一處果園前。雲清急忙下車,卷著衣擺笑得開顏。前些幾日,母親鄭重告訴他,原來他不是什麼男子,而是一名哥兒。
這是他聽過最壞的消息,同時也是最好的消息。身為哥兒,他得嫁人生子,困於後宅一生。可與這些對比起來,他更在意仉南喜歡不喜歡他。若仉南喜歡他,願與他在一起,別說嫁人生子,生一窩他都願意。
若仉南不喜歡他……雲清立刻凝了笑容,衣擺落了下來,拖著身軀慢慢前行。
仉南噗嗤笑了,展手圈住雲清:“怎麼垂頭喪氣的?不喜歡這裡?”
雲清聽著仉南聲音,馬上恢復元氣,轉身喜笑顏開:“南哥哥,你什麼時候到我身後的?好厲害,神不知鬼不覺的。”
仉南牽住雲清的手,笑笑說:“改日我教你。”
雲清下意識點點頭,反應過來後,立刻搖了搖頭。隨著年齡漸長,哥兒會越來越不適合練武。仉南一怔,輕輕的說:“怎麼了?”
雲清支吾著不說話,眼睛四處亂動,忽然靈機一動說:“南哥哥,這個果園好大,我們去摘果子好不好?”
仉南看著他笑,眨了眨眼睛,笑容很是寵溺:“好,我們去摘果子。”
說是我們,其實是仉南摘,雲清在下麵等著。雲清蹲在地上,看著紅撲撲的果子,一時也瞧不出是什麼果子。他謹慎拿起一枚果子,張口就往嘴裡丟。恰巧被仉南看見,飛身而下,一把抓住了他的手:“髒,等等再吃。”
雲清點點頭,然後在身上蹭了蹭,張大嘴咬了一口:“真甜,南哥哥你也吃一口。”說著,把果子放在仉南嘴邊,笑容滿面。
仉南一愣,微微張嘴咬了一小口。雲清連忙道:“怎麼樣?怎麼樣?南哥哥,好吃嗎?”
仉南細嚼慢嚥,待吃完才點點頭。他輕輕張嘴,剛準備說話,忽然眼睛一閉,身軀軟綿綿倒地。雲清嚇得恛惶無措,急忙丟了手上的果子,抱住仉南讓他緩緩落地。
雲清伸出手指,探了探仉南的鼻息。嗯,沒死。又湊到仉南耳邊,輕輕喚著南哥哥。喚一會兒,仉南還是沒有發音。他撐著下巴,向四周看了看,確定沒人後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。
他俯下身軀,盯著仉南的紅唇,慢慢湊了上去。瞧南哥哥的樣子,八成是鬧肚子,過一會兒就會醒。趁著現在,趕緊偷親南哥哥,等他醒來就沒有機會了。
仉南輕動睫毛,感到一股炙熱氣息噴向他。這一次,他是鐵了心嚇嚇雲清,別總是……突然,嘴上覆上一層柔軟。心跳猛地停了下來,他顧不得那麼多,連忙睜開眼。
雲清緊閉雙眼,長睫毛不安的顫動。親到了嗎?親到了嗎?就在揣揣不安之際,他感到有什麼東西挑開嘴,滑進了嘴裡。舌尖相觸,他僵住了身軀,一雙手環住了腰身。
之後天昏地暗,整個人變得輕飄飄、軟綿綿。他爬在仉南胸膛上,全身沒有了力氣。不知過了多久,一張小臉憋得通紅,幾乎悶得窒息,雙唇才分開。仉南抱住他,輕撫他的背部:“清兒,吸氣。”
雲清這才反應過來,大口大口吸氣。只是臉色越來越紅,活似煮熟的蝦子一般。眼睛四處亂飄,成千上萬的思緒湧現他。驟然,視線凝定,他沉著小臉看向仉南:“南哥哥,聽說皇后娘娘給你安排了侍寢丫鬟……”
這話雲穆嫣一年前就跟他念叨了,他從來不當回事。南哥哥潔身自好,怎麼會隨隨便便碰不相識的女人。然而現在他懷疑了,技術這麼好,會不會是有經驗了?
仉南一怔,琅琅笑了。他道:“你聽誰說的?我宮裡全是侍衛,還有幾名上了年紀的太監。”
一年前,皇后的確想在他寢宮安排幾個丫鬟,但被他一口拒絕了。過後,皇后也沒再提,如今他寢宮是一個宮女也沒有。
“真的?”雲清眸子亮閃閃,興奮道:“你沒有騙我?”
仉南點點頭,笑著道:“清兒放心,我會對你負責的。”
“誰要你負責了?我要不要嫁給你。”雲清支支吾吾,小臉一下唰地通紅:“娘兮兮的,我一個大男人才不要你負責。”
嘴上雖這麼說,心裡卻想著:快告訴他,你是哥兒!然後交換定情信物,選好黃道吉日,拜堂成親、洞房花燭,生一窩的孩子!!
仉南笑了笑,輕輕抱住雲清:“沒關係,我會等著清兒願意哪一天。”
雲清哼了一下,掙開仉南的懷抱,邁著腿迅速跑開。‘撲通撲通’,心臟劇烈跳動,差點跳出了喉嚨。胸膛陣陣的鼓動,腦袋一片空白。徐風刮過臉頰,驅散了面上的緋紅,腿上速度逐漸緩了下來。
慢慢的,奔跑變成了無氣無力的漫走。他拖著身軀,長歎一口氣,又嘟囔道:“笨蛋,我願意!我願意!”說著,急忙回頭左瞅瞅右看看。待確認仉南沒有追來,才松了一口氣,拍了拍胸口,沮喪垂著小腦袋。
仉南坐在原地,望著早已消失的身影,微微笑了……
第五十二章
萬籟俱寂,旭陽施施而至,透著寧靜與和煦。一抹晨曦透過窗子,懶懶灑在床榻上。裴子戚微蹙眉頭,只手搭在額間,徐徐睜開眼。他呢喃道:“系統,幾點了?”
系統:“早上八點。”
“八點了呀。”裴子戚撐起身子,漫不經意說:“仉南應該……”聲音忽然斷了,睜大著眼睛,身軀不由發僵。沉寂了片晌,他顫著嗓音說:“系統,昨晚我做什麼事情了?”
系統:“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?”
裴子戚默了一會說:“先聽假話,讓我緩緩神。”
系統歎氣:“上次你說在馬車上擼了一發,我還質疑你不行不能硬。現在我向你道歉,戚戚恭喜你硬了。”
裴子戚黑著臉:“說真話吧。”
系統:“你喝醉了,然後三皇子把你抱了回來。上次喝醉,你抱著死活不讓三皇子走。這一次,你不只不讓三皇子走,還一邊撒嬌喊著南哥哥另一邊纏著他把他拖上了床。後來,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,全被馬賽克糊住了。再後來,三皇子走了,我看見你的褲子就這樣了。對了,三皇子褲子上也有。”
裴子戚倒吸一口氣:“那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?”
系統:“這個沒有。馬賽克不光糊畫面,還能糊聲音。”末了又道:“我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等我能看到的時候,你已經就這樣了。”
裴子戚躺回床上,面容很平靜很平靜,拉著被子慢慢蓋住了臉。
系統安慰說:“戚戚,不傷心。雖然沒了清白,但你還是一條好漢……”話沒落音,眼前成了一片黑……哦呵,又被遮罩了。
一個時辰過去,裴子戚從床上爬起來,穿衣、洗漱一氣呵成。他淡定的拉開房門,左瞧瞧右看看,急忙跨出門檻、關上房門。他拾了拾衣袍,面無表情的一路小跑,從後院繞道去了馬廄。
車夫見他,彎腰笑道:“老爺,您來……”
裴子戚馬上抬手說:“不必多禮,去二皇子府。”
車夫高聲應下,駕好馬車,迅速離開了裴府。裴子戚倚在馬車上,暗暗松了一口氣。發生了這種事情,估計這一段時間他都沒臉見仉南。周刑的事,左右要去拜會二皇子,不如趁這個機會及時了斷。
馬車火速前行,待過一炷香時間,便到了二皇子府前。按禮說,拜訪他人府上,應先遞上拜帖,避免拜訪打攪對方。他與孫翰成熟稔,故省去了拜帖。而今日出門匆忙,忘記拜帖了……
他握著銅環,輕撞朱門。不一會兒,朱門開啟,一名小廝伸出腦袋。他上下打量裴子戚,道:“這位公子,不知您有何事?”
裴子戚一身竹青儒袍,玉冠束髮,十足的書生樣。他拱手道:“在下前來拜訪二皇子殿下,不知殿下是否在府上?”
小廝恍然大悟:“原來是位大人,小的有眼不識泰山。”又道:“還請大人把拜帖交於小的,小的這就去通報殿下。”
裴子戚尷尬笑笑:“出門匆忙,忘記帶拜帖了。還望這位大哥通融,麻煩向殿下稟告一聲,說裴子戚前來拜訪。”
小廝怔了一下,連忙打開朱門,笑盈盈道:“原來是裴大人呀,快請進快請進。殿下早就交代了小的,若是裴大人拜訪,不必通傳。小的這眼神不好使,還望大人多多包涵。”
裴子戚微詫少焉,邁過門檻道:“這位大哥,不知方不方便透露,殿下是何時吩咐的?”二皇子早知道他會登門拜訪了?
“有啥不方便的。這事府上人都知曉,殿下剛回京就跟小的們吩咐了。”小廝諂笑說:“小的說句多嘴的話,殿下是盼著大人來,大人卻是遲遲不來。”
裴子戚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什麼,最終只是輕輕道:“多謝大哥。”
“大人太客氣了。‘大哥’二字,小的是萬萬當不起。”小廝關上朱門,又道:“裴大人,請隨我來,這會殿下在後院下棋呢。”
裴子戚愣住了,躊躇說:“這……”
小廝笑了起來,道:“這後院呀,旁人是進不去的。殿下不願跟您生分,您又何必跟殿下生分起來呢?”
裴子戚拱手說:“倒是我想岔了,那就麻煩小哥領路了。”
“不麻煩不麻煩。”小廝一邊領路一邊道:“所謂一回生二回熟。裴大人要是有空,多來府上走走。”
裴子戚輕輕而笑,隨在他身後,目光看向了遠方。
*******
後院處,一名男子端坐石桌前,上面擺著一盤棋局。棋局尚未下完,黑白棋子交替棋盤。他持起白棋,放入棋盤;待過少間,又持起黑棋入局。幾乎是不假思慮,倒不像是在下棋,反而像是在回憶棋局。
只是,無論是黑棋還是白棋,下棋手段都不高明。特別是黑棋,笨拙得似剛剛學棋的三歲稚子;倒是白棋步步退讓,輸得不留痕跡。
一棋入局,棋局大勢已定。男子突然笑了,笑得很清淡,轉眼而逝。他持著白棋,只要再落一棋,白棋就徹底輸了。
“殿下。”輕聲呼喚突如臨至,嗓音那般熟悉,從身後不遠處傳來。
男子止了動作,沒有回頭。驟然間,手上的白棋淩空掉落,‘嘩嘩’地撞擊棋局。棋子散落紛紛,再也瞧不出原來的模樣。
男子只手握拳,又慢慢鬆開。他轉過身,笑說:“子戚,今日你怎麼有空來我府上了?”
裴子戚看了一眼棋盤,笑了笑說:“就算再忙,殿下的救命之恩,我也得親自登門感謝。”
二皇子站起身,一身雅白儒袍,繡著金絲錦繡,腰帶上墜著和田玉佩。他道:“原來是為了此事,子戚與其感謝我,倒不如好好感謝孫大人。”
裴子戚搖搖頭,“我雖不及殿下聰慧,卻知曉該感謝什麼人。”說著,拱手揖禮道:“多謝殿下……”
二皇子闊步向前,只手扶住他:“子戚,此等大禮我承受不起。”
裴子戚抬頭看向他,一張爾雅的面龐沒了笑容。他矢口道:“殿下,我今日前來,一為感謝殿下、二為上次棋局、三為要事相托。若第一件事,殿下就百般阻撓,這後面的事……”
二皇子鬆開手,回到先前的和煦。他笑說:“那就直接省略好了,正巧這裡有棋局。”
裴子戚看他一眼,頷首點頭,入座在對面石椅上。一名小廝當即上前,將灑落的棋子重新放回棋盒。二皇子緩緩坐下,雙手分別持著黑白棋子,把那日殘局一棋不漏復原。
“想不到殿下還會左右互博棋,難怪一個人也能下棋。”裴子戚笑笑而言。視線輕挪,恰巧落在一旁的小冊子上。明黃色封面,隱隱烙著祥雲圖騰。他楞了一下,指著小冊子說:“這是宮裡送來的?”
二皇子點點頭,道:“祖母派人送來的,我還沒看過。”
“太后娘娘送來的?”裴子戚笑了:“那鐵定是各府上的適齡未婚小姐。”
晉國初立,舉國上下人口凋零。晉高宗頒發律令:男十五,女十三,哥兒十四便為適婚年齡。後來人口漸多,晉仁帝才改為:男十六,女十四、哥兒十五為適齡。
儘管如此,但多地依舊遵守著晉高祖律令。男子到了十五歲,就會娶妻生子。而今二皇子已二十有四,擱那都是未婚大齡了。
先前,洛帝惦記著二三皇子,又苦於他們不在京中,便按著大皇子的婚事,拖到今時才讓他大婚。如今大皇子大婚了,二三皇子均在京中,他們的婚事自然該放案前來議了。
裴子戚繼續道:“自先皇去世,太后娘娘每日念經誦佛,鮮少理事。殿下雖離京多年,但此冊子足顯娘娘對殿下的關心。”
二皇子笑笑說:“不止我,三弟府上祖母也送了一份。”
裴子戚怔住了,漫不經心道了一句原來如此。皇后仙逝,而今宮中只有一位淑妃娘娘,由她主持幾位皇子的婚事多有不便。想必洛帝是把此事全權交于太后處理了。
太后可是一個難纏的人物,雷厲風行、說一不二。當年先帝作風荒淫,可在她面前卻是規規矩矩。就連秦國公,對她也多有謙讓之舉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 上面的適婚年齡不是我瞎編的,宋朝就是這樣的。
宋仁宗天聖令:男十五,女十三。宋寧宗嘉定令:男十六,女十四。宋司馬光《書儀》:男十六,女十四。宋朱熹《家禮》:男十六,女十四。
第五十三章
裴子戚雖與太后只有一面之緣,但對這位老人家卻頗有好感。當年先帝后宮多有齷齪,時常發生皇子嬪妃慘死之事。太后能在那種環境下獨善其身,手上不沾一點血、不幹一件齷齪事,可顯心底的純正。
不作為不代表就是軟包子,相反,太后是個極為厲害的角色。她不動聲色護住了許多人,讓他們在皇城裡安然度日,這其中就有洛帝。洛帝再聰明,當年他也是一個孩子。沒有人護著他,他決活不過成年。
旁的不說,就說皇貴妃賜婚洛帝那事,先帝是鐵了心要打死洛帝。先帝不缺兒子,對於忤逆他的兒子,多一個不如少一個。洛帝之所以活了下來,還多虧了太后一句話。太后說:若周家小姐願成為皇側妃,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。若不願意,小十七(洛帝)挨頓打也沒關係。
言外之意,橫豎不得要了洛帝的命。先帝再大的火,遇到太后這裡,也蔫蔫沒了氣。再後來,先帝去世,太后一手扶持洛帝登上皇位,又扛著群臣的壓力,做主讓他娶了秦國公的女兒為後。所謂恩情大過於天,洛帝能有今日,還多虧了太后的洪福。
洛帝縱然千般不好,可有一點值得人欽佩——他知恩圖報,十年如一日的,對太后敬重盡孝。故而,這世間能讓洛帝吃癟的,這位太后是首當其衝。
裴子戚指著冊子,笑說:“殿下就不看看?若被太后知曉殿下如此擱著它,她老人家恐怕會不高興。想來為了此冊子,太后娘娘花了不少心思。”
二皇子搖頭輕笑,道:“祖母一片好意,我自當知曉。只是,我心有所屬,看與不看有何差別?”
裴子戚微微一愣,訕笑說:“原來殿下早心有所屬,看來是我多言了。”又道:“只是,殿下怎麼提起過。想來陛下若知曉了,必定會歡喜萬分。”
二皇子笑了笑,淡道:“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。”
“少壯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。”裴子戚言眼相看,柔聲道:“這三歲稚兒都知曉的道理,殿下倒忘得乾淨。不努力焉能有回報?”
二皇子失聲而笑:“我與他相識多年,若我真有此心,何必等到如今?我願守得這片真心,望他此生幸福安康。”
相識多年,若二皇子真有心,怕早與心儀人結成眷偶。何必等到今時,橫生枝節?正因為無心,才會觸手不及,守得自己一片真心。
裴子戚怔了一下,矢笑道:“殿下倒是大度,心愛之物也拱手相讓,我恐是沒這個度量了。”
二皇子放下棋子,側目望向天際:“這天上的鳥兒,煞是惹人愛憐。可若因為喜歡就把它關入籠子裡,這便成了扼殺之舉。對人也是同一個道理,我亦不會成全別人、委屈自己,也不會以愛之名、行害之事。”頓了頓,又說:“子戚不必為我擔憂。好與不好,端得全看自己,我不是一個放不下的人。”
“既然殿下如此說,我就不多言了。”裴子戚拾起黑棋,一棋入局:“就從這裡開始吧,左右只有幾步棋子而已。”
二皇子持著白棋,道:“子戚剛才說,今日前來是有要事相托,不知是何事?”
白棋入局。裴子戚捏著黑棋:“近日,我的調查一些事,恐會牽扯吏部尚書周大人……”
二皇子笑了,輕輕說:“你擔心我會偏袒外祖父,故意與你為難?”搖搖頭,又道:“子戚,你多慮了。人無完人、事無萬事,外祖父為官多年,難免會有一念之差。若外祖父真做錯什麼事,不僅我不會作難于你,外祖父也會坦誠相待,亦不會與你刁難。”
裴子戚客氣笑笑:“倘若如此,那就多謝殿下與周大人了。”他信二皇子一諾千金;至於周刑……
二皇子似乎看穿他的心思,笑道:“怎麼,子戚不信我?平日裡,外祖父可有與為難你?”
裴子戚默了。他官風不佳,朝中大臣多數對他白眼相向,只有少數朝臣對他好言好語,例如戶部尚書盛燦、吏部尚書周刑……能坐到尚書這個位置,實在沒必要討好於他,這也是他不解地方。
他搖一下頭,如實說:“周大人對我一向禮待有佳,從不有半點作難於我。”
“外祖父年事已大,雖有時犯糊塗,但本性忠果正直。”二皇子又下一棋:“倘若外祖父做錯了事,還望子戚多多包涵。至於父皇,恐怕給不了子戚一個滿意的答案。”
裴子戚抬眼笑哂:“看來殿下很瞭解陛下。只是,我從不期望陛下做事能公允。”一棋落下,緩緩道:“殿下,我輸了。”
二皇子當即愣住,看著棋局失神無言。少焉,他展顏而笑:“不知不覺竟贏了子戚。不算不算,再來一局,定是你故意讓我的。”
裴子戚連忙拱手說:“殿下就別為難我了,我向來棋藝不精,再來一局也是輸。”說著,雙手放於頸後,解下了胸前的玉佩。他將玉佩放在桌上:“輸棋者應當受罰,這樣輸贏才有意義。此乃我貼身佩戴的玉佩,而今我贈于殿下。”
五年前,他與那名救下的男子,也像今天這般下棋。結果他贏了,那名男子一如既往的輸了。過後,男子送了他這塊玉佩,措辭與剛才所說相當。他沒心沒肺的收下,學著男子貼身戴在胸前。
後來他才知曉,這塊玉佩是男子母親的遺物。臨走前夕,男子對他說:‘只要你拿著玉佩,無論我在什麼地方,我都會回到你身邊。我會用生命來守護你,這塊玉佩就是我的承諾……’
二皇子凝看他,接過桌上的玉佩,溫聲道:“這件禮物會不會太貴重了?”
裴子戚微笑起來,如風和沐:“承諾歸回,亦是許下承諾,我已不是當年的我。我不單能保護好自己,還能保護好身邊每一個人。”包括你。
二皇子握住玉佩,久久相視,眸子裡倒影出一張清秀的面龐。轉眼間,他粲然而笑:“我懂了。”玉佩重新佩於胸前,殘留的氣息彷徨於心頭。
裴子戚笑恰道:“時候不早了,不知殿下願不願留我用膳?”
“不說還差點忘了。子戚,定是餓了吧。”二皇子抬抬手,命人撤了棋盤:“廚房的動作很快,稍等片刻即可。”
裴子戚不避諱的說:“嗯,餓壞了。今晨到現在,我還沒吃過東西。”
二皇子噗嗤笑了。一時間,氣氛仿佛回到了五年前,忘卻相隔的身份與秘密,你一句我一句暢聊起來。約摸一刻鐘,小廝端著熱騰騰的菜,陸陸續續擺上桌來。
“鯽魚?”裴子戚挑起眉,詫異的說。
鯽魚雖肉質細嫩,但魚刺細而多。裴子戚初來時,身上積分不多。每日積分首先給男子兌藥,剩下的才兌換食物。故而,每次兌換食物選擇都不多。還好鯽魚價格便宜,鯽魚湯又能促進傷口癒合,這才解了燃眉之急。
所以,每次兌鯽魚,男子負責喝湯,他負責消化魚肉。這些兌換的鯽魚,全是變異種。小小的一塊魚肉,能挑出一座小山的刺。他第一次吃鯽魚,就被這些魚刺卡得要死要活。從此以後,挑魚刺的重擔就交給了男子,他也再沒有卡過了。
再後來,他莫名奇妙愛吃上了變異鯽魚。即使積分夠多了,他也時常兌換一些鯽魚。起初有男子在,他吃得津津有味。後來男子離開了,他又被魚刺卡了一次,就再也愛不起變異鯽魚了。
二皇子瞧他模樣,忍俊不禁道:“放心,有我在。”
裴子戚沖他笑笑,笑容說不出的苦澀。其實,某人想說:大兄弟,這麼多年不見了,你挑魚刺的手藝還好嗎?——來自被魚刺支配的恐懼。
二皇子清洗雙手,夾了一塊魚肉,逐一挑出魚刺。所幸這不是變異鯽魚,不一會兒就挑乾淨了。裴子戚瞧著碗裡鯽魚,忐忑的咽了咽口水,對系統說:“如果等會我被魚刺卡住了,記得要搶救我。”
系統保證道:“行,我保證不讓二皇子察覺你已經死了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裴子戚夾起魚肉,謹慎的咬一小口,細嚼慢嚥。二皇子笑說:“怎麼樣,味道還好嗎?”
待魚肉入喉,裴子戚震驚了,連忙咬了一大口魚肉。沒錯,這跟系統兌換的鯽魚味道一模一樣。一個念頭忽然一閃而過:這五年來,二皇子會不會一直活在回憶裡?
他看向二皇子,沉默而專注,轉眼微笑說:“很好吃,殿下費心了。”
二皇子溫柔笑笑,垂目挑著魚刺。一餐下來,裴子戚掃光了魚肉,二皇子只是喝了些魚湯。裴子戚吃得很撐,肚子有些發圓。對此,二皇子沒有瞧著發笑,倒是委婉建議說去散散步。
裴子戚紅著臉應下,隨在二皇子身側,悠悠穿梭於後院。後院很大,好似迷宮般沒有盡頭。一幕一景流露著熟悉感,明明與沒有半點關聯,卻總能令人想起五年前。
兩人漫步了許久,直到影子拉得漫長,裴子戚才告辭離去。臨在門前,裴子戚忽然道:“這位大哥,你知不知道這皇府是什麼人設計的?我瞧著歡喜,準備請這位大師幫忙設計。”
小廝笑說:“裴大人真有眼光,這皇府是照搬江南府上而建的。所以,這府上裡裡外外都是殿下設計的。”
裴子戚輕笑點頭,說了一聲謝謝,離開了皇府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 這文我寫得比較含蓄,可能有時候不太明顯。你們可以告訴我,我適當解釋一下
例如上上章,雲清最後一句話,仉南是有聽到的。那一章有寫,雲清說仉南輕功好,他發現不了。再看最後,仉南的笑,還有視線……
其實很多對話,我不是瞎寫,後面要用到。即使這一章不用,後面肯定會用到。
第五十四章
暮色悄臨,卷著天際綻得通紅。裴子戚挑開車簾,望著不遠處的‘裴府’二字,悠悠歎一口氣。逃得一時逃不了一世,遲早還得回府。至於怎麼面對仉南……好頭疼的問題。
馬車緩緩而停,車夫喚道:“老爺,到了。”
朱門打開,祥伯站在門外,垂頭彎腰迎著他。裴子戚放下車簾,躊躇少間,徐徐下了馬車。他不緊不慢跨過門檻,祥伯隨在身後,恭敬道:“老爺,您走後沒多久,王公公來府上了。”
裴子戚頓了頓,蹙眉道:“哪位王公公?”
祥伯如實道:“就是上一回,陪三皇子宣旨的那位王公公。”
“他?”裴子戚停下步伐,“來做什麼?”
王公公名為王福,曾貼身伺候先帝多年。在先帝去世後,他被太后討了去,成了太后的貼身太監。只是近些年,太后不問世事,王公公也就清閒下來了。
所幸他心思活絡,與洛帝關係處得不錯。故而,他偶爾幫洛帝跑個腿,傳個聖旨什麼的。這個‘偶爾’一年到頭,也就是幾次而已。畢竟,王公公還是太后的人,洛帝也不好明著使喚他。
“是來找三皇子殿下的。”祥伯解釋說:“據說,先前有小太監不懂事,把太后娘娘的帖子派到三皇子府上。這不王公公親自前來,把太后的帖子交給殿下了。”
帖子?裴子戚睜大眼,急忙問道:“三皇子殿下如今在哪?”
祥伯想想說:“王公公走後,殿下好像一直呆在房間裡……”
裴子戚拼命地往前跑,後面一個字也沒有聽到。風聲刮過耳邊,距離越來越近,忽然他停了下來,氣吁吁倚著柱子。他把系統放出來:“系統,幫我恢復一下。”
系統本想哭訴幾句,抱怨裴子戚滅絕人。等看到那一張喘得通紅的臉時,它默默的開了外掛,識趣的銷聲匿跡……
氣息慢慢平靜下來,裴子戚理了理飄亂衣袍,走到房門前輕輕敲響。‘咯吱’一聲,房門打開。仉南站在門前,神情一愣,又轉眼笑道:“你回來了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:“嗯,回來了,所以來看看你。方便我進去嗎?”
仉南側過身,笑說:“進來吧。”
裴子戚進入房間:“多謝殿下……”後話驟然斷了,視線凝在牆壁上,失神相望。一幅幅畫掛在牆上,緊密的陳列了四周。全是一個人的模樣,有大笑、有癟嘴、有挑眉……每一幕都活靈活現的記錄下來。
“這些…你什麼時候畫的?”裴子戚矢口問道。突然,視線落在書桌上,一副尚未完成的畫。畫裡的人喝得酩酊大醉,臉頰緋紅、一隻手撐著下巴,眼神迷離,似笑非笑。
仉南模糊說:“有一段時日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:“怎麼心虛了?畫這些畫前,難道你就沒想會有今日?”
“我就沒想要瞞著你,所以也不怕你會瞧見。”仉南笑笑說:“只是,我真的記不清楚了。”
裴子戚笑哂,向四面環看。屋內擺著幾個大箱子,其中一個微微敞開箱門,裝著一幅幅卷好的畫卷。也許畫得太多了,真的不記得了……
找了一圈也沒找到,他單刀直入說:“聽聞,太后娘娘來了帖子?”
“嗯。”仉南從懷裡拿出明晃晃的帖子,輕笑說:“子戚在找它?”
裴子戚哼了一下,算承認了。難怪找不到,原來揣在懷裡寶貝護著呢。想想二皇子,隨手擺放帖子……他臉色不佳說:“不知殿下方不方便,給卑職瞧瞧?”
“你看吧。”仉南將帖子放入他手中,又道:“我把畫完成。”
裴子戚哼唧兩聲,隨手翻開,果然是各府上的適齡未婚少女。他不冷不淡道:“這個于小姐不錯啊,柳葉彎眉,容華若桃李。咦,這個常小姐也不錯,螓首蛾眉,羞花閉月之貌……”
仉南停筆,笑看他:“我對她們無意,你且往後面看。”
裴子戚怔了怔,臉色陰沉沉的,合著他早已看上別人了。他迅速往後看,一幅幅美人圖閃過,眼花繚亂。待翻到最後一頁,手指禁不住的顫了顫。上面畫著一名哥兒,眉如翠羽,眼如點漆,巧笑間倩兮,好一個絕色美人。
一旁標注著簡簡單單‘雲清’二字。墨蹟很新,顯然是剛畫上沒多久。下面朱筆圈了一個圈,代表著允諾中意。他抬頭看向仉南,只見仉南淺笑回視:“過兩日,我會把它遞給祖母。”
靜默對視。片晌,裴子戚蓋上帖子:“好。”
一筆下落,一副畫大功告成。仉南放下筆:“上回我送你的玉佩,你帶著身上嗎?”
裴子戚頓住了,支吾說:“帶了。”然後,連忙對系統說:“系統系統,上回我讓你保管的玉佩呢?快還給我。”
一隻手揣進懷裡,不一會兒手心便多了一塊玉佩。裴子戚笑著將玉佩拿出,只瞧手中的玉佩滿是馬賽克。笑容當場凝住,他厲聲質問:“系統,你這是什麼意思?”
系統弱弱胡謅說:“那個,你知道吧。上回你交給我時,它就打上了馬賽克。我們系統保管東西會原封不動,這會兒玉佩的馬賽克還沒消呢。”
要是被宿主瞧見玉佩,一定會削了它。不,是肯定投訴它。它不想再進一次學校,從一次次考試中殺出一條血路。
“怎麼了?”仉南柔聲的問。
裴子戚顧不得與系統計較,笑笑說:“那一晚光線灰暗,沒瞧清玉佩的樣子。只會瞧清楚了,不由有些震驚。”
仉南接過玉佩,沖他微微一笑,柔聲說:“轉過去,我幫你帶上。”
裴子戚乖乖轉過身,心頭莫名的快速跳動。一雙修長的手挑起頭髮,饒過脖子位於胸前。仉南溫柔的系上,在耳邊輕聲說:“帶上了,就不能後悔了。”
裴子戚握住玉佩,笑說:“有什麼好後悔的?”
微頓少間,仉南溫語道:“好了。”又說:“等事情結束了,如果你呆在這裡不開心,跟我一起走吧。”
“去哪?”裴子戚笑了,徐徐轉過身:“別跟我說什麼天下之大,總有我們容身之處。你是大晉的皇子,我是大晉的股肱之臣,我們能跑到哪去?大晉離不開你我,其餘他國也容不下我們。”他握住仉南的手,又笑說:“若你真有心帶我走,趕緊在戰場上,給我打下一個旁支小國。我們隱姓埋名,在那當個土皇帝也不錯。”
“好。”仉南微笑應下。他伸出手挑開貼在裴子戚面上碎發,淡道:“你看上那個國家與我說,我把它打下來做聘禮。”
“好呀!”裴子戚笑說:“不過先說好,我可不幫你管什麼後宮佳麗三千,讓她們那涼快就呆那去,別打擾我的清淨。”
不管是他還是雲清,從未指望仉南一生只有他一人。兩人在一起已是萬般不容易,若再去計較那麼多,恐怕到頭來只是一場空。兩人已失去過一次,還會有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
仉南消了笑容,嚴肅的面容,一字一句道:“沒有旁人,只有你。”
裴子戚囅然而笑,溫聲說:“我信你。”他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,許諾倒不如說是玩笑。可有時候,玩笑也會成了真,變成了承諾……
仉南看著他,忽然回握他的手,將他拉入了懷中。他緊抱裴子戚,閉著雙眼,緘默無言。裴子戚伸手回抱,嗅著仉南的氣息,嘴角浮起短暫的笑容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 這一章雖然很短,但這一章是分段線
從下一章開始,我要開始揭秘。然後,你們懂得……
第五十五章
大殿內,佛香彌漫,宛如蒙著淡淡雲霧。輕紗漫飄,一個身影若隱若現。一身錦繡綢衣,青絲夾著白髮,約摸六十歲左右。這個年紀不年輕了,卻端得妝容一絲不苟,珠光翠繞髮髻。
佛珠轉動,一名宮女挑開輕紗,款款而入。她雙腿跪下,俯在女子耳邊輕聲細語。突地,佛珠停轉,女子徐徐睜開眼:“讓他進來。”
宮女攙扶女子起身,朝另一名宮女頷首。那名宮女心領神會,隨即走出了大殿。不一會兒,一名公公走進了大殿。鶴髮童顏、步履矯健,原本六十的年紀瞧著只有五十出頭。他俯首跪地,高聲道:“老奴參加太后娘娘。”
女子揮揮手,示意宮女退下,笑說:“快起來吧。這平日裡,你從不沾染佛堂,今個怎麼來了?”
王福站起身,笑盈盈道:“老奴是怕打攪太后念佛,這才平日裡不敢前來冒犯。”
“得了,我還不知曉你?與先帝一副德行。”太后理了理衣擺,緩緩坐下:“說吧,有什麼事?”
王福連忙過去,扶住太后道:“二皇子殿下、三皇子殿下回話了。”
太后來了興致,鋒眉輕揚:“這是好事呀。陛下為了他倆操碎了心,都求到哀家這個老婆子這來了。快與哀家說說,他們說了什麼。”
王福諂笑:“太后,瞧您這話,您可比那些小姑娘水嫩多了。老奴瞧著呀,您與進宮那會沒什麼兩樣。”又道:“瞧老奴這記性,光顧著自個說了。二皇子說他早心有所屬,恐是承不了太后的好意,更怕耽誤了各家的小姐。”
太后微微一詫,呢喃:“老二有心上人了?”忽然,掩嘴輕笑說:“想來也是,這江南女子婉約俏人,難免會紅鸞星動。老二這孩子瞧得溫尓,實則像極了他母妃,這事逼不得。既然他已有意中人,就隨他去吧。對了,老三說什麼了?”
王福雙腿跪下,雙手舉著帖子,笑著說:“三皇子倒沒說什麼,直接把帖子遞了回來。”
太后連忙接過帖子,粲笑道:“這相好,老三總算是想通了。只是,不知哪家姑娘入了老三的法眼。老三挑人的眼光,那可是萬里挑一……”一頁頁翻去,待翻到最後一頁,笑容凝了,言語也斷了。
王福疑惑道:“太后娘娘?”
太后收了笑容,將帖子遞給王福,半倚在貴妃榻上。王福掃了一眼,臉色大變:“這三皇子也太不識好歹了,太后您為了帖子廢了多大的心思,居然……”
“行了。老三打小就有主意,旁人做不了主他。你是瞧著他長大的,而今才知曉他的性子?”太後半眯眸子,懶懶說:“聽聞前段時日,老二老三為了一個叫裴什麼的大人,一個差點丟了性命,一個差點擔上謀害大罪?”
王福唾道:“又誰在您耳邊亂嚼舌根!這都幾個月前的事了,還說出來惹您空擔憂。”
太后睨他一眼:“你什麼時候與陛下穿一條褲子了?什麼事都瞞著我,不讓我知曉?”
“太后,您這可冤枉老奴了。”王福急忙解釋說:“這事老奴也是最近才知曉的。尋思著,事情已經過去了也就沒跟您提,免得您空擔心一場。”
太后抬抬手:“可哀家聽說,老三身體不適,還多虧了國師這才身體好轉。”
王福站起身,諂笑道:“國師的根底,您還不清楚嗎?三皇子殿下想與裴大人親近,然陛下又不喜他們親近。這才找了這麼一個法子,讓殿下光明正大住到裴大人府上去。說起來,還是老奴親自頒的這道聖旨。”
太后笑了:“這老三倒是有本事,竟能說動國師出手幫他。”目光看向窗外,像是在回憶什麼,靜默悄悄。待過少間,她忽然道:“王福,你瞧那個裴大人怎麼樣?”
王福環著手:“老奴瞧這位裴大人,是一個難得明白的人,也難怪兩位殿下那麼稀罕他。”
太后指了指王福,哂笑說:“你呀你呀,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,這點壞毛病還沒改過來!定是你收了裴大人的好處,幫著說好話吧。”
王福不避諱的回笑:“老奴在這宮裡呆了近五十年了,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呀。單憑這一點,裴大人能讓老奴幫著說話,他也拎得起‘明白’二字呀。”又說:“不過,我瞧著這裴大人,長得倒有幾分像雲家小公子。”
太后撐起身子,勾著眸子道:“噢?還有這種事,快與我說說。”
“老奴瞭解到,近日裴大人好友孫大人在調查皇貴妃父親周大人。周大人與雲老爺子乃是多年摯交。這其中……”王福頓了頓:“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”
太后嗤笑一聲:“是一個不怕死的孩子,竟然有膽量為雲錦的死出頭。”睜開眼說:“為了此事死的人還少嗎?比起那些人,雲錦算個什麼東西?他們死了還不就死了。”
王福歎息道:“裴大人怕還不知道這背後緣由,若是知曉也不會如此冒失。”
“你與哀家說這麼多,是想讓哀家幫他一把?”太后輕笑起來,緩緩道:“王福,你還記得哀家為什麼把你討來?”
王福垂頭應道:“當然記得。”
當年,先帝私生活荒淫,卻對朝政有絕對的掌控。他暗地發展特務組織,搜查朝臣各個大臣的資訊,藉以作為把柄拿捏。而這個特務組織的頭領,正是這位王公公。後來先帝去世,這個組織才悄然瓦解。
這本該是洛帝都不知曉的事,卻不知怎麼被三皇子知曉了。三皇子暗中將他們全部收編,給了他們新的身份,讓那些特務由暗走向明。拋開掩飾的身份,他們只是三皇子的人,一心只效忠三皇子,包括王公公……
太后凝著王福笑看:“行了,哀家沒有懷疑你的意思,別板著那一張臉。你對哀家忠誠,哀家自然也會滿足你的請求。”
王福欣喜若狂,當即跪下謝恩:“多謝太后娘娘。”
太後坐起身,撫了撫發間,漫不經心道:“哀家的生辰有些年沒大辦了。今年就與陛下說說,大辦一次吧。”
王福低聲應下,垂著頭顱,恰好擋住神情。嘴角輕輕揚起,只是轉瞬間,消逝得無蹤……
第五十六章
金陽高照,纖雲不染天穹,潔得一片澄碧。陽光撒落,暖洋洋,絲毫感不到炙熱的灼烤。待秋風刮過,黃澄澄的銀杏葉紛紛脫離枝幹,隨風搖曳,飄然著自由的身影。
不遠處,兩名男子相對而坐,中間隔著圓木桌子,擺著黑白棋盤。裴子戚持著白棋,眉頭蹙成一團,又要輸了嗎?在持續靠著作弊,一次次贏了仉南後,他開始不滿足了。
他想真正贏仉南一次!然而這個目標,非常的遙遠。一朝不作弊,立馬打回了原形,輸得一敗塗地。他捏著棋子,目光發沉看向棋盤,心裡念叨:還就不信了,不作弊不能贏了!
一棋落下,他淡淡道:“這一局若我贏了,我親你一下;若我輸了,今晚我把府上盤子全刷了!”
‘吧嗒’一聲,一枚黑色棋子掉落在地。仉南失神看著他,只手固於空中,好似抽了魂魄一般。少焉,他回過神,淺淺一笑:“好。”
黑棋落下。裴子戚哼唧兩聲,持著白棋一通亂下,連棋盤都不看一眼。反正不管怎麼下,他這一局都贏定了!果不其然,不到一刻鐘時間,仉南笑著說:“我輸了。”
白棋重重包圍黑棋,裴子戚怔神看著,心滿意足的笑了。他站身起,勾了勾手指:“既然我贏了,我就履行承諾。”這話翻譯過來就是:既然你讓我爽了,我就讓你爽爽。
長長的睫毛一翕一合,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毫無瑕疵。仉南望著他一陣微笑,眼中流淌著柔和的波光。他緩緩起身,微微湊過頭,動作優雅自然,一點也不像在索吻。
裴子戚忽然緊張起來,咽了咽唾液,墊著腳尖向仉南湊去。二十公分、十五公分、十公分……距離越來越近,心頭揣揣而躍,手心不禁滲出一層薄汗。
就在五公分的距離,仉南陡然別開頭,與他錯開而站。裴子戚站立一旁,臉上尷尬至極。他吻空了!眼睛都差點閉上了,結果被仉南躲開了!人生第一次獻吻就要直面殘……
仉南小聲道:“有人來了。”
裴子戚愣住了,眨眼看向他,這是解釋?不一會兒,腳步聲匆匆傳來,裴子戚當即緩過神,拾了拾衣袍威立而站。
祥伯快步而至,身後跟著一名小太監。兩人走進,祥伯行了一個禮:“老爺,這位公公說有緊事……”
小太監搶過話,連忙道:“裴大人,您快隨我進宮吧,出大事了!這會兒,陛下正在南書房盛怒!您再不去,這宮裡要翻天了。”
裴子戚怔了一下,柔聲說:“公公,你先喘口氣,不急於這一時。與我出了什麼事?”
小太監諂笑說:“您問小的,小的也不清楚呀。是孫公公命我來的,說是陛下旨意讓您進宮。您呀,趕緊進宮吧,什麼事進了宮裡不就清楚了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:“還請公公稍等片刻,待與殿下說幾句話這就進宮。”
一語即落,小太監這才注意到仉南。他急忙跪地行禮,瑟瑟發抖。仉南沒有看他,淡淡說了一句起來吧。小太監慢慢起身,叮囑了幾句,邁著步伐迅速離開。
待小太監遠去,裴子戚看向了仉南,輕輕說:“我走了,你……”
仉南忽然握住他的手:“我等你回來。”
裴子戚張了張嘴,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。千言萬語全堆在喉嚨裡,最終化為粲笑:“好,等我回來履行承諾。我還欠你一個吻,不會忘了的。”
仉南笑了,一字一句道:“你不會有事的,相信我。”
裴子戚點頭笑笑,轉過身揮手告別。兩人漸行漸遠,慢慢的看不見彼此身影,消逝在視線裡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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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書房內,一片烏沉沉籠罩,迸著滲人的氣息。洛帝端坐在案前,面龐隱隱扭曲,脹著鼻孔噴出粗氣。下方,孫翰成跪在地上,俯著身子擋住了神情。
乍然間,洛帝猛拍桌案,怒道:“孫祿,你帶一支禁軍去裴府,把裴子戚給朕抓來!”
孫祿側身應道:“陛下,奴才已派人去裴府召裴大人進宮。估摸等一會兒,裴大人就進宮了。”
“等?”洛帝唰地起身,譏笑道:“朕乃天子,他裴……”驟然,門外內侍高呼道:“裴大人到——”
洛帝一愣,輕哼一聲,緩緩坐下。裴子戚闊步入殿,俯身頓首:“卑職裴子戚參見陛下。”
“裴愛卿快請起來,孫愛卿也起來吧。”洛帝又道:“聽聞裴愛卿病了,近日一直在府中修養,如今身體可有恙?”
裴子戚起身,拱手道:“多謝陛下關心,卑職已無大礙。”
“無礙就好。”洛帝把奏摺遞給孫祿:“這是孫愛卿的奏摺,你來瞧瞧,看看有個什麼章程。”
裴子戚接過奏摺,逐字的掃閱,抬目詫異道:“陛下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洛帝站起身,孫祿攙扶他走去:“朕累了,這事就交給你與孫愛卿了,相信你們不會讓朕失望。”
裴子戚威立拱手,與孫翰成齊聲道:“卑職領命,恭送陛下。”
待洛帝遠去,孫翰成連忙彎下腰,一邊揉著膝蓋一邊叫喚:“你怎麼才來呀。你瞧瞧,我這膝蓋都跪烏了去。”
裴子戚睨看他:“得了,你一個習武之人,還故作矯情也不知羞。”
孫翰成笑了,朝他擠眉弄眼。裴子戚敲了敲奏摺,終於繃不住了,噗嗤一笑:“走吧,去禮部抓人吧。”
計畫成了!別看洛帝盛怒,其實事情不大不小。說大了,是洩漏科舉試題;說小了,不過是碰巧而已。偷竊試題已是一錯,沒必須一而再錯,洩漏試題落個得不償失。故而從頭至尾,裴子戚只是在試題上做文章。
所謂科舉,說白了就是幫洛帝挑人。什麼為社稷選人全是屁話,洛帝欣賞便是人才。反之,即使天大的理,也不過爾爾。道理是圓,說來說去總有一個理。身為禮部尚書深明此理,故而他擬寫的秋闈試題,均按洛帝心意所來。
當年,洛帝為討先帝歡喜,做了不少錦繡文章。只可惜這些文章,沒討得先皇夷愉之餘,反而惹了一次次呵斥。可想而知,那些文章在洛帝心裡是什麼樣的地位。自從洛帝登基後,那些文章便消了跡象,只有藏書閣有記載的書卷。
此次科舉題目,正巧與某些文章極為貼合。裴子戚把文章散了出去,那些一心鑽研官道的人,鐵定能瞧出個中的妙處。洛帝的文章自然最符合他的心意,否則也不會討不了好,惹了先帝的斥駡。
一些心術不正的人,直接把文章抄到試卷上。有些人雖篡改了,卻依舊能看出原文的痕跡。禮部的人多有飽讀詩書,那能瞞過他們的眼睛?這下就抓出了三四十份卷子,大致相同或完全一致的。
洛帝看了試卷,龍顏大怒,命孫翰成徹查此事。孫翰成裝模作樣的徹查,幾天後按著景吾提供的名單,把那些人全抓了起來。起初,那些人死命不招。孫翰成也不急,反正心中早有答案。結果磨了幾天,他們全招了。
孫翰成把事情尾末上奏洛帝,拐彎抹角暗示這次事件與禮部有脫不了關係。像這種可大可小的事,洛帝也不好明著大動作,於是交給裴子戚來處理。至於裴子戚怎麼處理,洛帝就不關心了,他要的只是一個舒心的結果……
第五十七章
裴子戚跨過宮門,徐徐道:“你去禮部抓人,我先回府一趟,等會去刑部找你。”
孫翰成一頓,笑嘻嘻:“我是打算抓了陳永漢後,住在刑部專心審案。莫非你也準備住刑部了,回家收拾衣裳去了?”
裴子戚斜眼瞧看,嗤笑說:“看來你與你未婚妻相處甚是不愉快。為了躲避他,你都要逃到刑部去住了。”
孫翰成怒了,壓著嗓子道:“你還好意思說!若不是你,我怎麼會再次惹上他?我與他早已老死不相往來了……”
裴子戚止了腳步,連忙拱手道:“小弟一時口不擇言,望孫兄多多包涵,原諒小弟這一次。”
孫翰成輕哼一聲,張了張嘴,突然停了步伐。他遙看前方,搖頭歎氣道:“我原諒你已經沒用了,是老天不原諒你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順著他的視線側身看去。不遠處,一名男子立於馬車前。六十多歲的模樣,鬍鬚兩鬢髮白,背脊微微彎曲,儒袍空蕩蕩的。裴子戚怔怔望著,面無表情,腳步凝在了原地。
孫翰成輕拍他的肩膀,溫聲道:“他應該是在等你。你若不想與他打交道,就與我一道走。”
裴子戚搖了搖頭:“你先走吧,我晚一點去刑部。”
孫翰成歎一口氣,一個人悠悠離去。裴子戚只手位於腹前,不疾不徐的漫走。待到馬車處,老者拱手行禮道:“卑職見過裴大人。”
裴子戚側過頭,眉梢微詫:“雲大人,你怎麼會在此處?”
雲以鐘憨笑說:“卑職官微言輕,平日裡不得見大人。故在此每日等待大人,今日終於有幸得見大人了。”
裴子戚恍然大悟:“原來如此,不知雲大人找我有何要事?”
雲以鐘曲著腰,拱手道:“卑職為家孫女前來。”
“雲小姐?”裴子戚微蹙眉頭,為難道:“若我沒記錯,雲小姐還是雲英未嫁之身,雲大人該不會說親來了吧。實不相瞞,我早已心有所屬,立下誓言非他不娶。”
“不不,卑職不是為孫女婚事前來。”雲以鐘諂笑道:“裴大人乃是人中龍鳳,卑職拎得起,不敢妄想與大人攀親。前些日子,家孫女為清兒掃墓,沒想因此衝撞了大人,還望大人包涵。”
裴子戚怔住了,解釋道:“雲大人,你怕是誤會了。近些日,我身體抱恙,故待在寒舍休養。直至今日身體無礙,這才進宮朝見陛下。我雖傾慕雲公子,可佳人已逝,芳心早已暗許他人……”他頓了頓,話鋒一轉:“雲大人,容我說句不得當的話。令孫女恐怕得請個郎中好好瞧瞧,再不濟找個人嫁了也行。你也年紀不輕了,令孫女把妄想當作事實順口胡謅,留在你身邊也不妥當呀。”
雲以鐘面色一沉,轉瞬間散去,迎著粲笑道:“看來這是一場誤會了。定是有人與裴大人長得極為肖似,這才令家孫女誤會了。卑職年邁糊塗,做事欠缺妥當,還望大人見諒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拱手道:“既然雲大人如此說,那我就什麼都沒發生過,告辭。”
雲以鐘曲著身子,恭送裴子戚離開。待兩人拉開距離,紛紛變了神情。一個面色凝重,一個面容扭曲,正如一個心思坦蕩,一個心懷鬼胎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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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內,一名男子端立桌前,桌上鋪著一副尚未完成的畫卷。畫上,一名男子持著白棋,眉宇輕蹙,唇角稍稍上揚。明明一副苦惱的模樣,卻因上揚的嘴角那般自信,仿佛他無所不能。
一雙眸子黑白分明,眼尾輕輕上挑。刹那的睨看,熠熠生輝,宛如凝聚了璀璨光輝。他只是那樣睨看,對視的人卻七魂散了六魄而渾然不知,沉醉於此不願複醒。
一筆一劃的勾勒,一副畫逐漸成了形。男子持著毛筆,眉眼含笑,唇角輕輕上揚。突然,房門陣陣敲響,一名男子聲傳來進來:“殿下。”
男子放下毛筆,笑容散去,將畫卷拾好放在一旁:“進來。”
房門推開,一名黑衣男子進入房內,單腿在地上:“殿下,卑職已把周刑周大人的往事查清,並把所查消息全然透給孫翰成孫大人。”
男子淡淡道:“那就好。再過些日子是太后壽誕,屆時你們把萬俟單一幹人等全交於木小樹。”
“是,殿下。”黑衣人低聲應道:“還有一事,雖與殿下吩咐無關,但屬下還想告知殿下一聲。孫翰成拿到周刑消息後,銷毀了一件陳年舊事。”
“什麼事?”
黑衣人如實道:“當年,周刑的妻子、女兒染上了怪病。太醫都去瞧過,全說讓周大人準備後事。後來,周大人帶著女兒、妻子去京郊一處宅子養病。大概過了半年,周夫人與周小姐的病就無緣好了。”
男子皺了皺眉頭,沉聲道:“你們查過孫翰成底細嗎?”
“這正是屬下接下來要說的重點。”黑衣人稟告說:“孫翰成與裴大人一樣,均是五年前來的京城。孫翰成來京城後,旁的事一件也沒幹。只是每天在裴大人必經路上,擺個小攤子吆喝著算命。後來有一次,裴大人找孫翰成算命,兩人就這麼相識成了朋友。”
男子瞳孔微縮:“孫翰成之前是哪裡人,為什麼來京城?”
“卑職查到,孫翰成祖籍百越,大晉最南邊的沿海地。這百越距離京城有好幾千公里的路程,快馬加鞭也得一個月才能達成京城。卑職瞧著有些奇怪,於是托王公公查一查。”黑衣人羞澀道:“王公公幹這個幾十年了,比我們在行多了……”
男子打斷道:“王福查到了什麼?”
“王公公說,孫翰成是戶籍偽造的,連名字都不是真的。”黑衣人頓了頓:“偽造方式極為高明,差點連王公公都瞞過去,我們這些人就更瞧不出了。不過王公公說,能做到這個程度了,戶部應該有人下手了。”
男子點點頭,道:“你去通知王福,讓他去查一查戶部尚書盛燦。”
“盛大人嗎?”男子驚訝的說:“盛大人為官清正、行事磊落,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……”
“查!”男子冷冷道:“身正不怕影子斜。他既然沒問題,查一查又有什麼關係?”
第五十八章
金陽熠熠,嵌在正空上掃去浮雲,綻得天際澄透發白。裴子戚匆匆趕回裴府,午膳未用就闊步前往後院。後院處,一名男子站在銀杏樹下。他的身量很高,墨發鋪在後背上,擋住了纖瘦的腰肢。
腳步聲響起,匆匆忙忙、步履輕飄,想來此人腳力很弱。他轉過身,笑道:“你回來了,用過膳了嗎?”
裴子戚放慢腳步,向他走去:“還沒呢,這不回來與你一起用膳。”又道:“我讓祥伯去備酒菜了,片刻即好。”
仉南說:“宮裡無事?”
“一些不痛不癢的事。不過要讓陛下滿意,得費好些心思。”裴子戚坐在一旁石椅上,歎氣說:“也虧得孫翰成,風聲大雨點小。”
仉南坐在他身邊:“此事與孫翰成有關?”
裴子戚點點頭,打笑說:“何止有關。若此事處得不妥,我與他恐怕得長住刑部了。”
仉南笑了笑:“刑部所管轄之事自然由刑部尚書管,與你有何干?你犯不著與他一起受這個苦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睨眼笑瞧說:“前些日你還與我說,出了天大的事你幫我兜著,讓我儘管放手去做,怎麼今日就變措辭了?”
仉南淺了笑容:“我捨不得你陪他受苦。”
裴子戚揚起眉尾:“怎麼?你聽到什麼風聲了,與孫翰成有關?”
唇角一抿,仉南張開嘴想說與什麼,一根手指突如抵上他的唇。裴子戚放柔眸子,柔笑說:“無論你查到了什麼或是知道了什麼,全部不用告訴我。別人口中的好壞,於我沒多大意義。他真心待我好,他便是好人;倘若待我不好,即便天下人認為他是好人,對我而言他也是壞人。我心中有一桿秤,足以分辨是非黑白。”
仉南輕輕笑了,握住他的手:“我什麼沒說,你就知曉我要說什麼了?我深知你的性子,故不會說什麼讓你難做,只是擔心你而已。”
裴子戚湊過頭去,朝他眨了眨眼:“那你知不知曉,我特意從宮裡趕回來有何目的?”
仉南笑笑說:“與我一同用膳?”
“那是只是其一。”語罷,裴子戚當即吻了上去。嘴瓣輕觸面頰,只是刹那,又火速離去。他笑盈盈道:“其二,完成我的諾言。”
仉南怔住了,手指下意識伸向面頰。他看著裴子戚,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。忽然,他握住裴子戚的手,用力一拉,裴子戚整個人撞進了懷裡。他伸手抱住了裴子戚,沒有說任何言語,低頭吻了下去……
裴子戚睜大著眼,大腦一片空白,呆呆看著仉南。雙唇輕觸,只是刹那,仉南又離開了唇。他放開裴子戚,笑說:“這樣才算履行承諾。”
裴子戚別開頭,支吾道:“那個…你不用擔心我。總之,孫翰成是沒有問題,他絕不會傷害我的。”
仉南楞了一下,配合裴子戚岔開話題說:“子戚知道他的來歷?”
裴子戚呼一口氣,輕輕的說:“嗯,他是某個人特意安插在我身邊…保護我的。”
“某個人?”仉南拉住他的手:“是誰?子戚方便告訴我嗎?”
裴子戚眼神飄了飄,還是如實說:“一個喜歡我的人。五年前,我曾救過他一命。大概是他不方便出現在我身邊,於是讓孫翰成替他保護我吧。”
臉色微微一變,仉南緊張的問:“五年前?子戚,你對那個人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回過頭,擺手道:“不不,之前我一直不知道。也就是最近發現了一些端倪,我才知道孫翰成是他的人。”
他向孫翰成求救,卻是那人帶著軍隊去救下他們。還有那日昏厥,那人使用的怪劍也出現在孫府;再則那人回京當日,他們的相遇、杜瓊兒‘賣身葬父’……諸多的線索聯合起來,就只有一個答案了。
“還來不及喜歡那人,我就遇上你了。”裴子戚繼續道:“不過,那人好像知道我的身份,對我有意無心……”
仉南笑了,打趣道:“這般正人君子倒也是少見,那人我認識嗎?”
裴子戚猶豫一下,搪塞道:“認識吧。”話鋒一轉,笑說:“不說這個了。祥伯來了,我們用膳吧,等會我還要刑部去。”
仉南淺笑應下,只是眼眸看去漆黑如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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燈光雀躍,訊刑室內乍暗乍明。到處擱著刑具,上面暗斑滿據,透著一股陰森氣息。孫翰成斜坐案桌前,一邊看案卷一邊磕瓜子,好不悠閒自在。
裴子戚只瞧一眼,氣岔了說:“孫翰成,我不來刑部,不表達你可以閑得當大爺了!”
孫翰成回頭看去,笑道:“喲,來了呀,我等你好久了。所謂能者多勞,你官職比我高,又深受陛下信賴。既然陛下都說交給你處理,我當然…不管事了。”
裴子戚氣笑了,擺手說:“你趕緊回家給我種田去。這刑部有你沒你,反正沒什麼差別。換一個刑部尚書,說不定我還能輕鬆一點。”
孫翰成蓋上案卷,站起身:“瞧你這話。換一個刑部尚書,會有我這麼聽話嗎?”他一邊領路一邊說:“你看看這刑部大牢,跟你家後院似的。你想去那,我不就讓你去那。”
裴子戚氣得一陣無語,緩緩才道:“說得好像我願意來這大牢似的。你問問滿朝文武,誰願意來你這破大牢!”
孫翰成推開牢門,吊兒郎當說:“人有失足、馬有失蹄,是他們不想來就可以不來的嗎?那還不是要看我心情!”
裴子戚搖搖頭,道:“等會你還是別說話了,瞧著就好。”
孫翰成矢口應下,滿臉的笑容。兩人並排而走,穿過灰暗的廊道,漸近漸行。兩旁燈火越來越弱,待過盡頭消了身影,透著微弱的夕光。孫翰成持著油燈,燭光照耀,兩人的影子拉得漫長。
他徐徐推開牢門,牢內一片黑暗暗。油燈爍爍而動,驅散了黑暗,閃爍著衰弱的光芒。一名男子背對著他們而坐,披著散亂的頭髮,穿著白色囚衣。他一動不動坐著,對他們的到來仿佛感知不到。
牢房陰冷狹窄,四面密不透光。僅有一張床靠著牆,便再無它物。冷冰冰的床鋪,連個褥被都沒有。地板被稻草覆蓋,時不時有蟲鼠爬過,翻動著稻草。
裴子戚緊皺眉頭,怒道:“孫翰成,你怎麼搞的!我早與你說過,陳大人只是協助調查、協助調查,你怎麼能讓陳大人住進天牢裡。此乃關押朝廷重犯的地方,你做事太沒輕沒重了!”
“裴大人,冤枉呀!您的話,我還敢不聽嗎?”孫翰成叫苦道:“定是那群兔崽子,忘了我的吩咐,把陳大人安排于此。”
裴子戚冷哼一下,又拱手對陳漢成道:“陛下命我調查科舉一事,故而請陳大人前來協助調查。是我吩咐不得當,讓陳大人受了委屈,我這就命人……”
“裴大人。”男子慢慢轉過身,一張蒼老的面容,顯得十分平靜。陳永漢只有五十多歲,可這麼瞧著竟有六十歲的模樣,仿佛一夕之間老了十歲。鬍鬚泛著白,青絲夾著白髮,額間的‘山’字微微成形。他站起身,朝裴子戚作揖行禮:“兩人大人不必費心了,這裡就很好,陳某已感激不盡。”
裴子戚連忙扶住他,惶恐道:“陳大人,何出此言?確是我吩咐失當,才造成這一場誤會,大人可千萬不要放到心上去。”又對孫翰成道:“還不趕緊命人給陳大人換個地?”
陳永漢笑笑說:“陳某年邁,老眼昏花,可心一點不瞎。平日裡,陳某與裴大人雖無私交,但大致瞭解大人的為人。大人看似行徑乖張,卻端得一顆純善之心。今日,大人將陳某請進這天牢裡,想必已知曉陳某犯下那些見不得人勾搭。故而大人,不必在我面前演戲,枉費心思。”
手指一頓,裴子戚散了面上的惶恐。他面無表情收回手,只手位於腹前:“我一向認為坐上尚書這個位置的人,一定是難得的聰明人,正如陳大人這般。”他轉過頭,對孫翰成說:“給陳大人換個寬敞的地,讓我們好好聊聊。”
陳永漢拱手道:“多謝裴大人的好意。只是多活一天二天于陳某無意,正如換與不換皆無意義。裴大人,儘管把罪證拿與我瞧。若是真的,我即刻畫押認罪,大人上奏于陛下即可。至於其他的,我一個字也不會說。”
裴子戚怔了怔,又馬上笑說:“陳大人倒是爽快人。不過大人年事已大,這天牢陰冷潮濕,怕是身子骨受不住。陳大人大概有所不知,這刑部審案可不止畫押認罪那麼簡單。”說著,他轉身走出牢門:“我會……”
“裴大人,有一句陳某先擱在這裡。”陳永漢打斷他的話:“酷刑、抄家滅族……陳某早已料到。若裴大人想以此為挾,怕是不盡如意。陳某願俯首認罪,但裴大人想知道的事,陳某一概不知。”
裴子戚停了步伐,回過頭笑道:“陳大人,你太小看我了。我裴子戚想知道的事,就一定有辦法知道,從不在於對方想不想說。”
第五十九章
秋風襲過,黃澄澄的銀杏葉漫天飛舞,卷著瑟瑟的寒意。一名男子挺立其中,墨發飄蕩,頎長的身形落落而立。他凝向前方,那是廊道口處,進入後院的必經之處。七日還是九日,那人去了刑部就再也沒回來了。
他靜靜的等待,只是看著那處,就像往常一般。忽地,一個黑衣人閃入庭院,單腿跪在地上,低聲喚道:“殿下。”
男子轉過身:“查到什麼了?”
黑衣人垂著頭顱:“不出殿下所料,這個戶部尚書盛燦果真有問題。王公公查到,他的戶籍也是偽造的,偽造方式與孫翰成戶籍如出一轍。另外王公公查到,幾個月前,孫翰成曾幫裴大人偽裝一份戶籍,偽裝方式也是如此。想來孫翰成與盛燦私下關係十分親密,只是不為人知而已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男子又道:“裴子戚近日在做什麼?”
“裴大人一直在刑部審案。”黑衣人頓了頓說:“不過,有一件奇怪的事情。這陳永恆不知得罪了什麼人,三番五次有人闖入刑部去刺殺他。所幸裴大人與孫翰成輪番審問,這才沒讓對方得手。”
男子愣了愣:“你們與他們交過手了?”
“交過手,他們武功都不低。”黑衣人躊躇道:“並且他們的武功路數,似乎與孫翰成師出一門,只是孫翰成的武功要高出許多。令卑職不解的是,他們一個幾番想殺了陳永漢,一個卻頻頻出手救下陳永漢。”
男子點點頭:“你們再去查查,孫翰成與那些人接觸過密。”又說:“另外,加派人手在裴子戚身邊,避免那些人傷了他。”
“卑職領命。”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庭院。
男子只剩站立原地,看向廊道處,少焉轉身離去……
*******
公雞鳴嗷,天色籠著灰濛濛,整個刑部靜得悄悄然。孫翰成睡眼蒙松,打著哈欠,慢悠悠向大牢走去。說巧不巧,裴子戚氣洶洶地沖出大牢,兩人正撞了一個湊巧。
孫翰成睜大睡眼,吃驚道:“你怎麼還沒睡呀?該不是又去審案了吧!俗話說得好,一口吃不成胖子。這陳永漢嘴硬,你急也沒用,趕緊去睡覺。”
裴子戚頂著烏漆漆的黑眼圈,怒視他:“你怎麼知道我沒睡?我告訴你……”
“得了得了。你就那兩眼睛,活似被人打了一樣。”孫翰成雙手環成圈:“就老實交代吧,你有多久沒睡覺了。”
裴子戚楞了一下,支吾道:“大概二天。”
“大概兩天?明明是三天三夜沒睡,我給你數著呢。”孫翰成驟起高音:“你趕緊給我睡覺去!這事陳永漢不配合,你拼命有什麼用?”
提起陳永漢,裴子戚是一肚子的火氣。一副清曠超俗、飄然成仙的模樣。無論裴子戚怎麼說,他就是油鹽不進,默不作聲。裴子戚是恨不得把他綁上刑架,讓他受受皮肉之苦。然而,陳永漢年事已大,說不定受不得幾處刑,人就這麼去了。
裴子戚只好耐著性子與他周旋,拿出八年他買賣科舉的罪證。陳永漢位居高官多年,名副其實的老狐狸。他倒是識趣,當即畫押認罪。至於其餘的,例如試題賣給了什麼人、有哪些人接頭……全然隻字不提。簡而言之,裴子戚可以弄死他、弄死他全家,反正他什麼都不會說。
裴子戚大手一揮,氣鼓鼓道:“我睡不著。”
孫翰成湊過來,陰陽怪氣道:“聽說上一次,你在南書房五天五夜沒睡覺,然後一聲不吭暈過去了?”
裴子戚默了。那一次不是昏過去了,而是直接猝死了,後來被系統復活了……他沒底氣道:“我真的睡不著。”隔了幾天不睡,如今是真不知困了。
孫翰成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,歎氣說:“本想過幾天給你的,想想還是現在給你吧。拿著它,趕緊回房睡覺去。”
裴子戚接過信封,拆開一瞧,當即喜上眉梢:“你這麼快就查清楚了周刑?”
“那當然,我可是刑部尚書!”孫翰成拍拍他的肩膀,輕聲道:“你趕緊去睡吧,剩下的事就交給我。”
裴子戚將信封揣進懷裡,點了點頭,拱手告別離去。近些日,他基本呆在刑部審案。為此,孫翰成特意挪出了一間房,作為他的起居室。
裴子戚回到房間,躺在床榻上,逐字逐句流覽信件。待看完信件,他禁不住的歎息一聲。人生盡不如意,用來形容周刑最貼切不過。周刑一生榮華,卻是一個癡情人、可憐人。
周刑為官多年,從戶部、兵部、刑部再到如今的吏部,一直身居高位、大權在握,正所謂是春風得意。他的官風極佳,多有青天之名。做官能做到他這個地步,實屬難得了。然而官場得意,家宅卻不盡如意。
周刑與周夫人乃是指腹為婚,兩人婚後伉儷情深。直至迄今,周刑也不曾納一名妾侍。周夫人為周刑生了一雙兒女,周小姐是二皇子的母親——皇貴妃。然,周公子打小身骨有恙,故不到而立之年便早早去了。
周公子去世沒過多久,周夫人就悲傷過度隨著逝去了。而今,周刑的妻子、一雙兒女先後辭世,僅剩下年幼的孫子、弱冠之年的外孫兒作伴,可謂是老無所依。
這樣的一個人,裴子戚著實想不通,為何會幫著雲以鐘作妖?若是救命之恩,將雲以鐘從小小主事提拔為侍郎足以回報。他拿著信件凝眉沉思,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。
旭日冒出地平線,呈著淡淡的光芒,緩緩向天際漫爬。待過晌午,日頭綻著燦燦金光,鑲嵌於正空上方。‘咚咚’,敲門聲一下接著一下響起,門後傳來小聲的喚聲:“裴大人,裴大人……”
裴子戚動了動眉頭,只手搭在額間,啞著嗓子道:“什麼事?”
“裴大人,你醒來呀。早前大人吩咐過我們不要打擾您休息,可您的管家祥伯上刑部來了,說是有要事向您稟告。”門衛聲音頓了頓:“好像什麼木小樹來著……”
裴子戚猛地睜開眼,沉聲道:“讓祥伯來見我。”
門外消了聲息。裴子戚坐起身,看向房門目光發沉。少頃待過,匆匆腳步聲而至,房門聲響起,傳來熟悉的聲音:“老爺,是老奴。”
裴子戚拾了拾衣袍:“進來吧。”
房門推開,祥伯進入房內。他曲著身子,小聲道:“今個清晨,木小樹來府上報信,說是已找到老爺要的人了。”
“木小樹呢?”
“他與老奴一同來的刑部,這會兒正在門口候著你。”祥伯躊躇道:“老爺,聽聞您有幾日沒好好休息了。您看是現在去?還是?”
裴子戚站起身,闊步邁出房門,一字一句道:“現在去。”待走兩步,瞧著一名主薄立於房門旁,他笑著道:“這位大哥,若是你家大大問起我。麻煩你轉告一聲,就說我出去了,過兩日再回來。”
主薄惶恐應下,恭送裴子戚離去。
裴子戚走出刑部,木小叔立刻迎了上去,笑盈盈道:“大人,您來了呀。快上馬車,我們車上說話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上了馬車道:“你們找著萬俟單了?”
“不止萬俟單,其餘那些倖存者也一併找著了。”木小樹羞澀道:“說起來,也是我們運氣好。起初,我們怎麼也找不著。後來,還是城西的糧店的老陳發現了萬俟單。原來這個萬俟單、那些倖存者,全都沒離開過京城。他們在京郊隱姓埋名,種些田地過日子。這不秋天來了,田裡的麥子也熟了。恰巧他們今年有餘糧,拿到城西糧店去販賣,被老陳撞了一個正著。”
裴子戚輕輕點頭,接受了這個說法。他道:“他們發現你們了嗎?”
“沒呢。我們怕打草驚蛇,所以行事十分謹慎。”木小叔又說:“不過大人,等會要是他們想跑,需不需要我們動用武力?”
裴子戚挑開車簾,望著金燦燦的麥田,淡淡道:“其餘人想跑就讓他們跑,這個萬俟單必須活抓。倘若他想自行了斷,你們知道該怎麼做。”
“小的了然。”忽地,馬車停了下來。木小叔朝車窗瞧了瞧,笑道:“到了,大人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下一章會揭露當年雲錦的死因了
然後,七七會對雲家動手了……
第六十章
天空澄碧,一輪烈日懸於天際,光芒四射。徐風拂過,金燦燦的稻田一搖一曳,垂著沉甸甸的麥稻。木小樹走下馬車,攙著裴子戚緩緩下車。他道:“這會正晌午,估計都回去休息了,不在田裡幹活。萬俟單就住在這片田後面,不到一刻鐘便可走到……”
裴子戚點點頭,隨在木小樹身後。兩人走過田間小道,一刻鐘待過,一間小木屋遙遙而立。煙囪處冒著淡淡煙霧,想來屋內的人正在下廚。木小樹指著小屋,笑說:“大人,萬俟單就住在那處。”
裴子戚停了腳步,站在原地遙望相看。少焉,他淡道:“你們此處候著,我一個人去就行了。記得,不要讓萬俟單跑了。”
木小樹低聲應下,吩咐手下人將小木屋團團圍住。
裴子戚整了整衣襟,悠悠向小木屋走去。他輕叩木門,門後傳出嘶啞的男聲,語氣有幾分謹慎:“是誰?”
裴子戚琅琅說:“在下路過此地,想討碗乾淨水喝,還望老哥開開門。”
屋內消了聲響,靜悄悄的。不一會兒,腳步聲傳來,房門稍稍開啟,遞出一碗水來:“喝了就走。”
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,笑著道:“萬俟副將,好久不見了。”又說:“這附近都是我的人,你想跑也不是不可以。不過,你那些住在附近的戰友就要遭殃了。”
被抓住的手放棄了掙扎,沉聲道:“你想要什麼?”
裴子戚鬆開手,笑笑說:“放心,我沒有惡意。一不會要了你的命二不會脅迫你做什麼事,只是問你幾句而已。你瞧,我這不就放開你了。”
緘默片晌,房門打開,一名男子側身站在門旁。裴子戚拱手回禮,闊步走進屋內。屋內十分簡陋,破舊的桌子,石頭疊砌的椅子,一張靠牆的床。灶台用泥土搭建,架著大鐵鍋,煮著稀稀落落的白麵。
裴子戚轉過身,看向萬俟單。黝黑的面龐皺紋橫生,三十歲的年紀足有四十歲的模樣。如今已是深秋,身上卻穿著無袖大褂,一雙布鞋破得露出了趾頭。他靜靜的瞧著,一隻手握成拳,啞著嗓子道:“他們與你一樣嗎?”
萬俟單關上房門,淡道:“他們沒我好,許多人落下了殘疾,生計都無法。”又道:“所以,你有什麼事就沖我來,放過他們吧。”
裴子戚垂著眸子,輕輕說:“今日前來,我只為一件事。當年西北一戰,雲錦雲先鋒的死因。大致事情尾末我已經查清,還有一些旁末枝節需從你口中證實。”
萬俟單背對著他,一隻手覆在門上:“你既然知道事情尾末,就不應該再來問我。我已隱姓埋名五年了,就不能給我留下一條生路嗎?”
裴子戚嗤笑一聲:“雲夫人死了、雲公子也死了。雲錦用他的命換下你們的命,你們就這麼對他?對他的家人?”又說:“我乃受雲公子所托,幫他父親討回一個公道。你若怕死,可以當我沒來過。”
萬俟轉過身,揚聲道:“我若怕死就不會上陣殺敵!我不是怕死,是怕連累更多的人死在同胞手上!你想知道是吧,我告訴你。當年西北一戰,三皇子殿下深入腹中連著七日沒傳出消息。後來我們得到了消息,卻是殿下的求救資訊。雲先鋒率著我們前去營救,然而等待我們的不是三皇子殿下,而是敵軍的埋伏!我們浴血奮戰整整三天,終於殺出了一條血路。這時候又來了一群黑衣人,什麼也不說就對我們趕盡殺絕。我們筋疲力盡,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。就在全軍覆沒之際,雲先鋒把我們打昏佯裝成假死,隻身一人引開了黑衣人。等我醒來時,雲先鋒已經死了。我看過雲先鋒的屍體,他應該是被幾隻猛獸圍攻,活活被……”
裴子戚垂下頭顱,打斷道:“後來呢?”
“我帶著雲先鋒的屍首回到了軍中。”萬俟單頓了頓說:“當年,雲以鐘以兵部侍郎身份隨戰,向陛下彙報戰況。他是雲先鋒的父親,是以我沒有懷疑他。可後來,那些倖存的兄弟一個接著一個去世。起初我以為是他們傷勢太重,熬不過去。但之後一次,我湊巧撞見了雲以鐘給一個兄弟下藥。再後來,三皇子殿下凱旋而歸,我就全然明白了。原來殿下一直有報安然,是被雲以鐘截住了消息不讓我們知道。也正是他捏造了求救資訊,讓雲先鋒率隊去營救殿下。知道真相後,我連夜逃回了京城。我官微言輕,無法得見天顏,只好把這些事上報刑部。隨後,我遭到了接連不斷的暗殺。為此,我只好隱姓埋名,躲在京郊度日。對了,當時是周刑周大人出任刑部尚書。”
“你為什麼不早一點把這些事告訴三皇子?”光線灰暗,面龐忽暗忽明,看不清神情。只是聲音微微發顫,裴子戚道:“你知不知道如果早一點告訴他,或許雲夫人、雲公子就不會死?”
“對不起,當時我不知曉三皇子與雲公子的關係。”萬俟單放低了嗓音,一臉歉意:“再加上,我害怕雲以鐘會對我動手。是以帶著傷勢,我連夜趕回了京城。”
“我不怪你。”裴子戚抬起頭,一字一句道:“我只問你一句,事隔五年,你願不願意站出來為雲錦說一句公道話?”
“我願意!五年前至今,我的初心從未變過。”萬俟單琅聲道:“只要能還那些枉死之魂一個公道,我這一條爛命算得了什麼?”
裴子戚輕輕笑了,拱手作揖道:“多謝萬俟先鋒大恩!”起身,又說:“若你不介意,隨我進宮吧,今日我便還一個公道。”
“好!我隨你進宮。”萬俟單躊躇道:“我斗膽問一句,你是什麼人?你這麼做,會不會因此連累你?”
裴子戚笑了笑,推開房門,敲了敲手掌。木小樹縱身而下,道:“大人,有什麼吩咐?”
“你派一些人去盯住雲府,任何人等出入雲府都要向我彙報。你派人盯著就好,不必靠近,瞧瞧他們與什麼人報信。”裴子戚笑說:“五年了,是時候讓他們還債了。”說完,他徐徐轉過身,對萬俟單道:“哦,差點忘了自我介紹。在下殿閣大學士,裴子戚。”
第六十一章
皇城內,盡懸燈結彩,處處能瞧見彩綢、紅燈籠。人行匆匆而至,步履輕快,透著一股喜慶。其中,一名男子徐步前行,顯得格格不入。忽然,他止了步伐,伸手攔下一位小太監:“這位公公,宮裡是發生什麼喜事了嗎?”
小太監抬起頭,定眼一瞧,連忙行禮道:“小的參見裴大人。”又解釋說:“裴大人,小的剛剛實在走得急,這沒瞧見你。若失了禮節,還望您大人不見小人怪……”
“無礙,公公不是一個人。”裴子戚微笑說:“不知今天是什麼好日子,大夥都忙得瞧不見人。”
小太監尷尬笑笑,又道:“確實忙。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壽辰,大夥都忙著這事呢。這往年,太后壽辰也就禦膳房忙了一點。今年不知怎麼了,上頭公公突然吩咐說要興辦。這不,大夥就忙得不著地了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裴子戚又說,“公公現下是去太后娘娘壽宴嗎?若是方便,我且與你同行。”
“裴大人英明,小的正是趕去壽宴。”小太監一邊領路一邊說:“裴大人客氣了。小的能與你一道是小的福氣,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。”
裴子戚隨在身後,粲然笑笑。太后壽宴,以洛帝的性情必定會到場。而他想要雲以鐘的性命,少不了洛帝的旨意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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壽宴上,太后與洛帝端坐首座,錯立而坐。洛帝稍稍靠前,太后位置靠後。太后身著一件深藍翟衣,裡頭搭著玉色中單。大帶束腰,面上綴著珠花,端的是榮華得體。
太后環視一周,緩緩而笑:“這宮裡好久沒這麼熱鬧了。好在你們給面子,願陪哀家老婆子過個壽辰。”
大皇子笑說:“瞧祖母的話,若不是怕祖母嫌孫兒煩,孫兒倒是想日日去叨擾祖母呢。”
近半年的禁足,大皇子清瘦了許多。臉頰微消,眼底彌著烏黑,瞧來最近應該過得很不好。想想也是,若不是托太后壽辰的福,他這會還禁足中,哪有機會出得皇府。
洛帝看了一眼大皇子,淡淡道:“母后年事已大,你就別來打擾母后了。若有空閒,就在府上多看幾本聖賢書,修身養性。”免得出來丟人現眼。
大皇子臉色發白,只手躲在袖中,微微的顫抖。
太后笑了笑,看向一旁的馮遙:“這是皇側妃吧,長得可真俏。”視線往下挪:“有身子了?好事呀,幾個月了?”
馮遙緩緩起身,福禮道:“回祖母的話,有五個月了。”
太后點點頭,對大皇子道:“太醫把過脈了嗎?這肚子瞧著可像七個月的樣子。”話鋒一轉,又說:“對了,大皇妃呢?怎麼沒瞧見她人。”
大皇子趕忙道:“皇妃身體有礙,我怕她壞了祖母……”
太后指了指大皇子,對洛帝笑說:“瞧瞧,這孩子多貼心呀。知曉這大皇妃見不得人,特意避著不給哀家見。看在他一片孝心上,陛下就免了他的罪吧。”
洛帝緘默少間,道:“既然母后為你求情,禁足就免了吧。”
大皇子欣喜若狂,急忙跪地謝恩,全然沒注意到一旁的馮遙。她輕撫肚皮,勾著溫柔的笑意。平靜面具下,卻是嘴唇發白,目光漆黑如淵……
太后掃了一眼馮遙,看向空蕩蕩座位,歎氣說:“這老三來不了,看來是身子骨還沒好呀。”
洛帝抿了嘴唇,沈默不語,一時間氣氛急轉而下。
秦太君見狀,連忙起身道:“南兒不孝,讓陛下與太后擔心了,還壞了這宴會的氣氛。”
“瞧太君這話。”太后笑了,“老三身體不好,不來便不來。只要你來了呀,哀家就歡喜了。太君平時深居簡出,哀家想見你一面著實難。好在你給哀家幾分薄面,特意入宮為哀家做壽。太君今晚就留宿宮中吧,我們兩個老太婆好好聚聚。”
秦太君微微一愣,猶豫道:“這……”
太后笑說:“怎麼?太君要婉拒哀家這個壽星的邀請?”
秦太君道:“不,老身……”太后連忙搶過話:“那就當你應下。”轉頭對王福道:“把側殿的床榻鋪上,今晚秦太君就住在那了。”
王福低聲應下。
彼時,一名小太監進入殿內。他邁著碎步跑到孫祿身邊,低聲說了幾句話。孫祿揮了揮手,示意讓他退下。太后向孫祿看去,道:“怎麼?有事?”
孫祿側身站出,笑道:“再大的事,也沒您壽辰重要呀。是裴子戚裴大人想面見陛下,讓小的遞給話呢。”
洛帝眉頭微皺,不悅道:“這時他想見朕做什麼?不見!讓他滾……”
太后恍然大悟,一把搶過話:“是不是那位治好老三傷勢的裴大人?快讓他進來,讓哀家瞧瞧。”
得了命令,一名小太監急忙跑了出去。不一會兒,一名男子徐徐而入。一身雅白儒袍,身姿頎長挺立,步履不疾不徐,端得一個風度飄飄。
裴子戚緩緩走進,拱手作揖道:“卑職參見陛下、太后娘娘、太子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,不必多禮”太后招手說:“快過來讓哀家瞧瞧。”
裴子戚一愣,悠悠走向太后。太后上下打量,少間笑說:“這孩子長得真俊,哀家瞧著就喜歡。陛下,今個哀家心情好。不如你指個婚,把他許配給老三吧。”
洛帝脫口而出,厲聲道:“母后。”待回過神,他放柔聲音:“他是一個男人。”
太后詫了詫,疑惑道:“是男人嗎?可哀家瞧著,他與老三很是般配。”又說:“陛下,你莫不是欺哀家年紀大了,是以忽悠哀家?”
洛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啞著嗓音默不作聲。
見狀,裴子戚連忙解圍道:“卑職著實是男子,太后娘娘認錯了。”
“是嗎?”太后冷了面龐:“哀家老了。在哀家面前睜眼說瞎話,哀家也瞧不出了。陛下,這位裴大人既然有要事找你,你就去吧。國家大事要緊,壽宴不急於一時。”
太后倚在椅子上,一副不願再言模樣。洛帝看了一眼,識趣道:“兒子去去便來。”說罷,朝裴子戚冷哼一下,拂袖而去。
裴子戚向太后拱手行禮,緊隨洛帝身後,走出壽宴……
第六十二章
大殿內,一片悄悄然,唯有呼吸聲響起。兩名男子遙遙相望,一個端坐於案前,一個俯首跪地。片晌待過,洛帝挪開視線,看向案上的奏摺。他沉聲道:“還有事嗎?若沒事,你就退下吧。”
裴子戚直起身子:“陛下,雲以鐘通敵賣國,殘害我方戰士為實,應當處以極刑。至於周刑周大人,包庇親……”
“夠了。”洛帝蓋上奏摺:“雲以鐘所犯之罪,應當滿門抄斬。你是不是要朕砍了他全家?”
“陛下……”裴子戚脫口道。
洛帝笑了,打斷說:“行了行了,這事就這麼算了吧。朕不想與你計較,你也識趣一些。”
裴子戚張了張嘴,俯身叩首,磕得地板‘咚咚’作響。他沉聲:“陛下,那是幾千條人命,就算是普通老百姓,您也不能這麼算了!更何況,他們是保家衛國的……”
‘噔’地一聲,厚重的硯臺砸向了頭顱。洛帝怒容起身,拍著桌子道:“裴子戚,你是聾了還是不想活了?朕的話也敢叫板!朕留著你,是瞧你有幾分用。你要是不想活了,現在朕就可以砍你了!”
裴子戚抬起頭,鮮血順著額間緩緩流下。他站起身,從容自若:“那幾千名戰士,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,一顆赤子之心保家衛國,而今慘死就換得陛下一句算了?卑職為官多年,遭受諸多不公,然從無怨言。”他跪地俯首,膝蓋骨撞得悶響:“今日卑職別無所求,只望陛下能公允這一回,一回!”
洛帝看著他,怒容漸漸撤去,冷笑道:“公允?裴子戚,你犯下的王法還少嗎?朕何時處置過你?單說沒朕旨意,擅自抄家這一條罪,你的腦袋就該搬家了!王法王法,王在前法在後,朕就是王法!朕說你錯了便是錯了,沒有什麼緣由可談。你若不明白這個道理,公允於你不過是害了你的性命而已。我知曉你不怕死……”一字一句,冰冷刺骨:“可總有人怕死。”
裴子戚俯在地上,雙手握成了拳。靜默少焉,他啞著嗓子道:“卑職只是裴子戚,只是裴子戚……”
清脆的嗓音回蕩在大殿內,卷走了勃然怒氣。洛帝坐回龍椅,道:“裴愛卿果然是一個聰明人,深得朕心。只是,朕該如何相信你?”
裴子戚鬆開手,恢復如常道:“卑職願拿項上人頭擔保,此生只是裴子戚。”
“再加一條吧。”洛帝笑說:“朕如了你願後,你就辭官離開晉國。等老三娶妻後,朕再召你回來,如何?”
“卑職遵命。”
洛帝站起身,向殿外走去。他道:“朕信裴愛卿,希望裴愛卿不要讓朕失望。”又道:“雲清死了一次就夠了,雲以鐘就按裴愛卿所說處以極刑,省了滿門抄斬吧。若雲家還有其他人參與此事,一併由裴愛卿自行處置,不必由朕定奪。至於周刑,朕自有主張……”
裴子戚俯在地上,恭送洛帝離去。待洛帝離去,他才踉蹌起身,掏出手絹擦去額間血跡。他緩緩走出大殿,一出大殿,一名小太監迎了過來。小太監笑盈盈道:“裴大人,您可出來了,小的等您許久了。”
裴子戚頓住步伐,側頭看向小太監,疑惑道:“這位公公,你找我有何事?”
“您不記得我了?”小太監笑說:“剛剛在太后娘娘壽宴上,小的給您遞過話、領過路呢。”
裴子戚豁然大悟,一臉歉容:“瞧我這記憶。原來公公是太后娘娘的人,不知娘娘找卑職有何事?”
“正是,小的在太后身邊伺候。”小太監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塊手絹:“也不是什麼大事,就是太后念著你。太后擔心裴大人身上的手絹弄髒了,讓小的給你送一塊手絹,以防萬一備用。”
裴子戚微微一愣,接過小太監的手絹:“多謝太后關心。”又道:“麻煩公公跑一趟了。”
“不麻煩不麻煩,小的應當做的。”小太監曲腰行禮道:“既然裴大人收到了,小的就先行告辭了,這太后壽辰還沒結束呢。”
裴子戚微笑點頭,握著手絹,眼神變得冰冷幽深。太后明知洛帝不喜歡他與三皇子有牽連,還當著那麼多人面說那些話,直戳洛帝逆鱗惹得他大怒。洛帝不會向太后作難,卻會借題發揮向裴子戚發難。而後,太后還特意命人特意送他一塊手絹……足以說明,這一切是太后有意為之。
他看向手絹,手絹上繡著一面鏡子,鏡子裡映著一朵蓮花。他沉下眸子,嘟囔道:“鏡花水月嗎?”
待過少間,他將手絹兜進袖子,向巡邏侍衛走去。來行侍衛長瞧他走來,連忙拱手行禮:“卑職參見裴大人。”
裴子戚頷首點頭,轉過身吩咐:“你帶幾個人,隨我去禮部抓人。”
侍衛長一怔,猶豫道:“不知裴大人有沒有陛下旨意?”
裴子戚側過頭,輕笑說:“我抓人還需要陛下旨意嗎?”又道:“抓了以後,你們送到刑部去,不必交於我。”
侍衛長這才放下心來。抓人給刑部,陛下就算追究他們,也會避重就輕。他矢口應下,隨手點了幾個人,浩浩蕩蕩隨裴子戚去了禮部。
平日裡,兵部尚書雖與裴子戚不熱絡,但也從不給臉色相看。是以在他的地盤上抓人,裴子戚還是留幾分顏面。他只帶了兩名侍衛進兵部,其餘侍衛皆留在兵部門口。
即使這般,兵部尚書的臉色也不盡好看。他沉聲道:“裴大人,你這是?”
裴子戚笑了笑,解釋說:“我都帶禁軍侍衛來了,自然是來抓人。”又對侍衛道:“去把兵部侍郎雲以鐘抓起來。”
兵部尚書臉色微變,拱手道:“裴大人這是何故抓人?可否有陛下旨意?”
裴子戚只顧理理衣袍,仿佛聽不見一般。洛帝只是說交於他處理,實則沒有一點表示。然而口諭這種東西,洛帝承認便是口諭,不承認就成了假傳聖旨,多說無益。
“裴大人!”兵部尚書厲聲道。
裴子戚側頭看他:“不做虧心事,不怕鬼敲門。若雲以鐘無罪,我自然會放了他。”哼笑一下,又道:“他去的是刑部,又不是我府上的地牢。”
憤怒的聲音驟然傳出:“快放開我,我乃是兵部侍郎,沒有陛下旨意……”
裴子戚挑起眉梢,輕笑說:“看來人抓著了,告辭。”
第六十三章
暮色悄降,天邊漫著一片深紅雲靄,圍著落日悠悠而繞。稀稀落落的街道,一輛馬車飛馳而行,卷著車簾微微掀起。孫翰成倚在石獅子上,悠閒地吃著花生米,時不時看一下天色。
馬車放慢了速度,緩緩而行,最終停了下來。一名男子走下馬車,雅白儒袍、玉簪束髮,端的是儀態非凡。孫翰成瞧了一眼,笑吟吟道:“呦,裴大人回來了呀。”
裴子戚看向他,笑哂說:“這都是霜月天了,你不在裡頭待著,跑到外頭做什麼?”
孫翰成拍拍手,將碎渣拍乾淨:“當然是等你。你又往我刑部塞了一名貴賓,我總得問問你是怎麼一個章程吧。”
裴子戚闊步前走,笑說:“能有什麼章程?好好關著,我明日再審問他。”
孫翰成隨在他身側,疑惑道:“這不像你呀。往日你總是說趁熱打鐵,今日怎麼就變卦了?若沒什麼事,你就連夜審了雲以鐘,免得夜長夢多。”
裴子戚頓了腳步,睨笑反擊道:“你平日裡總勸我多休息,凡事不要太過拼命。今天你怎麼反過來勸我,讓我連夜審案了?”
孫翰成理所當然道:“你是不是忘了這牢裡還有一個陳永漢呢,早解決一個是一個。今個你解決了雲以鐘,明天才有時間解決陳永漢呀。”
裴子戚搖頭笑說:“人都在牢裡了,他們還能跑了?不差這一時半會……”
孫翰成攔下他的去路,張口打斷道:“這陳永漢我們倆都審了大半個月……”後話忽然斷了,視線凝在額間。白皙皮膚上一抹鮮血若隱若現,顏色非常鮮豔,想來是一刻鐘內被人抹去跡象,而從皇城到刑部足有半個時辰的路程。
孫翰成若無其事笑笑,話鋒一轉道:“再審大半個月有什麼關係?你好幾天沒休息了,今個好不容易休息一下,結果又有事情找上門。今天你好好休息,明個大一早再審。”
裴子戚拱手回笑,繞開孫翰成朝房間走去。孫翰成側過頭,望著他離去的身影,笑容漸漸消逝,眼眸浮起了冷冽的寒氣……
裴子戚回到房間,挺立的身軀突然曲了下來。他拿出手絹捂住額間,踉踉蹌蹌走向床榻。有系統在,這一點傷勢本該馬上痊癒。可自從上次遮罩系統後,就不曾把解除遮罩。
他躺在床上,疲憊的閉上雙眼。等這件事過去,再把系統放出來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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漆黑乍破,一輪旭日湧出地平面冉冉升起。朝霞塗紅了天際,迎著公雞一聲又一聲的鳴吟。刑部大牢處,依舊是黑暗纏繞。燈火爍動,撐著微弱的光芒,將灰暗的廊道一圈圈照亮。
一個身影徐徐走進,身姿頎長,一聲素衣直裰。他站在牢房外,瞧向牢裡的人,不動聲息。忽然,他嗤笑一聲,驚破了沉寂。牢裡的人動了動身軀,慢慢轉過頭。只是一眼,他又轉過頭去。
裴子戚輕聲笑起來:“怎麼,見著我來不開心嗎?我可還記得雲大人前幾天,還特意在皇城門口前等候我呢。”
雲以鐘默不作聲,閉著眼睛、半曲著身子。
裴子戚也不在意他的漠視:“你一定在好奇,自己為什麼會進了大牢。沒關係,我來告訴你。”一字一句驟然冰冷:“五年前,你通敵賣國,殘害我方戰士慘死西北。這個罪名,你認還是不認?”
緘默少頃,雲以鐘道:“老夫認與不認有什麼關係,裴大人不早就給老夫定罪了嗎?”
裴子戚笑笑說:“審問流程還是要的,免得有人借此作妖,說我陷害忠良。我耐心不多,你若識趣老實與我說說當年之事,若不識趣…”頓了頓說:“雲大人,你的兒子雖然不爭氣,但有一個爭氣的孫子。如今,他在京兆府當主事,是吧?”
雲以鐘猛地睜開眼,睚眥咬牙道:“裴子戚,你想做什麼?此事與他們無關,全是我一人所為!你若是敢陷害純良之輩……”
噗嗤一笑,裴子戚忍不住笑了:“純良之輩,就你那蛇蠍心腸的兒媳、孫女也配稱得上這四個字?噢,差點忘了,還有一個禽獸不如的兒子。”又嗤笑說:“蛇獸一窩,這雲府果真是齷齪得不行!”
“裴大人,你想要老夫的命要了便是了。”臉上肌肉憤怒地顫抖,鼻孔氣得翻鼓,雲以鐘道:“何必咄咄逼人,對老夫的家人諸多淩辱。”
“淩辱?”裴子戚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,大笑說:“你當真以為我不知曉,當年雲清與莫繡娘是怎麼死的了?說他們是禽獸,還是念了幾分顏面。”他俯下身子,緩緩道:“不過與他們相較起來,雲大人自然是更勝一籌。都說虎毒不食子,雲大人的心腸比老虎還要惡毒。”
雲以鐘跳起身,沖向牢門,嘶吼道:“若不是雲清那個小賤蹄子的錯,我怎麼會做出這種禽獸不出的事情?都是他的錯!是他不知廉恥去勾搭三皇子!合著我就該早早把他賣入妓院,讓他被千人騎萬人騎!!”
裴子戚安靜的看著他,臉上無憂無喜。早在十歲那年,他就看透了所謂的爺爺。那一年,鬱氏從煙花之地找幾個染病姑娘回來,特意安排在他身邊伺候起居。不光如此,鬱氏還對他下了春藥,借此想讓他染上病。
所幸他是哥兒,對女人硬不起來,是以才沒有招道。但也因此,哥兒身份也大白於世。雲以鐘知曉事情尾末後,將他毒打一頓,卻隻字不提鬱氏的所作所為。還把他關進了祠堂,揚言要把他賣入煙花之地。他的父親哀求了整整三天,雲以鐘才把他放出了祠堂。
那時候的他,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沒有……
他蹲下來,微微笑了:“你真的以為,就憑你也能左右雲清?旁的不說,若你敢把雲清賣進青樓。我敢擔保,第二日雲府必定會血流成河,三皇子絕不會輕饒了你。雲清之所以隱忍你,是因為他敬你是長輩,是因為雲錦教導他要做一個好人…”緩了緩說:“可你,把什麼都毀了,他再也做不成好人了。”
一語落下,怒火猛然澆滅,轉而雙目驚恐。雲以鐘臉色發白,失措道:“我從沒想忤逆三皇子殿下。他喜歡雲清,納他為妾侍就好,為什麼要娶雲清為妻?三皇子娶了雲清,雲家遲早要落入老二的手裡。我不殺了老二一家,老大一家該怎麼辦?”
“你有沒有想過,雲錦根本對雲家沒有一點興趣?他只想留下來陪著母親,讓她好過一點?”裴子戚輕輕笑了:“你終日守著亡妻,可對雲夫人有過正眼相瞧?”
瞳孔微縮,雲以鐘失神怔住。他雙手扶著木欄:“你是誰?為什麼會清楚這些事?”
“我是誰重要嗎?左右你都要死了。”裴子戚站起身,垂目看向他:“我還是那句話,聰明一點,便把當年之事全告訴於我;若是執意不肯說,雲家恐怕省不了一口人了。”
雲以鐘乍然瞪大眼,連忙道:“好好,我說說。”他舔了舔嘴唇,目光放空似在回憶,“當年……”
忽地,一陣呼喊了打斷後話:“裴大人,裴大人。”
裴子戚皺了皺眉頭,側過頭看去,只瞧一名獄卒匆匆而來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 七七不放出系統是有原因的……
後面你們看就知道了。
第六十四章
裴子戚散去眉頭,道:“什麼事?”
獄卒緩了步伐,喘著粗氣說:“裴大人,孫大人找你有事,讓你趕緊過去一趟。”
“孫大人有沒有說是什麼事?”裴子戚淡道:“若他沒說什麼事,你去回復他讓他等等,我這裡還在審犯人。”他轉過頭,又對雲以鐘說:“你繼續說。”
獄卒拱手道:“孫大人說是宮裡派人來了。”
裴子戚愣住了,蹙了蹙眉頭,轉身走去:“好,我這就去。”走了兩步,他停下腳步說:“你還不是忘說了,孫大人在哪?派來的是公公還是禁軍?”
獄卒隨在他身後:“孫大人在審訊室裡。旁的就不清楚了,我就是幫孫大人跑個腿。”
裴子戚頷首點頭,繼續前行:“這位小哥,敢問一句你來刑部多久了?”
“來一兩個月了。”獄卒低聲回話,一把鋒利的匕首從袖口露出。他斜嘴笑了笑,抬手向裴子戚襲去……
裴子戚一邊前走一邊笑說:“那就難怪了,我瞧著很是面生……”
忽地,一陣寒風刮過頸間。裴子戚回過頭,只瞧空空如也,不見一個人影。他蹙起眉頭,往回走了幾步。乍然,他止了步伐,抬起左腳。他垂目看去,腳下一灘粘稠的液體,鞋底染得鮮紅,漫著濃烈鐵銹氣味。
他提起衣擺,不顧一切的向前跑去。漸漸的,他放慢了腳步,徐徐向牢門走去。雲以鐘倒在地上,微微張著嘴,瞪大雙目裡滿是驚恐。喉嚨被人割破,噴湧大量的鮮血。衣襟、稻草一一被染紅,空氣裡彌漫著濃郁血腥味。
裴子戚喘了幾口氣,大聲喚道:“來人!快來人!”
灰暗的牢房裡寂靜無聲,一遍遍回蕩著清脆的聲音。裴子戚只手握成拳,將系統放出道:“系統,快幫我查查,那些獄卒怎麼了?”
被遮罩許久的系統一時沒反應過來,歡快吃著爆米花道:“啊?你說什麼?”
裴子戚轉身往回走,又道:“你快查!查查那些獄卒死了沒有?”
系統默了一會,說:“沒死呀,他們都睡著了,睡得可香了。”又說:“戚戚,你受傷了呀,我檢查到你頭部收到過重物敲擊。”
裴子戚放下心來,嘟囔道:“沒死就好,沒死就好……”
系統乖乖消了聲息。裴子戚又道:“系統,幫我治癒傷勢,拜託了。”他迅速走出大牢,上了馬車說:“回裴府。”
車夫高聲應諾,駕著馬車向裴府駛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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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風拂過,銀杏葉滿天飛舞,陽光照耀下金燦燦。劍鋒劃過,銀杏葉紛紛折成兩半,當即掉落在地。一名男子手持利劍,身形快得見不著影。一招一式含著鋒氣,像似在發洩什麼。一劍乍破,他突然頓了身姿,看向不遠處。
裴子戚向他走去:“剛才我遠遠瞧著,還以為你是在跳舞;待走進了一瞧,我才發現原來你是練劍。”打趣說:“難怪都說你是三國第一美男,堪得起這個稱號。”
仉南放下劍,笑說:“你回來了。忙完了嗎?”
裴子戚站在他面前,搖了搖頭,張開手抱住他。他道:“忙是永遠忙不完。我想你了,所以回來看看你。看完了,我還要回刑部去。”
仉南連忙道:“等等,剛練過劍,身上有……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故意在他身上蹭了蹭,道:“你看,我身上也有汗味了。你是不是也要嫌棄我了?”
仉南微微一楞,搖頭笑笑:“還跟小時候一樣,髒兮兮的。”
裴子戚不悅了,哼道:“明明是你有潔癖!寒冬臘月裡,一天還洗二個澡,也不怕著涼!”忽地,他話鋒一轉:“你安排了人保護我,是不是?”
仉南輕嗯一聲。
裴子戚道:“我今天差點死了,差一點。”又說:“雲以鐘死了。在我眼皮底下,今晨被人殺了。孫翰成提醒過我,讓我連夜審雲以鐘,可我沒有聽他的話。還有太后……”
太后已有多年不興辦壽辰了,然而今年卻突然興辦壽辰。想來壽宴一定有特殊用意,或許太后是想借壽宴由頭留下某個人,是以幫他一把。可幫他之余,太后也出手阻攔他。她故意激怒洛帝,惹得洛帝處罰他,讓他錯過了連夜審問。
裴子戚笑了,悠悠道:“太后命人給我送了一塊手帕,上面繡著鏡子、蓮花。鏡花水月,終究一場空。她出手幫我又阻攔我,到頭來讓我一場空。”
沉默少間,仉南伸手抱住他,道:“祖母對你沒有惡意,否則她也不會出手幫你。只是,有一個人讓她很矛盾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”
“仉南。”裴子戚輕輕的說。
“嗯,我在。”
下巴搭在仉南肩膀上,他道:“我父親的屍首,你有沒有好好安葬?不要讓他缺胳膊缺腿,到了陰間還要受鬼欺負。”
“有,我有好好安葬,沒讓他受欺負。”
裴子戚退出他的懷裡,笑說:“那就好。等這件事結束了,我就去看看他。五年了,我還沒去瞧過他。”
仉南輕輕蹙眉,握住他的手:“你要走?”
裴子戚點點頭,道:“去西北瞧瞧父親,盡盡孝。”
握手改為扣手,仉南說:“好,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裴子戚睨他一眼,笑說:“你陪我去做什麼?咱們倆名不正言不順的。若我爹瞧見了,怕是會氣得活過來。”又道:“我又不是不回來了。掃完墓就回來,很快的。”
仉南凝視他的眸子,兩人十指相扣:“我娶你,然後我們一起去。”
裴子戚伸手打住,緊張兮兮說:“別別,我好不容易當上殿內大學士。要是嫁給你了,我就只能呆在後宮裡了。”又說:“除非,有一天你當上了皇帝,允許皇后參政。我才考慮嫁給你,否則免談!”
仉南詫目怔住:“你早已答應嫁給我。”
裴子戚搖了搖手指,理所當然道:“以前是以前,現在是現在。世間萬物,瞬息萬變,不能用以前來決定現在……”
仉南看著他,嘴角輕輕上揚。忽然,視線落在額間上,笑容乍然凝住。他張了張嘴,緩緩道:“父皇有沒有為難你?”
裴子戚稍稍怔住:“沒呀。你從哪聽到的流言?”他挑起眉梢說:“我可是寵臣,陛下怎麼會為難我?你若不信仔細打量我一番,瞧瞧有什麼地方不對。”
仉南凝看額間,良久默不出聲。待過少間,他蹙起眉頭,眉宇間卷著不解。
裴子戚笑說:“這下相信我了吧。”他抬頭看了看天色,道:“好了,天色不早了,我要回刑部了。”語罷,他睜開仉南的手,轉身向走去。走了兩步,他突然回頭:“仉南,你有沒有安排人給我爹每年掃墓?”
“一年兩次。”
裴子戚粲然笑了,輕聲道:“謝謝。”又說:“等我忙完了,我就回來找你。屆時,我送你一份大禮。先說好,你可不能拒絕。”
仉南失神看向他,清澈眸子流轉著明亮的光,那是竊竊喜悅。裴子戚囅然笑看,轉過頭揮手告別。他不疾不徐向前走,臉上笑容漸漸散去,漆黑的眼中有淡淡的水光,看向前方一步不曾回頭……
第六十五章
金陽高照,湛藍的天穹萬里無雲,澄碧透澈。寬闊的街道熙來攘往,伴著各樣的吆喝聲,一聲蓋過一聲。一輛馬車徐徐而行,穿過熱鬧的街頭,緩緩停在刑部前。裴子戚走下馬車,側頭對車夫說:“你去戚齋一趟,讓木小樹來刑部一趟。”
車夫低聲應諾,駕著馬車朝戚齋駛去。
裴子戚拾了拾袖口,只顧向刑部走去。一進入刑部,刑部侍郎連忙迎上去,諂笑道:“裴大人,您回來了呀。孫大人可急壞了,一上午問了好幾次您的去向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:“清晨回了一趟府上,沒與他打招呼便走了,沒想他還急上了。”他搖頭失笑,又說:“對了,你帶一些人手去雲以鐘府上抄家,把一干人等全部帶回刑部關押。辛苦你了。”
“卑職遵命。”侍郎又賠笑說:“不辛苦不辛苦,卑職應該的。”
裴子戚禮貌笑笑,點頭示敬向裡堂走去。少間,身後傳來侍郎嚴苛的聲音:“你、你,還有你……全隨我去雲家緝拿兇犯。”
孫翰成披著外袍,正巧從裡堂匆匆走出。待瞧見裴子戚,他放慢了腳步,笑道:“我說怎麼突然就鬧騰了,敢情是你回來了。”說著,順勢往外一看,他臉色微變,急忙走去:“喂喂,你們在做什麼?”
裴子戚伸手擋住他:“你別急呀,是我命他們去抄家。”
孫翰成一愣,壓低嗓音道:“雲以鐘剛死,屍體都還熱著。我正愁著怎麼交代,你這又要做什麼?”
“死了就死了,交代做什麼?”裴子戚淡淡道:“所謂趁熱打鐵,現在抄了雲以鐘的家,免得那些魑魅魍魎作祟。”
“你說得倒輕鬆。若你不怕,跑出去做什麼?”孫翰成緊張兮兮道:“上一回你擅自抄元明家,陛下如今還惦記在心裡。這一回你又擅作主張吧,你是不想活了對不對?”
“這晌午還沒到,你就咒我不想活了,有你這麼做朋友的嗎?”裴子戚拉著他往裡堂走:“行了行了,吃了一回虧,我還能吃二回?放心,這回有陛下的口諭。”
“口諭?”孫翰成驚恐萬狀看向他:“你什麼時候這麼大膽,連陛下的口諭也當真了?看來你是真的不想活了。還記得上回陛下翻臉不認人的事嗎?那一回你可挨三十大板呀!”
裴子戚冷冷一笑說:“就他會翻臉,我就不會嗎?”
孫翰成放下心來,想來裴子戚與陛下是做了什麼協議。他隨在裴子戚身側,一邊走一邊道:“對了,我們的人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人了?都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,只要你一聲令下就行了。”
裴子戚頓住腳步,忍俊不禁道:“這事你得怨你自個,怨不得別人。平日裡你對我唯命是聽。他們能不學著你,聽我吩咐嗎?”
斜陽透過窗子,落得堂內光亮明朗。一排一排架子整齊陳設,上面堆著滿滿的案卷。另一側擺著案幾、床榻,那孫翰成平日辦公的地方。中間是紅木圓桌,上面擺著棋盤、茶具。
兩人並肩進入,影子拉得漫長。孫翰成瞧著裴子戚發笑,笑容是說不出的不懷好意。他一口一句邀裴子戚下棋。裴子戚好似瞧不出壞惡,一口應下他,反正輸的人從來不是他……
兩人端坐紅木桌前,一人拾白棋一人拾黑棋。一刻鐘過去,孫翰成持著黑棋,盯著棋盤久久不動。裴子戚端著茶杯,輕抿一口道:“瞧了這麼久了,瞧出該怎麼下了嗎?”
“別吵,我正想著呢。”孫翰成揮揮手,沉聲道:“我有預感,這一局我能贏你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。五年了,他與孫翰成下棋,從來只有他贏的份。更別說,這一盤眼瞧著就是孫翰成要輸了。他失笑道:“行呀,孫半仙。為了贏我一次,連算命的本事都拿出來了。好,我就等著你,看你怎麼贏我……”
忽地,一名主事款款而來,拱手稟告道:“卑職參見裴大人、孫大人。戚齋木小叔于外求見,說有事稟告,不知兩位大人……”
黑棋落下,裴子戚持著白棋:“讓他進來吧。”
主事應諾,退出裡堂。不一會兒,腳步聲再次響起。木小叔闊步前來,拱手道:“小的參見兩人大人。”又道:“裴大人,您找我事?”
裴子戚點點頭:“雲府有什麼動靜嗎?”
“傍晚時候,雲府的小廝出府打聽過雲以鐘的消息。在得知雲以鐘被抓後,雲府就再也沒一人出府了。”木小樹慢慢的說:“不過,今個清晨倒是來了一批黑衣人,瞧樣子像是來殺人的。”
裴子戚頓時驚住,手上的棋子墜落棋盤,驚得眾棋子嘩嘩直響。他轉過頭:“黑衣人?你們有沒有活捉一個?”
“抱歉大人,他們的武功與我們不相上下,過了幾招後讓他們逃了。”木小樹想想說:“瞧樣子不戀戰,應該不是必殺之人。”
裴子戚站起身:“我知道了,麻煩你了。”又道:“你先回去吧,叫大夥最近注意安全,不要招了他人的道。”
木小樹拱手應下,徐徐告退。一旁的孫翰成,不疾不徐收拾棋子,道:“毀棋,既是認輸。我說過了吧,這一局我會贏你。”
裴子戚看向他,眸子沉得發深:“你知道什麼?”
“我知道的可多了,你想知道哪一件?”孫翰成想了想說:“還是我自己說吧。有人想殺陳永漢,與殺雲以鐘的是同一批人。另外,我提醒你一句,人抓來了就要及時審問。否則,等會你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了。”
裴子戚咬著牙,一字一句道:“孫翰成,你做人能不能公允一點?”
“陳永漢沒死,是因為我捨不得他死。”孫翰成聳聳肩道:“雲以鐘遲早要死,我去救他做什麼?再說,我已經提醒過你,是你不聽我的。”
裴子戚指著孫翰成,手指氣得發抖,張了張嘴甩袖離開。他跨過門檻,問道:“王主事,劉侍郎把人抓回來沒有?”
“抓回來有一會了。”王主事笑說:“劉大人瞧您與孫大人正在下棋,便沒有去打擾,說等一會再向稟告。”
裴子戚停了步伐,側頭看向孫翰成。只瞧孫翰成攤開手,歪著腦袋一臉無辜樣:與我無關,是他們不告訴你。
裴子戚哼了一聲,拂袖離去……
第六十六章
刑部大牢處,一往如既的灰暗幽深。彼時,因人煙滿據,而多了幾分喧鬧。燈火躍躍,昏暗的廊道上,兩道身影落得頎長。一前一後錯開,裴子戚徐步前行,身後隨在一名主事。
主事恭敬道:“裴大人,按你的吩咐,雲府所有人等全部抓回來關押。女眷男眷是分開關押的,這邊關的是男眷。對了,雲大人恰巧今日沐休,劉大人就把他一把抓了回來。雲大人因有官職在身,故卑職擅自做主,給他單獨安排了一間牢房。”
裴子戚滿意點頭,又道:“雲老夫人呢?”
主事:“雲老婦人年事已大,卑職怕她出什麼事,故也給她單獨安排一間牢房。不過,這雲夫人與雲小姐,卑職是關到一塊了。”
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把雲老夫人放出來,將她送回雲府上。”裴子戚頓了頓又說:“你下去吧,我一個人去瞧瞧雲大人就好。”
主事拱手退下,幽深的廊道驟然成了一個身影的獨角戲。身影越落越長,待到盡頭,突地頓了長度。裴子戚看向牢房,瞧著雲以鐘最驕傲的存在,禁不住的嗤笑。
寂靜的牢房裡,乍然有了動靜。一個身影踉踉蹌蹌撞了過來,雙手撫著木欄,一張臉龐忽暗忽明。他喜出望外道:“裴大人是您,您來瞧卑職了!卑職是冤枉的,卑職全然不知祖父做得那些齷齪事……”
裴子戚踱了兩步,笑嗤說:“雲大人,這就是你不對了。你若全然不知,我抓你做什麼?鬧到陛下那裡,豈不是要落個瀆職之罪?”
雲淩臉色乍變,緊張的握住木欄,顫著嗓音道:“裴大人,您要相信卑職,卑職是真的什麼不知道!更沒有參與祖父那些齷齪事!祖父雖平日裡寵愛卑職,可也不會什麼事與卑職說與呀。”
裴子戚歎了一口氣,搖頭道:“雲大人,你怎麼就聽不明白呢?”他冷了神情,語氣冰冷刺骨:“進了這刑部,你必須得有一個交代。否則,這就是我的過失了,懂嗎?”
雲淩驀地睜大眼,矢口呢喃:“卑職明白了,卑職明白了。容卑職想想,想想……”
裴子笑了,滿意道:“這就對了,我就知道雲大人是一個聰明人。”又說:“你好好想想五年前,雲錦雲先鋒去世之前,雲以鐘有什麼異常?”
“異常?”雲淩連忙道:“有有,卑職曾瞧見過一件怪事。但那是六年前的事了,也不知是不是與小叔的死有關。”
裴子戚來了興致,挑起眉梢道:“噢?與我說說。”
雲淩想了想說:“六年前一個晚上,我半夜起來如廁,瞧著祖父書房燈還亮著,便思忖著去喚他早點睡覺。等我走近書房時,才發現原來屋裡還有一個人。他們好像在商量什麼時,隱隱聽到了雲清兩個字。那時,雲清還有幾個月就及笄了,我以為他們在商量雲清與三皇子殿下的婚事,也就沒多注意聽。可後來又發現,他們沒在商量雲清的婚事,而是別的事情。”
裴子戚楞了一下,笑說:“你不是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嗎?怎麼知曉他們是在商量別的事。”
“因為我瞧見那人了。”雲淩舔了舔嘴唇:“那人穿著下人服侍,挺多就是一個管家吧。但奇怪的是,我祖父對他的態度十分恭敬,想來應該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。”又說:“我祖父再怎麼的,也不會與一個下人商量雲清的婚事吧。再則,小叔嬸娘還在,也輪不到祖父做主呀。”
“下人?”裴子戚蹙起眉頭:“你瞧見那人的模樣了嗎?”
雲淩搖搖頭:“沒,我透著窗縫瞧的。恰巧擋住了臉,只瞧見了一身衣裳。”又道:“我瞧了兩眼,就回房睡覺了。可第二日,祖父特意喚我去書房,問我昨晚是不是來過書房。我老實交代說來過書房,祖父當場臉色大變,又問我聽到了什麼?看到了什麼?我瞧著情況有些不對勁,便撒了謊說鬧肚子沒靠得近。祖父這才臉色變好,又叮囑我把這件事給忘了。”
裴子戚閃了閃眸子,沉聲道:“你有再瞧見過那人嗎?”
“沒有。後來,祖父都不允許我靠近書房了。”雲淩道:“這事卑職本來早忘了。若不是大人過問,估計卑職壓根想不起來。”
裴子戚默聲片刻,點點頭:“多謝雲大人傾囊相助。等過了晌午,大人就可以出獄。”說完轉身離去,身後傳來欣喜的聲音:“多謝裴大人,多謝裴大人……”
裴子戚充耳不聞,從容自若地穿過廊道,走向大牢另一處……
雲大少生性好色,鬱氏性子又好妒,故雲家女眷不多,只有稀稀落落幾間牢房關押著女眷。對裴子戚的到來,她們顯然沒有雲淩那般激動,卻也是一聲接一聲喚著冤枉。
牢房深處,兩名女子遙遙而坐,一個坐在床上、一個坐在椅子上。兩人蓬頭垢面,全然沒了往日的雍容,唯有滿身狼狽纏繞。裴子戚停下了腳步,瞧著她們揚起了嘴角:“喲,這不是雲小姐與雲夫人嗎?”
鬱氏動了動眸子,瞧向裴子戚,火速沖向了牢門。一張臉卡在木欄處,雙手伸出了牢房,高聲喚道:“大人,我們是冤枉的,冤枉的。我們什麼都不知情!”
裴子戚退後一步,嗤笑說:“旁人說冤枉,我還有幾分信。可你說冤枉,我是半個字都不會信。”
“母親,你別廢力氣了,他是來要我們命的。”雲穆嫣側過頭:“他怨我們害死了他的心上人,向我們索命來了。”
鬱氏猛地睜大眼,一臉驚恐道:“你喜歡雲清那個小賤蹄子?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:“我就說不冤枉吧!既然你們都承認了,我就不問了。”說著,他轉身準備離去……
“等等,裴大人。”雲穆嫣站起身,“雲清是自殺的,並不是我與母親殺害的。新婚之夜被夫君拋棄,任誰心裡都不會好說。我與母親作為長輩,自然要幫忙他一把。在他去京郊的路上,好心找了幾個男人輪番伺候他,讓他享享魚水之歡。可他偏偏不領情,非得鬧得自殺下場……”
裴子戚頓了腳步,轉過頭看向她。
雲穆嫣掩嘴輕笑:“大概您不知道,這雲清瞧著是清高,可骨子裡淫蕩著呢,好幾個男人才能滿足他一回。這一點上,他母親與他一樣。被幾個男人伺候爽了後,翻臉不認人,轉頭就裝忠貞烈女,鬧自殺……”
裴子戚笑了笑,從從容容繼續前行。忽然間,他停了步伐,一舉抽出獄卒腰間的刀,抬手向雲穆嫣砍去……
雲穆嫣瞠目色變,下意識矢口尖叫。她抱著頭顱,身軀曲成一團躲在鬱氏身後……
大刀凝在空中,一隻手捂住了持刀的手。裴子戚眼眶發紅,胸口劇情起伏,喘著粗氣…他看向孫翰成,啞著嗓音道:“為什麼?”
“你冷靜一點。”孫翰成取下大刀:“就這麼殺了她們,太便宜她們了。再說,你堂堂一個殿閣大學士,犯得著與兩個囚犯動手?”
“你說得對。”裴子戚垂下手,轉眼間恢復了平靜。他淡淡道:“雲穆嫣、鬱氏殘害雲清、莫繡娘為實,即刻將她們充為軍妓,不得有異。”
一語落下,郁氏連滾帶爬地撲到牢門前,手指著雲穆嫣哭道:“大人大人,這些事都是她的主意,與我無關呀。她天生的賤蹄子,合該當軍妓。大人,我是無辜的呀。”
雲穆嫣失神怔住,脫口道:“娘!你說什麼呢?那些男人明明是你找的。你早就看不慣嬸娘了,三番五次與我說,若不是她,你現在就是先鋒夫人……”
“住口!”鬱氏反手一個耳光落在雲穆嫣臉上,白皙的皮膚立刻浮出鮮紅的五指印。她厲聲呵斥道:“你弟弟是朝廷命官,你知不知道?”
“雲夫人真是識大體。”裴子戚笑了,理了理衣袍:“本官已命人把雲老夫人、雲公子放出來,想來你也放心了。”
鬱氏當即喜上眉梢,跪地磕頭道:“多謝大人,多謝大人!”
裴子戚瞧了一眼,輕輕一笑,轉身闊步離去。待走幾步,身後傳來瘋狂的大笑聲,伴著陣陣謾駡:“裴子戚,你喜歡的雲清就是一個婊子,千人睡萬人枕的賤蹄子。他娘與他是一路貨色……”
裴子戚搖頭歎氣,招了招手,一名獄卒跑了過。他拱手道:“裴大人,有何吩咐?”
“雲穆嫣嘴巴不乾淨,你好好教訓她,讓她懂懂規矩。”裴子戚笑說:“一句髒話一鞭,旁的地方不用抽,抽臉就行。”又道:“記得要落下疤痕。”
“是,大人!”獄卒拱手道。他抽出腰間的皮鞭,甩手向雲穆嫣臉上揮去。一鞭落下,笑聲轉為淒慘的哭喊,不絕於耳。雲穆嫣捂住臉,躺在地上肆意打滾。然而一鞭一鞭落下,每一鞭恰好落在臉頰上,漸漸模糊了面容。
鬱氏喜不自禁起身,面上帶著燦爛的笑容,仿佛瞧見了自己重回雲府。雲穆嫣抓住她的腳,不斷的求救哭喊。然而她只是安靜瞧著,一臉的漠然。
她的兒子還是朝廷命官,而這個女兒已毫無作用。不能帶來榮華富貴之餘,反而惹了一堆禍事,這樣死了也好,省得給她與兒子惹麻煩,壞了兒子的前程……
孫翰成隨在裴子戚身後:“平日裡,你逢人做事都留三分,今個怎麼做得怎麼絕了?”
裴子戚睨了他一眼,反問道:“對禽獸不如的東西還要留餘地,這不是變相害了其他人?”
孫翰成笑了笑,不再言語。兩人並排漫走,一時間寂靜彌漫。系統跳出來問:“戚戚,你之前遮罩我,是不是怕我知道你的死因?”又道:“你那麼生氣,是因為雲穆嫣說的都是真的,對嗎?”
裴子戚身形猛地一頓,轉瞬間又若無其事繼續前走,只是袖子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。
忽地,一名獄卒匆匆而來,高聲喚道:“兩位大人不好了,不好了!”
孫翰成:“什麼事?慌慌張張的。”
獄卒放慢腳步,喘了喘氣說:“雲大人被人殺了!”
作者有話要說:
怕你們誤會,解釋一下
雲穆嫣說得大部分是真的,但77是清白的
下一章會有說明的。77母親是真的,所以77憤怒。他不讓景吾去查,也一直隱忍等機會……
第六十七章
裴子戚雙目發瞠,神色張惶道:“雲老夫人呢?雲老夫人有沒有事?”
獄卒連忙說:“大人請放心,雲老夫人無事。不過受了些刺激昏過去了,這會兒已送回雲府去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裴子戚放下心,一面急走一面吩咐:“命人趕緊備好馬車,我去雲府……”待走幾步,他忽然停了步伐,目光湧動像是想了起什麼。他慢慢轉身,動作很慢,活似笨拙的木頭人。他垂著眸子:“翰成,我想起還有一寫事,你幫我去雲府看看好不好?”
孫翰成看著他,默不作聲,不緊不慢走去。走到裴子戚身側,他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說:“好,我替你去看。”說完,他闊步離去,一字也不問緣由。
裴子戚站在原地,一動也不動。直至腳步聲消散,他也不曾回頭。他答應過洛帝,只是裴子戚……作為交換,洛帝將此事交於他處理。為了這個結果,他隱忍了足足四年,至今時才有了籌謀與洛帝談判。
所謂眾口鑠金,積毀銷骨。旁人只需知雲夫人是殉情而死,其餘的並不需要知情。是以這件事交於他處理,才能放心畫上句號……如今這般就很好,多餘的事只會讓洛帝猜忌。
良久過去,忽暗忽明的面容褪去灰暗,一張臉龐堅定而光亮。裴子戚抬起頭,琅道:“來人,備馬車!去裴府。”
*******
晚霞滿天,湛藍的天空覆上了血紅色,瞧得天色陣陣銀白。後院處,一把把橙黃的小扇子掛於銀杏樹上,密密麻麻、整齊排列,葉面上還渡著淡淡紅色。兩名男子佇於銀杏樹下,一個負手站定,一個單腿跪下。
黑衣人拱手道:“殿下,雲穆嫣、鬱氏已伏法,現關於刑部大牢。裴大人命她們二人充為官妓,又毀去雲穆嫣的容貌,想來她們應該不能作祟什麼了。”
“官妓?”男子冷哼一下:“倒是便宜她們了。那些人還活著嗎?”
“活著。”黑衣人道:“他們倒想死,只是一個沒能死成。”
“把他們放出來,讓他們好好去招待鬱氏、雲穆嫣。招待好了,本宮就放他們離開。招待不好……”男子勾嘴笑笑:“還是老規矩。”
“是殿下。”黑衣人低聲應諾,抬起頭看向男子。
五年前,殿下得知雲公子即將大婚後,不分晝夜往京城趕回,希望能阻止雲公子嫁給他人。然而,終究晚了一步。殿下回京當日,雲公子與景世子已拜堂成親。所幸的是成婚當晚,景世子將雲公子送去了京郊。
殿下得知後,不顧連日的疲憊又趕去京郊。現在想起來,若是他極力奉勸殿下明日再見去,若殿下沒有瞧見那些事……也許,殿下就不會那樣的絕望,以至後來成了行屍走肉。
那一晚他們趕到時,雲公子已幾個男人逼到了絕路。身上褲子已被扒下來,衣服也被撕得粉碎。或許,是知道掙扎已經沒用了,雲公子看起來很平靜。他取下發上的玉簪,閉著雙眼穿透了喉嚨,用死亡守住了貞潔……
然而,雲公子錯估了這些人的禽獸程度,面對著屍身他們依舊色心不改。殿下親眼見著愛人因為他們而死,他們還試圖對雲公子屍身不敬,可想他們的下場……
殿下命他們砍掉那些人的雙腿,把他們關進豬圈裡,當牲畜來圈養。豬圈裡還有其他的牲畜,殿下吩咐,誰能令牲畜懷孕便給誰自由了。五年了,至今無人離開了豬圈。其實他們也知道,這些人怕是永遠離不開了。
後來殿下攻下北漠,吩咐他們除了雲老夫人、雲穆嫣與鬱氏,雲家其餘人等一個不留。還命他們把抓來的雲穆嫣與鬱氏,與那些人一同關在豬圈裡。至於雲老夫人,好生照顧著,讓她頤享天年。
吩咐完後,殿下去了雲公子的墓前。殿下什麼心思,他們心知肚明。但出乎意料的是,殿下沒有在雲公子墳前自盡,且下令讓他們不要動雲家。而後,殿下寫下雲公子生性習慣,又囑託他們去各國尋人。
至時他猛然明白,殿下留下雲家,怕是想利用雲家等雲公子現身。畢竟這等深仇大恨,雲公子若真是活著,鐵定不會善罷甘休……功夫不負有心人,殿下終於尋到雲公子。只是他萬萬沒想到,竟然是裴大人對雲家動手。
他都能想明白個中緣由,想來陛下應該更清楚不過了。他垂下頭顱,道:“恭喜殿下,尋著了雲公子。”
“只是尋得,還遠遠不夠。”男子轉過身來,“郡主手上傷勢好得差不多了吧。派人去鴻臚寺遞個話,讓她連日進宮去胡鬧一番。”
“啊?”黑衣人微微一詫,又馬上道:“卑職領命。”
“對了,你讓王福去查查,孫翰成武功是什麼來路……”乍然,男子放低嗓音:“你趕緊離開,有人來了。”
黑衣人抱拳行禮,飛身離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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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子戚佇於廊道上,來來回回的踱走。過了這條廊道,前方就能看到後院了……躊躇少間,他對系統說:“有沒有一種酒,就是瞧著人很清醒,其實人迷迷糊糊的?”
系統默了一會,謹慎的說:“你要幹什麼?我給你說,上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,現在還被關在牢裡呢。”
裴子戚:“不是,我給自己喝。”又含糊補充說:“我用來壯膽。”
不一會兒,裴子戚手裡多了一瓶酒。系統說:“喝了它,我保證你膽賊肥了,過後還能記得清清楚楚。先說好,出了事你不能怨我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扭開瓶蓋一口飲盡。他握住酒瓶,支吾道:“那有沒有潤滑油?”
“啊?”系統變成了機械音:“你說什麼?”
裴子戚想想說:“就是那一種,能減少疼痛的潤滑油。”
系統恍然大悟:“哦,我明白了。不過小穴那欄屬性都加滿了,你要潤滑油做什麼?直接上就行了,我看好你嗷~~”
裴子戚默了,然後來回原地在踱走。系統看不下了,提醒道:“你再不去,等會酒效發生了,你連人都看不清了。”
裴子戚點了點頭,一臉嚴肅道:“你說得對,我一個大老爺們怕什麼?去就去!”
系統:“……”這是酒效來了嗎?
裴子戚闊步前走,穿過廊道轉眼到了後院。仉南站在銀杏樹下,瞧著他微笑:“怎麼又回……”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,一言不發拉著他往房間走去。
仉南失神楞住,任憑他拉著走。裴子戚回過頭,貼心安撫道:“別怕,去我房間。”
仉南徹底怔住了。裴子戚火急火燎,拉著仉南進了房間,又二話不說開始脫仉南的衣袍。雙手覆在薄薄的肌理上,結實平滑又充滿了力量。裴子戚摸了兩下,色心大發,也不脫衣袍了,直接吻了上去。
裴子戚挑開仉南的唇,開始脫自己的衣袍。仉南的唇很軟很柔,聞著有一股淡淡的香氣,也不知是身上還是唇間的氣味,總之十分好聞。衣袍脫得七零八落,忽然身軀淩空起來,被某人抱上床。緊接著,一具強壯的身軀緩緩壓了下來。
再然後,他感到什麼東西闖入了體內,非常的灼熱。全身熱得軟綿綿,意識被撞得一片空白。他下意識哼了哼聲,上方身軀突然不動了,轉而一張火熱的唇親了親眼睛,溫柔道:“別怕,我娶你。”
大概是被這幾個字感動了,裴子戚揚起頭顱,輕輕咬住了對方的耳墜。某人顫了顫身軀,低頭回吻他的脖子,然後再次動作了起來。
第二天,裴子戚躺在床上,一隻手蓋住了眼睛。昨晚做了一次後,仉南剛抽離他的身體。他立馬圈住仉南的脖子,毫不猶疑的坐了下去。有一就有二,然後他纏著仉南做了一晚上……更喪心病狂的是,明明做了一晚上,身體比昨天還要舒暢。
裴子戚挪開手露出一隻眼,看著一旁空蕩蕩的床,一臉的絕望。他對系統說:“系統,你說仉南是不是被我嚇著了,所以今個清晨跑路了?”
系統想了想,認真的說:“有可能,你太如狼似虎了,都不知道要慢慢的吃。你知不知道,昨晚我看了一晚上的馬賽克,眼睛都要瞎了?”
裴子戚挪開兩隻手,據理力爭道:“可他昨晚也說了,要娶我的!”
系統嗤笑說:“男人床上的話,你也敢信?”
裴子戚躺屍,一臉生無可戀,自暴自棄的說:“如果他再來找我,我立馬給他生一個足球隊……”
‘咯吱’一聲,房門打開,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。他手裡端著木盤,上面放著熱騰騰的早餐,豐富多樣。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:“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閉上眼睛,聽著關門聲響起。靜默少焉,橫空響起窸窸窣窣聲。緊接著,一團熱滾滾的熱源靠了過來。裴子戚緊張問:“系統,仉南在幹什麼呀?”
系統老實說:“他看見你沒醒,把早餐放在了桌子上。然後脫了衣服,睡在了你旁邊。嗯,他現在睡在你旁邊,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著你看。”
第六十八章
裴子戚轉了轉眼眸,思忖一番後,索性睜開眼睛:“早上好。”
仉南只手撐著臉頰,朝著他笑:“累了一晚上,現在餓了嗎?我給你做了早餐。”
裴子戚默了,說不餓浪費了一番好意,說餓了又太羞恥了。他支吾著說:“聽你這麼說,好像是有一點餓了。”
仉南起身下床:“你想吃什麼?我為你準備了很多。”
裴子戚想想說:“粥吧,上回的粥挺好吃的。你隨我一起吃吧。”聲音忽然變得小,好似呢喃一般:“比起我,你應該更累。”
仉南愣了愣,盛粥道:“你把自己作為禮物送於我,我必定將你視為珍寶,凡事以你為先。”
裴子戚頓時傻眼了,脫口道:“今早那些話,你聽明白了?”
他既應下洛帝,自會信守承諾。他會離開,可不代表什麼也不做。他早有打算,在臨行前把自己交給仉南。但雲老夫人的事,又讓他改變注意了。他要留在京城,守護那位沒有依仗的老人。
他不能失信於洛帝,暗地裡卻可以做一些手腳。遲早要交給仉南,早一點……若懷了身孕,難道洛帝還會把他趕出京城?
“嗯。”仉南端著熱粥坐在床邊,溫柔道:“父皇那裡,你大可放心,我已安排妥當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:“戚戚,你這是白獻身了嗎?”
裴子戚有些惆悵:“大概是的。怎麼辦?我有一點想哭。”
系統安慰道:“不哭。換一個姿勢,你們再來一次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裴子戚接過粥,小聲道:“我自己喝粥就行了,你…出去一下。”
仉南看著他輕輕笑了,幫他拾了拾被子:“我命人備了熱水。你好了喚我一聲,我就在門外等你。”
裴子戚怔住了,機械點了點頭,從耳根紅到了脖間。他撇開視線,佯裝鎮定的喝粥。關門聲響起,他連忙放下粥,驚慌失措道:“系統,怎麼辦?我現在跑路還來不來得及?”
系統不解說:“你跑路做什麼?”
裴子戚:“你傻呀。他說備好了熱水,肯定是準備帶我去洗澡。孤男寡男共處一室,又是熱氣騰騰的霧氣,你說會做些什麼?”
系統恍然大悟:“你既然都知道了,還跑路做什麼?昨晚都已經發生過了,現在不過歷史重演而已。”
裴子戚怒說:“哪能一樣嗎?昨晚我有酒壯膽,今天我可是清清醒……”正說著,手心突然多了一瓶酒,又聽見系統說:“再給你一瓶,喝吧。不用謝!”
裴子戚看著酒瓶,不甘心問:“就沒有什麼瞬間移動之類……”
系統冷冰冰打斷說:“沒有。快喝吧,反正總有下一次的。”
裴子戚想了想,扭開瓶蓋一口飲盡。緊接著,他端起熱粥,不疾不徐的喝粥。一碗見底,他從門外琅聲道:“我喝完了,你進來吧。”
房門輕啟,仉南漫步進入房間。他彎下腰輕輕將裴子戚抱起,橫抱于懷向浴堂走去。裴子戚環住他的脖子,耳朵貼在胸膛,盤旋著‘咚咚’聲響,一下又一下,悄然沒了時間流逝。
漫長廊道比他印象中要短許多,不一會兒便到了浴堂。兩人進入浴堂,水霧繚繞,流水泫泫,飄著輕紗漫舞。仉南溫柔將他放下,垂目微微一笑。長黑的睫毛擋住了眼,手指輕輕扯開了系帶。
裴子戚心頭跳了跳,失神凝視著他,挪不開雙目。暖霧朦朧了面容,皮膚宛如玉玲瓏鑲做,眉宇如畫,一雙眸子化作星辰。稍稍的垂頭,髮絲瑩滑落在胸前,漆黑柔亮。
修長的手指觸向肩頭,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,揚起頭顱吻了上去。
輕紗漫飄,卷著水霧冉冉升起。溫度漸漸升高,釋放出迷離的色香,彌漫在空氣中。仉南順勢摟住他,悄然褪去他身上的衣袍。一吻待過,兩人氣喘吁吁分開,仉南啞著嗓子道:“我先出去,洗好了你喚我一聲。”
酒效上腦,裴子戚拽著他,膽賊肥問:“等等,你不要對我做什麼嗎?”
仉南搖搖頭,笑說:“乖,你身子會受不住。”
裴子戚怒了,士可殺不可辱,這不是變相侮辱他?他環住仉南的腰,粗魯扯開他的衣袍,一鼓作氣坐了下去。他忘情地半睜眼,意亂情迷地搖擺腰肢……
琥珀色的眸子變了顏色,一望漆黑如淵。仉南一隻手環住他的腰肢,反身將他壓下,交吻、纏綿……一直到了深夜。
第二天,裴子戚躺在床上,一臉生無可戀。他道:“系統,為什麼我下半身沒有知覺了?我是不是殘廢了?”
系統支吾說:“那個,你知道吧。人的身體有一個極限,雖然你加滿了屬性,但哥兒的身體比較弱,仉南的持久力又非常可怕……我幫你把知覺遮罩了。”
裴子戚用力敲了敲腿,毫無感覺,不滿道:“這跟殘廢有什麼區別?”
系統消了聲息。不一會兒,裴子戚鬼喊鬼叫:“啊,好痛好痛,快幫我遮罩知覺!快快……”
靜默少焉,裴子戚歎氣道:“系統,我大概要多久才能好?”
系統沉聲說:“像這種程度的傷,我無能為力。大概要幾天才能好吧。”頓了頓說:“你就當作放放假,一下就過去了。”
裴子戚反問:“在床上度假?”
系統好心說:“面對美色,你應該節制的。”
裴子戚默了一會,說:“你說得對。”又道:“對了,仉南呢?他去哪了?是不是在廚房做早餐?”
系統說:“不是。天沒亮那會,有一個黑衣人來找他,他就披著衣服出去了。”
裴子戚怔了怔,疑惑道:“黑衣人?”他沉下面容,一字一句說:“系統,我必須得去看看,無論如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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廊道上,一名男子搭著薄翼披風,款款落於地上。墨發鋪在披風上,混雜著金色刺繡,燦燦奪目。他道:“查到什麼了?”
黑衣拱手道:“孫翰成這個人可能有大問題。王公公說,孫翰成與那群黑衣人的武功流派,全是來源於留國皇家暗衛。留國於四十多年前滅國,歸入了晉國版圖。這個留國地域不大,卻是人才輩出。當年,武皇陛下也是廢了諸多心思才將它打下,先帝訓練暗衛方式便是來于留國。卑職等人因經常于王公公打交道,故瞧不出他們武功的奇特。多虧王公公提醒,我們才幡然醒悟。”
“皇考?”仉南輕抿嘴唇,眉間隱隱不悅。
提起這位武帝,上至先皇下至當今太子,幾乎沒一個皇室成員對他有好感。雖然作為皇帝他頗有建樹,但為人實在太過無恥。當年,留國盛傳有一位荀先生,有郭嘉之智、諸葛之才,難得的棟樑之才。
武帝聞此便學著劉備,前往留國三顧茅廬請他出山。荀先生隨武帝來了晉國,武帝對他也是言聽計從、敬重有加。十年光陰,在他極力變革下,晉國變得兵強馬盛。
鳥盡弓藏、兔死狗烹,用來形容荀先生最適合不過。晉國強大後,武帝就開始盤算著怎麼殺了荀先生。若是一般的卸磨殺驢,隨便扣個名頭也就罷了。可偏偏武帝動了歪心思,看上了國色天香的荀夫人。
思來想去,武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扣個謀反罪名殺了荀先生,又將荀夫人強搶進宮封為貴妃。武帝對荀貴妃是真心喜愛,萬千寵愛集於一身,而荀貴妃卻終日冷著一張臉,不見言笑。
一場禍事平息,另一場禍事又起。有傳言說,其實荀先生沒死,帶著兒女逃回留國了。無論此傳言是真是假,武帝率兵當機攻打留國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荀先生有多大的能耐。他能扶起一個晉國,假以時日也能扶起一個留國。
武帝率兵一路南下,暢通無阻打到了玉門關。當時鎮守玉門關的大將,是留國第一猛將莫將軍。雙方僵持了整整三天,久久不見勝負。無奈之下,武帝想出一則計謀。他收買了留皇貼身太監,讓他向留皇進言換下莫將軍。
留皇聽信太監讒言,把莫將軍召回了皇城。武帝沒有馬上攻下西門關,而是派人給留皇遞話:只要留國願意成為晉國附屬國,他便立刻撤軍離開。留皇自然一口回絕,武帝也不客氣,一連攻下了好幾座城池作為回報。
眼見晉軍要打到皇城了,留皇不由動搖了。再加上太監進讒言,他不顧眾人的反對,應下了武帝提議。然而留皇前腳答應,武帝后腳翻臉不認人。趁著留軍軍心動盪,他一口氣殺到皇城下。
面對莫將軍鎮守的皇城,武帝苦戰了整整四天才勉強打下,且晉軍傷亡慘重。一怒之下,他率兵血洗莫將軍府,屠盡留國皇室,城中老百姓也有多傷及無辜。
然則留國滅亡之際,荀貴妃于寢宮內上吊自盡。在得知荀貴妃自盡後,武帝吐血昏厥,不足一個月就暴斃身死。臨死前他還喚著荀貴妃的閨名,不願閉上眼睛。
“正是武皇陛下。”黑衣人道:“荀貴妃是留國人。當年,武皇陛下為了討荀貴妃歡喜,便改了許多宮規習俗。後來先帝繼位,頗為癡迷留國文化,也下令改了不少規矩。故短短四十年間,晉人留人已瞧不出什麼差異了。”
仉南點點頭:“留國那位莫將軍是何名諱?”
黑衣人想想說:“莫清遠,字子筱。”又道:“殿下,您怎麼突然問起他了?您莫不是懷疑他與荀貴妃有什麼關係?莫將軍與先帝是一輩人,與荀貴妃關係遠著呢。”
仉南神情一愣,自語說:“子筱?子小?”他驀地睜大眼,呢喃:“孫。”他轉過身,趕緊道:“你去查查孫翰成來京以後,與什麼人有密切來往。你若查不到,讓王福去查,一定要詳細。”
“卑職領命。”黑衣人拱手道:“殿下,您的吩咐已經帶給郡王。估計今日,郡王便會進宮了。只是,郡王說……”
仉南伸手打斷後話,側過頭看向不遠處柱子,目光銳利入刀。他眯了眯眸子,冷聲道:“誰?”
第六十九章
裴子戚雙手拄著拐杖,側身躲在柱子後。他歎氣道:“系統,你不是說這個拐杖除了能飛,其他功能都有嗎?為什麼他還是發現我了?”
系統:“這能怪我嗎?我早跟你說過了,仉南武功很高。呼吸聲要輕一點,不然一下就被他發現了。”
裴子戚怒了:“我都差點把自己憋死了,呼吸聲還不輕……”說著,腳步聲響起,不疾不徐、成竹在胸。他連忙將拐杖丟給系統,倚著柱子踉踉蹌蹌走出來。
仉南神情一愣,頓時停了步伐。氣勢為之一變,眸中冰冷散去,流淌著溫柔的波光。他闊步走去,伸手抱住裴子戚:“疼嗎?我抱你。”
裴子戚環住他的腰,腦袋搭在肩膀上,笑說:“那正好,來時耗光了力氣,正愁怎麼回去呢。”他睨眼瞧了瞧跪地黑衣人,漫不經心道:“他是誰?你大清晨不睡覺,跑出來與他私會做什麼?”
仉南側頭看了一眼黑衣人,彎下腰將裴子戚橫抱起來。得了仉南的命令,黑衣人拱手示敬,轉眼飛身離去。仉南道:“一個下屬。等你傷勢好了,介紹與你相識,以後他聽你差遣。”
“君子不奪人所好。”裴子戚搖搖頭:“他是你的下屬,我要來做什麼?”
仉南笑笑說:“你想知何事直接問他即可,不必偷偷摸摸。”
裴子戚唰地紅了臉頰,支吾說:“我沒有…偷偷摸摸。就是瞧你不見,擔心你跑了…畢竟,咱們還名不正言不順。”說到最後,聲音幾乎低不可聞。
仉南愣了下,笑哂道:“你若願意,選定好吉時,我便娶你。”
緘默少焉,裴子戚閉上雙眼,臉頰貼著胸膛。他輕輕的說:“好。”強有力的心跳聲盤旋於耳,帶著倦意沉沉睡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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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書房內,洛帝怒不可遏地來回急走,奏章灑落了一地。面容灰暗扭曲,眸子隱隱透著殷紅。孫祿招了招手,兩名小太監上前收拾奏章。孫祿曲著腰,苦口婆心道:“陛下,身子要緊,何必與那些蠻族計較。”
洛帝回過頭,鼻翼鼓得碩大,噴著粗氣道:“一個北漠還翻了天了!三番五次擾亂宮殿,置朕威嚴於何地?”他拍了拍桌子,厲聲道:“上一回,北漠女皇燒了御花園,朕不與她一般計較。這回她倒好,居然……”
孫祿連忙扶住洛帝,輕聲細語說:“陛下,身子要緊、身子要緊。您是大晉的皇帝、真龍天子,若氣壞了身子,豈不是正合了那些蠻族的意?”
洛帝甩開他的手,疾言厲色:“難道就這麼算了?朕咽不下這一口氣!”
孫祿收回手,垂目低語道:“有一句話奴才自知不當講,可眼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。陛下,您不如把此事交給裴大人處理。上回裴大人處得妥當,想來這回必定也不會讓陛下失望。”
洛帝稍稍一愣,怒氣轉瞬微消。他點了點頭,似乎對這個建議很是滿意。忽然,他又擰起眉頭,厲目看向孫祿:“孫祿,你是不是收了裴子戚的好處,拐彎抹角幫他說來來著?”
孫祿急忙跪下,雙手輪流扇著耳光:“奴才多嘴,奴才多嘴。奴才對陛下絕無二心,只是擔憂陛下身子,才……”
洛帝揮了揮手,緩緩坐下:“行了行了,你伺候朕四十餘年了。你的心思,朕還會不清楚嗎?”
孫祿慢慢起身,彎腰垂頭道:“陛下,奴才雖不懂朝政,但有些事也是瞧得明白。如今北漠邊境,多虧了三皇子殿下鎮守才民泰安康。別說高祖皇帝,就是當年的武皇陛下,也達不到這個程度呀。奴才深知您不喜裴大人,可裴大人好歹也是三皇子殿下的救命恩人。而今,三皇子殿下又住在裴大人府上……”
話不用說白,其意盡顯。不管裴子戚以前是誰,與三皇子是何關係都不打緊。只要現在他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就足夠了。有了這一點,三皇子便有了藉口出面護著他。三皇子雖不會當面忤逆洛帝,但父子倆若因此事落得面紅耳赤,那就不划算了。
方今,倒不如給裴子戚一個機會,不僅處理了此事還能緩一緩關係。裴子戚是一個拎得起的人,他即矢口應下洛帝,自當不會失約於人。只要他沒有奢想,此事可以從輕考慮。
沉默片晌,洛帝食指敲了敲桌面,消了怒氣:“朕也不想棒打鴛鴦,做一個惡人。可老三喜歡他就喜歡他,何必要執意娶他為娶,鬧得不可開交?”雙指扣了扣桌面,揚起音調:“他是皇嫡子,怎麼可以娶一個哥兒做皇妃?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!”
孫祿點點頭,笑說:“父子間哪有隔夜話?只要陛下與殿下好好說與,想來殿下必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。”
洛帝歎了一口氣,悠悠道:“只要老三娶了皇妃,生下了皇孫。朕隨他怎麼鬧,立皇側妃也好,寵妾滅妻也罷。”又道:“倘若雲清能生下皇子,老三立他為皇貴妃也不是不可以。偏偏老三死心眼,一心要娶雲清為妻……”
就算尋常人家,哥兒都只能當妾,正妻位由女子主持。更不要說皇家了,一個哥兒當上皇妃像什麼話?再一個,哥兒一生至多只有兩個孩子,且第二胎多半會難產。
即使生下來,哥兒的身體也大不如以前,繼而香消玉碎。皇子剛誕,母妃香消,此乃不祥之兆。當年先皇正是因此緣由把他丟在偏宮,多年不聞不問。
孫祿笑笑說:“裴大人是一個明白人,拎得清自己的位置。”
洛帝歎了歎氣,只手搭在椅子上:“裴子戚最近在做什麼?怎麼不見他進宮。”
孫祿抬了抬手,一名小太監手捧靠墊碎步前來。孫祿拿過靠墊,幫洛帝墊在後腰處:“聽說,裴大人受了傷,正在府上養傷呢。”
洛帝看了看硯臺:“他還沒好?有太醫去瞧過嗎?”
孫祿一面拾靠墊一面說:“太醫倒是沒瞧去。不過案上的硯臺足夠五六公斤,摔破了腦袋總得好上一段時間。”
洛帝愣了楞,又馬上輕哼一下。他道:“你派人去裴府宣旨,告訴他朕不養閒人。北漠女皇,他得給朕處理好;陳永漢,他也得處理妥當。至於雲家,朕還是那句話,任憑他處置朕不會過問。等事情完後,讓他滾得遠遠的,朕不想看到他。”
孫祿低聲應諾,閃了閃眸子,輕輕而笑……
第七十章
風清氣爽,碧透的天空鑲著幾絮纖雲,銀杏葉瑟瑟漫舞飛揚。裴子戚坐在廊椅處,漫不經心的磕瓜子,視線緊緊凝視不遠處。
系統吃著爆米花,問:“好看嗎?”
裴子戚搖搖頭,磕了一顆瓜子:“不好看。”又道:“系統,你能不能開個外掛翻譯唇語?”
“無能為力。”系統歎氣說:“你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,直接走過去就行了。三皇子又沒躲著你,故意不讓你知道。”
裴子戚默了,說:“你說得對。但是,好像已經來不及了……”
系統:“……”
裴子戚又說:“系統,你說今早宮裡派來那道聖旨,會不會是仉南的手筆?”
系統反問:“不是他,難道還有別人?”
裴子戚愣了愣,凝望著仉南,喃喃細語:“我希望是仉南。”
*******
庭院處,一名男子頎長站立,肩頭搭著墨灰披風,裡頭一身雅白儒衫。他微蹙眉頭,看著黑衣人道:“你說什麼?孫祿主動幫我們?”
黑衣人垂頭低目,道:“是的,殿下。卑職也覺得奇怪,故一知此事立刻向您回稟了。”
聞此,仉南抿嘴沉默,眉頭稍稍收緊。少間,他道:“是不是你們弄錯了?孫祿為什麼要幫我們?”
黑衣人搖搖頭:“謹遵殿下的吩咐,我們的人一直跟在孫祿身邊,應該不會錯的。”又道:“殿下,卑職斗膽問一句,計畫還要不要繼續進行?”
按仉南的計畫,讓北漠女皇進宮連番惹洛帝大怒,再通過王福之手令洛帝改變心思,下旨命裴子戚來解決此事,從而促成裴子戚留在京城。而如今王福尚未出手,目的已達成了。
眉宇松展,仉南沉聲道:“目的既已達成,計畫擱置吧。”又問:“對了,孫翰成那裡,你們有查出什麼嗎?”
黑衣人垂下頭顱,抱拳道:“卑職無能,查不出什麼。不過,卑職已托王公公去詳查,相信應該很快有結果了。”又說:“對了,殿下。卑職有查到,那位吳神醫近日住在孫翰成府上。您看……”
仉南微微一怔,眉頭緊皺,蹙成‘山’字。五年前西北一戰,他雖攻下西北替雲清報仇雪恨,卻也身負重傷差點死在西北。多虧了這位吳神醫及時趕到,才救下他一條性命。後來,北漠一戰落得重傷,也是幸虧了他出手相助。
當年,雲清大婚消息傳來,他帶著傷勢急忙趕回京城,故也來不及詳思此事。後來,他派人去找過那位吳神醫,卻找不到一點蹤跡,好似此人從不曾存在一般。可北漠一戰,吳神醫又突然出現,及時救下了他的性命。至此,他才看清吳神醫身後的那個人……
他道:“他在孫府做什麼?孫府有人生病了?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黑衣人道:“卑職派人查過,聽孫府的下人說,吳神醫好似是孫翰成的未婚妻。故孫府不少的下人,喚他孫夫人來著。”
仉南驀地睜大眼,瞳孔微微緊縮,下顎稍稍繃緊。
黑衣人垂著頭顱,沒注意到仉南的異常,繼續說:“殿下,原來那位吳神醫叫吳果,聽著這名字倒一點不像……”
“啊?”黑衣人抬起頭,懵逼問:“殿下你說什麼?”
仉南轉過身去,目光遙望天際:“孫翰成的事,你們不用查了。並且之前所查到的事,一一銷毀,不得讓旁人瞧見。”又道:“孫祿那裡繼續派人盯著,有什麼事及時向我彙報,下去吧。”
黑衣人怔了一下,卻識趣的沒有追問緣由,拱手領命離開。
*******
待黑衣人離去,裴子戚驟然起身,理了理衣袍走向仉南。他道:“忙完了?沒什麼事吧?看你的臉色不是很好。”
仉南凝視他,抿著嘴唇,不言不語。
裴子戚走近他,伸手環住他的腰身,疑惑道:“怎麼了?是不是陛下脅你娶妻了?”他笑笑說:“不要怕,有我在,陛下做不了你的主。”
“子戚。”仉南輕輕喚他。
“嗯?”
仉南展手回抱住他,語氣放得很輕:“如果有一個人很愛你,你會不會因為他對你太好,從而變心愛上他?”
裴子戚怔了怔,馬上笑說:“瞎想什麼呢?孫翰成對我那麼好,我也沒愛上他呀。愛一個人不是看他對你好不好,而是看緣分,緣分晚了便是晚了。”
仉南輕嗯一聲,閉上眼睛緊緊抱住他,唯恐他會消逝一般。
裴子戚失聲笑笑,視線看向了遠方,仿佛那是五年前……
第七十一章
萬里晴空,宛如澄澈的碧玉,不染丁點纖雲。微風徐徐吹過,透著陣陣清涼覆蓋大地。一名男子悠然漫步,只手提著鳥籠,時不時逗著籠中鳥兒,瞧得好個愜意自在。
他徐步進入刑部,一名主事當即迎了出來。主事彎腰諂笑:“裴大人,您來了呀。這些天您不在,大夥天天念叨您,日日盼您來。”
裴子戚笑笑說:“這話我愛聽。只是不知道你們孫大人聽到了,會不會不太高興?”
主事面色僵了僵,立馬恢復如初,笑道:“孫大人也盼您來,一天問好幾次您來了沒有。”
裴子戚愣了下,笑謔說:“這倒稀奇了。”又道:“你們孫大人呢?在裡堂辦公?還是在刑訊室?”
“裴大人真是英明神武,孫大人正在裡堂辦公呢。”主事曲著腰,笑顏滿面:“您看,要不要小的……”
裴子戚彎了彎嘴,淡道:“不用了,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。”說罷,闊步朝裡堂走去……
********
裡堂內,斜陽透著窗子悠悠灑落,一片寬敞明亮。孫翰成坐在案幾前,只手撐著面頰,唉聲歎氣。忽地,腳步聲響起,他立刻正襟端坐,眉頭緊蹙成‘山’。
裴子戚徐徐走進,忍俊不禁道:“孫大人,這是遇到什麼重案了?神情瞧得這般凝重。”
孫翰成抬目瞧向他,大松一口氣,軟癱在椅子上:“原來是你呀,嚇死我了。”
裴子戚放下鳥籠,笑說:“不是我,你還以為有誰呀?”說著,他環視一周,戲笑說:“呦,你這豬窩是誰來幫你收拾了?”
孫翰成面色微微一變,不悅道:“這本來就很乾淨,誰要人收拾了?”
裴子戚轉了轉眸子:“你未婚妻上刑部尋你了?我早與你說過,男人再忙也得回家,住在刑部算什麼事?”
孫翰成唰地起身,橫眉豎眼道:“裴子戚我給你說,吳果不是我未婚妻,他只是暫住在我府上。他是一個郎中,擔心我身子吃不消,所以來刑部瞧一瞧……”
裴子戚擺擺手,睨笑說:“得了得了,此地無銀三百兩。倘若你心底不認他是未婚妻,犯得著裝模作樣嗎?我知曉你喜歡女人,可哥兒也不差呀!”
孫翰成立馬破了偽裝,哭喪著臉說:“你不懂,女人與哥兒一點也不一樣。”視線微挪,看向桌上的鳥籠,疑惑道:“你什麼時候有情趣養鳥了?”
裴子戚提起鳥籠子,挑起眉梢說:“這可是寶貝,咱們若想從陳永漢嘴裡套出話全靠它了!”
孫翰成來了興致,端詳籠中的鳥:“有這麼神奇?咱們耗了那麼多心思,也從他嘴裡問出什麼,一隻鳥就能讓他開口了?”
裴子戚勾起嘴角,輕笑說:“就是有這麼神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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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牢,一往如既的陰森灰暗,時不時響起‘嘰嘰’老鼠聲。燈火微弱,佇在黑暗中閃著一圈圈的光暈。兩名男子徐步走近,待走到天牢深處,兩人同時停了步伐。
牢門內,一道身影若隱若現,半曲著背癱坐在床鋪上。裴子戚瞧了半晌,嗤笑說:“陳大人,真是好久不見了,我又來瞧你了。”
陳永漢閉著雙目,神情淡定自若,優哉悠哉。兩人對峙較勁,一個沉默相應,一個耐心等待。待過良久,清脆的鳥鳴聲橫空響起,劃破沉寂的氣氛。
陳永漢下意識顫了顫身軀,緩緩睜開了眼睛。他道:“有勞裴大人來探望老夫一介階下囚。只是大人怕是白來一趟了,老夫對你無話可說。”
裴子戚伸手逗了逗鳥兒,勾得鳥兒仰頭鳴吟。他漫不經心道:“陳大人,你說這只鳥兒怎麼樣?叫聲好聽嗎?”
陳永漢側頭看向他,一字一句說:“老夫說好聽,裴大人當如何?說不好聽,又當如何?”
裴子戚笑了,將鳥籠交給孫翰成:“我就喜歡陳大人這股聰明的勁。若陳大人歡喜這只鳥兒,我把它送給你做個人情。俗話說得好,拿人手短吃人手軟。陳大人有什麼話,該說的就說了吧。若陳大人不喜歡,我就當著你的面把它掐死……”頓了頓,冷冰冰道:“左右我買下它,是為了討個陳大人的歡心。既然無用,死了也罷。”
陳永漢瞋目切齒,指著裴子戚鼻子怒道:“裴子戚,你敢!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慢慢道:“陳大人大可試試,看我敢不敢?”他側過頭,抬手向孫翰成示意。孫翰成輕輕點頭,伸手掐住了鳥兒的咽喉。兩根筆直的手指,只要稍稍一用力,便能馬上結束它的性命。
呼吸轉而急促,陳永漢瞪大雙眼,凝視鳥籠目不轉睛。
裴子戚踱了兩步,笑笑說:“陳大人,現在還覺得我在開玩笑嗎?”
陳永漢是只老狐狸,他也不是吃乾飯的。早在陳永漢入獄之初,他就派木小樹去查陳永漢的老底了。陳永漢藏得很深,木小樹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查出了端倪。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弱點,而這個陳永漢不在乎家人生死、不在乎功名利祿……唯獨在乎這只鳥兒。
平日裡,陳永漢就把這只鳥當寶貝寵著,除了他任何人不得靠近。但凡關於這只鳥的事,他均是親力親為,比伺候老子還要老子。在科舉出事之初,他第一反應是把這只鳥兒偷偷送走,命人好生照顧著,唯恐它因此受到牽連。
可惜,陳永漢所托非人。他只廢了一些手段,就將這只鳥買了過來。先前他是奈不何陳永漢,而今有了這只鳥,就由不得陳永漢不說了。
陳永漢似乎氣急了,噴著粗氣破口大駡:“裴子戚,你太無恥了!居然暗中調查我!你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了,何必去為難一隻鳥……”
裴子戚搖了搖手指,輕輕抵住了嘴唇,作出一個‘噓’的動作。他笑了笑,說:“陳大人,先前我與你扯了許久的嘴皮子,你是軟硬都不吃。今個我不想與你扯嘴皮子了,就一個答案:說還是不說?”
“你想知道什麼?”陳永漢赤目怒視裴子戚,氣急敗壞地大吼:“你知不知道?你想要的答案,可能毀得不是一個惡人,而是一個國家的信念?”
“一個國家的信念?”裴子戚忍不住笑了,不緊不慢的理著袖口:“如果一個國家的信念本身就是錯誤的,毀了它又如何?”
一語落下,陳永漢猛地震住,瞠目看向裴子戚,張開嘴發不出聲響。
裴子戚揚起眉梢,以為陳永漢裝傻想蒙混過關。他抬起手,朝孫翰成動了動食指。孫翰成勾嘴笑看,兩根手指微微收攏。鳥兒發出清脆的鳴吟,洋洋盈耳回蕩在天牢內。漸漸地,聲音變得斷斷續續,好似隨時能斷絕一般。
陳永漢連忙回過神,睜大眼睛凝視著鳥籠。他急忙跪下來,磕頭求饒道:“我說我說。裴大人,你想知道什麼我全說,只要你放過這只鳥兒。”
裴子戚蹲下身子,微笑道:“陳大人,其實我要求的不難。只需要你說出,這些年的科舉試題,你洩露了給那些人。”
陳永漢愣了愣,支吾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裴子戚凝起眉梢,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。他抬起手,陳永漢雙手穿過木欄空隙,一把抓住他的手:“裴大人,我真的不知道。每年的試題,我只負責交給秦國公,其他的一概不知。”
第七十二章
裴子戚瞠目結舌,半晌才道:“你說什麼?秦國公?”
陳永漢慢慢鬆開手,無力坐在地上,垂著腦袋喃喃:“正因為是秦國公,所以我才一直不願說出來。秦國公一生受人敬仰,我不想他死後還要擔上汙名,有什麼罪過我來承擔就好。”
裴子戚逐字逐句道:“你確定是秦國公?”
“裴大人,你不相信我?”陳永漢驚慌地直起身子,雙手扶上木欄:“我真的沒騙你!當年我出任禮部侍郎,秦國公私下派人向我要當年的科舉試題,說是事成後一力推薦我為禮部尚書。當時我鬼迷心竅,偷看了科舉試題告訴秦國公。後來,我果真當上了禮部尚書。從那以後,幾乎每年秦國公都會派人來要科舉試題。直到五年前,秦國公去世才沒繼續派人來。”
“派人?”裴子戚凝起眉頭,眸子微微閃動:“你是說秦國公一直派人與你接觸,從未親自向你要科舉試題?”
陳永漢點點頭:“這不很正常嗎?這種事當然是交給下人。秦國公位高權重,又是皇后娘娘的生父,自然不會親自前來留下把柄。”
裴子戚思索少間,沉聲道:“秦國公派了誰來找你?每一年都是同一個人嗎?”
“秦國公府的管家鐘紀德。”陳永漢想了想說:“每年都是他,沒有其他的人。”他頓了頓,僅用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音:“裴大人,我有一事不明。除了將試題交于秦國公,我絕無交於第二個人,你是如何得知我販賣科舉試題的?”
裴子戚瞳孔猛縮,張著嘴,半晌說不出話。待過少焉,神情恢復如初,他站起身拱手道:“多謝陳大人相告。”說完轉身闊步離去。
陳永漢也跟著起身,緊張兮兮道:“裴大人,你想知道的,我已傾囊相告。我的鳥……”
裴子戚停了步伐,恍然大悟的側過頭:“差點忘了這件事。”他朝孫翰成招招手:“孫大人,趕緊把鳥還給陳大人吧。動作輕一點,別傷了鳥了啊。”
孫翰成鬆開手,睨裴子戚了一眼,提著鳥籠不緊不慢走去。他剛到牢房前,陳永漢穿過木欄空隙,一把將鳥籠奪過來,緊緊抱在了懷中。他委屈的撅起嘴巴,兩眼淚汪汪:“我的小翠呀,你受委屈了。是我沒用,沒有好好保護你……”
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,突然露出這副神態……孫翰成與裴子戚兩人,不約而同驚了一個寒顫。陳永漢提起鳥籠子,一副心如刀割的神情:“我的小寶貝,瞧著你都瘦了。我不在你身邊,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……”
相較裴子戚的回神,孫翰成還是一副癡呆狀。裴子戚拉了拉他的袖子,這才猛然回過神。他乾咳了兩聲,與裴子戚一同離去。待兩人回到裡堂,他終於忍不住了:“這陳永漢沒毛病吧,對一隻鳥寶貝成那樣?”
裴子戚為自己斟了一杯茶,不禁搖頭說:“你知不知道這世間有一類人,不愛美人不愛榮華富貴,就愛這悅耳的聲音。”
孫翰成愣了愣,坐在他對面道:“那只鳥的叫聲好像是挺好聽的。不過,先前咱們用他的至親來威脅,他正眼都不瞧我們一眼。現在為了一隻鳥,居然什麼都招了,這陳夫人、陳公子真是夠可悲的。”
“對於我們來說,那是叫好聽。”裴子戚端起茶杯,笑說:“對於陳永漢來說,那就非同一般了。這陳永漢從小好聲音,不好顏色。當初,他娶陳夫人就是念著她一口好嗓子。可好景不長,陳夫人大病一場後,就此壞了嗓子。陳夫人生性好妒,不准陳永漢娜妾之餘,還將陳府上下弄得跟殺豬場似的,不堪入耳。對於陳永漢而言,這陳府就是地獄,活著還不如死了。後來,他養了這只鳥兒,日子才有了盼頭,所以這等寶貝得緊。”
孫翰成豁然點了點頭,又道:“這陳永漢最後與你說了什麼?神神秘秘,還不給我聽。”
裴子戚放下茶杯,“我正想與你說這事呢。”他朝孫翰成勾了勾手指,壞笑說:“你幫我抓一個人。”
孫翰成遲疑少間,緩緩湊過頭去。裴子戚低語道:“秦國公府的管家,鐘紀德。”
“不去!”孫翰成環著手,一臉嫌棄道:“秦國公府是陛下的逆鱗,鐘紀德又是秦國公府的人。誰碰了逆鱗,誰就得死。陛下一向如此,可不會管那些對錯。”
裴子戚不悅了,用食指敲了敲桌面:“誰讓你光面正大去抓人的?我是讓你偷偷去找人,神不知鬼不覺的。”
孫翰成嘖嘖兩聲,道:“裴子戚呀、裴子戚呀,你說得倒輕鬆,合著不是你去抓人。再說,陳永漢那番措辭還有待考證,誰知道是真還是假。”
裴子戚怒了,仰頭道:“孫翰成,你先聽我說行不行?雲淩在雲以鐘書房裡,曾瞧見雲以鐘對一個下人十分恭敬。如果這個下人是秦國公府的管家鐘紀德,那麼這事就能說得過去了。”
皇后、秦國公出世五年了,洛帝還每年念著國公府。宮裡有什麼好東西,都往公國府送上一份。在這京城裡,也就國公府能獨享這副榮耀,旁人只能眼睜睜瞧著。更不用說,秦國公、秦將軍在世時,國公府的氣派、風光。
六年前,雲以鐘已身為兵部侍郎,犯不著對一個下人低聲下氣。可如果這個下人是秦國公府的管家,那就另當別論了。鐘紀德雖是一個管家,卻有不少皇親國戚逢他便巴結一番。畢竟是洛帝念著的國公府,哪怕秦國公不在了,還有三皇子在呀。
孫翰成一驚,睜大眼說:“你懷疑此事與秦國公無關?”
“不是懷疑,是肯定與秦國公無關。”裴子戚堅定道:“五年前我尚不在京中,也知曉陛下對秦國公是計行言聽。若秦國公想要知道科舉試題,向陛下說一聲即可,何必偷偷摸摸壞了自己的名聲?除非有人打著他的名號,做出了這等苟且勾搭。”
思忖少頃,孫翰成擰眉道:“你是說此事是鐘紀德一個人所幹?”
裴子戚笑笑說:“怕是不止他一個人。”
倘若只是一個外人,仉南何必暗中派人保護他,而不是剷除危險?這其中,恐怕有一個讓仉南左右為難的人,令他不得不如此處理此事。
再則,太后的壽宴。他早有推測壽宴的用意,太后或許是想借壽宴由頭留下某個人,是以幫他一把。如果是仉南背後促成了此事,而那麼巧,他在壽宴上看到了仉南所顧忌的那個人。
他始終記得小時候那幕回憶,那一張猙獰的面孔。以前他覺得是眼花所致,現在想起來怕是某個人隱藏太深,瞞過了世人的眼睛而已。
“這秦國公府裡有鬼,且這只鬼不是咱們能動的。”裴子戚頓了頓說:“咱們想動他,只能暗地裡來。一句話,你去不去抓?”
洛帝不想動的人,他就是費盡心思也動不了。例如周刑,罪證擺在洛帝面前了,最後一個告老還鄉收場。以前的種種,他可以忍受。但這一次不行,事關他父親的死。想來定是父親發現了什麼,是以遭到某個人的毒手。
“你都這麼說了,我能不去嗎?”孫翰成端起茶杯一口飲盡,緩緩道:“只是,我們要怎麼抓?先說好,如果你讓我去秦國公府裡去抓人,我拒絕!”
裴子戚看著空蕩蕩的茶杯,搖頭笑笑:“夜路走多了,總會見鬼。”他換了一個茶杯,又道:“鐘紀德平日裡雖深居簡出,但身為秦國公府的管家,總有一兩日得出府置辦,咱們就那個時候動手。”
“看來你是早有打算了,連這都打聽妥當了。”孫翰成嘖嘖道:“裴子戚,你老實交代吧,這事你籌謀多久了?是不是等著我上鉤?我給你說,我可是未婚妻的人,不能像以前那麼玩命了。”話鋒一轉,他又道:“對了,我們抓了鐘紀德關那裡去?”
裴子戚勾嘴笑了。早在雲淩對他說時,他心中就有了一個猜測。近些日,別看他呆在裴府裡,其實一直在暗中籌畫。因為這一次的對手,不僅是某個人還有洛帝,有可能還有仉南。他必須得演好這一場戲,不露一點痕跡。
“最危險的地方,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裴子戚不疾不徐的斟茶,“抓到刑部來吧。你放心好了,出了事我會一力擔下,不會連累你的。”
孫翰成睨眼笑笑:“這話你保留點說,萬一我被你連累了,你心裡也好有一個準備。”
裴子戚剛端起茶杯,又立馬放下道:“有孫祿孫公公在,你還怕死?”
孫翰成揚起眉尾,反問道:“你還有三皇子護著你,你怎麼也怕死?那可是皇嫡子,未來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人。”裴子戚張嘴準備反駁,他連忙伸手打止:“裴子戚,我實話與你說吧。碰了這件事,你可能會死,我也有可能會死,誰都護不住。你還要繼續嗎?”
裴子戚凝了眉宇,垂目笑說:“我還是那句話,若是怕死就不去做了,那我還是裴子戚嗎?”
孫翰成也笑了:“給個時間吧,我去抓人。”
第七十三章
天色濛濛發亮,天邊映著一片熠熠朝霞,連帶裴府也一掃黑夜的灰暗。裴子戚慢慢睜開眼,微笑說:“系統,早安。”
系統有氣無力道:“早安。”
裴子戚頓了頓說:“聽你的聲音,似乎不是很高興呀。”
系統不禁歎了一口氣。自打裴子戚從刑部回來,就整日呆在府上不管世事。每天散發著戀愛的酸臭味,與仉南膩膩歪歪。起初,裴子戚還是有幾分矜持的。然而壯膽次數多了,膽就真的肥了,一言不合就啪啪啪。
它婉約道:“鐘紀德被抓好些天了,你就不去刑部看看?這馬上又是年底了,政務繁重,你不去南書房瞧瞧?”
裴子戚想想說:“過兩天吧。這兩天心情好,不想壞了心情。”
系統說:“上回、上上回……你也是這麼說的。你就實話跟我說吧,以前你說爬三皇子的床是為了留在京城。現在又是為什麼嗎?”
就拿昨天來說,兩人原本在院子裡,正正經經的下棋。突然它就什麼也看不見了,眼前只剩一片馬賽克了。還有前天、大前天……幾乎天天如此,動不動就被馬賽克支控了。
裴子戚默了下,歎氣說:“我能怎麼辦我也不想啊……”
仉南見裴子戚醒來,只手撐起面頰,笑睃道:“醒來了。餓了嗎?如果不餓,我先抱你去沐浴。”
裴子戚側頭看去,柔亮的墨發一瀉而下,鬆鬆散散落在床笫間。白色的褻衣微微敞開,露出性感的鎖骨,媚惑入骨。結實的胸肌若隱若現,散發著迷情的荷爾蒙。笑容很淺卻溫柔極了,漫不經心的撞進心頭,仿佛輕柔的撫摸。
裴子戚楞了楞神,伸手纏住他的長髮。一雙清澈眸子映著他的面容,專注而深情。他搖了搖頭,湊到仉南耳邊輕輕道:“我不餓也不想去沐浴,你說該怎麼辦?”
仉南展手抱住他,低頭吻了吻他的臉頰,溫柔道:“子戚……”
裴子戚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,眨眨眼壞笑說:“殿下今日又沒去晨練,眼下時候不早了,想去晨練也來不及了。”他翻身騎在了仉南身上,俯下身子咬著他的耳朵道:“卑職,有一個主意能彌補殿下……”說著,他含住仉南的耳垂,輕輕的廝磨。
呼吸漸漸粗重,琥珀色的眸子顏色加深。大手撫上裴子戚的腰肢,仉南翻身將他壓在了身下……然後,系統什麼也看不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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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沒羞沒臊的日子又過了半個月,裴子戚才想起來是時候去一趟刑部了。他戀戀不捨與仉南告別,臨走前三番五次的回頭相望。
系統看不下去說:“你至於嗎?不就去刑部一趟,又不是與生離死別。”
裴子戚歎氣說:“在裴府裡,我只需要享受寵溺;但出了裴府,一大堆煩心事等著我操心。你說我能開心得起來嗎?”
系統默了,任由裴子戚唉聲歎氣。
萬里無雲,天上的金陽高高懸掛。一陣徐風刮過,即使這般燦爛的日頭,也感到了一絲寒意。一輛馬車在街道上晃晃前行,車頂上裝飾著漢白玉閃閃發亮。待過一盞茶的時間,馬車緩緩停在了刑部門前。
裴子戚不疾不徐走進刑部,孫翰成正好疾步走出來,兩人恰恰撞了一個正巧。
孫翰成停下腳步,嗔笑道:“剛剛主事說你來刑部了,我還不信他的話。裴大人貴人事忙,怎麼會有空來刑部呢。沒想到,裴大人還真來刑部了。”
“得了得了,不就二個月沒來刑部嘛。”裴子戚睨他一眼,徐步向裡面走去:“至於這麼陰陽怪氣的嗎?平日裡,我好幾個月不來一趟刑部,也沒見你瞧這般念著我。”
孫翰成緊隨他身側,壓低嗓音道:“今日不同往日。你喚我去抓人,人我給你抓來了,你卻放在一旁不管,我能不急嗎?”僅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:“你知不知道鐘紀德被抓後,秦國府不斷在派人尋他。更甚一個月前,秦太君去京兆府報官了。要是再抓下去,恐怕秦太君得找陛下去尋人了。到時候,我們兩人都完了。”
裴子戚失聲笑笑: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。我沒說不管,這不就來了嗎?”又道:“至於陛下那裡,過兩日我進宮去瞧瞧。”
四目對視,兩人相視而笑,不約而同向大牢走去。孫翰成在前領路,裴子戚隨在身後。
半路上,孫翰成挑起眉梢,不悅道:“看來,你是故意不來刑部的。”又說:“裴子戚、裴子戚,你若不著急,何必那麼早讓我去抓人?鐘紀德關在刑部大牢內,這事指不定那天就會被獄卒發現……”
裴子戚忍俊不禁,反問道:“這刑部是你的地盤,在你的地盤裡還會又指不定?”又說:“我抓鐘紀德是為了敲山震虎。若是時間短了,那只老虎怎麼可能會敲得疼?”
“敲山震虎?”孫翰成頓了下步伐,吃驚道:“合著,你是不打算從鐘紀德嘴裡得知什麼呀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:“咱倆在陳永漢耗了那麼多心思,好不容易從他口裡套出了話。這鐘紀德能把陳永漢忽悠過去,足以說明他比陳永漢還要老狐狸。與其花心思與鐘紀德諸多周旋,倒不如直接敲打這幕後黑手,反倒省事得多。”
孫翰摸了摸下巴,疑惑道:“那你今日來是做什麼?”
裴子戚笑笑說:“這惡人通常會給自己畫一張皮,畫得越好越逼真,就隱藏得越深,活得越久。今日我來這大牢裡,自然是來瞧瞧這件皮。”
孫翰成楞了楞,笑說:“這鐘紀德瞧著倒挺像是忠厚之輩。”
忽地,兩人停了步伐。裴子戚望向前方,噗嗤笑了:“鐘管家你聽聽。距離這忠厚之輩,你就差一個好像了。”
面前彌漫著濃郁的漆黑,透不出一點光,壓根瞧不出牢房在何處。周遭也被黑暗吞噬,只有兩旁廊道上佇立著燈火。然而,燈火太過微弱,瞧著似乎轉眼就能熄滅。
這裡是天牢的最深處,也是最陰暗最潮濕的地方,終年鮮少人煙出沒。不是因為少有人煙,故不點燈火;而是此處太過潮濕,點不著燭火。就連蟲鼠也多半不願呆在此處,怕被陰冷刺了骨。
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。”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,語氣帶著許些無奈與蒼涼。
第七十四章
裴子戚側過頭,對孫翰成笑說:“你瞧瞧,多從容自如。我都差點懷疑,是不是我們冤枉他了。”說到這時,笑容忽然散了,語氣漸冷:“鐘管家,陳永漢陳大人指認你假借秦國公名義,多年來向他索要科舉試題,你可承認?”
一語落下,緘默橫生,黑暗肆意漫動,透著陰冷的氣息。少焉,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:“兩位大人既然存心要誣衊在下,小的說再多也是無用功。”
裴子戚拾了拾袖口,淡道:“鐘管家莫急,且等我把話說話。這只是其一,其二雲以鐘指認你通敵賣國,是以謀劃雲錦先鋒及幾千名戰士,你可承認?”
‘砰’地一聲巨響,昭彰是撞擊木欄的聲音。
“大人誣衊小的索要科舉試題也就罷了,左右是小的擋了某些人的道。”語氣為之一變,侃侃諤諤道:“但是通敵賣國這等大罪,小的是萬萬不能接受。小的蒙秦國公恩澤四十餘載,旁的沒學會但這‘忠君愛國’四字時刻不敢忘懷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搖頭道:“鐘管家倒是個趣人兒,說話得真是逗。俗話說得好,蒼蠅不叮無縫蛋。這接二連三的有人你,該不會都是誣衊吧?說句不中聽的話,鐘管家你一介下人。犯得著讓兩位朝廷命官,不約而同出口誣衊於你嗎?”他朝孫翰成使了個眼色,道:“算了,看來今日是問不出什麼了。我們還是先行告辭,等鐘管家想好了再來問吧。”說著,他與孫翰成一同轉身。
“等等,兩位大人。”蒼老的嗓音有些急促。
裴子戚頓了步伐,側頭道:“怎麼?鐘管家想明白了?”
“小人自知命不久已,然秦太君待小人如親人一般。小人不忍太君為小人擔憂,還望大人往秦府報個信,小人感激不盡。”
沉默少間,裴子戚勾嘴笑了,道:“鐘管家,你總算對我們說了一句真話。”說著闊步與孫翰成離去,任憑怎麼呼喊也不回頭。
待兩人一出大牢,裴子戚就對孫翰成說:“我先回府了。你盯緊一點,別讓鐘紀德跑了。”
孫翰成眨了眨眼睛,有些傻眼了:“你來刑部還不到一個時辰,這就嚷嚷回去了?合著你就是來瞧瞧的呀。”
裴子戚理所當然道:“我一個殿閣大學士待在刑部做什麼?再說,我府上還有正經事等著我呢。”他拍了拍孫翰成的肩頭:“我先回去了,你不用送了。”說完舉步向馬廄走去,充耳不聞身後的呼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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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院,兩排銀杏樹光禿禿的,懸著稀稀落落的銀杏葉,隨風搖曳。地上落著厚厚的銀杏葉,在陽光照耀下金光燦燦。二名男子位於銀杏樹下,一個身姿頎長站立,一個單腿跪地垂頭。
灰白的披風搭在肩頭,墨發順著披風鋪在身後。仉南遙看廊道處,道:“秦公府有什麼動靜嗎?”
黑衣人拱手道:“稟殿下,鐘紀德鐘管家被孫翰成抓到刑部關押,秦太君正在派人四處尋找鐘管家。孫翰成的手段很高明,太君的人摸不到鐘紀德的蹤跡。不過卑職查到,還有另外一股力量也在找鐘管家。”
一片銀杏葉在空中翩翩起舞,仉南伸手抓住:“他們查到了什麼?”
“他們已經找到刑部去了,似乎想劫獄救出鐘紀德。”黑衣人垂頭道:“只是這孫翰成也不簡單,身後的勢力與他們旗鼓相當。兩方人交手了好幾次,均落不了好處,所以這事就這麼擱下來了。”
“派人去幫孫翰成。”仉南鬆開手,銀杏葉慢慢墜落:“不用太明顯,讓他知道就可以了。”
“啊?”黑衣人抬起頭,詫異道:“殿下,我們這是要與太君作對嗎?她可是殿下的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仉南轉過身,緩緩道:“她是我的外祖母,是外祖父的妻子。可這事不是論孰親孰遠,按我吩咐去做就行了。”
黑衣人微微一怔,拱手道:“卑職領命,這就……”
仉南打斷他,嘴角不禁上揚:“再等等,子戚回來了。”
黑衣人愣了愣,恭敬地垂下了頭顱。不一會兒,腳步聲匆匆而至,一個頎長的身影闖入視線。裴子戚粲笑而來,步履輕快矯健。待目光觸及一旁的黑衣人,眸子不由閃了閃。
他若無其事的走來,伸手環住仉南的腰,宛若無人道:“怎麼又在後院等我?我不是說了嘛,去去就回來了。這都快臘月了,寒風刺骨。你就算身子骨好,我也不許你這麼胡來。”
琥珀色眸子流轉著溫柔的波光,仉南握住他的手,輕輕的說:“我無礙。倒是你,這麼冷的天還要外出奔波。”
裴子戚鬆開他的腰,故作不滿道:“可不是嘛,一大堆事等著我。過兩日,我還要進宮一趟,去瞧瞧陛下。”
仉南微微笑了:“我陪你一同去。順便讓父皇下旨,賜婚於我們。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別別,陛下向來不喜我。倘若你請旨賜婚,陛下非得砍了我不可。過兩日,還是我自個進宮就好。”
仉南怔了下,抿著嘴道:“子戚,我們已有……”
“打住,打住。”裴子戚唰地紅了臉頰,急忙抵住仉南的唇,看了看一旁的黑衣人:“還有外人在呢。”
仉南楞神而笑,抓住裴子戚的手,緊握在手心裡。他側過頭,笑容忽然散去,對黑衣人道:“把面具摘下來。”
裴子戚睜大雙眼看著仉南,滿是驚訝盤踞。
仉南溫柔笑笑,解釋道:“我曾與你說過,等你傷勢好了,介紹他與你相識,今後任憑你差遣。我不是隨口說說糊弄你,而是不想壞了近日的氣氛,把此事拖到了今日。”
“你……”裴子戚張了張嘴,神情格外認真:“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。”他垂下雙目,撇開了視線,輕聲道:“公事是公事,私事是私事。你沒必要因為我們的關係,就向我全盤攤牌。”
“我告訴你,是因我全然信任你、認定你,故把身家性命交托於你。”仉南輕輕搖頭,伸出手拾了拾裴子戚絮亂的碎發:“公事也好私事也罷,你有權利知曉我的一切。”
裴子戚猛地抬起眼,凝視著仉南,許久沉默不語。片晌,他粲笑說:“我明白了。如果有機會,我會將所有事情告訴你。”
仉南莞爾視笑,眉宇間滿是溫柔佔據。
仉南開心了,系統卻哇哇大叫:“裴子戚,你要冷靜啊!不能因為戀愛沖昏了頭,出賣系統是要收到處罰的。”
裴子戚:“什麼處罰?”
系統默了,有氣無力道:“扣積分。”又馬上振作起來,強調說:“你不要少看積分!沒了積分,我就不能給你開外掛了。”
裴子戚:“哦,扣吧。有仉南在,我還要你的外掛做什麼?”
“……”系統:“戚戚,你是嫌我沒三皇子有用嗎?”
裴子戚笑笑,溫柔的說:“乖,你清楚就好。”
系統:“……”
裴子戚向黑衣人看去,張大嘴巴半晌說不出話。他指著黑衣人,瞠目結舌:“你是……上次在京郊,替陛下喊仉南回京的大漢!”
幾個月前他在京郊度假,正是這名大漢去京郊喚仉南回京。他還記得,當時大漢背著荊棘跪在地上,整個背上全是鮮紅。在那種的情況下,大漢輕而易舉幫他扛起了野豬,健步而行……
黑衣人拱手應諾:“裴大人好記性,正是卑職。不過卑職早已辭去官職,而今一心為殿下效忠。”又道:“卑職許星川,今後聽憑裴大人差遣。以前有冒犯大人之處,還望裴大人多多包涵。”
仉南溫聲解釋說:“許星川擅于偵察,父親便是看中了他這個本事,命他去尋我回京。他不是故意闖入小木屋,以後也不會再去。”
裴子戚乍然回過神,擺手說:“無事。即是陛下的命令,確實很難拒絕。”
“你想知曉什麼或是有什麼事,儘管吩咐他去做。他的本事在京中打探消息足以,倘若是其他事交托於他也無礙。”仉南從懷裡拿出一筒小型煙花:“你若找不到他,以此煙花為信。他看見了,自會主動去尋你。”
裴子戚接過煙花,挑眉道:“要是他看不見呢?”
許星川抬手抱歉,琅琅說:“裴大人請放心,殿下的眼線遍及京城。只要您放了煙花,卑職必定能知曉。”
裴子戚笑了,將煙花揣入懷裡:“那這煙花可是寶貝。我得好好藏著,不得讓旁人偷了去,壞了事。”
仉南搖頭失笑,笑容寵溺至極。他伸手將裴子戚摟進懷裡,視線挪向許星川。許星川當即明瞭示意,恭敬起身抱拳、飛身離去……
待許星川一走,裴子戚戳著仉南硬邦邦的胸膛,道:“好呀,視線遍及京中。說,你是不是早準備謀取儲君之位了?”
仉南握住他的手,笑容驟然淡了一些。他搖了搖頭:“我于皇位無意。所做一切,皆為保護你、保護父皇、二哥……”最後兩個字幾乎輕不可聞,仿佛錯覺一般。
裴子戚怔了怔,順勢倚在仉南的懷裡,緩緩閉上雙眼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
其實戚戚懷了包子,只是還不知道
第七十五章
辰初時分,天色尚是灰濛濛,裴子戚已經起床洗漱了。系統看著忙上忙下的裴子戚,好奇道:“你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,平時不是要睡到日上三竿嗎?”
裴子戚默了一下,並不想理會系統。平時是兩個人睡,那是不得不晚起;昨晚是他一個人,當然就起得早了。洗漱完後他穿上了衣袍,又問系統要了一面鏡子,站在鏡子前左瞧瞧右看看。
少間,裴子戚歎氣說:“系統,我是不是最近胖了很多?”
系統吃著爆米花,口齒不利:“是啊。你每天吃那麼多,怎麼可能不胖?”
裴子戚成默了。也許是冬天來臨的緣故,他的胃口比平日突然好了很多。這不好像胖了一圈,衣袍穿得有些小了。重新做衣袍得耗上好幾天,於是他說:“系統,能不能讓我看上去瘦一點,臉色蒼白一些,好像大病初愈一樣?”
系統想了想:“行。”
鏡子裡的人轉眼消瘦了下去,臉頰微癟透著一股蒼白。裴子戚看著鏡中人,來來回回的打量,這才露出滿意神色。
系統疑惑道:“戚戚,你要做什麼?”
裴子戚默不作聲,理了理衣袍踏出了房門。他饒過後院向馬廄走去,待上了馬車才道:“去皇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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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頭悠悠漫爬,懸在天空上熠熠發光。一輛馬車緩緩而行,最終停在了皇城處。裴子戚走下馬車,守城侍衛連忙跪下行禮。他抬了抬手,守城侍衛起身,揮手命人打開了城門。
裴子戚款款進入皇城,穿過廣闊的宮殿,漫步向前朝走去。他不疾不徐的前行,待到廊道轉彎處,一名小太監突如其來撞來。兩人撞了一個正著,好在衝擊力度不大,裴子戚只是晃了晃身軀,踉蹌地退了幾步。
小太監捂著腦袋,抬頭瞧著是裴子戚,驚恐地睜大眼睛。他緊忙跪下來,一股腦地磕頭,磕在地上砰砰作響。裴子戚本是一肚子火,但瞧他這副模樣不由散了氣,於是問:“什麼事如此匆忙?這宮中到處都是貴人,豈能容你莽莽撞撞?”
小太監停了磕頭,身軀顫顫發抖:“裴大人,小的知錯了,望您能大人有大量,饒小的這一次,小的今後再也不敢了。禦膳房公公讓小的今早過去搭把手,小的一時忘了這事,而今都過辰時了……”
裴子戚愣了愣,放柔了神情:“好了,起來吧。”他繞開小太監,繼續前行:“趕緊去禦膳房,免得等會受道責罰。”
小太監俯在地上,身軀猛地消了顫慄。他不緊不慢的站起身,看著不遠處的身影斜嘴笑了,衣袖處一把鋒利的匕首閃閃發光……
另一邊,系統急忙跳出來說:“戚戚,你就這麼放過他了?”
裴子戚挑起眉:“不然要了他的命?看他的樣子,應該是才進宮沒多久,宮裡的規矩還不是很熟悉……”
系統趕緊打斷他:“不是,他是壞人!他的袖子裡藏了匕首,他是想殺了你!”
裴子戚停了步伐,怒道:“你剛才怎麼不說?”說著他馬上回頭,只見漫長的廊道空空如也,不見一個人影。
系統支支吾吾道:“剛剛他撞你那一會,匕首已經到你的脖子了。我以為他要殺了你,想著及時復活你,就……”
裴子戚怔住了,下意識捂住了脖子。他抓了鐘紀德,原以為幕後黑手該停一停手,便讓仉南撤去暗中保護他的人。這麼做他不是不怕死,而是覺得仉南一個皇子,比他更需要這些人。再說,他還有系統保護他。
他道:“系統,你阻止了他?”
“沒有。”系統想了想說:“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。匕首都到你脖子了,怎麼沒動手殺了你?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又說:“但是,我懷疑他給你下毒了。我剛剛檢查了一下你的身體,發現你的身體狀態很奇怪。我這裡檢測不出原因,不過已經把你情況送到總部去了,過幾天應該會有消息了。”
“……”裴子戚:“系統,我會死嗎?”
系統安慰說:“不怕,我會復活你。”末了補充道:“但是有前提,不能讓人發現你死了,特別是仉南。他那麼精明,你死在他面前,一定忽悠不過去。”
總部有明文規定,系統不得向宿主以外的人暴露自己。無論是復活雲清還是裴子戚,都是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復活的。如果仉南發現裴子戚死了,那麼總部會中止復活裴子戚權利,以保證它不會因此暴露。
裴子戚默了一會,說:“我明白了。”說著繼續漫步前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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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紗漫飄,佛香彌漫。燈火雀雀而動,落在大殿內忽暗忽明。木魚一下一下的敲響,清脆的回蕩在大殿內。一名小太監躡手躡腳進入殿內,唯恐自個驚擾了聖駕。他碎步走到孫祿身側,曲著身子小聲稟告。
孫祿點了點頭,揮手讓他下去。木魚聲停了,洛帝徐徐睜開雙眼,沉聲問道:“孫祿,什麼事?”
孫祿湊上前去,笑說:“稟陛下,裴子戚裴大人殿外求見。”
“裴子戚?”洛帝放下木杵,抬起手。孫祿連忙過去,扶住他的手。洛帝緩緩起身:“他怎麼來了?”冷哼道:“他還有臉來見朕?讓他處兩件事,沒一件是做好的。”
“聽說裴大人一直在府上養傷。”孫祿笑道:“總歸裴大人將北漠女皇勸住了,讓她不再進宮叨擾陛下。其他的事,想來等裴大人痊癒後,定會處理妥當。”
“朕只是拿硯臺砸他一下,他就再府上養病幾個月。”洛帝冷冷說:“朕要是打他幾十大板,估計會反了天去了。”說著又擺了擺手:“算了算了,讓他進來吧。”
孫祿垂頭應諾,命人喚裴子戚進來。
不一會兒,裴子戚徐步進入大殿。他身上穿著寬大的衣袍,寬得壓根看不出身形。面色微微泛白,顯得格外的憔悴。他提起衣擺,跪地叩首,高聲道:“罪臣裴子戚參加陛下,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靜默少焉,洛帝瞧著裴子戚憔悴的臉龐,慢慢散了臉上的不悅。他道:“裴愛卿,起來吧。地上寒,你剛大病初愈。”
裴子戚繼續俯在地上:“罪臣不敢。”
洛帝倚在椅子上,輕笑說:“朕還沒給你定罪,你倒自稱起罪臣起來了。你有沒有罪,朕說了算。”
“微臣有愧陛下信賴。”裴子戚字正腔圓:“陛下交于微臣之事,時至今日微臣仍未完成一件。禮部尚書陳大人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朕將此事交托於你,是想你能妥善處理。”洛帝懶懶道:“不急於一時。對了,老三怎麼樣了?”
裴子戚站起身,羞愧不已道:“微臣雖待在府中,但終日臥床養病,不知殿下……”他尷尬笑笑:“不過下人有稟,說近日些殿下蘇醒時辰漸多,思來再過些時日殿下就應該無礙了。”
“應該?”洛帝直起身,眉頭稍稍蹙起:“裴愛卿,老三住在你府上已經好幾月了。”
裴子戚連忙跪下,膝蓋撞在地上悶響。他道:“三皇子殿下雖住在卑職府上,但卑職謹遵陛下提醒,時刻不敢忘懷。若因此而耽誤了殿下的病情,卑職罪該萬死。”
洛帝曾特意敲打過他,讓他不要接近二皇子與仉南。即便現在仉南住在他的府上,這個敲打依舊有用。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洛帝滿意笑了:“國師早與朕說過,老三的病得慢慢的養,急不得。朕下旨讓老三住在裴愛卿府上,實屬無奈。好在裴愛卿是個聰明人,沒有讓朕失望。”又道:“起來吧。裴愛卿今日入宮所謂何事?”
裴子戚站起身,拱手回稟道:“雲以鐘一案已結案,雲家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”洛帝擺擺手,興致缺缺:“這件事你就不用向朕稟報了。朕即允諾此事交於你,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。”
裴子戚應諾,不再言語。別看洛帝說得好聽,事實上若他的真不稟告,洛帝心裡就有想法了。這種事裝個樣子也得裝一裝,這也是他為什麼要進宮的原因。
“裴愛卿還有事嗎?如果沒事,就去南書房瞧瞧吧。”洛帝倚在椅子上:“這馬上要到年底了,各地的奏摺也要堆積如山了。”
“是,卑職領命。”裴子戚拱手告退,隻身向南書房走去。
裴子戚剛離去,一名太監碎步進入殿內。他跪在裴子戚剛跪過的地方,地板上還殘留著一股熱氣。他伏著身軀,擋住了面容:“陛下,淑妃娘娘說難得今日天氣好,御花園的……”
“不去。”洛帝打斷小太監的話:“你就這麼去回了她。”
小太監愣了愣,連忙應諾,退出了殿內。
洛帝站起身,視線不經意的微挪,猛地膠在了不遠處。他蹙起眉頭,手指指向裴子戚跪地的位置:“孫祿,那地上是不是有一塊玉佩?怎麼瞧著有些眼熟?”
孫祿順著洛帝方向看去,諂笑道:“陛下好眼力,奴才瞧了這麼久都沒瞧見。陛下一眼就瞧見了,還真的有一塊玉佩。”
洛帝指了指一旁的小太監:“你,去把玉佩撿起來。”
小太監垂頭聽命,拾起玉佩,雙手捧著呈給給洛帝。玉佩晶瑩剔透,正面雕有鳳凰圖騰。玉身呈橢圓狀,前端內陷深凹,通體無暇。僅是一眼,洛帝瞳孔猛縮,雙手微微發顫。
他接過了玉佩,溫柔的撫摸,臉上的神情又忽然溫柔起來。
孫祿瞧著有些困擾,順勢看了一眼玉佩。臉色驟然大變,又眨眼恢復如初,仿佛剛剛那一瞬間的變色是錯覺一般。
“鳳玉。”洛帝歎了一口氣,輕聲問道:“孫祿你說,這塊玉佩會是誰的。”鳳玉只有皇后、皇子妃才能佩戴的玉佩。
“應當是大皇子妃的。”孫祿想了想說:“皇后娘娘已經仙逝了,這宮中也就大皇子娶妻了。另外三位皇子的婚事,八字還沒有一撇呢。”
洛帝笑了,指了指孫祿道:“你呀,真是老糊塗了。這大皇子妃自成婚後,她就沒進過宮,這塊鳳玉怎麼會是她的?”
孫祿皺了皺眉頭,疑惑道:“那就怪了,難道這宮裡還有其他人有鳳玉?”
“你忘了?”洛帝緩緩坐下:“當年老三怕朕不同意他與雲清的婚事,便早早向皇后討了鳳玉。皇后一向心軟,將鳳玉交於他。朕得知後,一時氣不過就派他與雲錦去西北打仗。後來雲清死了,這玉佩一直在老三身上”
孫祿一臉恍然大悟,笑說:“瞧奴才這記性,您不說奴才還真忘了。”他頓了頓,又道:“只是三皇子殿下討的鳳玉,怎麼會在這宮裡呢?”
“是呀,老三的玉佩怎麼會在宮裡呢?”洛帝輕輕笑了,語氣卻是冷若冰霜:“朕差點就被裴子戚騙了,當真以為他與老三什麼也沒有。”
“陛下。”孫祿輕輕喚著。
“什麼養病?”洛帝嗤笑說:“朕看裴子戚只是想躲在府裡爬老三的床。”又道:“為了一個不知羞恥的玩樣,老三在乾清宮外跪了一晚上。”
幾個月前,北漠女皇從北漠來到京城,以和親名義願下嫁于三皇子。洛帝自然是欣喜若狂,允諾這門婚事的,還特意派人把仉南尋回了京城。仉南回到京城後,卻一口否決了這門婚事。他對洛帝說死生契闊已成,斷沒有另娶他人的道理。
洛帝勃然大怒,以為仉南心裡還想著雲清便沒深想此事,只罰仉南在乾清宮外跪了一晚上。龍鳳玉佩象徵著死生契闊、與子成說,而送鳳玉正是皇子擇妻的特殊方式。當年他也是用這種方式,得了皇后的允諾——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。
孫祿側身站立,默不作聲。是他告訴洛帝裴子戚在府上養病,說到底這件事他也有責任。雖然洛帝不會因此責怪他,卻也不能再出頭了。
拇指輕輕摩擦鳳玉,洛帝抿嘴沉默不語。靜默少間,他止了摩擦,緊緊握住了鳳玉。一雙眸子湧動著旋渦般暗光,直直看向宮門處……
第七十六章
夕陽慢慢地下墜,堆著天邊滿是晚霞。喧鬧的街頭失了活力,僅剩星星落落的人煙。徐風刮過,行人拉了拉衣袍,不由加快了腳上步伐。一輛馬車悠悠前行,穿過街頭緩緩停在裴府前。
車夫下了馬車,喚道:“老爺,到了。”
緘默一刻鐘,一名男子才徐徐走下馬車。朱門大開,裴子戚邁過門檻向後院走去。他只手躲在袖子裡,緊緊握成了拳。
事反必妖。往日裡他忙個幾天幾夜也沒事,但今天在南書房才忙了幾個小時就困得不行。導致剛上馬車就睡著了,若不是系統喊醒他,估計得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。
他不疾不徐穿過廊道,一個頎長的身影闖入眼簾。仉南站在後院裡,肩上搭著薄翼披風,墨發順著披風落下,綻著黑亮的柔光。見他走來,面上冷峻散去,仉南揚起溫柔的笑意。
裴子戚回笑相視,兩人不約而同向對方走去。仉南脫下身上的披風,搭在左手的手臂上,動作優雅至極,健步向他行去。披風裹在了裴子戚身上,仉南握住他的雙手,叮囑道:“下回出門多穿一點。這快臘月的天了,比不以前暖和了。”
裴子戚點了點頭,“可不是,我都快要冷死了。”說著他脫下披風,重新搭在仉南肩頭上。他順勢鑽進仉南懷裡,用披風裹住自己,滿意道:“這樣就好多了。”
仉南微微愣住,看著懷裡的人兒莞爾而笑。他伸手抱住裴子戚,溫聲道:“父皇有沒有為難你?”
裴子戚倚在他胸口,道:“陛下沒有為難我,是我自己留下來在南書房看了一會奏摺,這才回來晚了。不過陛下有問起你的傷勢,我忽悠過去了。”
“父皇命我負責衛戍營。”仉南道:“你也知曉此處至關重要,四弟已貴為太子,再由我負責來衛戍營實乃不當。病了也好,正好卸去一身重擔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躊躇道:“陛下一直對太子不滿,太子很可能會被廢。大皇子野心勃勃,如果你……”
仉南打斷他,溫柔笑笑:“除了我,還有二哥。論打仗,我許能勝二哥幾分;可論到治國平天下,二哥的才能遠勝於我。”末了又道:“你與皇位,我只會選你。”洛帝絕不會允許一個哥兒當皇后,而他此生只願娶裴子戚為妻。
裴子戚失神看著他,漆黑的眼眸浮起淡淡的水霧。仉南凝了笑容,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眼底:“好好的怎麼哭了?”
裴子戚這才回過神,連忙說:“才沒有。”說著別開頭,微微蹙眉:“你手上那麼多兵,他們跟隨你多年。倘若二皇子登基,那你……”
“我的人大多已解甲歸田了,如今留在軍中的寥寥無幾,不用擔憂。”仉南握著他的手,柔聲的說:“等你忙完了,我就帶你去北漠。”
“裴子戚抬起頭,脫口道:“啊?北漠?”想了想又說:“也好,陛下的手還伸不到北漠去。對了,陳永漢的案子陛下今日問起了,我得去刑部瞧瞧。這幾日我會待在刑部,你不必等我回去。”
他的身體出了異常,而系統又查不出緣由。在不清楚原因之前,仉南知道也是徒填擔憂,還不如不知曉。倘若他繼續待在府上,仉南肯定會發現異常。
再則,當前陛下雖相信他的措辭,以為他與仉南沒有什麼;但只要細細一想,必能戳穿他的謊言。去刑部住幾日,一則是為了加深那些話信服力,二則也是為了等總部出結果。
“好,我派一些人暗中保護你。”仉南怕他拒絕,連忙道:“先前你待在府裡,那些人撤了便撤了。你現在要出去好幾日,有他們在你身邊,我放心一點。”
裴子戚想起今早發生的事,便一口同意了。他在仉南懷裡墨蹟了半天,等夕陽徹底落下,才轉頭坐著馬車趕去刑部……
*******
夜色濃稠宛如墨硯,烏黑得化不開墨。其中無數的星辰裝飾,閃著熠熠光芒。夜晚的刑部,格外靜默悄悄,瞧不見一個人影。忽地,一個身影閃入廊道,駕輕就熟地走向裡堂。
裴子戚進入裡堂,只瞧孫翰成坐在案前,眉頭緊鎖、手上似乎在搗弄什麼,對他的到來渾然不知。他詫異的挑眉,這就有些怪了。孫翰成武功很高,往日裡他還在廊道處就能知道他來了,今日這是怎麼樣了?
他徐步走去,輕輕敲了敲案幾。孫翰成頭也不抬,連忙用案卷蓋住手上東西,再若無其事的抬起頭。待見是裴子戚,面上神情一愣,沒好氣的說:“你怎麼來了?這大晚上的,你不睡覺跑刑部來做什麼?”
裴子戚不理會他,直接挑開蓋住的案卷,嘖嘖道:“孫翰成,你還好意思說我。大晚上的,一個大老爺們居然在做香囊。”說著他又指了指孫翰成的手指:“瞧瞧,你十根手指跟馬蜂窩似的。都說十指連心,你就對自己就這麼狠心啊?”
孫翰成急忙護住他的香囊:“你以為我想啊?下個月是吳果生日,他指名要我給他做一個香囊,我這不是沒辦法嘛。”
裴子戚搖搖頭道:“你平時不是自詡聰明絕頂,怎麼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了?你不會做香囊,不會花錢請人做一個嗎?何必折騰自己。”
孫翰成唰地漲紅一張臉,張了張嘴又閉上,半晌說不出話。裴子戚擺了擺手說:“得了得了,喜歡就勇敢說出口。你不說他永遠不知道,我瞧你未婚妻挺漂亮的,你不抓緊一點,小心被其他男人搶走了。”
孫翰成一聽也不害羞了,橫眉豎眼道:“誰敢!我們早有婚約了,就差一個黃道吉日了。”話鋒一轉,又道:“對了,你大晚上來刑部到底做什麼?”
裴子戚不客氣坐下:“我生病了,想讓你未婚妻瞧瞧。”
孫翰成環著手,上下打量他:“面色紅潤、中氣十足,你哪點像是生病了?實話跟我說吧,你要見吳果做什麼?”
“我真病了。”裴子戚道:“今個我進了一趟宮,出宮後身體就有些不適了。本想找個郎中瞧瞧,忖著你未婚妻也是郎中,便宜旁人倒不如便宜了你未婚妻。”
孫翰成不悅了,揚起眉梢道:“裴子戚,我未婚妻看病是很貴的……”
裴子戚抬手打住,笑道:“行,多少錢都行,就當我給你們倆的結婚賀禮了。不過,他真得給我瞧瞧了。”
孫翰成凝了神情,蹙眉道:“你在宮裡是不是吃了喝了什麼東西,中毒了?”又道:“明早我派人回府,讓吳果過來給你瞧瞧。”
“謝了。”裴子戚又道:“我素來謹慎,這宮裡的茶水、食物我向來不碰。”頓了頓說:“是以,想要我的命得另闢蹊徑。這不,今天有個小太監佯裝撞上我,匕首都落到脖子處了。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及時退了幾步,害他失手沒要了性命。”
孫翰成皺起眉頭:“你脖子上是不是帶了什麼東西?你不懂武功,所以不清楚。如果他想要你的命,不會因為你退了兩步就失手了。”
裴子戚怔了怔,伸手摸向脖間……他睜大眼睛,失神嘟囔道:“我的玉佩不見了。”
“這就對了,民間有不少竊賊就是如此。”孫翰成鬆開眉頭,又問:“玉佩重要嗎?如果重要,進宮報個話,派人查一查……”
“仉南送的。”裴子戚喃喃低語。他猛地起身,轉身往回走:“他們一定想借這玉佩做什麼。不行,我得馬上告訴仉南,讓他注意一點……”
孫翰成一把拉住他的手,阻去他的去路:“你冷靜一點。合著玉佩才丟了一天,他們能折騰出什麼花招?再說,他們要對付你,你大晚上跑出去也不安全呀。等明日天亮,你再回裴府與三皇子殿下好好說一下。”
裴子戚默了,點了點頭。
孫翰成鬆開手,溫聲道:“你的房間還給你留著呢,回房早點休息吧。你一個病患,明日還得來回奔波呢。”
裴子戚想了想,同意了孫翰成的建議,自行回房休息。他徐步走出裡堂,面容轉而忽暗忽明,融在黑暗裡宛如厲鬼。他半眯眸子,道:“系統,你老實告訴我,那塊玉佩是什麼樣子?”因為被打馬賽克的緣故,他至於也沒見過玉佩的樣子。
系統顫著嗓音說:“戚戚,我說出來你不要怪我……是鳳玉。”
步伐突然頓住,兩眼發楞看著不遠處,仿佛整個靈魂猛地被抽離一般。系統被裴子戚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,哭喊道:“戚戚,你怎麼了?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。自從我知道你是雲清後,我就想你跟三皇子能好……”
“我不怪你,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蠢了。”裴子戚打斷它,自嘲地苦笑。修長的身影落在地上拉得漫長,緩緩向前走去:“如果我早知道是鳳玉,我就不會帶著玉佩進宮;如果我早一點知道玉佩丟了,我會馬上出宮,不會繼續去見洛帝……都是我自己太蠢,是我一次次疏忽造成的,怨不得別人……”
他低聲細語,宛如沒了靈魂的軀殼,遲緩的前行……
第七十七章
銀月幽幽,周邊霧靄圍繞,淡去銀亮的月色。裴子戚倚著窗臺,雙眸迷離遙望著天際。系統知道他心情不好,也不敢多話只是委婉道:“戚戚,你不睡覺嗎?十一點了。”
裴子戚答非所問:“系統,如果我任務失敗會怎麼樣?”
系統支支吾吾說:“任務宣告失敗後,我們會把你的靈魂抽離這個世界,然後給你幾個選項。具體是什麼選項,我還不清楚。”
裴子戚收回視線,眸子隱隱而動。以洛帝的性子,若知曉他與仉南的事,絕不可能留下他的。良臣任務……如果皇帝不想留下他了,這個任務也基本宣告失敗了。任務失敗的後果,大概他與仉南永遠無法再相見了。
他自嘲地笑笑,眉宇間聚著濃濃的悲傷。如果他早一點離開,不貪心想留在京城。他與仉南至少還有一個盼頭,而今是什麼都沒有了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,他想要的是太多,卻沒有能力去守護它……
裴子戚垂下眸子,輕輕道:“離開之前,我能不能與仉南告別?我怕我突然走了,他會承受不了打擊。”
系統想了想說:“如果真有那一天,我幫你向總部申請。”
裴子戚感激點頭:“謝謝。”又道:“如果總部不同意,麻煩你幫我轉告他,說我在外出遊歷。過幾年就會回來,叫他不要擔心我。”
系統:“好!”又道:“戚戚,你真的不睡嗎?你的身體……”
裴子戚倚著窗臺,打斷它的話:“我就再看一會,一會兒。”說到最後聲若蚊蠅,所有想說的後話一一被抹去。
系統消了聲息,躲在小黑屋裡乖乖數羊。時間匆匆,眼皮轉而有些沉重,不由慢慢落下。視線漸漸失了光芒,意識也混混沌沌……隱約間,聽到一名男子鄭重的對他說:“清兒,你聽明白了嗎?”
雲清回過神來,趕忙一股腦的點頭:“明白了。”
雲錦怒了,握住拳頭吼道:“臭小子,你欠削是不是?我再跟你說一遍,這皇宮不比其他地方,你給我老實一點不要惹麻煩。特別是衝撞……”
雲清環住雲錦的手絹,笑嘻嘻:“爹,我記住了。”他勾著手指頭:“這宮裡最大的是太后,其次是皇后娘娘,再其次是淑妃娘娘。皇后娘娘是秦爺爺的女兒;太后娘娘是秦爺爺青梅竹馬、指腹為婚……”
雲錦火冒三丈,抽出手揚著拳頭,怒吼道:“臭小子,誰讓你去記這些的?剛剛你後面說的那些話,一個字也不能在宮裡提,知道嗎?”
“我當然知道。”雲清摸了摸下巴,漫不經心的。他清楚他爹的脾氣,氣來得快也散得快。他徐徐說:“只是有些奇怪而已。聽說先帝在世時,許多皇子想要娶皇后娘娘為妻。對此太后從中百般阻攔,是以很多人認為太后不喜皇后娘娘。可後來陛下登基,太后又親自給陛下與皇后娘娘做媒……”
雲錦愣了愣,果真散了怒氣:“陛下不是太后的親子,太后娘娘一生不曾生育。”說到此處,臉色忽然變了變,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:“太后與國公關系甚好,皇后娘娘也是她瞧著長大的,不存在那是謠言。”
雲清恍然大悟,合拳踱了踱手:“那這麼說這次宮宴,我只要討好太后與皇后娘娘,無視淑妃娘娘就行了。”
雲錦哼了哼,嘴上又說:“臭小子,你總算聰明一會了。”又叮囑道:“這一次宮宴,秦奶奶也會參加。平日裡你雖與她不親昵,但凡事可以倚著她一點。她是國公府的人,多少會照顧一些。”
雲清搖了搖手指:“爹,你錯了。我最大的依仗不是秦奶奶,而是皇后娘娘。”說著拍了拍胸口道:“我是她的准兒媳,她不疼我誰疼我?”
雲錦閃了閃眸子,哼聲說:“你年紀還小,婚姻大事以後再說。別張口閉口與旁人攀親戚,你不羞我這張老臉都掛不住了。”
雲清急了,忙說:“爹,我不小了,今年都有十二了。明年,南哥哥就到了適婚年紀了,他說會娶我的……”
雲錦沉下面容,厲聲打斷他:“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自古以來便是如此。三皇子貴為皇子,更是如此。不管他與你說了什麼,他的婚事不是他一人說了算,懂嗎?”
雲清睜大著眼,神采奕奕的眸子頓時沒了光彩,氣焉焉縮在一團。
雲錦瞧他這副神情,不由歎了一口氣,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。他溫聲道:“清兒,我對你說這些話,不是為了傷你的心,而是為了保護你。這世間有許多事,是我們無能為力的。我相信三皇子對你一片真心,也相信他的承諾。”又道:“承諾與現實雖一步之遙,卻是難如上青天。許多人終其一生也達不到終點,為父不想你也這樣,明白嗎?”
雲清露出兩隻眼睛來,水靈的眸子轉了轉:“爹,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喜歡南哥哥,也可以繼續與他來往,但我們不能相守一生,對嗎?”
雲錦張了張嘴,無奈歎了一口氣。陛下曾多次找他,一次比一次更嚴厲的警告;陛下目前不會對他們動手,但往後卻不一定了。他不敢癡心妄想攀皇親,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。清兒年紀雖小卻冰雪聰明,早一點跟他說明白,總比往後再說害了他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雲清喃喃細語,一雙眼睛重新埋進懷裡。
雲錦輕輕的歎氣,伸手撫了撫他的小腦袋。一時間靜悄悄,自有車輪滾動聲有節奏響起。一刻鐘過去,車輪聲忽地消逝了,門外傳來車夫的聲音:“二老爺、小公子,到了。”
雲清抬起頭,眼尾紅通通的,睫毛上還鑲著淚珠。他揉了揉眼睛,佯裝得若無其事:“多謝父親教誨。”
若真是明白了,就不會一改往常,特意用敬詞。雲錦搖頭歎氣,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。清兒性子倔,認定的事就不會輕易改變。左右不過是陛下要了一家人的命,這有何關係?到了陰曹地府他們還是一家人。
“下車吧。”雲錦囑咐道:“今日是宮宴,你第一次用哥兒示人,儘量少說話多觀察。”說著他走下馬車,微笑說::“以後你與她們打交道的時間還長著呢。”
雲清當場怔住,只見父親的身影漸漸遠去……
第七十八章
雲錦走下馬車,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,徐步向宮門走去。走了幾步,身邊空落落的,他回頭看去,只瞧雲清傻愣愣看著他,杵在馬車上一動也不動。他不由笑起來,說:“再不快一點,等會宮宴就開始了。”
雲清猛然回神,立刻跳下馬車,笑顏逐開道:“謝謝爹!”父親這是默許他與南哥哥在一起了……他興高采烈隨在雲錦身後,兩人一同進入宮門。
今日乃元宵佳節,為此宮中特設朝宴,以示君臣同慶。其中,朝臣於前朝參宴,女眷則于後宮顫宴。雲清是朝臣,雲清是女眷,兩人得分別參加宴會,故這一路上雲錦費心說明,以免雲清做錯什麼。
雲清拍著胸膛,打包票說:“父親你放心好了。我一定乖乖的,不會惹麻煩的。”
雲錦握住拳頭,面龐陰沉得發黑,怒道:“臭小子,你又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,忘記我剛剛給你說什麼……”
雲清連忙擺手說:“爹,你別生氣,我記著呢!”說著忽然指向雲錦身後,他道:“爹,你看你看,南哥哥來了。你不要揍我,不然他會心疼的。”
雲錦雙手緊握成拳,咯咯地作響,咬牙切齒說:“別拿殿下做擋箭牌。現在不好好教訓你,讓你長點記性,等你肯定要闖……”
“雲先鋒。”
輕輕三個字,雲錦立馬松了拳頭,面上的怒色也散去。他徐徐轉過身,拱手行禮道:“卑職雲錦參見殿下,殿下萬福金安。”
三皇子剛是束髮之年,身量已長開,比雲錦還要略高幾分。只是身形微顯單薄,瞧著瘦瘦高高。較幼時的模樣相比,如今更是傾城絕色,隱有禍國殃民的架勢。
一年前,三皇子的美譽就傳遍多國,名副其實的第一美男。是以雲清總是與他開玩笑說,要把他藏起來,免得被旁人搶走了。這個時候,仉南總是溫柔失笑,看著雲清默不作聲。
他闊步走向雲錦,連忙將他扶起:“雲先鋒多禮了。”
“殿下,禮不可廢。”雲錦側過頭,又對雲清道:“清兒,傻楞著做什麼?還不趕快給殿下行禮?”
宮裡向來人多眼雜,一個不留神就容易落了口舌。雲清順著雲錦的話,合手抱拳:“小民雲清參加殿下,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。”
雲清還是金釵之年,臉上多少留許些嬰兒肥。皮膚是漂亮的乳白色,在陽光下照得白皙透亮。近兩年身量漸長,只比雲錦矮出半個頭。身姿秀長,端得一個出落亭亭。
仉南急忙扶住他,順勢握住他的手,輕輕的說:“做個樣子即可,不必多禮。”
雲清抬頭嫣笑,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,焉壞焉壞的。仉南愣了下,回眸輕笑,若無其事握著他的手。他道:“雲先鋒,我與清兒有幾句想私下說,不知可否行個方便?”
雲錦朝雲清使了一個眼色,藉以警告他不許在宮裡胡來。事後,他拱手說:“那卑職先行告辭。”說完毫不留戀的告退,丟下雲清一個人離去了。
雲清望著雲錦的背影,皺著一張小臉說:“唉,我爹都不要我了。”他回頭看向仉南,又道:“明年你就能娶妻了,你會不會像我爹一樣,不要我了?”
仉南忍俊不禁道:“我等你長大已經等了六年了,不在乎再多等三年。等你及笄了,我就像父皇請旨。”
“六年?”雲清睜大著眼,顯然被嚇到了。他氣呼呼道:“我還是6歲的時候,你就打我主意了?那時候我還是一個男孩子。”
二年前,祖父與伯母一家知曉了他是哥兒。也由此,他恢復了哥兒身份。還記得恢復身份那天,他興高采烈約著仉南相見。兩人見面的那一刻,所有勇氣化作了‘我心悅你’四個字……
“六年前,我就知曉你是哥兒。”
唰地一下,一張小臉漲得通紅,雲清指著仉南,結巴道:“你…你…早知道我是哥兒,那我那日與你表白心意時,你……”
仉南微微笑著,琥珀色的眼彎了起來:“我很開心。”
雲清氣憤不已,臉頰鼓了起來:“你怎麼可以這樣,男人應該主動一點。你既然早就喜歡我了,應該……”
仉南凝視雲清,唇角不由輕笑。因為生氣緣故,白皙的臉龐浮著緋紅,水靈靈的眸子熠熠發光。心頭癢了癢,他俯下身吻上雲清的唇……雲清睜大眼看著仉南,整個人都木了起來,茫然得任他親吻。
好在仉南分得輕重,知曉宮內人多眼雜。只是少焉,他就離開了雲清的唇。雲清猛然回神,捂住嘴巴道:“你在做什麼?”
仉南笑了笑,說:“主動一點。”
“你…你……”雲清指著仉南,半晌說不出話。他咬著下嘴唇,呢喃軟語沒一點底氣:“以後不准這樣了。”
“哪樣?”仉南壞笑說。
乍然,雲清莫名有了勇氣,大聲道:“沒有我允許,你不許主動。不然,我就不理你了。”說著他掙開仉南的手,拔腿就向前跑去。
仉南急忙闊步上前,拉住他的手:“清兒,戊時來御花園,我有東西給你。”
眸子四處亂飄,雲清也不應下只是說:“放手,我要走了。”
仉南鬆開手,望著雲清遠去的背影,唇角輕輕的笑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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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漸濃,皇城內卻張燈結綵、繁華喧囂。後宮處,鶯鶯燕燕結伴而笑,一時間歡笑聲滿據。雲清找了一個藉口,趁機溜出了宴會。待出了宴會,他長呼一口氣,整個人都放鬆下來。與一屋子的女人打交道,他還真有些不習慣。
不過,皇后娘娘比他預料中要溫柔許多,待他格外的親昵。很難想像出那麼溫柔的人,竟會生出三皇子那種冷冰冰的性子。不過話也說回來,三皇子與皇后娘娘的容貌幾乎一個模子裡刻出來。只是三皇子比皇后容貌更出彩幾分,將十分的容貌點綴到了一百分。
相較太后,倒是對他不冷不淡。看得出她即不反對他與三皇子,也不支持他們在一起。皇后娘娘的態度就很明顯了,明擺著將他當成了兒媳來待。是以,宴會上的貴女瞧得他眼睛都發紅了。
他走在漫長廊道上,思緒又回到了皇后娘娘身上。以前他沒見著皇后娘娘,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,如今見了皇后娘娘才猛然發覺有些奇怪。秦爺爺的三個兒女竟沒一個與他長得相像。不僅如此,他們的樣貌與秦奶奶也不相像……
思緒間,他穿過了廊道,四周忽然靜悄悄的。他連忙停了腳步,向四周環視,悠長的廊道只有紅燈籠懸掛,不見一個人影出沒……糟糕,他好像迷路了。
御花園內,一名男子隻身佇立,遙遙望著廊道。他手裡持著同心結,琥珀色眸子浮著溫柔波光。同心結象徵著永結同心,他特意向宮中姑姑請教後親手做的,送給清兒以示意白頭偕老之心。
時間匆匆,眸中溫柔盡散,轉而浮起凜冽的寒氣。尚不到戊時,他就來御花園等待了。而今戊時待過,清兒還沒有出現。這宮中多有齷齪,該不會是遇到什麼危險了?思忖間,他急忙向宴會走去……果真如所料那般,清兒早早便出了宴會,至今沒有下落。
他一面派人去尋雲清,一面急忙去找雲錦。雲錦是清兒的父親,最有權力知曉清兒不見的人。相較他的慌張,雲錦鎮定多了。他思量一會,沉聲道:“殿下,此事不宜高調尋人。陛下對清兒的印象向來不佳,若是第一次進宮就鬧出這種事來……”
仉南怔了怔,脫口道:“可是,清兒……”
“殿下無憂。清兒應該是迷路,不一定是出事了。”雲錦打斷他:“殿下大概不知,清兒他是一個路癡。平日裡瞧不出端倪,但在陌生環境裡就能瞧出端倪了。清兒第一次來皇城,宮裡又支路旁多,多半是迷了路。”
仉南愣了一下,想起第一次與清兒見面。正是清兒跟在他身後迷了路,到處亂逛而去了外祖母院子裡。他道:“這樣說來,那清兒應該是在去御花園路上迷路的。”
雲錦點點頭:“應該是如此。”又道:“殿下,把派去找清兒的人撤了吧。卑職對宮中尚熟,願與殿下一同去找清兒。”
另一邊,雲清轉得暈頭轉向。他隱約覺得好像走過這條道,又覺得好像沒走過。這宮裡就好像迷宮一樣,條條道都長得一模一樣,分不清東南西北。雲清拍了拍腦門,一遍一遍告訴自己,一定要冷靜,南哥哥就在前方。
他深吸一口氣,邁著腿又繼續向前走。兜兜轉轉,忽然間他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,年紀不輕了卻分外的溫柔。一時間他熱淚盈眶,終於…終於遇到人了!他順著聲音走去,女子聲越來越清晰,聽著還有些熟悉,好似在什麼地方聽過。
他慢慢的走近,一個男子聲橫空出現。不似哥兒的柔細,聲音十分渾厚,他道:“太后她有沒有為難你?”
“沒有。太后雖是厭惡我,但只要我一日是國公夫人,她就不可能當著那麼多人給我難堪。”
第七十九章
國公夫人?雲清屏住了呼吸,不禁放輕腳步,躡手躡腳走去。
男子歎一口氣,道:“這個道理我明白,但我怕她一時衝動,不顧一切去傷你。她畢竟是太后,連洛帝都要讓她三分。”又說:“如果不是我,你們也不會如此。”
女子溫柔笑笑,放柔嗓音說:“沒有你,也有秦蘇(秦國公)。她厭惡我,只需要一個原因就好。”
雲清蹲在窗臺下,揚起頭透著窗隙看去。僅是一眼,他瞳孔猛縮,急忙捂住了嘴。秦奶奶?她怎麼會在這裡。
以後你還是少進宮,我不放心你與她接觸。”男子頓了頓說:“我在宮裡很好,你不用擔心我。”
秦太君搖搖頭:“這宮裡處處暗藏殺機,不進宮親眼瞧瞧,我總是不放心你。倘若你不想我進宮,就早日離開皇宮。”頓了一下,又說:“有空出宮去看看熙兒。秦蘇雖然待他很好,可畢竟你才是他的親生父親……”
男子打斷她:“做秦國公兒子比做我兒子好。熙兒既然不知曉身世,就永遠不要知道吧。我去特意看他,反倒會惹人懷疑。”
“紀欽……”
雲清兩眼瞪得溜圓,後面一個字也聽不清楚。秦國公有兒子一女,皇后娘娘為長,秦將軍為次,小公子秦熙為么。皇后娘娘博覽群書、秦將軍勇冠三軍,而這個秦熙只愛與金錢打交道。故他長年在外經商,嫌少才回京一趟。雲清雖在秦國府長大,也只見過他幾面而已。
忽地,身後伸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,另一隻手揪著他的衣領,二話不說把他扛走……待兩人走遠,雲清才無力道:“爹,把我放下來了吧。”
雲錦將他放下,滿意道:“臭小子還算有良心,居然能認出我來。”
雲清耷拉著腦袋,在父親捂住他嘴巴那一刻,他就知道是父親了。父親身上長年有一種香味,那是母親為父親做的香囊味道。他道:“爹,剛剛你也聽見了對不對?”
雲錦收斂面容,態度變得嚴肅。他抓著雲清的肩膀,一字一句道:“清兒,如果你還想與三皇子在一起,剛剛聽到的話你必須得忘了。”
雲清抬起頭,迷茫道:“可是……”
“沒有可是。”雲清打斷他,“秦國公待我如子,這件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。但是清兒,有些事大人們知道就行了,你們小字輩沒必要知曉。這樣對你好,對長輩也好,明白嗎?”
雲清咬著嘴唇,點了點頭。
雲錦放開他的肩膀,柔聲說:“把這件事忘了,永遠不要提起……”
畫面乍破,裴子戚猛地睜開眼,胸口劇烈起伏,耳邊響起孫翰成的呼氣聲:“你終於醒了,嚇死我們了。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不醒整整八天了?要是你再不醒來,你肚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坐起身,一把抓住孫翰成的手,“秦國公、秦將軍當年是怎麼戰死的?”
“啊?”孫翰成眨了眨眼睛,看著他有些發蒙。
秦國公一生少有敗績,而在那次戰場上卻突然死了。洛帝深愛皇后,絕不可能做出令皇后傷心的事。只要秦國公不造反,他就不會想方讓秦國公死。然而,秦國公一生忠君愛國,造反之事絕無可能。那麼……
如果父親是因為知道了什麼繼而被殺,那麼秦國公、秦將軍也一定會知道,父親斷沒有瞞著他們的可能。而那麼巧,父親去世後,沒過多久秦國公、秦將軍也逝世了,全是在五年前、死因全是戰死。他不相信這是巧合,或著說世間哪有那麼多巧合。
“具體怎麼死的,我也不清楚。這戰場上刀劍無眼,有時候死了就死了,沒那麼多緣由。”孫翰成想了想說:“如果你非得想知道當年秦國公、秦將軍是怎麼死的,估計得問一問當年活下來的士兵。”
裴子戚拉開被子,準備下床說:“我先回府找仉南,讓他幫我找一找當年倖存的士兵……”
孫翰成連忙按住他的肩膀,苦哈哈道:“姑奶奶,你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下,不要折騰來折騰去了。你已經昏迷不醒八天了,這八天你就沒吃什麼東西。你自個不吃行,但總不能虧待了肚子裡的孩子吧。”
裴子戚當即怔住,迷茫的眨了眨眼睛:“你說什麼?什麼孩子?”
孫翰成扶著他趟下,“裴子戚,你懷孕了,二個月了。你身體出現反常,不是因為生病了,而是因為懷孕了。”末了又補充道:“吳果親自給你把的脈,不會錯的。如今月份淺,瞧不出男女。過些時日,我再讓他給你把下脈。”
裴子戚完全驚呆了,機械的點點頭,下意識回了一句謝謝。
孫翰成一邊拾被子一邊說:“這幾天,你一直昏迷不醒,動了胎氣。吳果給你開了安胎藥,喝幾天就沒事了。但你得好好養幾天,不然這孩子可能保不住。你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,你想吃什麼?”
裴子戚這才回神,顫著手撫上肚子。他啞著嗓子道:“你告訴仉南了嗎?”
孫翰成睨笑他一眼說:“我連孩子父親是誰都不知道,我該到處胡說嗎?”又道:“這孩子真是三皇子的呀?”
裴子戚輕輕點了點頭,道:“那個,翰成。我懷孕了,你就一點不驚訝?”
“在你昏迷的時候,我已經驚訝過了。”孫翰成搖頭歎氣說:“我就說我不喜歡哥兒吧,瞧著處著跟男人沒什麼區別。”又道:“不過你也真是的,連懷不懷孕都不知道,還以為自己生病了。還好是吳果給你把脈的,要是換個人,我看你怎麼收場!”
裴子戚垂下頭,輕輕的說:“系統。”
系統跳出來,戰戰兢兢道:“戚戚,你喊我呀?前兩天,我收到了總部的檢測結果,你懷孕了……”說到這裡,它哇哇大叫:“戚戚,你不要生氣啊。懷孕檢查系統只能識別女人,哥兒懷孕識別不出來的。不過你放心,總部已經給我升級過了,以後能識別了……”
就在這時,房門突然被撞開,一行人井然有序闖進房內。為首的是大理寺少卿馮敬。孫翰成面色一沉,厲聲道:“馮大人,你擅闖我刑部是什麼道理?”
馮敬冷哼一聲,拱手道:“我可不是擅闖。我乃是奉了陛下的命令,捉拿欽犯裴子戚。”
第八十章
“欽犯?”裴子戚揚起眉梢,冷笑道:“敢問馮大人一句,我所犯何罪?陛下的聖旨在何處?”
馮敬挪著兩條粗短的腿,胖碩的身軀微微顫抖。“何罪?”他譏笑看向裴子戚:“當然是殺頭的死罪。罪婦杜瓊兒已服法認罪,指認你教唆她謀害大皇子殿下。裴大人,不,裴子戚。你若識趣,就乖乖隨我們走一趟。要不然,就別怪我動手了。”
孫翰成看向裴子戚,眼神示意說:你與杜瓊兒聯手弄死大皇子了?
裴子戚搖了搖頭,一臉懵逼:沒呀,我有那麼蠢嗎?
短暫的交流結束,裴子戚掀開被子,起身道:“好,我隨你們走一趟。不過話我說在前頭,我與杜小姐並不相熟,更不談上教唆謀害大皇子。”
馮敬冷哼一聲:“這些話裴大人還是留到大理寺去說吧。在這裡可沒人聽你說。”他合手抱拳,又孫翰成道:“孫大人,大皇子被害一案,陛下指明由大理寺獨審。還望孫大人能配合,莫摻和在其中。”
孫翰成笑了笑:“凡事都得有個規矩。自高祖以來,凡遇重大案件,皆由刑部、禦史台會同大理寺實行三法司會審。大皇子被害這等大案,只有大理寺獨審怕是……”
馮敬冷聲笑了,拿出聖旨道:“孫大人好好看看,此乃陛下親筆書寫。”
孫翰成雙手接過聖旨,展開迅速流覽,面色驚愕失色。他看完後,朝裴子戚輕輕點了點頭。幾日前,大皇子突然毒發身亡。洛帝命大理寺徹查,經查乃是大皇子杜瓊兒所殺。
如今杜瓊兒已被大理寺關押。她已矢口認罪,並指認裴子戚為同謀。洛帝下旨由大理寺獨審此案,刑部與禦史台不得插手。
裴子戚微微一愣,看來洛帝是鐵了心想借此事弄死他。
“孫大人既已看聖旨,可否將聖旨歸還了?”馮敬攤開手,放出孫翰成面前:“卑職還等帶著人犯,趕緊回大理寺覆命。”
孫翰成將聖旨歸回,笑笑說:“我與子戚相識多年。或許過了今日,我與他再無相見之日。”頓了頓又道:“我想送他一程。到了大理寺,我自會離去,絕不會干涉各位大人。”
馮敬接過聖旨,眉頭緊皺,臉上的肉堆成一團。他是巴不得殺了裴子戚,以泄心頭之恨。他女兒馮遙雖只是大皇子側妃,但深受大皇子寵愛,入大皇子府沒多久後就傳出了喜訊。
這本來是一件天大的喜事,現在卻落到了這般田地。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,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。改嫁是斷沒可能了,他的女兒以後要該怎麼活?這皇家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。
思及此,心頭一陣陣抽疼。若說沒有裴子戚參與,單憑杜瓊兒那個蠢貨,怎麼可能殺得了大皇子?裴子戚的本事有多大,他是親自領教過的。他女兒能成為皇側妃,還多了裴子戚出手幫忙。
可他也明白,裴子戚雖然倒下了,但孫翰成還是刑部尚書。他官職不如孫翰成高,女兒又沒有大皇子作依仗……他鬆開眉頭,強壓怒氣道:“只要孫大人不妨礙辦公,大人請自便。”說著抬了抬手說:“來人,把裴子戚扣起來,帶回大理寺。”
兩名獄卒應諾,持著鐵鍊走向裴子戚。手腳扣上沉重的鐵鍊,兩名獄卒一前一後押著裴子戚。孫翰成站起身,闊步走到他身側,僅用兩人可聽見聲音說:“我會想辦法救你。你一定要扛住,不能認罪。”
裴子戚點了點頭,又聽見系統說:“戚戚,總部還沒給我完全升級。你現在懷了孩子,我可能不能照顧那麼多……”
裴子戚打斷它:“沒關係的。你保護好孩子就好,我扛得住。”
孫翰成挑了一些人手,專門護在裴子戚身側。小心駛得萬年船,裴子戚現在是雙身子,避免有人趁機作妖。馮敬倒視而不見,只顧走上馬車,吩咐說:“你們看好裴子戚,別讓他跑了。”
孫翰成愣了愣,蹙起眉頭:“馮大人,你這是什麼意思?”
“什麼意思?今天來得匆忙,忘帶囚車了。”馮敬笑了,兩眼眯成線,兩邊腮幫子肉顫了顫,說:“犯人得有犯人的模樣,難不成裴子戚還想坐馬車去?當然是走著去大理寺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孫翰成指著馮敬,手指微微發抖。刑部距離大理寺,足有一個時辰多的路程。他道:“你忘記帶囚車了,刑部有的是囚車。本官不介意借給大理寺用一用。”
“多謝孫大人一片好意。”話鋒一轉,馮敬說:“只是此事重大,卑職官微言輕做不了。卑職得請示陳大人,陳大人允諾了才行。”說著他揮了揮手,高聲道:“上路!”
孫翰成雙手握成拳,望著馬車眸子沉得發黑。裴子戚朝他搖了搖頭,孫翰成一愣,緩緩鬆開了手。這只是一個開始,沒必要現在就把關係鬧那麼僵。
孫翰成咬牙切齒說:“馮敬這個龜孫子,虧你還幫他女兒成了皇側妃。現在你落難了,他居然這麼對你。”
裴子戚搖頭失笑:“他恐怕真以為,我與杜瓊兒一同密謀殺害了大皇子,害他女兒成了寡婦。”頓了下,又說:“你去查一查,大皇子府最近發生了什麼事?以我對杜瓊兒的瞭解,榮華富貴比她性命還要重要。她殺了大皇子,等同毀了榮華富貴,這不尋常。”
孫翰成愣了愣,道:“好,我去查查。”
獄卒開路,繁華的街道讓出一條筆直的道,兩側人頭攢動、竊竊私語。一名書生小聲說:“咦,那個犯人長得好像裴子戚裴……”
一個老者連忙打斷他:“籲,年輕人,這話可不能亂說。裴大人深受陛下的信賴,怎麼可能會淪落為階下囚?之前杜淳杜大人彈劾裴大人,結果可是砍了腦袋的。”
男子臉色一白,不再言語。一旁的男子膽子大一些,疑惑說:“那犯人的身旁站的,好像是孫翰成孫大人。孫大人與裴大人不是多年摯友嗎?那這犯人……”
“老天長眼了!”一名大漢一馬當先,吐一口唾液道:“大奸臣裴子戚終於落馬了!早該砍了他的腦袋,瞧瞧他做了多少罔顧王法的事!”
一語落下,整個街道沸騰起來,七嘴八舌。一名老人熱淚盈眶:“陛下英明,看清了這個大奸臣的真面目!大晉國有救了。”
那些書生更是激動,臉頰興奮得緋紅。其中一個書生道:“這裴子戚平日裡,就沒幹禍國殃民的事。京中多少大人慘遭他的毒手,今日雖得以伏法,可惜了那些慘死的良臣。”
欣喜若狂過後,七言八語激起了洶湧的憤怒。一個十四五的少年怒不可遏,拿著臭雞蛋狠狠砸向了裴子戚,眼眶噴發著無法遏制的怒氣。‘啪’地一聲,雞蛋落下,少年睜大了眼,眼中怒氣變為了惶恐。他連忙跪下來,伏在地上瑟瑟發抖。
喧鬧的街道立馬安靜下來。孫翰成護在裴子戚身前,衣袍上滿是雞蛋汁,漫著一股腐臭味。孫翰成緊張兮兮道:“你沒事吧?”
裴子戚張了張嘴,只是搖搖頭。
孫翰成轉過身,看著那名少年,眸子隱隱發紅。他道:“來人,把他給我抓起來。襲擊朝廷命官……”
“他還是一個孩子。”裴子戚輕輕的說。
“孩子?”孫翰成回過頭,一字一句道:“你十五歲出任為官,一力挑起腐亂的朝綱。同樣的年紀,你在為官為民,而他在用臭雞蛋向你洩憤!”
裴子戚直視孫翰成,十分平靜道:“所以,我是殿閣大學士,他只是一介平民。”
前進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,卡在街道中間。馮敬挑開車簾,伸出腦袋瞧了瞧,道:“怎麼不走了?孫大人,您的脾氣再大,也不得因此妨礙公務。”
孫翰成朝少年哼了一下,抬了抬手示意算了。隊伍繼續前行,孫翰低壓嗓子道:“你就不寒心?”
裴子戚笑了,睨他說:“寒心什麼?不公?他們什麼都不知道。”他遙看著天空,喃喃道:“知道的人都不公允,還能盼著不知道的人公允嗎?”
孫翰成怔了怔:“你會沒事的。”
裴子戚撫住了肚子,微微而笑,目光轉而堅定:“對,我會沒事,必須沒事!”
第八十一章
大理寺,兩側石獅子在陽光下威風凜凜。朱門大開,兩旁端站著大理寺官員,按官職大小順序排列。為首的是大理寺卿,他端正站定,只手位於腹前遙遙相看。待見馬車駛來,臉上露出了笑容。
為官之道,端的不是滿腹經綸,而是觀為人處事。陛下命他們徹查大皇子被殺一案,裴子戚有沒有罪還得另外一提。如果沒罪,他怎麼來的就得怎麼出來,殿閣大學士跑不了。就算有罪,裴子戚把持朝政五年有餘,又豈是那麼容易倒下的?
如今趁機落井下石,今後苦的就是自己,裴子可是睚眥必報的人。至於馮敬,左右是要死的人了,他就不用費心提點了。思及此,他閃了閃眸子,臉上笑容越發燦爛。
馮敬挑開車簾瞧了瞧,見長官領眾官相迎,嚇得面色隱隱發白。他急忙命人停車,連滾帶爬下了馬車。他蹬著兩條肥腿趕忙跑過去,曲著身軀阿諛諂笑:“大人,您怎麼站在門口?這天多冷呀,萬一……”
大理寺卿面無表情繞開他,闊步走向後頭的裴子戚。他臉上揚起粲笑,拱手道:“裴大人、孫大人,卑職許申高參見兩位大人。”
裴子戚看了看兩側端立的官員,笑笑說:“許大人客氣了,在下乃戴罪之身,萬萬擔不起大人二字。”
許申高抬起手,連忙道:“裴大人千萬別這麼說,在卑職心中您永遠是大人,卑職永遠是小人,受得起這大人二字。”
孫翰成笑了,掃了掃一旁臉色蒼白的馮敬:“許大人,可比某些人有眼力多了,也難怪某些人要靠賣女才能求榮。”
許申高拱手笑笑,又對裴子戚道:“裴大人請放心,卑職定會還大人一個公道。今日請大人來大理寺,實乃協助調查大皇子被殺一案,絕無其他的意思。若是有人因此誤會了,做出得罪大人的事情,還望大人能見諒。”
蒼白的面色透著鐵青,臉上肥肉陣陣的顫動。馮敬忍不住了,拱手道:“大人,案子尚未審理,您怎麼能妄言裴子戚無罪?卑職瞧著,正是裴子戚與罪婦杜瓊兒串通一氣謀劃謀劃大皇子殿……”
“馮大人!”許申高消了笑容,厲聲打斷他:“本官說的是還一個公道,什麼時候說了誰有罪誰無罪?正如馮大人所說,案子尚未審理,馮大人怎麼能出口斷言裴大人有罪?”頓了頓,恍然大悟道:“本官想起來了,大皇子側妃乃是你家閨女。為了避免有失偏頗,此案馮大人就不必插手了,本官自有安排。”
馮敬瞠著雙目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脫口道:“大人,卑職——”
“夠了。”許申高肅起面容,大聲呵斥:“馮大人,有一句話本官不得不提醒你。這裡是大理寺,本官乃是大理寺卿!你若覺得本官做事有欠公允,大可上奏參本官一本。”
馮敬連忙垂下頭顱,擋住臉上神情,悶聲道:“卑職不敢。”
“許大人好氣魄。”孫翰成輕輕笑了,看了一眼灰敗的馮敬,又道:“刑部還有事,我改日再來拜訪大人。”說著他朝裴子戚眨了眨眼睛:我會去查此事,你一定要等我來。
裴子戚輕輕點了點頭。
短暫的交流並沒落入第三個人眼中,許高申拱手作揖道:“恭送孫大人。”
待孫翰成離開,許申高命人把裴子戚帶去了牢房。牢房寬敞明亮,牆頂有一個小閣窗,陽光能透著窗子落進來。地上很乾淨,瞧得見青磚地板,顯然有人打掃過了。牢房的一端擺著床,上面鋪著褥被、枕頭,另一端擺著四方桌子,上面擺放著茶杯茶壺。
裴子戚摸了摸被褥,感歎說:“以前我總用VIP牢房來利誘欽犯,沒想到風水輪流轉。系統你說,許申高會不會先給我點甜頭,然後再來折騰我?”
系統說:“不會吧。看著挺正常一個人,應該沒有你那麼變態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系統砸了砸嘴巴,興奮說:“戚戚,你餓不餓?今天商城新增了孕婦套餐,看起來挺不錯的,你要不要試試看?”
裴子戚默了下,然後說:“剛剛走三個小時的路,有一點累了。我先休息一會,等會醒來再吃東西吧。”
系統有些失望,默默點了孕婦套餐,自己開心吃了起來。
裴子戚躺在床上,雙手撫著肚子。他看著小閣窗,神情漸柔,似乎透著窗子看到了某個人。不一會兒,他有些倦了,閉上雙眼沉沉睡去……
暮色悄降,金陽收了燦燦的耀光,照得天邊一片深紅色。許申高抬頭看了看天色,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,又敲了敲兩側頸部。忙了一天了,終於可以回家了。大皇子被殺雖是重案,但罪魁禍首杜瓊兒已伏法,其他人等也就可輕可重了。
左右是為陛下做事,陛下都不著急,命他們迅速破案。他著急什麼?再說,此事還牽扯到裴子戚,更不能輕舉妄動了。他負手前行,步伐輕而緩,端的悠閒自在。
“許大人,許大人。”身後突然傳來慌忙的呼喊聲:“許大人請留步,大事不好了。”
許申高停下步伐,側身看去,只見一名獄卒匆匆跑來。他蹙起眉頭,沉聲道:“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?有人劫獄了?還是犯人跑了?”
獄卒喘了喘氣,搖了搖頭:“都不是,是馮大人帶人去了牢裡。他要提審裴子戚裴大人,沒您的命令卑職等不敢讓他提審呀。如今馮大人已在牢裡鬧上了,您看?”
許申高怔了下,冷笑說:“他要尋死,難道我還要攔著他?本官早把話擱在前頭了,此案他不必插手。他非要往上撞,我有什麼辦法?”
獄卒愣了愣,疑惑道:“大人,您的意思是?”
“該怎麼辦就怎麼辦!他要鬧就讓他鬧,儘管鬧。”許申高譏笑說:“明早我再找他算帳。”
“那今天……”
許申高打斷他,語氣漸冷:“今日我已經回府了,你也沒見著我,明白嗎?”大皇子雖然死了,但馮敬依舊是皇側妃父親。想要懲治他,不讓他出一點錯,怎麼行?
獄卒立馬反應過來,低聲應諾:“卑職明白了。”
許申高勾嘴笑笑,頭也不回離開……
第八十二章
嘈雜的吵鬧聲好似炸開的鍋,沸反盈天。裴子戚皺了皺眉頭,徐徐睜開了眼:“系統,外面是怎麼回事?”
系統緊張說:“馮胖子帶人闖進了大牢,正在外面鬧著要提審你。”
裴子戚愣了下,躊躇道:“外面情況怎麼樣?”
系統歎了一口氣:“不太好,看樣子撐多久了。戚戚,要是他對你用刑,你就認了,咱們不吃眼前虧。等見了三皇子,有他好看的。”
裴子戚搖了搖頭:“若我認了罪,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。洛帝再不喜歡大皇子,大皇子也是他的兒子。我一個外人殺了他的兒子,他能讓放過我?”
系統著急說:“可是……”
“沒有可是。”裴子戚打斷它:“你只需要保護好孩子,其他事不用管。”
系統消了聲息。
吵鬧聲越演越烈,腳步聲連連響起。裴子戚坐起身,神色很從容。不一會兒,馮敬帶著幾名獄卒匆匆而來。他看了看牢房,又瞧了瞧端坐的裴子戚,冷笑道:“來人,把牢門給我打開。”
裴子戚側目看向他:“馮大人,你這是什麼意思?”
“什麼意思?”馮敬笑笑說,“一個將死之人何必浪費這麼好的地。”轉過頭,又對獄卒道:“把裴子戚給我帶出來!”
獄卒應諾,打開牢門。兩名獄卒沖進牢門,扣住裴子戚的雙手。裴子戚微蹙眉頭,緩緩道:“大人覺得在下配不上此間牢房,知會一聲就好。裴某有自知之明,定當配合大人換間牢房,何必如此興師動眾?”
“牢房自然會換。”馮敬笑誚道:“只不過,得等本官審了你以後,才會換牢房。”
裴子戚微微一愣,說:“馮大人,你是不是忘了今日許大人所說的話?”又道:“若大人不記得,在下不凡與大人說說大晉律法。凡案件親屬者,一律不得接觸案件,以防案件審理有失偏頗。在下沒記錯的話,馮大人乃是皇側妃的父親,也就是被害人的親屬。”
“裴子戚,你果然是牙尖嘴利,難怪陛下也會被你矇騙。”馮敬負手踱了兩步,肥胖的身軀顫了顫,“本官自知說不過你,所以也不打算與你磨嘴皮子了。”說著冷了面容,對獄卒道:“將裴子戚捆上邢架。”
裴子戚卻笑了笑:“馮大人,你不經允許擅自提審,就不怕許大人得知後怪罪於你嗎?”
馮敬伸手彈了彈肩膀上的稻草,漫不經心道:“不勞你費心。等你定了罪,許大人念的就是我勞苦功高,而不是這一點過錯。”
他朝獄卒抬了抬手,負手自行離去。兩名獄卒得了他的命令,押著裴子戚走去牢房,捆上了邢架。裴子戚的神色很平靜,全程沒有情緒波動,仿佛一個木偶娃娃,任憑他們折騰。
馮敬站在刑具前,左看看右瞧瞧,最終一根皮鞭。這不是普通皮鞭,上面帶著鋒利的鐵刺,密密麻麻排列著。他滿意的掂了掂皮鞭,交給了獄卒:“給我狠狠的抽!他什麼時候肯認罪了,就什麼時候停手了。”
獄卒接過皮鞭,拱手道:“是大人。”說著抬手一鞭,甩在裴子戚身上。
白色的囚袍劃開,瞧著白皙的肌膚綻開了血肉,鮮血滲出染紅了囚服。裴子戚動了動眉頭,神情依舊很平靜。馮敬坐在椅子上,指手嚷嚷道:“給我使勁的點!”
二三十鞭下來,裴子戚垂著眉目,神情仍舊淡淡的。只是面色格外恍白,原本殷紅的唇色白得透明。額間上滿是汗水,身上的囚袍被鮮血佔據,沒了原有的顏色,只見一片豔紅。
馮敬從袖口拿出一張薄紙,對一旁的獄卒道:“瞧裴子戚的樣子,應該快要不行了。趁他現在有點清醒,趕緊讓他畫押認罪,免得有人說是屈打成招的。”
這張紙上寫著杜瓊兒的口供,只要裴子戚畫押認罪,兩人口供算是對上,那麼這件案子也就這麼結了。只要他拿著口供,連夜上交給陛下,那他就是破了一件大案。明日許申高就算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,又能耐他如何?他可是立下了大功的人,升官封爵指日可待。
獄卒低聲應諾,闊步向裴子戚走去。他捏著裴子戚拇指,朝口供名字處按去。忽然間,那只垂著的手活了起來,一把抓過口供,撕了個破碎。裴子戚費力抬起頭,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:“我沒做的事,我不認罪。”
破碎的白紙紛亂落在地上,馮敬盯著地上白紙,瞳仁可怕地搐動。鼻孔噴著粗氣,他抬起頭道:“好好,你不識好歹是吧。來人,把裴子戚的手指甲、腳趾甲給我拔了!”
系統急忙跳出來:“戚戚,你承認吧。十指連心,拔手指甲很疼的。”
裴子戚沒有說話,依舊垂著頭顱,耷拉著沉重的眼皮。一片指甲被拔下,他禁不住的顫了顫身軀,悶聲出了第一聲。緊接著第二片、第三片……整個人好似從水裡撈出來一般,全身上下滿是汗水。汗水與鮮血混合在一起,流入了傷口裡,又加劇了身上的疼痛。
整個過程裴子戚清醒無比,除去悶哼的第一聲,其餘時候他只是咬著嘴唇,咬得鮮血從嘴角留下,也不曾再哼一聲。拔完了手指,接下來就是腳趾……
時間流逝,繁星掙破了帷幕,嵌在天上閃閃發光。馮敬站起身仰著頭,透過閣窗看了看天色。他拿出手絹,擦了擦額間的汗水,心急如焚好像熱鍋的螞蟻。再過一多個時辰到了夜禁時分,到時候他就進不了宮參見陛下了。
為了提審裴子戚,他可是把在大理寺多年培養的老底都拿了出來。不能折本又一事無成,必須要在夜禁之前進宮面聖。到了明日,功勞被許申高搶了不說,還有可能受到他的作難。
但問題是,他雖然提審了裴子戚,可牢中大部分的人不是他的人手,他們全是許申高的眼線。倘若太明顯的屈打成招,定會被嚼舌根穿到許申高那裡去。到時候功勞變成誣陷,落不到好還惹了一身騷。是以至少要看上去,裴子戚服法認罪才畫押的。
心腸一狠,馮敬指了指一旁的寸把長的鋼針,道:“拔完腳趾後,給他的指頭全部定上針,針得給我定進去了,不得留在指頭外面。定完針,再把他臉上的皮給扒了,我瞧著厭……”
他頓了頓,勾著嘴陰笑,對裴子戚說:“裴子戚,我知道你一定能堅持住,等著孫翰成把你救出去。不過我倒想看看,是我先把你折騰廢了,還是孫翰成先救走你?”說著視線挪到了裴子戚褲襠處,他放柔了嗓音:“放心,你的命根子,我一定留到最後才切。”
系統聽著瑟瑟發抖:“戚戚,你不想認罪,可以假裝昏倒。好漢不吃眼前虧,你不要與他作對,他真的很變態。”
裴子戚虛弱笑笑,說:“還不到時候。我拖得越久,他就越慌。”目光轉而堅定,一字一句說:“他慌了,我才能活著出去。”
系統哇哇大哭:“戚戚,對不起。你丟玉佩那會,我檢測到你身體出了異常。我以為那個小太監給你下毒了,就沒在意玉佩丟了的事。我還給玉佩打馬賽克,瞞著你玉佩是……”
“沒關係。單憑你把我帶回來,足以讓我感激你一輩子。”裴子戚輕輕笑了:“沒有玉佩也還會有其他的東西,我們避免不了的。先讓我丟了玉佩,激化我與洛帝的矛盾,再殺了大皇子陷害于我,他們是存心想借洛帝的手殺了我。”
系統不哭了,惡狠狠道:“洛帝就是個惡婆婆。”
“仉南是洛帝心中的儲君人選。因為我,他差一點失去了兒子、失去了儲君,怎麼可能喜歡我?”裴子戚自嘲的笑笑:“錯在我是哥兒之身。”
系統難過的說:“戚戚……”
裴子戚似乎想到了什麼:“系統,你老實告訴我,加滿小穴屬性是不是能多子?”
“嗯,能生。”系統想了想說:“非常能生,像你現在就懷著龍鳳胎。哥兒不像女人那麼早顯懷,得快生了才會顯懷。所以,這個世界的醫生通過把脈,就能知道哥兒是不是懷孕,還能肚子裡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。”
“龍鳳胎?”
第八十三章
墨色鋪滿了天空,繁星鑲嵌閃著熠熠光芒。京郊處,“噠噠——”馬蹄聲喧天。所經過之處,地面微微發顫。為首的三人騎著馬匹,奮力向京城趕去。一輛馬車緊隨身後,車身晃晃蹌蹌,飛馳而行。
“停車,停車!”忽然,馬車裡傳出一名男子聲,聽著聲音應該上了年紀。
前行三人停了下來。仉南抬了抬手,示意馬車停下。他縱身下馬,闊步向馬車走去,道:“朱老先生,怎麼了?”
車門被推開,一名老者走了出來。頭髮花白,鬍鬚斑白,卻瞧著精神抖擻,紅光滿面。他跳下馬車,雙手叉著腰道:“怎麼了?你知不知道我快七十了?我一身老骨頭經不起折騰了。”說著指了指額頭說:“你瞧瞧你瞧瞧,這馬車顛得額頭都腫了。”
仉南拱手作揖道:“老先生,馬上就要到京城了。如今天色也不早了,只能勞煩辛苦您了。”
老者哼了哼,環著手打量仉南,道:“小子,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?這世間真的有死了能復活的人?還有你說什麼平日無事,突然就昏迷幾日不醒……”他頓了頓,疑惑道:“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。”
“大膽,我們殿下何必要騙你?”一旁的玄衣男子站出來,正是許星川:“真是我們皇妃已幾日昏迷不醒……”
仉南抬起手,止了他的後話。他道:“老先生,我夫人現在身懷六甲,又昏迷幾日不醒,還請您能多多包涵。”
“得了得了,再包涵也不急於這一時。”老者側過身:“吳果雖然醫術不精,但他好歹繼承了我師弟的衣缽,你夫人與孩子沒事的。”又道:“今晚先找個地休息,明日我再給你夫人瞧瞧。看病這事,急不得。”
仉南連忙道:“老先生……”
老者揚起眉梢,不悅打斷他:“你再說,我就回去了。我院子裡還有花花草草等著我呢,這馬上要入冬了,我得好好照顧它們。”
“又休息?”許星川上前一步,忍不住道:“這些天,你來來回回鬧了多少次休息了?從京城到汴梁一路上,我們只花了二日。你倒好,從汴梁到京城花了整整五日有餘。”
老者橫眉豎眼,指著許星川,怒說:“這一路上為了趕路,死了多少馬匹了?你們可以馬不停蹄地趕路,但也要考慮下別人受不受得了。我是年紀一大把的老骨頭了,可經不起你們折騰了。”
許星川張口準備與他爭執,卻被仉南伸手攔下來。仉南垂下眸子,輕輕道:“好,休息一晚。”又拱手作揖:“老先生,還望您能信守承諾。”
老者哼了哼,環著手重新回到了馬車上。待老者上了馬車,玄衣男子指著馬車,道:“殿下,你瞧瞧他。一路上總有各種由頭拖延時間,我真懷疑他會不會好好給皇妃看病。”
“他會。”仉南抬起頭,清澈的眸子流轉著琥珀色的光:“因為他是醫聖。”
許星川愣了愣,不再言語,只是輕輕歎一口氣。殿下好不容易找到了雲公子,結果雲公子又染上了怪病。幾日前暗線來報,說雲公子在刑部昏迷不醒,吳神醫都上刑部去了。
殿下得知消息後,整個人都瘋了。就連得知雲公子懷了身孕的好消息,也沒能沖淡殿下的擔憂。殿下連夜帶著他們,馬不停蹄從京城趕去了汴梁。期間不知死了多少馬匹,只是為了早一點找到當年的醫聖。
醫聖名為朱孟明,之前乃是留國的太醫令,相當於太醫院院長。他的師弟正是吳果的師傅,兩人同出一門、同為留國太醫令,被世人稱為雙聖。留國滅國後,這兩人就消逝了蹤影。各國都在暗中尋找他們,畢竟有個華佗再世的太醫在身邊,等於多了一條命。
這次他們能找到朱孟明,還多虧了當年殿下命他們暗查吳果,無意中才發現了這朱孟明的蹤跡。吳果的師傅幾年前就去世了,如果連吳果都治不好的病,就只能指望朱孟明瞭。朱孟明脾氣很怪,心情好時免費看病,心情不好死在他面前,眼睛也不眨一下。
當年他還是太醫令時,就是這般的性子了,連留皇都奈何不了他。這一次,他們去尋朱孟明也是如此,一口就回絕他們了,理由還很簡單:心情不好。後來不知殿下進屋做了什麼,朱孟明又改變主意了,隨他們一同上京給雲公子看病。
仉南挪開視線,又道:“今日京中來消息了嗎?”
許星川搖了搖頭,安撫說:“殿下請放心,今日的消息雖然晚到一點,但我們的人跟在皇妃身側,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。”
仉南沒有說話,只是看著去京城的那條路,安靜的站立。不一會兒,前方隱隱傳來馬蹄聲,聲音紊亂倉促似乎很急促。仉南皺起眉頭,凝著前方目不轉睛。
片晌,一名玄衣男子騎著馬匆匆而來。待見前方是仉南,玄衣男子連忙拉住繩韁,縱身下馬。他單腿跪地,拱手道:“殿下,大事不好了。馮敬帶人去了刑部,說皇妃與大皇子妃一同謀害大皇子,把皇妃關進大理寺大牢去了。”
“什麼?皇妃被抓進大牢去了?”許星川大驚失色,厲聲道:“你們這群廢物!皇妃現在身懷六甲,怎麼能去大牢那種陰暗潮濕的地方?”
“卑職等人本想出手救出皇妃的。但大理寺大牢不知怎麼了,突然到處都藏著禁軍侍衛。瞧樣子如果我們敢動手劫獄,他們會立馬殺了皇妃。皇妃現在身懷六甲,我們的人手又不如他們多。卑職怕會有個閃失,所以不敢硬碰硬。”
“寧願殺了皇妃,也不讓我們救走皇妃?”許星川咬牙切齒說:“這群龜孫子,要是皇妃肚子裡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,我非得宰了他們不可!”
仉南抿著嘴唇,雙手緊緊握成了拳。全身每一根血管都在沸騰,胸膛翻滾著勃然的怒氣。他道:“皇妃現在怎麼樣?”
玄衣男子搖搖頭,道:“不太好。今早吳神醫給皇妃把脈,說皇妃這幾日昏迷不醒動了胎氣,得好生休息,否則小皇子可能保不住了。”
仉南驀地睜大眼,急忙轉身上馬,吩咐說:“許星川,你繼續護送朱老先生進京城,務必保護他的安全。”
許星川應諾,又道:“殿下,你呢?”
仉南雙手拉著繩韁,看著遠方的眸子忽然變得冰冷:“進宮,要個公道。”
第八十四章
嫋嫋青煙、輕紗漫動,殿內萬籟俱寂,彌著一股淡淡悲傷。一名男子曲身盤坐,手裡拿著一件小兒穿的衣裳。他垂頭端視衣裳,眼眶緋紅,眼尾處掛著淚水。孫祿輕輕上前,柔聲道:“陛下,時候不早了。”
洛帝抬起頭,面容一夜間老了十歲。他歎氣道:“孫祿,是朕害了老大。朕明知杜瓊兒不是良善之輩,還把她指給了老大。若不是朕一意孤行,老大也不會……”說著輕輕的嗚咽,拿起了手上衣裳:“這件衣裳是老大一歲多時穿的。那時候,他剛學會說話。朕每次去瞧他,他就‘父皇父皇’的喚個不停。”
“陛下,人死不能複生。大皇子殿下在天之靈,也不忍看到您為他傷心。”
洛帝抹了抹眼淚,“是呀,老大雖然為人欠妥,卻是一個孝順的好孩子。太后那裡、朕這裡,他從不缺了禮。一顆心呀,總惦記著我們,什麼好東西都往東西送。”他啞著嗓子道,“朕平日裡雖時常責駡他,但他也不會怨懟朕……”
孫祿伸手將他扶起來,順著他的話應諾。人呀,總是這樣。在的時候,拿著放大鏡捉錯,怎麼看怎麼不順眼。等人不在了,又拿著濾鏡回憶,只瞧見了好瞧不見壞了。
大皇子當然孝順了,他心心念念著皇位,不孝順怎麼可能當得上太子?只有孝順了,洛帝開心了,他才有機會登上皇位。只是可惜了,生前做那麼多,到了死才被念著好。
彼時,一名小太監碎步進入殿內。他雙腿跪地,俯身稟告道:“陛下,三皇子殿下殿外求見。”
“老三?”洛帝怔了怔,隨即冷哼一聲說:“這個時候進宮來,肯定是為了裴子戚而來,不見!”
小太監垂頭應諾,正準備起身告退,又聽見洛帝說:“等等,讓他進來吧。朕有幾個月沒見他了,也不知他的病怎麼樣了。”
小太監唯諾,曲身退下。少間,仉南闊步進入殿內。他單腿跪地,琅身道:“兒臣參見父皇,父皇萬福金安。”
孫祿扶著洛帝緩緩坐下。他一隻手搭在扶手上,說:“快起來吧。身體怎麼樣了?好些了嗎?”
仉南沒有起身,繼續跪地道:“多虧了裴大人細心照顧,兒臣身體已無礙。聽聞大哥逝世,望父皇能節哀順變。”
洛帝滿意的點了點頭:“這一回,你倒沒與老二湊對。老二昨個就進宮了,你今日才進宮。老大是昨日清晨去的,兇手當夜就伏法認罪了。如今案子已交給了大理寺審理,想來再過幾日就有結果了。”
“兒臣進宮正為此事。”仉南抬起頭,“兒臣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?杜瓊兒乃是杜淳之女,民間多有傳言說,杜淳因彈劾裴大人而死。兒臣覺得是不是杜瓊兒聽信了傳言,繼而誣陷裴大人?”
洛帝笑了,冷言冷語道:“敢情你進宮是為裴子戚求情來了。不是來關心我這個父皇,也不是關心你大哥。杜瓊兒親口承認,是裴子戚指使她謀害老大。不然憑她一個在皇府寸步難行的弱女子,怎麼可能害得了老大?”
“父皇,這只是她一片之詞……”
“夠了。”洛帝唰地起身,厲聲道:“朕就實話與你說了吧,不管裴子戚有沒有與杜瓊兒一同謀害老大,這一次朕都不會輕饒了他。朕已給禁軍下了命令,沒有朕的命令,裴子戚只要踏出大理寺一步,格殺勿論。你若敢違抗聖旨,擅自帶人去救他。禁軍不會傷了你,但裴子戚的命是鐵定留不住了。你上陣沙場多年,應該明白殺人比救人可容易多了。”
他冷冷道:“你該慶倖,沒有魯莽前去救人。否則,這會裴子戚就只剩一具屍體了。裴子戚手無寸鐵之力,你的人就算是三頭六臂,把他救出了大理寺也逃不出京城。這京城裡除了禁軍,還有御林軍、衛戍營……”
“父皇。”仉南打斷他,琥珀色的眸子透著殷紅。他道:“他到底做錯了什麼?您為何要這般對他?這五年來您不理朝政,全是他幫您處理朝政。如今能四海升平,他功不可沒。他扛著一身駡名,被人戳著脊椎骨謾駡,從不向世人解釋,這是為何?因為您是英明神武的陛下,所有駡名只得由他承著……”
“住口!”被仉南一語點破,洛帝怒不可遏。他赤紅著雙目,鼻孔撐得碩大,噴著滾燙的粗氣。
世間不乏有才之人,為何洛帝唯獨挑了裴子戚,讓他來處理朝政?因為他深知裴子戚正是雲清。不管裴子戚把持朝政多久,只要揭開他的哥兒身份,朝政就會重新回到他手上來。再則,把裴子戚留在身邊,他就不用擔心,裴子戚背著他與仉南再續前緣。是以他厭惡裴子戚,又不得不重用他。
裴子戚是一把好刀。然而再好的刀,終有一天會鈍了。洛帝眯了眯危險的眸子,冷笑說:“裴子戚以哥兒身假扮男子,混入朝綱淆亂視聽,樁樁件件都是誅九族的大罪。朕沒有他追究實乃萬幸,他還想圖什麼?”
“父皇,清兒懷孕了,二個月了。”仉南輕輕的說。
“懷孕了?”洛帝愣了愣,怒氣乍然全消。只是頃刻間,他又譏笑說:“倒是一個好藉口。不過就算他懷孕了,這大牢他也得給朕待著。朕得對老大的死有個交代,在尚未確定他與老大的死無關前,你就不要指望朕會放了他。”
仉南垂下頭顱,一張絕色面容黯然失色,澄亮的眸子也沒了光彩。他俯下身,輕聲道:“父皇,該說的話,兒臣全說了。您若執意一意孤行,請恕兒臣不肖。”說完,他朝洛帝磕了三個響頭,面無表情站起身。
他轉身離去,走了兩步,又聽見洛帝道:“等等。”他停下步伐,側頭看向洛帝。
洛帝重新坐下,道:“朕知道你有脾氣,但朕也是為你好。朕瞧這大理寺卿許申高是個難得聰明人,正巧他的閨女年前才及笄,如今尚未許配人家。朕覺得這是一門良緣,過幾日朕會下旨,將許小姐指給你為妻。”
仉南淡淡看著洛帝,眼中沒有一絲感情,仿佛瞧著是陌生人。他看了一會,什麼話也沒說,轉身若不離去,任洛帝怎麼喚也不回頭。
洛帝氣得渾身直哆嗦,指著仉南遠去的背影,怒道:“混帳東西,朕為了他好,他反倒還不領情!娶哪個女子不好?偏偏要娶一個哥兒。”
孫祿上前一步,提醒道:“陛下,雲公子懷孕了。”
洛帝愣住了,漸漸消了氣,歎氣道:“朕知道。只要他乖乖允了這門婚事,朕立馬放了裴子戚,還給他們指婚。這還不行嗎?”
“奴才說句冒犯的話,殿下一心都在雲公子身上。陛下要殿下另娶他人,這不是強人所難嗎?”孫祿曲著身子,輕言細語道:“如今雲公子懷的是男孩女孩尚不清楚。倘若是男孩,那可是皇長孫呀。”
洛帝微微一怔,皺起眉頭緘默不語。沉思片晌,他自語說:“那指婚一事再等一個月吧。一個月後,讓太醫去大理寺瞧瞧。若是裴子戚懷的是女孩,那就怪不得朕了,只能怪他肚子不爭氣了。”
孫祿曲身退下,仿佛聽見他的自語一般。只是在轉身之際,輕輕彎起了嘴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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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府前,紅燈籠高高懸掛,照得門前一片光亮。寂靜的街道,一輛馬車駛來,緩緩停在了許府門前。許申高晃晃蹌蹌走下馬車,兩頰彌漫著緋紅。他素來喜歡飲酒,經常喝得酩酊大醉。
許夫人惦念他的身體,便嚴禁他飲酒。他又是個怕老婆的主,只好偷偷去外頭喝酒。這不今日嘴饞了,在外面喝了幾杯才回府。他胡亂拍著大門,大聲嚷嚷道:“開門,開門,快開門。”
‘咯吱’一聲,朱門打開。管家伸出腦袋,瞧見是他,臉上揚起粲笑:“老爺,您可回來了。宮裡來公公了,等您好一會兒了。”
許申高聽見宮裡來人了,酒勁立刻散了一大半。他輕聲問道:“是那位公公?”
管家推開大門,曲身迎著他:“就是經常來府上的那位公公。”
聞此,許申高不由松一口氣。他沒有裴子戚的本事,能摸得清陛下的聖心,但好在他有幾分收買人心的本事。他在宮中收買幾位元公公,有什麼消息他們便會往他府上遞。雖然消息總要晚上幾日,但知道總比不知道好。
他闊步向前廳走去,頭上酒勁慢慢消散。待到前廳,他拱手燦笑:“抱歉抱歉,讓公公久等了。大理寺今日諸多事,是以回府晚了。”
公公起身相迎,笑說:“許大人客氣了,公務要緊,小的等等也不礙。”
“多謝公公善解人意。”說著,許申高取下身上的玉墜,遞到公公手裡:“今日公公前來,不知是有何事?”
公公掂了掂玉墜,喜笑顏開道:“恭喜許大人,許大人馬上要成為皇親國戚了。前幾日,陛下拿著各個府小姐畫冊瞧了許久,正好瞧上貴府的許小姐。”
“陛下這是要選皇妃了?”許申高喜上眉梢,連忙道:“敢問公公一句,不知陛下是幫哪位殿下選皇妃?是不是二皇子殿下呀?”
公公搖了搖頭,笑盈盈道:“是三皇子殿下。”
許申高當即臉色大變,又馬上恢復如常,快得仿佛只是眼花。他乾笑兩聲,拱手道:“大喜事呀,大喜事呀,多謝公公相告。”
公公笑容滿面,說了幾句賀喜的話,帶著玉墜滿足離開。待公公離開,許申高的臉色再也掩不住了,黑壓壓的一臉陰沉。他大手一揮,高聲道:“來人,備馬車,去大理寺。”
恰是這時,許夫人款款而來。她道:“老爺,您這是怎麼了?剛從大理寺回來,怎麼又去大理寺了?若不是重要的事,就明日再去吧。”
許申高咬牙道:“陛下準備將馨兒指給三皇子殿下。”
許夫人愣了下,喜出望外說:“這是天大好事呀。”她連忙轉身走去,滿臉笑容:“我得趕緊告訴馨兒去,讓她……”
許申高橫眉攔下她的去路,怒斥說:“婦人之見!五年前,雲家小公子去世,三皇子差點在他墳前自刎殉情。你若想馨兒守一輩子活寡,儘管讓她嫁去三皇子府!”
許夫人這才變了臉色,慌張道:“老爺,那這可怎麼辦呀?陛下的旨意我們又不能違抗。”
“別慌,陛下還沒下旨,這事就還有變數。”許申高沉聲道:“我是沒本事讓陛下改變心意了,但有一個人一定可以。我現在趕去大理寺大牢救下他,讓他承我一個人情。往後我去求他,他也不能一口拒絕我。”
“刑部大牢?”許夫人將信將疑說:“一個犯人能改變陛下的心意嗎?”
許申高笑了笑,面色稍稍變善:“這可不是普通的犯人,大晉能國泰民安他居功至偉。眼下他雖然是犯人,可日後就不一定了。”他頓了頓,目光隱隱發狠:“只要陛下不親審此案,我是大理寺卿,我說他沒罪就沒罪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裴子戚:你看,除了我沒人要你吧。趕緊對我好一點
仉南笑了笑,然後抱起裴子戚說:好,我一定對你很好
裴子戚:……喂喂,你抱我去床上做什麼?
第八十五章
夜色寧靜,繁星無聲眨著眼睛,閃閃發亮。寂靜的街道上廖無人煙,一匹馬飛馳而過,乍然劃破了沉寂。馬匹賓士而行,待到大理寺猛地停了下來。仉南縱身下馬,闊步進入大理寺。
值夜的主簿正在打瞌睡,突然聽見匆匆腳步聲傳來,不悅的皺起眉頭。這大晚上的誰還跑到大理寺來,他不歡的抬起頭,待見是三皇子殿下,神色當即大變連忙起身行禮。
仉南瞧都沒瞧他一眼,步履匆促向大牢走去。他面容冷若冰霜,渾身上下散發著凜冽的寒氣,宛如即刻噴發的火山。
藏在牆角的禁軍見三皇子走來,猶豫道:“三皇子殿下來了,我們該怎麼辦?要阻止他去大牢嗎?”
另一名禁軍看了看三皇子,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說:“三皇子殿下來了,與我們有什麼關係?陛下的命令是,不許有人帶走裴大人,裴大人還在牢裡呢。”
那名禁軍想了想,再瞧了瞧三皇子殺氣騰騰的模樣,最終也消了聲息。
*******
“咚——”鑼鼓聲重重響起,一名男子高聲吆喝道:“天乾物燥,小心火燭。”
一夜有五更,每更分三點。所謂夜禁,一更三點,鐘聲絕,禁人行;五更三點,鐘聲動,聽人行。如今鑼鼓響起,正是一更一點,再過兩點就是夜禁時分了。
大牢內燈火通明,潮濕的空氣裡透著絲絲陰涼。即便如此,馮敬卻是汗流浹背,汗水如雨水般滑落。他拿出手絹,雙手微微的發顫,不停擦拭著臉上汗水。他看著裴子戚,咬牙道:“裴子戚,我再問你一句,招還是不招?”
裴子戚抬起頭,輕輕的笑了。面色瞧不見一點血色,嘴唇白得發亮。他的聲音很輕很輕,輕得不認真聽就聽不清一個字:“我還是那句話,我沒做過的事,我不認罪。”
馮敬緊崩著牙,鼻孔鼓得碩大。他連忙轉過身,抓起案幾上的鋼針,道:“給他的手指、腳趾給我定上。我看他還嘴不嘴硬!”
時間不多了,他必須要速戰速決。也是怪了,其他犯人這麼來折騰,早就屈打成招了。可到了裴子戚這裡,奄奄一息撐了這麼久。要不是顧忌許申高的眼線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把裴子戚折騰昏死過去,直接給他畫上押。
獄卒接過鋼針,躊躇道:“大人,這腳趾還沒拔完呢。您看?”
粗大的鼻孔噴著粗氣,馮敬惡狠狠道:“沒拔完也給我定上。”他頓了頓,朝裴子戚冷冷一笑:“裴子戚,你可想好了?這鋼針入了手指,你這一雙手就算是廢了,以後再也提筆寫不出一手好字了。”
裴子戚無力的垂下頭,耷拉著沉重的眼皮:“倘若我招了,去陰曹地府寫一手好字有什麼用?”
“好好。”馮敬惱羞成怒,怒斥道:“聽到沒有?快給我定上……”話未說完,肥胖的身軀飛向了空中,‘轟’地一聲巨響撞上了牆壁,又狠摔在了地上。他瞠目看去,雙眼滿是恐懼,大口的鮮血從嘴裡湧出,也不敢伸手擦拭。
他連忙跪下,身軀哆哆嗦嗦:“卑職參見三皇子殿下。卑職不知殿下駕臨,未能遠迎,罪該萬死。”
獄中人全跪在了地上,勾著腦袋瑟瑟發抖。任誰都瞧得出,三皇子殿下非常生氣,甚至想砍了他們的腦袋。
仉南沒有理會,急忙走向裴子戚,輕輕解開了繩索,唯恐弄疼他的傷口。裴子戚努力撐開眼皮,蒼白的嘴唇勾出一個淺笑:“你的生氣樣子,一點也不好看。”
仉南將他橫抱起來,放柔了神情:“等我一會。”
裴子戚倚在他懷裡,想點點頭回應,卻怎麼使不出一點力氣。仉南看向跪地的獄卒,冷聲道:“你們在裴大人身上用了什麼刑?”
一名獄卒抖了抖身軀,如實道:“鞭刑、拔指……”說著,他抬頭看了看仉南,再也不敢說一個字了。
“誰的命令?誰行的刑?”
行刑的獄卒怛然失色,趕緊磕著腦袋‘砰砰’作響。他指著馮敬,惶恐不安道:“殿下,是馮大人命我這麼做的。小的只是奉命行事,小的是無辜的啊!”
馮敬瞪眼看向獄卒,一張油膩的臉慘白無光。他栗栗危懼爬向仉南,顫著聲道:“殿下,裴子戚乃是欽犯,是聖上命卑職……”
仉南抬起腳,一腳踹開了他。肥胖的身軀再次撞上了牆,大口大口鮮血湧出,染紅了青色的官袍。仉南淡淡道:“他們想對裴大人用了什麼刑,就加倍用在他們身上。”說完抱著裴子戚,闊步向牢房走去。
獄卒起身應諾,命人將昏迷的馮敬、軟癱的行刑獄卒架上了邢架……
*******
沉重的眼皮緩緩落下,裴子戚對系統道:“系統,我好困。你能不能幫我一下,我想跟仉南說一會兒話,一會兒就好。”
靜默了少間,裴子戚徐徐睜開眼。他抬起頭看向仉南,輕聲道:“好了,把我放下來吧。這大理寺的牢房,每間都是一樣的,不用挑了。”
仉南垂下眸子,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,走進了最近一間牢房。他輕手輕腳將裴子戚放在床上,琥珀色的眸子泛著水光:“對不起,我暫時不能帶你離開。等我……”
裴子戚伸手抵住他的唇,止了他的後話。缺了指甲的手指滿是鮮血,觸在唇上一股溫濕染紅了唇。裴子戚愣了愣,連忙收回手,卻被仉南一把握住。仉南垂目看向他的手,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瞳孔,溫聲道:“明日我帶大夫來,你很快就好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,笑容很淺卻出奇的魁麗。他撫上仉南的臉,輕輕劃過他的眉宇:“不要皺眉、不要自責,不是你無能,而是人生在世不盡如意。我不能避免,你也不能避免,與我們是否強大無關。只要你活著我活著,我們就還有未來。這一次,我會緊緊握住你的手,不會再離開你。”
“清兒。”仉南輕輕的說,眼中浮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。
裴子戚溫柔笑笑,拉著他的手撫上肚子:“仉南,我懷孕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仉南看著他滿身的傷痕,手指微微的發顫,喃喃道:“只要你沒事就好,沒事就好。”孩子沒了可以再有。
裴子戚靠在他懷裡,緩緩閉上了眼:“仉南我困了,我想睡一會兒。”
仉南怕碰到他的傷口,只是伸手圈住他,輕嗯了一聲。他抬頭看向閣窗,雙眸泛出晶瑩的水霧,那是化不開的悲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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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曦悄然露出了臉,灑落在大地上,驅散了黑夜。朱孟明走下馬車,先伸了一個懶腰,再左右扭動著脖子。許星川見他醒來,連忙上前道:“朱老先生,您醒來了就好,我們趕緊趕路了吧。”
“趕路?”朱孟明挑起眉梢,環著手道:“趕什麼路?我是答應了你主子,陪他上京給人看病。如今你都主子不在,我還上什麼京?”
許星川瞋目切齒,強壓著怒氣道:“朱老先生,你不能言而無信。皇妃動了胎氣,現今又在大牢裡,你……”
“得了得了。”朱孟明擺了擺手,打斷他的話:“我實話與你說吧,若不是你主子親自去請我,殺了我我也不會上京城來。你主子也知曉這個理,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?”
許星川怔了一下,急忙上前一步,脫口道:“朱老先生……”
朱孟明轉過身去,敲了敲自己的肩膀:“辰時再走,多一刻我也不走。”末了又補充一句:“沒得商量,要了我的性命也別想。”
許星川氣得手指發抖,咬著牙轉身離開了。
待到辰時,許星川才駕著馬車匆匆趕往京城去。到了京城,得知皇妃還在大牢裡,又馬不停蹄帶著朱孟明去了大理寺大牢。
仉南抱住裴子戚一夜沒睡,是以許星川看見他時,雙眼通紅好似發狂的野獸。他輕輕喚了一聲殿下,仉南連忙抵住了嘴,示意不要吵醒了裴子戚。
許星川瞧了瞧熟睡的皇妃,急忙止了聲側身站立。仉南輕輕放下裴子戚,給他蓋好被子,對著朱孟明做了一個請狀。朱孟明摸著鬍鬚,用眼神看了看牢房外。仉南當即明瞭,帶著許星川離開了牢房。
兩人站在空蕩的廊道上,周圍沒有一個人影。許星川緊握著拳頭捶向了木欄:“那群龜孫子居然對皇妃用刑了!”
“許星川。”
許星川回過神來,連忙拱手道:“卑職在。”
“讓郡王他們連夜趕回北漠。”仉南頓了頓,啞著嗓子道:“通知賽克巴(北漠將軍),讓他舉大軍南下,壓境晉國邊界。”
許星川瞪大著雙眼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支支吾吾道:“殿下,您這是?”
“我不敢拿清兒的性命做賭注。”仉南閉上了眼,唇色微微發白:“父皇鐵了心不放過清兒,我別無選擇。”
“可是…可是……”許星川慌忙跪了下來,“殿下,您這麼做會被天下人唾棄的,不孝不義的駡名會伴隨你一生。千秋萬代也要擔著這個駡名,帶著外族人滅了自己的國家,害得族人家破人亡。”他俯下身子,磕了一個頭:“殿下,還請您三思。陛下再不適,也是您父親。一旦晉國國破,陛下就是亡國之君,您這是等於在逼死他呀。”
“我知道,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。”仉南慢慢睜開了眼,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了紅色:“這京中有禁軍、御林軍、衛戍營,各州府有府軍,邊界還有邊防軍。你有多少把握僅憑我們在京城的人,能帶著清兒離開晉國去北漠,不傷他分毫?”
許星川怔住了,猛地抬起了頭。禁軍是洛帝的親兵,御林軍是保衛皇城的軍隊,衛戍營則是保護京城的軍隊。如果三軍一起出動,僅憑他們留在京中的人手,根本不能保證帶著皇妃安全離開京城。就算他們僥倖離開了京城,也不一定能離開晉國。各州府兵、邊界軍……
他們的人多半都在北漠,與其讓他們偷偷摸摸來京城,還不如直接一路南下。洛帝已有五年不理朝政,一旦遇到大事,他還得需要裴子戚。二皇子不熟軍政,三皇子又不予理會,那麼洛帝只得讓裴子戚挑起來。
許星川伏在了地上,輕聲嗚咽道:“殿下……”
“我只想與清兒廝守一生而已,只是這麼簡單而已。”仉南笑了笑,笑容說不出的苦澀:“讓賽克巴先做做樣子。如果父皇執意一意孤行,讓他一路南下吧。”說著他苦笑一下,喃喃道:“打戰苦了世人,可誰又能可憐我?既然清兒走了,那麼這個世間就變成地獄吧。”
許星川顫了顫身軀,抬起頭看向他,只見一張絕色的面容籠聚著悲傷,空洞的眼神仿佛沒了靈魂。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,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口,只好再次垂下了頭顱。
仉南動作很慢,拖著身軀慢慢轉身。他徐徐的往回走,步履很慢,宛如一個老人一般,木訥而遲緩。地上影子拉得漫長,黑壓壓的一片,孤獨的前行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
這裡標注一下,元史•兵志四記載:其夜禁之法,一更三點,鐘聲絕,禁人行;五更三點,鐘聲動,聽人行。
第八十六章
燭光忽滅,沉寂的廊道陷入了灰暗。地上的影子乍然淺了顏色,仉南徐步前行,面上的悲傷逐漸散去。突然間,前方的牢房裡傳出了大笑聲。他怔了下,喜上眉梢,大步流星走去。
他走進牢房,小聲喚道:“朱老先生?”
朱孟明轉過頭,歡喜若狂指著裴子戚,道:“這個娃娃有意思。你沒騙我,也不枉費我隨你來京城一趟。”
“清兒他?”仉南緊張的問。
朱孟明撫了撫鬍鬚:“按理說,受了這麼重的鞭刑,孩子應該保不住了。可我剛剛給他把脈,發現孩子安然無事,只是動了胎氣需要休養幾日。”
仉南驀地睜大眼,眸中湧現著狂喜:“孩子無礙?”
朱孟明微笑著點點頭,又輕輕蹙起眉頭說:“只是單憑脈象,我暫時沒看出他的病因來。等他醒來,我再觀察觀察,應該知曉他為何會昏迷不醒了。”
仉南連忙抱拳,作揖道:“多謝朱老先生。”
“先別謝我,趕緊去找幾件乾淨的衣袍,把他身上的衣袍換下來。別讓傷口與衣袍黏住了。”朱孟明頓了頓,又說:“他的傷都是皮外傷,瞧著是恐怖卻無大礙,休養些時日就無事了。不過也得好生養著,別讓傷口發炎了。”
仉南頷首點頭,當即轉身走去。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,看向熟睡的裴子戚,眉宇間浮出說不清的情緒。朱孟明側身一步,擋住他的視線:“趕緊去,別磨磨唧唧的。等會衣袍與傷口粘在一起了,有他疼的。”
仉南收回了視線,大步走出了牢房。等仉南離開,朱孟明躡手躡腳走到牢門前。他伸出腦袋左看看右瞧瞧,待確認四周沒人,又回頭看了看床上的裴子戚。見裴子戚也沒有蘇醒跡象,提著衣袍輕手輕腳離開了牢門……
於是等裴子戚醒來時,牢房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。他撐起身子,身上的傷口微微裂開,不由倒吸了一口氣:“系統,仉南呢?”
系統如實說:“他帶了一個郎中來看你。郎中支開他給你找衣服,結果他剛離開,郎中就偷偷跑了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歎氣說:“仉南平日挺聰明的一個人,怎麼碰上我的事就沒腦子了?”
系統反問說:“因為他愛你,所以在你危險時,他才會一反常態。如果在你危險時,他依舊冷靜得滴水不漏,這是你想要的嗎?”
裴子戚默了,等了一會說:“系統,去商城兌一些藥,我想快一點好起來。”
緘默少焉,他手上多了一粒藥丸。系統說:“連吃三天,你身上的傷勢就差不多好了。被拔掉的手指、腳趾,得吃半個月才能痊癒。”
裴子戚二話不說把藥丸丟進了嘴裡。他細嚼慢嚥的咀嚼,視線不經意看向了牢門外,只見地上落在長長的黑影,輕微的挪動。他連忙停了咀嚼,一口吞下藥丸,重新躺回了床上。
許申高站在牢門外,邁著輕盈的步伐,回來的踱步。昨晚他趕到刑部時,一切已經晚了。馮敬被綁在刑架上,正受著鞭刑鬼哭狼嚎。等問清情況,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。
他一晚上沒敢睡,在大牢裡等到了天明。三皇子守著裴大人,他是沒膽量來打擾的。現在好不容易三皇子離開,他又躊躇不敢前去叨擾。倘若他救下了裴大人,倒是好開這個口。可如今是三皇子救下了裴大人,他怎麼開這個口呢?
思來想去也想不到一個好理由,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鼓起勇氣進入牢房。他撚腳撚手,輕輕喚道:“裴大人?裴大人?”
裴子戚動了動眉頭,慢慢睜開了眼。瞧是許申高,他連忙撐起身子,睡眼惺忪道:“許大人,什麼事呀?”
許申高見他起身,急忙上前扶住裴子戚:“裴大人,您輕點輕點,可千萬別傷了自己呀。”
裴子戚擺了擺手,微笑著說:“不礙事,一點小傷而已。許大人,這一大清晨的,您怎麼來大牢裡了?”
許申高收回手,尷尬笑笑:“裴大人,實不相瞞。卑職昨晚一夜沒睡,就等著今日能與您見一面,說幾句肺腑之言的話。”
裴子戚閃了閃眸子,肅下神情道:“許大人,如果您也是來審案。在下只有一句話,大皇子被害一案在下絕無參與……”
“不不,卑職不是為此事前來。”許申高趕緊搖手,諂笑著說:“卑職今日前來,是懇請裴大人能出手相救小女。”
“許小姐?”裴子戚怔了下,揚起眉梢說:“我與許小姐素不相識,許大人您這是?”
許申高解釋道:“卑職在宮裡有個相熟的公公。昨個那位公公告訴卑職,陛下準備把小女指定三皇子殿下為妃,您看?”
裴子戚刹時變了面色了,瞳孔微微收縮。只是轉瞬,他恢復了面色,拱手粲笑說:“這是好事呀,恭喜許大人了。三皇子殿下貴為皇子,又戰功赫赫,實乃一門良緣。”
“裴大人,您就別與我開玩笑了。旁人想不明白,難道您還想不明白嗎?”許申高苦笑說:“三皇子殿下重情重義,對雲家小公子更是癡心一片。小女要是嫁給三皇子,這不是變相守活寡嗎?”
裴子戚默了一會,道:“許大人,您的心情在下能理解。只是在下一介囚犯,恐怕愛莫能助了。”又建議說:“倘若許大人不願將令愛許配給三皇子殿下,可在陛下尚未下旨之前,將令愛另許他人即可。”
“終身大事豈容兒戲呀?”許申高搖了搖頭,笑容很是苦澀:“實不相瞞,小女年前就及笄了。卑職就這麼一個女兒,實在……”說著他跪了下來,曲身伏在地上:“卑職沒什麼本事。假若裴大人願意幫卑職一把,卑職定當投桃報李還裴大人一個清白。”
“我幫你?你還我一個清白?”裴子戚喃喃細語。他輕輕笑了,柔聲道:“好買賣,我答應了。不過醜話我得說在前頭,如果許大人擅自行動壞了我的計畫,這樁買賣自行作廢。”
許申高欣喜若狂抬起頭,連忙道:“是是,卑職明白。”他站起身,半曲著腰:“斗膽問一句,卑職接下來該如何是好?”
裴子戚睨看他一眼,淡淡道:“等!回去等著,什麼也不要做。”
“啊?”許申高瞪大著眼,一臉的茫然失措。
裴子笑了笑,靠著牆說:“一個月後,你自然會有答案。”思及此,他勾嘴笑笑,又道:“回去吧,記得留著馮敬的性命。”
許申高雖然滿腦惘然,但瞧著裴子戚淡定的模樣,還是識趣的告退了。
待許申高離開,裴子戚閉上了眼,腦袋搭著牆壁上。不一會兒,耳邊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。等走近時,又突然放輕了腳步,輕得幾乎不可聞。仉南輕輕走進,瞧了一圈不見朱孟明的人影,不由擰起了眉頭。
視線輕挪,待觸及裴子戚時,他乍然放開眉頭,放柔了臉上神情。他慢慢的走進,拾起一旁的被子……裴子戚睜開了眼,伸手環住他的腰:“你回來了。”
仉南僵住了身軀,小心翼翼握住了他的手,“不要亂動。有什麼事讓我做就行,手疼不疼?”
裴子戚伸著脖子,親了親他的面頰:“一點也不疼。”是真的一點不疼了。系統的藥總是很給力,見效速度還賊快。
仉南擰著眉頭,明顯是不相信他的話。裴子戚也不多解釋,只是換一個話題說:“你手上的包袱是給我的嗎?”
仉南點了點頭,解開包袱道:“我已經命人準備熱水了,等會我幫你清洗傷口。你先把身上的衣袍換下來,免得與傷口粘住。”他拿出一件寬大的衣袍,又說:“這些衣袍雖比你平時穿的要寬上一些,但是對你的傷口有利。”
裴子戚笑了,沖他眨了眨眼睛:“我的手受傷了,你幫我換衣袍,好不好?”
仉南原本就打算把他換衣袍,於是什麼也沒說,放下手中的衣袍,去脫他身上已破爛的衣袍。傷口與衣袍尚未粘住,所以脫起來不是很費勁。
儘管如此,他的動作還是很緩很輕柔,唯恐弄疼了裴子戚。衣袍落到肩膀,肩上的傷口已開始結痂。瞧著倒不像剛剛受傷,更像是受傷好幾日的模樣。
裴子戚回過頭,笑著說:“我沒騙你吧。我早說了一點也不疼,你還不相信我。”
“清兒。”仉南看著他的傷口,雙眸湧動宛如黑夜,掩蓋了原有的顏色。他啞著嗓子,抬目看向裴子戚:“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?”
裴子戚下意識顫了顫身軀,好久沒人這麼喊他來了。他轉過身來,伸手撫上了仉南的臉。他端詳著仉南,卻隻字不提他變色的雙眸,只是說:“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沒睡?眼睛裡全是紅血絲。”說著他挪出一個空位,又拍了拍空位:“等我換了衣袍,我們一起睡好不好?”
“清兒……”
裴子戚抵住他的唇,湊過頭去咬住他的耳垂。他輕語道:“我現在不能告訴你。所以,你不要問好不好?”
靜默了片刻,仉南握住他的手心,輕輕的說:“好。”
第八十七章
裴子戚笑了,倚在他肩頭上說:“仉南,我沒有殺大皇子。”他的語氣很輕:“我知曉你與大皇子感情不深,可他畢竟是你的兄長。兄弟如手足,你雖面上不顯,但他死了你定會傷心,我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。”
手指微微一顫,仉南柔聲道:“我相信你。”
裴子戚埋著面容,繼續說:“鳳玉丟了,那日進宮時丟的。”
“你怎麼不告訴我?”仉南停下了手上動作。
裴子戚躊躇的抬起頭,心虛不已說:“我本來想告訴你的。可我發現時,已是大晚上了,我人又在刑部。就想著明日告訴你。結果……”結果他昏迷了八天,一醒來就攤上了謀害大皇子的罪名。
仉南擰起眉頭,唇角抿成了直線。
裴子戚瞧他樣子,慌了神說:“你不要生氣呀。我知道我是自作自受,讓你為我擔心了。沒有下一次的,我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……”
“我沒有生你的氣。”仉南打斷他,鬆開了眉宇:“我只是在想,對方恐怕是早有籌謀了,趁我不在京城對你下手。”說著他垂下眸子,面容透著淡淡的悲傷:“是我沒有保護好你。如果我再晚一點回來,你就……”
再後面的話,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已經失去過一次,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,就連說出口的勇氣也沒有。
“我就怎麼了?”裴子戚怔了下,不禁失笑說:“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陛下會要了我的命?陛下雖對我多有不公允,卻從不曾想要了我的命。因為他深知,殺了我等於帶走了你。他再不喜歡我,也得強忍著,把我留在身邊重用。”
洛帝重用他,一則是看中他的能力,二則因為他是哥兒,三則是為了仉南。哥兒搶不走皇位,哪怕他本事滔天,揭開身份也只有一個死罪。再則,只要他一日是裴子戚,就變不了雲清。
他湊過頭去,親了親仉南的眉宇,溫聲說:“這一次我入獄,完全是有人在暗中挑撥。我與陛下的矛盾,不是一天二天了。他早前沒要了我的命,何必現在才想要了我的命?難道陛下以前就不知曉我們相好?這一次陛下明擺著想要我的命,大皇子的死才是關鍵。”
他嘴上雖這麼說,但心裡也明白。玉佩一事,即使洛帝不會要了他的命,也不會留下他了。這二者於他沒什麼區別,一個丟了性命一個任務失敗,他都得與仉南分離。只是,再加上了大皇子被害一事,由後者變為了前者。洛帝絕不會允許,一個殺了他兒子的人活在世上。
仉南輕抿著嘴唇,逐字逐句說:“在見你之前,我進宮見過父皇。”
裴子戚意外的揚起眉梢,粲笑著說:“還好你沒有莽撞,先進宮去覲見陛下,再來牢裡來瞧我。假若把順序調換一下,我與陛下之間的矛盾就更尖銳了。”他頓了頓,又說:“無論陛下說了什麼,你都不必放在心上。陛下正處於喪子之痛,許多話未必是真心話,多半是氣頭話。”
仉南搖了搖頭,低聲說:“父皇認定是你與杜瓊兒合謀一同害死了大哥。我試圖勸誡父皇,但父皇根本聽不進我的話。”換言之,洛帝是鐵了心想要了他的命。
裴子戚楞了下,聽明白了仉南的言外之意。他顧不得手上的傷,急忙抓住仉南的手:“你沒對陛下做什麼吧?”
仉南閃了閃眸子,垂下了雙目。琥珀色眸子漸漸加深了顏色,咋看上去漆黑如淵。靜默少焉,他淡淡道:“還沒做什麼。”說著他反握裴子戚的手,動作很輕很小心:“不要亂動。我長年打戰,粗手粗腳的,一不小心就會弄疼你。”
裴子戚頓時松了一口氣,完全沒有在意仉南後面的話。他拉著仉南的手,放在肚皮上:“你什麼都不要做。一個月後,陛下自然會放了我。”
洛帝之所以不喜他,最大的原因是子嗣問題。哥兒一生至多二胎,第二胎多半隕命。以仉南的性子,斷不會讓他生第二胎。是以,這第一胎就至關重要了。如果他這一胎是男孩,為了他肚子裡的皇長孫,洛帝怎麼也得讓他生下孩子。有了時間,他就能翻盤。
仉南脫下破爛的衣袍,將寬大的衣袍裹在裴子戚身上。他道:“一個月,最多一個月。如果父皇還沒改變主意,無論如何我也要把你帶走。之前我縱著你,你想做裴子戚便做裴子戚。可現在不同了,我不能拿你性命做賭注。”
裴子戚怔住了,看著有些霸道的仉南,一時有些失神。在他印象中,仉南都是溫柔的、紳士的。噗嗤一聲,他忍不住笑了:“我雖然摔了個跟頭掉了手腳,但也不至於成為了一個廢人。一個月後,我會安然離開這裡。”
仉南蹙起眉頭,張了張嘴準備說什麼。裴子戚連忙抵住他嘴唇,道:“什麼也不要說,你儘管相信我就好。一個月後,我會還自己一個清白,光明正大走出去。”
仉南看著他,凝眸對視。少間,他伸手抱住了裴子戚,一個字也沒說……
*******
朱孟明離開大牢後,坐著馬車匆匆離開了京城。當然他沒有走遠,而是去了京郊一處別院。那處別院樸實無華,瞧著只是普通的農家小院,裡面卻是守衛森嚴,外人根本不能進入。
朱孟明拿出權杖,守門侍衛端詳一會,這才給予放行。馬車進入別院緩緩而停,朱孟明在車上理了一番衣冠,才款款走下馬車。結果剛下馬車,吳果迎了上來,笑盈盈道:“師伯,您可來了呀。好久不見您了,我快想死您了。”
“你是想我,還是想我花花草草?”朱孟明睨眼看向他,皮笑肉不笑說:“你上回去我院子裡淘了那麼些奇珍異草,還不滿足嗎?”
“怎麼能滿足?”吳果理所當然說:“我恨不得把你整個院子都搬走。”
比起往日,今日的吳果打扮要莊重許多。松垮垮的衣袍系上腰帶,端得身形修長。長髮束成髻,整齊落在身後。眉心依舊綴著一點紅,比平日更麗三分,
朱孟明哼了一聲:“學藝不精,再好的東西在你手上也是白搭。”又道:“怎麼是你一個人來了?你小未婚夫呢?”
“什麼小未婚夫?”吳果立馬變了臉,撅著嘴不滿的說:“他有名字的,叫孫翰成。”
“呦,連姓氏都改了,有出息了。”朱孟明哼了哼氣,又說:“我說他小怎麼了?他爹都是我看著長大的,他叫我一聲爺爺也不過分。”
吳果力爭據理道:“那可不行,不能矮了輩分。您是我師伯,他喚你師伯就行了。”
朱孟明懶得理會,直奔主題說:“殿下呢?”
“在庭院裡下棋呢。”吳果想了想,又補充說:“殿下心情不太好。您如果沒有急事,最好過段時間再來。”
朱孟明揚起眉梢道:“因為牢裡那個小娃娃?”
“您見過裴子戚了呀?他怎麼樣?還好嗎?”說完,吳果皺起了眉頭,苦惱的說:“殿下想讓我去大理寺看看他,我正愁怎麼說才不會被他懷疑。他可精明了,話裡還有話,我繞不過他。”
“所以你只是一個大夫,連御醫都做不了。”朱孟明環著手,沒好氣說:“他不是動了胎氣嘛。你一個大夫去瞧瞧他,需要說什麼嗎?”
吳果眼眸一亮,興高采烈道了幾句謝,步履匆匆離開了。待吳果離開,朱孟明神情變得莊重無比,提著衣擺跪了下來。他兩手著地,朝著庭院方向拜頭至地。少焉,他站起身,向庭院方向走去。走了幾步,他又停了步伐,再次跪下來拜頭至地。
諸如此舉,一直快到庭院前,他才免了三拜九叩。他拾了拾衣袍,若無其事前行。待到庭院深處,一個頎長身影若隱若現。他輕輕的走近,不想驚擾了亭中人。
他進入亭中,拱手曲身道:“微臣朱孟明,參加殿下,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。”說著,他下意識提起衣擺,準備跪下……
亭中人立馬起身,一個閃身而現,伸手扶住了他。他道:“朱老先生,我早與你說過,在我面前不必自稱微臣,更不用行跪拜大禮。”
第八十八章
朱孟明抬起頭,脫口道:“殿下……”
“多年不見,老先生別來無恙?”仉軒收回手,負手而立。他笑得很淺,不仔細看便看不出來:“老先生多年不曾上京,此次上京所謂何事?”
朱孟明直起身子,神情恢復常態:“微臣此次上京,實乃受三皇子殿下所托。”說著,他解下腰間的錦囊:“這是三皇子給微臣的。”
仉軒怔了下,接過錦囊,不疾不徐打開。錦囊裡放著一把斷劍碎片,此把劍不似尋常劍兩側開鋒,而是一側開鋒,劍身狹長而尖銳。
只是一眼,仉南面色微變,又馬上恢復如初。他重新系好錦囊,道:“三弟有說什麼嗎?”
朱孟明搖搖頭:“三皇子請微臣上京給裴子戚看病,微臣一口拒絕了。之後他給了微臣這個錦囊,倒沒說什麼。微臣拿不定主意,便應下隨他上京了。”
仉軒垂著眸子,臉上神情很淡:“看來三弟知道了。”又道:“老先生,子戚在牢中可好?父皇在大理寺布了人手,我的人不方便探消息。”
“殿下,您現在不應該去關心旁人,而是關心自己。”朱孟明上前一步,著急道:“三皇子知道了,要是他為此要脅您……”
“先生多慮了。”仉軒打斷他,輕輕笑了:“三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,不會為了蠅頭小利而忘恩負義。”頓了頓,又說:“倒是子戚,昏迷不醒動了胎氣,現又被誣陷入獄。”
朱孟明張了張嘴,躊躇道:“微臣斗膽問一句,這位裴子戚可是當年救下你的人?您如此關心他,他可知道您的一片心意?”
“知道又如何?不知道如何?”仉軒抬起頭,淡淡道:“我無心介入他與三弟。若真有此心,五年前我就動手了,何必等到他與三弟重逢了?”
朱孟明迫不及待道:“殿下,微臣有一句話不得不說。您拱手相讓,成他人之美,豈不是讓自己徒留遺憾?”頓了下又說:“我想娘娘在天之靈,也不願見您如此。”
“父皇因三弟與子戚之事,已惱羞成怒。若再加上一個我,父皇豈能饒了子戚?”仉南笑笑說:“假若我乘人之危,在他們尚未相逢之際,與子戚歡好。待他們相逢後,子戚又該如何自處?朱老先生不必再多言,如今這般就好,我端得明白。”
朱孟明歎了一口氣,悶聲道:“既然殿下心意已決,微臣就不說了。”又說:“裴子戚在獄中受了鞭刑,不過孩子無事。”
“用刑?”仉軒臉色一變,沉聲道:“是誰對他用了刑?除了鞭刑,還有什麼刑?”
朱孟明想了想,說:“好像是叫什麼馮敬的人。”說著搖了搖頭,又道:“除了鞭刑,手指、腳趾被拔了,虧他一個孕婦扛得住。”
“馮敬。”仉軒喃喃細語,茶色的眸子隱隱而動。只是少間,他作揖道:“吳果多有不便出現在大理寺,還望先生能多多勞心照顧子戚。”
朱孟明張了張嘴,最終頷首點頭,拱手告退。待朱孟明離開,仉軒負手站立,面色陰沉透著一股寒氣:“來人。”
一名黑衣男子縱身而下,單腿跪在地上。他垂著頭顱:“殿下,有何吩咐?”
“派人去查查馮遙,查到的消息送到孫翰成哪裡去。”他半眯著眸子,一字一句冰冷刺骨:“再轉告孫祿,馮敬該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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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孟明乘著馬車又趕回了大理寺。對於他的歸來,仉南是沒一點好臉色,倒是裴子戚笑盈盈向他問好。朱孟明也懶得理會仉南,越過他直接給裴子戚處理傷勢。
處理傷勢後,朱孟明又提議住在牢裡,方便照顧裴子戚。聞此,仉南這才緩了臉色,矢口允諾他的提議。於是,這牢裡又多了兩個住客,一個仉南一個朱孟明。
許申高是個識趣的人,特意將兩間牢房打通成一間牢房,把裴子戚安排在此。牢房裡還備著玉枕、真絲綢被,每天定時派人來打掃,命人隨時備著熱水。仉南住在他隔壁,待遇與這個相差無幾。
至於朱孟明,待遇就差了許多了。他吹鬍子瞪眼與仉南鬧了幾次,最後仉南與許申高說了說,這才改善了他的待遇。大理寺掌覆核撥正,所以牢中犯人並不多,再加上許申高有心安排。本來的牢獄之災,變成了兩個人整日膩膩歪歪。
膩歪幾天後,裴子戚開始掂念著孫翰成了。他拐彎抹角與仉南提了提,說想見孫翰成一面。結果,仉南當場識破了他的企圖,一口回絕了他,還強申說什麼事養好了傷再說。
裴子戚沒了轍,只好把魔爪伸向了朱孟明。朱孟明平日挺和善的,只是那天沖裴子戚發了火,一再強調他是大夫不是跑腿的小廝。裴子戚嚇了一跳,連聲保證是隨口說說,沒有其他的意思。朱孟明顯然不相信他,憤怒的甩手而去。
然後第二天,他見到了孫翰成,穿著獄卒的衣服,腰間配著獄卒用的刀。兩人對視一會,裴子戚歎氣說:“委屈你了,為了見我一面還要打扮成這樣。”
孫翰成解下腰間的刀:“不委屈。今日是我值勤,順便過來瞧瞧你。”
“啥?值勤?”裴子戚睜大著眼,滿目的不可置信。他上下打量著孫翰成,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:“你被貶為獄卒了?”
孫翰成坐下來,點了點頭:“可不是嘛,都成難兄難弟了。在你入獄後的第三天,我就被陛下革了職。陛下本來準備仗責我三十大棍,還好殿前有人給我求情,這才免了。我本來在刑部當職,尋思著你在大理寺,就動了動手腳,調到了大理寺來當職。”
裴子戚驚得站了起來,“你做了什麼事?一夜之間,從二品官員貶為了獄卒。”獄卒是官府中的服役人員,其身份實則為民。
孫翰成睨眼看向他,淡道:“鐘紀德死了,死在了刑部大牢裡。發現屍首的那天,我不在刑部裡,正在外頭調查大皇子一案。等我得到消息時,陛下已經派人來緝拿我了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側身坐下說:“鐘紀德死了?怎麼死的?”
“仵作診斷是被酷刑折磨而死。所以,陛下懷疑我抓了他,用酷刑將他活生生折磨死的。”孫翰成搖搖頭說:“我把他關在刑部那麼久,一直沒人發現。就那麼巧他死的當日,他的屍首就被獄卒發現了,還報到了陛下那裡去了。你也知道秦太君向京兆府報案了,說管家鐘紀德失蹤了。這下在刑部大牢裡發現他的屍首,所有矛頭都指向我了。”
“看來,他們不僅想弄死我,還想弄死你呀。”裴子戚斟了一杯茶:“陛下有說什麼嗎?”
“陛下能說什麼?把我臭駡了一頓,革了我的職還準備仗責我。”孫翰成氣鼓鼓的說:“我早與你說過,碰了這件事誰也救不了我們。我這一次是命大,下一次指不定我就沒了。”
裴子戚皺起眉頭,指腹輕輕劃過杯緣:“不對,這件事應該沒這麼簡單。”
“當然不簡單。否則我們兩個人,怎麼會一個成了階下囚一個成了獄卒?”孫翰成敲了敲桌子:“裴子戚,你趕緊給我出獄,想辦法讓我官復原職。沒了俸祿,現在孫府全靠吳果撐著,我一個大男子丟不起這個臉呀。”
“你想哪去了?”裴子戚挑起眉梢說:“我是說鐘紀德死這件事沒這麼簡單。沒理由你還能在外頭亂跑,我卻關在牢裡了,這裡面一定還有後招。你忘了?我也是先丟玉佩,後面才進的大牢裡。”
孫翰成臉色大變,立馬站起身來:“你快給我想想,他們會有什麼後招?要是我進了大牢裡,吳果非得哭死去。”
裴子戚笑了,端起茶杯道:“前幾日,吳果來獄中來瞧了我。我看他不像是離了你,就過不下去的人。說不定等你入獄了,他遇上更好的人了。”
孫翰成怔了下,擰起眉頭道:“他來看你做什麼?”
裴子戚閃了閃眸子,垂頭飲茶擋住了神情。他道:“他說我動了胎氣,所以特意來瞧瞧。我以為是你叫他來的,於是問問。”
孫翰成輕輕頷首,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。他道:“不是我喊他來的。不過,他是大夫,你是病人。醫者父母心,他來瞧瞧你也沒什麼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並不接話。他岔開話題說:“這幾日我在獄中,什麼消息也沒有。假若他們想對付你,我也沒轍。索性你來這牢中與我作伴,暫時保個性命安然,總比在外頭提心吊膽好。等我出去了,我再撈你出去。”
孫翰成怒了,橫眉豎眼道:“裴子戚、裴子戚,這麼沒良心的話,你也說得出口!”他敲了敲桌子:“這些天,我在外頭拼死拼活查大皇子被殺一案。你倒好,出口就咒我入獄!我要真的入獄了,你也甭想出去了。”
裴子戚來了興致,放下茶杯道:“你查到什麼了?”
孫翰成哼了一聲,緩緩坐下來。他斟了一杯茶,一口飲盡說:“你猜得沒錯,這大皇子府果然有問題。不僅杜瓊兒有問題,這馮遙也有問題。”
第八十九章
“杜瓊兒嫁入大皇子府後,就一直守活寡。除了新婚之夜,大皇子就沒進過她的屋。就新婚那一晚,這杜瓊兒就有了身孕。也是巧了,馮遙先杜瓊兒一個月入府,也是新婚一晚有了身孕。”孫翰成揚起眉梢,用手指踱了踱桌面:“你說這大皇子是厲害,還是這件事奇怪?”
裴子戚乾笑兩聲,這件事他比任何要清楚,無非是杜瓊兒和馮遙給大皇子帶了綠帽子。杜瓊兒能把手伸到他身上來,被他一口拒絕後,自然也能伸到別人身上去。至於馮遙,還未嫁入皇府前就有了身孕。
說起來,他也是自作自受,攤上了這兩個女人。杜瓊兒是為了保護孫翰成不得不為之,那馮遙就是完全自己作的。他道:“你自個心裡有譜,還用我說出口嗎?”
“蒼蠅不叮無縫的蛋。”孫翰成歎了一口氣:“裴子戚,你這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。我知曉杜瓊兒一事,你是為了護著我。但這馮遙是哪一出?你知不知道?這一次的禍端,正是她起的頭。”
裴子戚苦笑一聲,小聲道:“開始我不知道,但剛剛聽你說,我猜到了。”
“前段日子太后壽宴,大皇子沒帶皇妃杜瓊兒出席,而是帶了皇側妃馮敬。這宴上,也不知太后是不是有意的,說這馮遙的肚子瞧著有七個月了。馮遙嫁入皇府才五個月,這不明擺著說她懷的野種?”孫翰成頓了頓,說:“你收到馮遙的求救信了嗎?”
裴子戚愣住了,搖了搖頭。沉思少間,他道:“我是允諾過馮遙,保住她這一胎,讓她在皇家立足。”
“據我所知,馮遙是有給你寫過求救信的。大概是有人截下來了,所以你沒有收到信。馮遙一直沒有收到你的回信。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沒其他法子找你,這日子一久也就慌神了。”孫翰成斟了一杯茶,“她決定墮胎。你也知道她那個肚子,都七個月了能輕易墮胎嗎?”
裴子戚怔了下,沉默不語。馮遙是害怕太后對她動手,是以先行對自己動手。畢竟她的肚子見不得光,隨便派一個太醫就能識破。到時候別說是她,整個馮府都要遭殃。他道:“馮遙的孩子沒了嗎?”
孫翰成端起茶杯,呵呵一笑說:“看來你挺瞭解她的。她不僅孩子沒了,還陷害了杜瓊兒。她怕沒了孩子,大皇子因此怪罪她,讓杜瓊兒趁機上位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陷害杜瓊兒害她丟了孩子。”說著他歎息一聲:“她也是對自己狠呀,七個月了孩子都成型了。”
“大皇子應該很傷心吧。”
“何止傷心,簡直要吃了杜瓊兒。杜瓊兒還頂著一個大肚子,大皇子就將她關進了柴房裡,命人幾天不給她送吃送喝的,鐵了心要罰她。”孫翰成抿了一口茶:“等杜瓊兒放出來時,這肚子裡的孩子就沒了。大皇子為此內疚不已,特意在她屋內留了幾晚。哪知道這留著留著,就丟了性命。”
裴子戚稍稍一驚,說:“杜瓊兒在她閨房殺了大皇子?”
“她好歹是你指點過的人,沒那麼蠢。”孫翰成放下茶杯,半是譏諷半是讚歎說:“大皇子死在馮遙的閨房裡。發現大皇子屍首時正是大清晨,大皇子府的人一大早就跑到刑部來報案了。那會你正在昏迷不醒,我去大皇子府上瞧了瞧,便吩咐下麵的人去徹查此案。”
裴子戚挑起眉梢,笑說:“下面的人連夜查出是大皇子妃殺害了大皇子,同時招供奶受我指示謀害大皇子。下面的人深知你與我關係匪淺,於是直接越過你、上報給陛下。陛下得知後大怒,命大理寺獨審此案,是這樣嗎?”
“正是這樣。”孫翰成歎了歎氣說:“只能說這些事太巧了。假若你不是幾日昏迷不醒,我怎麼會讓別人來審此案?案子在我手裡,杜瓊兒哪有胡說八道的機會。”
“你堵不住上她的嘴的。我想杜瓊兒定是恨透了我,才會想拉我一起去死的。”裴子戚笑笑說:“清晨報案,連夜就水落石出,這樣的速度正是看中了你不在場呀。”
孫翰成愣了愣,上下打量裴子戚說:“你做了什麼事讓杜瓊兒這麼恨你?她要死還要拉著你一起死。你老實告訴我,你是不是欺負人家小姑娘了?”
“我就是沒欺負她,她才這麼恨我。”裴子戚歎氣說:“我估摸著她是知道了,馮敬也是經我手送進大皇子府的。她可能懷疑馮敬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,所以才會這麼憤怒。”又道:“杜瓊兒還有說什麼嗎?”
孫翰成回過頭,看了看四周,壓低嗓音道:“你還想她說什麼?一個謀害大皇子的罪名,你已經吃不了兜著走了。再攤上一個外臣干涉皇家親事,你的腦袋就真該搬家了。”
“你以為杜瓊兒不說,馮遙就不會說了嗎?她們兩個人都是我送進大皇子府的,一個也是說兩個也是說。”裴子戚不緊不慢說:“除非她們倆都沒事,否則我怎麼也跑不了。”
“裴子戚,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”
“什麼意思?”裴子戚冷冷一笑:“有人想讓我死,就不止是誣陷這麼簡單。陛下肯定很內疚,將杜瓊兒許配給大皇子,害得大皇子命喪黃泉。如果陛下得知這杜瓊兒、馮敬全是我背後操手,讓她們一個成了皇子妃一個成了皇側妃,陛下能輕饒我?”
他緩緩起身,一字一句道:“要知她們不僅給大皇子帶了綠帽,還讓他害了性命。所謂真真假假,說我謀害大皇子是誣陷。那麼外臣干涉皇家親事,致使皇子丟了性命卻是事實的。就算解了這誣陷,我也逃不了事實。”
孫翰成連忙抬起手,打住他說:“有人要你死,難道你就乖乖等死?你裴子戚扭曲事實的事還幹的少嗎?怎麼到了這個時候變慫了?”
“誰說我變慫了?我話還沒說完呢。”裴子戚面露譏笑,說:“他們想讓我死,我要偏偏光明正大走出去。他們以為他們會誣陷,我就不會誣陷嗎?他們有我的把柄,我就沒有他們把柄嗎?”
孫翰成亮了眸子:“你準備怎麼做?”
裴子戚勾嘴笑笑:“他們有過牆梯,我自有張良計。當然是誣陷他們了。”
第九十章
孫翰成被裴子戚盯得渾身發毛,縮了縮脖子道:“你想做什麼?”
“你不是擅長模仿別人筆跡嗎?幫我寫一封信。”裴子戚淡淡道:“用大皇子的筆跡,信上寫發現了秦太君與他人私通。”
孫翰成猛地睜大眼,張了張嘴道:“子戚,秦太君是三皇子的外祖母,你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?”
“正因為秦太君是仉南外祖母,我才會瞞著他,讓你來寫這封信。”裴子戚歎氣說:“秦太君千錯萬錯也是仉南的至親,我不能逼他手刃至親。現在他為了我的安危,願意手刃至親。可日後呢?保不定會怨我。人是善變的動物,我不能因為對他信任,就大大咧咧埋下隱患。”
“好,我來寫這封信。”孫翰成倒了些清水在硯臺上,持起墨條輕輕研磨。
裴子戚連忙握住他的手腕:“誰讓你現在寫了?大皇子是什麼身份,他所用之物豈是牢中物可比的?你想辦法潛入大皇子府,他府上的筆墨紙硯來寫,寫好後把信藏得隱秘一些。過些時日,我讓許申高去大皇子府搜查。”
“許申高?”孫翰成放下毛筆,擰起眉宇道:“他可不是蠢人。這信落入他的手裡,可不一定瞞得過他。他那關都過不了,陛下根本瞧不見信。”
“許申高是個聰明人,經他的手上呈給陛下,陛下看到信會少了許多懷疑。”裴子戚提起筆,疾筆書寫:“至於許申高,你不用擔心。兜著明白揣糊塗還不簡單嗎?關鍵在於他願意裝糊塗。”
孫翰成愣了下,壓低嗓音道:“你什麼時候擺明許申高的?”
裴子戚抬起眼,睨笑說:“許申高送上門的。”說著他吹了吹墨蹟:“你照紙上的內容來寫,筆跡要倉促一點。”
孫翰成接過信紙,疊好後揣進了懷裡:“事成了,我給你遞給話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又道:“你有沒有查到杜瓊兒背後之人?陛下懷疑我也不是沒有原因。杜瓊兒一個不受寵的皇妃,竟能在皇府上殺了大皇子,這背後定有人相助。”
“查到了,所有證據都指向是你。”孫翰成歎一口氣:“大皇子連著二日沒去杜瓊兒房裡,最後是死在馮遙的屋裡的。所以當時誰也沒有懷疑杜瓊兒,還是杜瓊兒主動投案自首的。”
裴子戚默了,良久才道:“難道刑部就沒查出什麼端倪嗎?”
“沒呀。”孫翰成想了想說:“應該說,刑部還沒深入調查就上報給了陛下,陛下當即下令將此案移交給大理寺了。大理寺你也是清楚的,查個案磨磨唧唧的,至今沒有什麼動靜。”
裴子戚怔了一下,擰眉問道:“杜瓊兒自首了,那她的丫鬟呢?我記得杜瓊兒有一個丫鬟叫小綠,她是杜瓊兒的陪嫁丫鬟,與杜瓊兒的關係很是親昵。”
“丫鬟?”孫翰成皺起眉頭,沉思說:“杜瓊兒入獄後,連杜府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,更別說什麼丫鬟了。”
“你去找找這個丫鬟,興許她會知道些什麼。”裴子戚頓了頓,半眯眸子道:“也許你找到的是一具屍體,但屍體也會說話。”
“行,我聽你的。”孫翰成將配刀重新系回腰間:“我得走了,到了換班時辰了。我再不走,牢頭得念叨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,道:“這牢門雖然開著,但主要是方便仉南進出。我一個戴罪之身不便私自走出牢房,我就不送你了。”
“我哪能讓你一個孕婦來送我?”孫翰成大步向牢門走去:“好好躺著吧,免得等會三皇子回來,瞧著你擔心。”
裴子戚目送孫翰成離去,又重新趟回了床上。待過一盞茶時間,仉南回來了,手裡提著木盒。自從他入獄後,仉南就承包了他的起居飲食。為了避免有人在食物裡下毒,仉南三餐都會為他親自下廚。
裴子戚站起身,摸了摸肚皮:“回來了?我都餓了。”
仉南溫柔笑笑,將木盒放在椅子上,看了看桌面上的兩個茶杯:“有人來了?”
裴子戚點點頭,老實道:“孫翰成來了。他被陛下革了職,如今在大理寺當獄卒呢。今日他當職,順便來瞧瞧我,我就與他說了幾句。”
仉南抿著唇,一臉不悅:“朱老先生叮囑了,你得好生靜養。你若真閒不住,什麼事可與我商量。犯不著與他說。”
“你別生氣呀。”裴子戚連忙道:“我就讓他幫我尋個丫鬟,沒說什麼來著。這休養身子,外頭總比牢裡好吧。”
仉南伸手扶著他,放柔了嗓音:“是杜瓊兒的貼身丫鬟嗎?如果是她的話,你就不用去找了,她在我手裡。”
裴子戚瞠大著眼,吃驚的說:“小綠在你手裡?你怎麼不早與我說。”
“那日出宮後,我就命人去找杜瓊兒貼身丫鬟了。那個丫鬟早在大哥去世之前,就被杜瓊兒安排離開了皇府。我的人找到她時,她正在被人追殺。”仉南扶他坐下,緩緩道:“好在趕到及時,救下她一命。”
“被人追殺?”他連忙抓住仉南的手,興奮問道:“小綠她知道什麼?”
仉南默了一下,小聲道:“大哥的死,可能與四弟有關。”
“太子?”裴子戚瞪得眼睛碩圓,吃驚的說:“沒理由呀。大皇子雖是野心勃勃,但從未威脅到太子的儲君之位。倒是你與二皇子……”他擰起眉頭,又說:“再說,太子的生性平庸懦弱,多年被大皇子欺壓一直忍氣吞聲。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,太子會殺了大皇子。你會不會弄錯了?”
“我也希望我弄錯了。”仉南垂著眸子,長長的睫毛倒影在眼底上:“但此事確實與四弟有關。至於四弟為什麼會這麼做,我也不知曉緣由。”
裴子戚怔住了,瞧著仉南的神情,這件事應該八九不離十了。他輕聲說:“你告訴陛下了嗎?”
仉南搖了搖頭,抬目看向裴子戚:“對不起,得委屈你一段時間了。我必須得查清楚,才能上報給父皇。你會怨我嗎?”
“我觀太子不是個惡人,或許此事另有蹊蹺也不一定。”裴子戚握住仉南的手,柔聲道:“陛下正處於喪子之痛,若是再得知是手足相殘,恐怕是再一次的打擊,還是查清楚再上稟好。在牢中雖多有不便之處,但至少我端得安然,在外頭可不一定了。於我而言,活著比什麼都重要,你不必因此內疚。”
他話鋒一轉,又道:“太子殿下不是個恩將仇報之人,他不會無緣無故陷害於我。杜瓊兒陷害我,要麼是她擅自主張的,要麼這背後另有人指使。要是前者,這案子裡這麼多明白人,沒理由被她一個弱女子牽著鼻子走。至於後者……”
仉南打斷他,反握住他的手:“我明白你要說什麼,有些事我不便現在告訴你。”他頓了頓,躊躇道:“這件事與二哥有牽連,讓二哥去處理最為合適。”
“二皇子殿下?”這下裴子戚驚得後面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,只見仉南繼續道:“你雖身居高位多年,但這朝中的個中關係,你始終沒瞧明白。不止是你,父皇也不清楚。”
裴子戚聞此顧不上吃驚了,直接臉色黑了一大半。
仉南知曉他不開心了,又出言安慰說:“你向來懂分寸,別人故意瞞著你,你又不喜探究他人秘密,自然不清楚這其中關係了。”
裴子戚這才緩了臉色,解釋說:“我不喜探究別人秘密,是因為我同樣不喜別人探究我的秘密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,我行得君子風,可不是我因為傻才不清楚的。”
仉南輕輕笑了,將木盒提上來,掀開蓋子端出熱騰騰的菜:“再過兩日,我會去找二哥。”
裴子戚看了一眼菜色,立馬消了不悅,樂呵呵道:“好呀。隨便告朱孟明一狀,說他擅離職守、不務正業。”他不滿道:“今個一上午,他可都沒來瞧我,連著兩天這樣了。”
仉南頓了頓手,轉瞬恢復如常,道:“我會與二哥說的。”
裴子戚持起筷子,沖仉南甜甜一笑,肆無忌憚吃了起來。哼哼,他不是不知道,只是不愛挑明說出口……
第九十一章
碧空如洗,天穹不染一絲浮雲,唯有旭日高高懸掛。二皇子府,一名男子隻身立於亭院。他雙手持著黑白棋,在亭中踱了兩步,一枚白棋落局。他蹙起眉頭,捏著黑棋輕輕摩挲。
突地,一名小廝碎步前來。他曲著身子,站在亭外道:“殿下,三皇子殿下來訪。”
男子頓了頓,眉宇鬆開,緩緩而笑:“三弟來了?讓他進來吧。”
小廝應諾,碎步離去。待過少間,仉南漫步前來。他看了看亭中的男子,笑說:“二哥好興致,竟一個人在下棋。”
二皇子聞聲轉過身,粲然而笑:“對手難尋。早知結果的棋局,不下也罷。”
仉南闊步進入亭中,搖頭失笑:“那就難辦了。這世間能配做二哥對手的人,怕是只有二哥甘願退讓之人了。”
“三弟謬贊了。”二皇子放下棋子,輕輕道:“三弟今日來為兄府上,所為何事?”
仉南拾起棋子,款款坐下:“二哥陪我下一盤棋吧。這些年為弟潛心研究棋藝,也不知長進沒有,希望不像兒時輸得那麼慘。”
二皇子溫柔笑笑,對立而坐持起棋子:“三弟今日只為下棋?”
黑棋落下。仉南抬起眼,道:“當然不是。此次前來,一來是為了感謝二哥,二來是為了清兒。雖說兩件事均與清兒有關,但感謝歸感謝,不能混為一談。”
二皇子垂著眸子,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:“三弟客氣了。為兄只是做了應當做的事情,何須談言謝?”
“四年前,二哥派人給我去信,讓我早日歸京。那時,我滿心在尋清兒,便沒把信放在心上。現在想起來,二哥真是良苦用心。二哥早就知曉子戚就是清兒吧。”
二皇子笑而不語,持著白棋緩緩落下。
仉南又道:“二哥,殺害大哥的幕後真凶查到了。”
二皇子頓了頓手,抬目與他對視:“三弟準備怎麼辦?直接上稟父皇嗎?”
仉南默了下,苦笑說:“這件事該怎麼告訴父皇?”
二皇子也沉默了,只手輕輕握成了拳。太子是幕後真凶,他們倆心裡都很清楚。可是怎麼把真相告訴洛帝,卻成了一個大問題。這件事背後不僅是手足相殘,還有兄弟亂倫……
大皇子面上雖溫和有禮,但實則殘暴淫亂。早年間,大皇子更是喜歡玩弄宮中的幼童。他手上染了不少人命,被淑妃娘娘發現後,呵斥了幾回才略有收斂。然而,這種收斂只是處事更小心謹慎一些。
以往他偏愛女童,被淑妃呵斥後,他的手伸向了宮中的太監。那些太監有些是天閹、有些是哥兒,只要年紀小他均是來之不拒。比起女童,大皇子對那些哥兒、天閹下手更為毒辣。是以,那些孩子基本沒有活下來的。
久而久之,伺候大皇子變成了催命的差事。那段時間,小太監頭天進了大皇子府,第二日就被抬出去丟棄至亂葬崗。這種殘暴行徑,惹得宮中太監天怒人怨,於是他們想出了一個毒計……
太子尚未滿月,他的母妃就因血崩而死。沒了母妃庇佑,洛帝索性將他安置在冷宮不聞不問。是以,宮中各位貴人基本不知道這位四皇子的存在。貴人們不知道,但下面的人卻是真真清楚。
後宮是踩低捧高的地方。太子在冷宮過得很清貧,時常飽一餐餓一餐,全憑送飯太監的心情。心情好,便給他留幾口吃的;心情不好,便將飯菜打翻喂狗。他身上的衣袍也是破破爛爛,一年到頭也就兩套。因為時常吃不飽緣故,個子長得很慢,兩套衣袍也能度些日子。
這樣的童年也造成了,太子逢人彎腰低首、雙腿顫抖,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。即使後來,他當上了太子,骨子裡還是那樣的卑微膽小。
大皇子比太子年長7歲,因太子不長個的緣故,十歲的年紀瞧著也只有七八歲的模樣。幾個太監給太子換上了太監衣袍,那是太子最開心的一天。因為他終於有了一件新衣裳,縱然那是太監給來穿的。
高興過後,面對的是痛苦不堪的回憶。他被幾個太監送上了大皇子的床,第二天差點死在了床上。也許是老天憐憫,他活了下來。但傷好過後,他又被送上了大皇子的床,開始了另一輪酷刑。
那時候的太子,並不知道那位可惡的貴人,乃是他的親哥哥。他試圖反抗過,卻換來了太監們更惡毒的折磨。年幼的他,不識字也不懂什麼道理,只能靠著本性選擇活下去。
一次又一次,一直到大皇子出宮開府,他才徹底結束了噩夢。後來他當上了太子,頭件事便是把當年那些太監殺得乾乾淨淨,一個也不留。
原以為這件事能落幕了,大皇子卻突然知道了當年的事。大皇子以此威脅,要求太子謀殺洛帝,並擁護他為皇帝。太子深知大皇子登基,那才是他真正的噩夢。於是一不做二不休,與杜瓊兒合謀殺了大皇子。
整件大皇子被害一案裡,幕後推手只做了兩件事。一是告訴大皇子,當年他三番五次重新的小太監,其實是當今太子。二是告訴杜瓊兒,馮遙也是裴子戚送進大皇子府的,且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裴子戚的。
片晌,二皇子淡道:“幕後推手既然挑起這次禍端,斷沒有讓他們安然而退的道理。”頓了頓,又道:“只是要委屈子戚,在牢中多待一些時日了。”
“我已經與他說過了。”仉南持起棋子,一棋入局:“此案…父皇沒必要知曉真凶。至於四弟……”
“四弟會安然離開京城。”二皇子笑了笑,說:“我知曉你在擔心什麼。此案與我或多或少有些牽連,而你有心護著我和四弟,不忍讓父皇知曉。可你別忘了,只要你一日不是太子,父皇心病就一日不解。趁這件事四弟卸下太子之位,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仉南搖搖頭:“我無心太子之位。父皇極為看中子嗣,若清兒此胎誕下男孩,恐怕父皇……”
“三弟,你輸了。”二皇子打斷他。
仉南愣了愣,看著棋局一陣失神。少間,他抬目笑說:“果然,我還是輸了。二哥,你的棋藝又見長了,看來我也該放心了。”
二皇子放下棋子,站起身道:“父皇正派人盯著你,此事你不宜插手。你若放心將此事交於我,我定會還你一個安然的裴子戚。”
“我自然是相信二哥。實不相瞞今日前來,我正是為了求助二哥。”仉南停頓一下,又道:“只是,凡事總有例外。若有人插手令二哥失策,還望二哥也不要獨自扛下。”
二皇子垂下頭,低聲笑笑:“我明白。當年,我雖年幼卻也看得明白,母妃的死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。這些年,我遠離京城何嘗不是在韜光養晦。正好借這此事,探一探他們的底。”說著他抬起頭,一字一句道:“十二年過去了,我倒想看看,是他們手段硬還是我手段硬。”
他頓了下,看向仉南道:“三弟,據我所知秦國公也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仉南眼中糾葛著說不出的情緒:“其實不止外祖父,還有舅舅、母后。就算我知道,又能如何?”他自嘲笑笑,道:“陳永漢洩漏科舉試題多年,有多少人是借著得知科舉試題混入朝綱的?外祖父、舅舅護了晉國一輩子,我不能讓晉國毀在我手裡。對付他們之前,得把那些爪牙拔了,免得他們禍亂朝綱。”
他又對二皇子,道:“二哥,你借清兒的手將孫翰成安排再刑部,是不是想用孫翰成的名義拔了那些爪牙?”
二皇子輕輕點了點頭,沉聲道:“我手上有一份名單,那是母妃去世前留給我的。你也知曉我母妃逝世得早,所以這份名單並不全。孫翰成已將名單的人,除去了十有八九,剩下的都是不打緊的人物。”
“想要一網打盡,此事只能徐徐圖之,不能操之過急。”他緩緩站起身,垂目輕語說:“三弟,如果必要時,你讓你的軍隊南下吧。推翻一個無可救藥的朝廷,于百姓而言是一件好事。”
仉南凝視著他,沉默不語。少間,他溫聲道:“好。”
第九十二章
與此同時,裴子戚正在大牢裡,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。他對系統說:“系統呀,咱們能不能換一個動畫片,總看天線寶寶多無聊呀。”
系統說:“你想看什麼?你現在可是個孕婦,得注意胎教。再說,三皇子離開有好一會兒了,說不定他等會就回來了。”
裴子戚:“他去找二皇子了,哪有那麼快回來。放一部電影吧,成人一點。”
系統唔了聲,給他放了一部成人電影。然後,裴子戚腦子裡響起了熟悉的東京熱。他歎氣說:“系統,我說成人一點,你就真的成人呀。”
系統:“你說什麼呀?為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到?”
緊接著裴子戚聽到了,啪~啪~啪,啊~嗯~啊……
系統又說:“不行不行,你的臉都被糊住了。”
裴子戚歎了一口氣,默默把系統給遮罩了。在床上躺了片晌,他開始勾著指頭數羊。數到一半時,一個不速之客突然來了獄中。他猛地坐起身,眨了眨眼道:“太子殿下,你怎麼來了?”
“裴大人好眼力。本宮佯裝成這般模樣,大人也能一眼識破。”太子穿著一身黑色長袍,連襟帽將面容罩住大半。他徐徐脫下帽檐,露出一張略微消瘦的臉。眼底下泛著青色,看來近日休息不是太好。
裴子戚連忙起身,拱手相迎道:“太子殿下卓爾不凡,區區一個帽檐怎能遮住殿下光輝。”
太子急忙走去,伸出扶起裴子戚:“裴大人,你向來是慧眼識人。本宮有幾斤幾兩,難道你還不清楚?在本宮面前,你無須拍馬溜須,本宮也有自知之明。”
裴子戚抬起頭:“殿下,您既然明白就應該知曉,您不該此時來牢中探我。如今二三皇子回京,陛下正愁捉您過錯,藉以廢了您。您擅自來牢中探我,這不是給了機會讓陛下作難您?”
“人非聖賢,孰能無過?”太子淺淺笑了:“父皇要捉我的錯,哪怕我什麼不做,也不能避免。既然如此,本宮倒不如隨性使然。”
“殿下……”裴子戚輕輕喚道。
太子打斷他:“本宮今日前來,乃是勢在必行,裴大人不必相勸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說:“不知殿下前來,所為何事?”
太子兩手抱掌,身子略彎向前推。裴子戚睜大著眼,趕緊扶住他:“殿下,您這是何故,對卑職行如此大禮?”
“本宮雖愚昧,但也知感恩圖報。這朝中大臣面上雖是恭敬,實則瞧不上本宮,背地裡多有誹謗之語。”太子頓了下,微笑說:“也就裴大人,不嫌棄本宮愚昧,多次出手相助。這五年來,本宮能安然坐穩太子之位,多虧了裴大人了。沒有裴大人,本宮早就被幽禁,成了廢太子了。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卑職乃是盡自己本分,殿下萬萬使不得。”
太子笑笑說:“本宮嘴拙,說不過裴大人。但是大人的大恩,本宮銘記於心,理應受本宮這一拜。”又道:“本宮前來目的有二,一則向大人致謝,二則向大人辭行。”
裴子戚擰起眉頭,不解道:“殿下,您這是?”
“一人做事一人擔。是我與杜瓊兒串通,一同謀害了大皇子,與裴大人無半點關係。”太子垂下雙手,臉上神情是淡漠:“裴大人很抱歉,讓你為我擔下了罪名。事前我並不知曉,杜瓊兒會把罪責嫁禍於你。也是近日才得到消息,因大皇子被害一案,你鋃鐺入獄了。”
裴子戚怔住了,眨眨眼睛看著太子,不知該說些什麼。太子在朝中就是個透明人,身邊沒什麼人可以用,所以什麼消息往往都是最後一個知道。太子大概是知道他入獄後,內心掙扎了幾天,準備向他告別後再投案自首。
他歎了歎氣,真不知道太子是傻還是善良。他搖頭道:“太子,你不必如此。若是為了大皇子一案,你早點回府休息去吧。免得被閒雜人等瞧見了,在陛下面前亂嚼舌根。”
“大丈夫有可為有不可為。”太子斬釘截鐵道:“我不能因為一己私欲,害了恩人的性命,又斷送一個國家棟樑。裴大人,你且放心。等我認罪以後,父皇定會放你出去。”
裴子戚終於忍不住了,忍俊不禁說:“難道你不認罪,陛下就不會放我出去了?我的好殿下,陛下可有昭告天下,說我謀害大皇子,斬立決?”
太子一愣,搖了搖頭。
裴子戚笑了,柔聲道:“這不就結了。陛下都還沒下結論,你怎麼知道陛下不會放我出去?”說著他張開手,又說:“我進這獄中也不是一天二天了,你瞧我可有消瘦的跡象?”
太子上下打量他,又搖了搖頭。
裴子戚笑笑說:“殿下,你趕緊回去吧。你今日對卑職所說的話,卑職就當從來沒聽到過。至於杜瓊兒,她是死罪難逃了。殿下與她的聯繫,還是斷得乾乾淨淨好。”
“可是,裴大人……”
裴子戚趕緊打斷他,“沒有什麼可是。我雖不知大皇子對殿下做了什麼事。但以殿下的生性,大皇子定是做了十惡不赦之事,才會讓殿下痛下殺手。既然如此,大皇子是死有餘辜,是誰殺的有什麼關係?陛下眼下正在氣頭上,殿下要是貿然去自首,陛下定不會輕饒了殿下。左右大皇子已經死了,死人抵不過活人,殿下何必去自討苦吃?”
太子張了張嘴,再次拱手作揖道:“我實在於心不忍,讓大人替我守這牢獄之苦。”
裴子戚擺擺手,說:“我在這牢裡,除了沒有自由,倒比外頭更逍遙,沒什麼不好的。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,向陛下求求情,讓放我出去吧。先說好,你這一去求情,可能太子之位就沒了。”
太子當機立斷說:“若是能救出裴大人,我願意!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溫聲道:“你先回去想想,別著急先定論,這可不是一件小事。沒了這太子之位,這日子怕是要比以前難過一些。”
“無礙。再難過的日子,我挺過來了。”太子搖搖頭,重新戴上了連襟帽:“我只求問心無愧。”說著,他又拱手道:“過兩日,我會進宮向父皇求情,裴大人請靜待我的佳音。”
裴子戚回笑拱手,一字不說目送太子離去。待太子離開,他呼了一口氣,看來這牢房他得再住上一段時間了……
第九十三章
南書房內,奏摺堆成一垛垛。洛帝端坐在案幾前,快速翻閱著奏摺,眉頭緊蹙成‘山’。少間,他甩開手上的奏摺,怒道:“哪有這麼多奏章,沒完沒了。”
“陛下,這不是馬上年末了嘛,各地奏摺也就多了起來。”孫祿彎腰撿起奏摺,不緊不慢說:“大家都想過個好年,希望年前能把事情結清。”
“你少幫他們說話。”洛帝橫眉豎眼,指著一垛垛奏摺:“朕又不是第一天當皇帝!雞毛大點的事也要上奏請示,一件破事能羅裡吧嗦寫好幾萬字,朕看著頭就疼!”他唰地起身,拿起一本奏摺道:“朕不過五年沒理朝政,這朝中大臣全成了混帳東西,連個奏章都寫不好。這裴子戚是怎麼管朝政的?”
孫祿將奏章重新放好,說:“裴大人做事素來謹慎。這奏章寫得詳細,雖看起來費些事,但也絕了下面的官員欺上瞞下呀。”
“這昨天的奏章還沒批閱完,今天的奏章又來了,數量比昨日還要多。”洛帝指了指漆黑的眼圈:“這些天,朕就沒一個安穩的覺。再這樣下去,朕就要歸西了!”
孫祿急忙上前一步,“陛下,您千萬別這麼說,您可是萬歲爺。要不,讓太子殿下來南書房,您先去休息片晌。”
“太子?”洛帝哼了哼氣:“叫他來,還不如叫老二來。”他消了消氣,問:“老二在府上做什麼?怎麼最近都沒見他來早朝。”
“二皇子殿下病了,早前就遞了摺子。”孫祿拿出二皇子的奏摺,遞到了洛帝面前說:“最近奏摺比較多,陛下可能沒瞧見。”
洛帝愣了下,接過奏摺翻閱:“派太醫去瞧了嗎?”
“瞧了,太醫說是染了風寒。這南方的冬天可比京城要暖和。這些年殿下一直在江南,可能一時間還沒習慣京中的氣候,這才染了風寒。”孫祿想了想,又說:“前幾日,三皇子殿下還去皇府探望二皇子。”
“老三?”洛帝頓了頓,又冷哼一聲:“他捨得出大理寺了?”
“三皇子與二皇子打小就感情好。”孫祿笑了笑,又說:“三皇子殿下在大理寺守著裴大人,總比在外頭到處活動好呀。”
洛帝丟下奏摺,重哼道:“老三這是識趣。要是他敢動歪心思,妄想救出裴子戚,朕當即下令砍了裴子戚!”
“裴大人肚子還懷著孩子呢,那可是三皇子殿下的頭一個孩子,殿下能不放在心尖尖上嘛。這牢裡也不比旁的地方,萬一傷了孩子那該怎麼辦?”孫祿拾起奏摺,說:“殿下這是孝順,怕傷心您的心,才會選了這麼個折中的方式呀。”
洛帝指了指孫祿,顯然氣順了許多:“你呀你呀,總是替別人說話,一點不為朕著想。”他又道:“太醫有去給裴子戚把脈嗎?”
“還沒呢。沒您的命令,誰敢去瞧呀?”孫祿頓了下,說:“不過,殿下為裴大人請了個郎中。整日守著裴大人,應該是……”
“江湖郎中哪能跟太醫比?”洛帝打斷他,嚴聲道:“過兩日,讓太醫去瞧瞧吧。這裴子戚就算該死,也得把孩子生下來再死。”
孫祿曲身應諾。彼時,一名小太監碎步前來。他進入大殿,跪地俯身道,“陛下,太子殿下殿外求見。”
孫祿連忙上前,笑說:“陛下您瞧,太子殿下為您來分憂了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洛帝雖是這麼說,但面上多了笑意。他溫聲說:“讓太子趕緊進來吧,這外頭天氣冷。”
小太監曲身告退。不一會兒,太子健步進入大殿。他拱手曲身,兩手向前推:“兒臣參見父皇,父皇萬福金安。”
洛帝依在椅子上,懶懶道:“起來吧,今個怎麼來南書房了?”
太子抿了抿嘴,直起身子,琅聲道:“兒臣此次前來,乃是為裴子戚裴大人。兒臣相信裴大人的為人,他斷不會做出謀害大皇子之事,還望父皇能明朝秋毫……”
“夠了。”洛帝冷了面容,冷冰冰看著太子:“你倒是直言不諱,開口便見心。裴子戚一事,朕自有主見,你不必多言。退下吧。”
太子提著衣擺,連忙跪下叩首:“兒臣自知愚昧,無力堪擔朝政重任。這些年多虧裴大人為父皇分憂,才讓兒臣稍有心安。裴大人一顆赤誠之心,于國於民……”
“大膽!”洛帝猛地起身,鼻翼張得碩大,怒視著太子:“朕賞識裴子戚,是他的福氣!沒了裴子戚,朝堂照樣能轉!你身為太子,不勤思為朕分憂,拐著胳膊為殺害你大哥的兇手說話。你可知罪?”
太子俯身頓首,磕在地板上發出悶重的聲響:“兒臣不善言辭,不懂那些拐彎抹角。大哥在世時,時常作難兒臣,把兒臣當作笑話來看。倘若不是裴大人三番五次解圍,兒臣早就羞於做人。兒臣雖貴為太子,可什麼時候有過太子之尊?大哥的死,兒臣相信與裴大人無關。”
“好好,反了天了!”洛帝指著太子,瞳仁閃爍著怒火:“朕早與你說過了,裴子戚一事,朕自有主張。你尚是太子,就妄想替朕做主張了。假若朕真退位於你,朕估計也活不了幾日了。”
太子抬起頭,瞠大著眼看向洛帝。他脫口道:“父皇,兒臣不敢有……”
“來人!”洛帝不給他說話的機會,高聲喚道。禁軍溫聲立馬進入大殿,單腿跪地說:“陛下,有何吩咐?”
洛帝揚頭看著太子,眸子裡已沒了一點感情:“將太子帶下去,禁於東宮。沒朕的旨意,太子不能踏出東宮一步,任何人也不得探望太子。”
禁軍得了命令,架著太子當即離開大殿。洛帝緩緩坐下,五指敲著桌面,任憑太子怎麼呼喊也不理會。少間,他沉聲道:“孫祿,我做錯了嗎?太子雖有德卻無才,不堪國之重任。”
孫祿側身站出,笑說:“陛下,奴才沒什麼文化,也不懂那些大道理。不過,太子是真真的孝順您。這次他雖行徑莽撞,估摸著也是想替您分憂,這才勸著您把裴大人放出來分憂。”
洛帝閉上了雙眼,仿佛沒聽見孫祿的話,自言自語的說:“朕現在這麼做,總比以後再這麼做好。現在朕還能給他留條退路,以後他就只能被幽禁終身了。”
孫祿消了聲息,知趣的站回原地,沉默不語。洛帝輕輕敲著桌面,不由自主的歎氣,一張面容迅速蒼老了下來。少焉,一名小太監進入了大殿。瞧著殿內情形,他立刻放輕了手腳,躡手躡腳走到了孫祿身旁。
孫祿伸出手,做了一個打止的動作。小太監立即明瞭,附在他耳邊輕語。待稟告完畢,孫祿擺了擺手,示意讓他退下。洛帝繼續閉著眼,對這一切渾然不知。待過一刻鐘,他徐徐睜開眼,孫祿才上前,小聲道:“陛下,大理寺卿許申高求見。”
“許申高?”洛帝細細一想,嗤笑一聲:“今日倒是有趣了。太子前一腳才來求情,後一腳許申高又來了。該不會是大皇子一案已查清,裴子戚無罪,全是杜瓊兒所為?”他失神笑笑,又道:“讓他進來吧。朕倒要看看,這許申高是不是也被裴子戚收買了?”
第九十四章
驕陽高照,淺藍的天幕浮著幾片薄雲。許申高站在殿外,心裡忐忑不安。早幾天前,裴子戚就吩咐他,帶人去大皇子府搜查找一份信,找到後立馬帶著信進宮。裴子戚幾次三番強調,一定要在太子見過陛下後,他才能面聖呈信。
他雖不清楚裴子戚葫蘆裡賣了什麼藥,但謹遵裴子戚的吩咐,先帶人去大皇子搜查。果不其然,找到一個大皇子寫給陛下的信。之後馬不停蹄帶信進宮,看著太子被禁軍帶走後,再讓小太監報信。
如今小太監進去有一會了,殿內一點動靜都沒有,會不會現在不是面聖的時候?他拿出手絹,擦了擦額間汗水。左右沒有回頭路了,現在也只有等了。裴子戚還在大理寺大牢裡關著,沒理由在這件事上害他。
思緒間,他已選擇了信任裴子戚。一刻鐘過去,一名小太監小跑出來。他曲著身子,笑盈盈道:“許大人,您久等了,陛下讓你進去呢。”
許申高暗松了一口氣,拱手笑說:“多謝公公,多謝公公。”說著,他健步進入大殿,看著端坐的洛帝,立刻俯身叩首:“微臣許申高參見陛下,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洛帝閉著雙眼,漫不經心的敲著桌面。‘噠噠’的敲擊聲,回蕩在安靜的大殿。許申高伏在地上,心裡已沒有先前的慌張。陛下在處置太子後還願意見他,足以說明裴子戚沒有騙他。
少間,洛帝緩緩睜開眼,端詳著地上的人說:“是許愛卿啊。快點起來吧,地上涼著呢。”
許申高應諾起身,從懷中掏出信件,雙手持捧:“陛下,微臣此次進宮,乃是回稟大皇子被害一案。”
“哦?”洛帝傾了傾身子,淡淡道:“看來許愛卿是已查明真相了,且與朕說說看。”
許申高舉著信件,道:“微臣無能,尚未查明真相。此次進宮,實乃微臣在皇府上發現了,大皇子殿下留給陛下的信件。微臣不敢擅自流覽殿下留的信,是以進宮請求陛下的指示。”
洛帝驚呆了,不由站起身,蹙眉道:“老大的信?老大都死了這麼久了,你怎麼現在才發現老大留給朕的信?”
“稟陛下,此案先前是刑部處理。後來罪婦杜瓊兒自首後,陛下才下令此案大理寺獨審。”許申高頓了頓,說:“此案移交給大理寺後,微臣立馬派人捉了欽犯裴子戚。這裴子戚入獄後,連夜就遭了酷刑。三皇子殿下得知後,不僅勃然大怒還鐵了心要住在牢裡。三皇子至尊至貴,卑職怕怠慢了殿下,這才……”
“你說什麼?裴子戚遭了酷刑?”洛帝瞋目切齒,指著許申高厲聲呵斥:“朕什麼時候讓你們給他動刑了?”他走到許申高跟前,一腳踹在許身高身上:“裴子戚就算有罪,也是朕下旨砍了他的腦袋,你怎麼敢私自對他用刑?”
許申高連忙跪地,青色的衣袍上還落在腳印:“陛下,不是要微臣要對裴子戚用刑,是馮敬馮大人擅自對裴子戚用刑。微臣已經禁止他接觸此案,可他不聽微臣的吩咐,帶著人闖進大牢提審裴子戚。”
“馮敬?”洛帝想了想,說:“就是那個馮側妃的父親?他女兒沒用保不住孩子,倒是會折騰起別人來了。”他冷哼一聲,又道:“馮敬對裴子戚用了什麼刑?”
“拔指甲,鞭刑……”
洛帝驀地睜大眼,慌忙轉過身指著孫祿道:“你快派太醫去獄中去瞧瞧,看有沒有事?”
孫祿連聲應道,使喚一名小太監趕緊去太醫院尋太醫。洛帝又說:“讓太醫院的太醫都去吧。”說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,側身對許申高道:“這馮敬還活著嗎?老三沒要他的命吧。
許申高急忙點點頭,說:“還活著。三皇子殿下說,馮大人乃是陛下的臣子,他無權決定馮大人的生死,所以只是抽了馮大人幾鞭。”
“老三是個懂規矩的好孩子。”洛帝滿意點點頭,又對孫祿道:“孫祿,你去告訴老三,這馮敬就交給他處置了。”
許申高瞧著情形,趕忙捧著信再次說:“陛下,這是大皇子殿下的信。”
洛帝頓了頓,接過他手中的信,展開流覽起來。他的神情越發的凝重,整張臉透著一股陰森。他捏著信件,手指微微發顫,像是不相信信中內容,又無法質疑信上的內容。
少間,他側身擋住了臉上的神情,輕聲道:“下去吧。”
許申高愣了愣,當即拱手告退。他雖然摸不清頭腦,但瞧著陛下的神情,對裴子戚應該是有利。只要結果能救出裴子戚,沒必要知道過程是如何的。他一出皇宮就趕去了大理寺大牢,將今日宮中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裴子戚。
裴子戚沉思少間,道:“陛下還有說什麼嗎?”
許申高搖了搖頭,“陛下今日所說的話,卑職一字不漏全告訴您了。裴大人,是有什麼問題嗎?”
裴子戚擰起眉頭,“有些不對勁。陛下的反應,與我預料中有些出入。”他頓了下,又問:“南書房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?或者說,最近朝中發生了什麼事?”
“近日朝中很太平,並沒有發生什麼事。”許申高思緒著說:“這南書房卑職去得少,不知道那裡奇怪,那裡不奇怪。不過案幾上堆滿了奏摺,想來大人不在,陛下無力處理奏章。卑職無意間聽那些小太監說,說陛下時常抱怨大臣們的奏摺冗長,芝麻大點的事也上奏。”
裴子戚睜大著眼,滿目的不可置信:“你說陛下抱怨大臣的奏摺冗長?”
許申高點點頭,疑惑道:“是呀,裴大人。哪裡不對嗎?”
裴子戚抿著嘴,也不會回答他。早四年前,他就立下了規矩,那些冗長的奏章,全部打回去讓大臣重寫。他可沒空去看那些大臣的文采好不好,奏章自然是簡潔明瞭就好。
起初,好有些大臣以為他在說笑,照舊書寫著冗長的奏章。他也不客氣,直接將那些大臣抓出來,當作典型來呵斥。幾年下來,朝中的大臣的奏章,基本上瞧不見冗長了。
這馬上年末了,奏章以各地官員上稟為主。雖說一朝君一朝臣,但各地的官員遠沒有京中官員消息靈通。沒理由他才入獄一個月不到,各地的官員就改了上奏行文。
除非,這背後定是有人在暗中指示他們。讓他們故意寫冗長的奏章,加大洛帝處理朝政的難度。這等於變相給洛帝施壓,脅迫洛帝將他放出去分憂。
思忖少焉,他恍然大悟說:“許大人,你趕緊給我換間潮濕的牢房,再準備一件破舊的囚衣。動作得快一點,晚了就來不及了。”
許申高愣了一下,躊躇道:“裴大人,這不太好吧。三皇子殿下才出了大牢,卑職就給您換牢房。要是殿下回來瞧見,還以為卑職在虧待您呢。卑職可擔不起這個罪名。”
裴子戚懶得理會他,起身就往牢房外走:“他回來自有我跟他解釋,你不用擔心。”
許申高隨在他身後,疑惑道:“裴大人,您這是?”
裴子戚停了下腳步,眸子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:“陛下要來大牢探我了。”
第九十五章
大殿內,侍候的宮人有序退去,唯有兩道身影頎長而立。洛帝佇立在案幾前,手裡持著大皇子的信,目光看著前方不知想些什麼。少間,他沉聲道:“孫祿,你覺得秦太君是個什麼樣的人?”
孫祿側身站出,笑說:“皇后娘娘的生母,自然是好的。”
洛帝笑了,輕聲道:“是呀,皇后的母親,秦國公的妻子當然是好的。”他頓了下,又說:“孫祿,陪朕去一趟大理寺,朕想見見裴子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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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理寺大牢
廊道上,兩旁燭火忽暗忽明,伴著‘嘰嘰喳喳’的鼠聲。地上滲著薄薄的水氣,透出陰冷刺骨的寒氣。洛帝披著厚重的披風,孫祿攙扶著他徐徐前行,身後跟著幾名太醫。
突然,洛帝停了下來,緊皺眉頭道:“許申高,裴子戚就關押在這種地方嗎?”
許申高連忙上前,道:“陛下,這裴子戚是殺害大皇子殿下的重犯,理應關押在此……”
“混帳東西!”洛帝指著灰暗的廊道,疾言厲色道:“這案子還沒查清楚,大理寺就給裴子戚定罪了?誰給你們的膽子,把他關押在這種地方來的?”
許申高急忙跪下,支支吾吾說:“卑職、卑職……”
“滾下去,朕不想看到你。”洛帝打斷他,頭也不回繼續前行。一行人走到大牢深處,潮濕的牢房裡關著一名男子。他躺在狹小的木床上,身上穿著破舊的衣袍,空空蕩蕩瞧不見身形。
洛帝只瞧了一眼,眉頭蹙成了山字,對身後太醫道:“打開牢門,你們趕緊去瞧瞧。”
得了命令,獄卒連忙打開牢門。床上的人聞聲睜開了眼,艱難的挪動身軀跪了下來。他俯身叩首,聲音聽著很微弱:“小民裴子戚參見陛下,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洛帝揮了揮手,示意獄卒全部退下,又道:“起來吧,朕帶了太醫來給你瞧瞧。”
裴子戚伏在地上,腦袋磕得悶響:“小民乃是賤命一條,豈敢勞煩陛下帶太醫來探望小民。”
“朕人都帶來了,難道你還要朕把人帶回去?”洛帝不悅的蹙眉,又側頭對太醫道:“朕的話裡你們沒聽到嗎?趕緊去把脈,愣著做什麼?”
太醫們急忙應諾,陸續進入牢房。裴子戚遲緩站起身,一張面容這才露了出來。他的面色毫無血色,連嘴唇都泛著蒼白,顯然是剛受了酷刑尚未痊癒。
兩名識趣的太醫,連忙扶著裴子戚。裴子戚躺回了床上,緩緩閉上雙眼,伸出手讓太醫把脈。
一名太醫趕緊上前,搭著脈為裴子戚診脈。然而少間,他面色大變,雙眼瞪得碩大。刹那待過,他又散去臉上的驚愕,皺著眉頭摸了摸鬍鬚。變臉之快,仿佛一切都是錯覺。
洛帝不由上前走了兩步,道:“太醫,裴子戚怎麼樣?沒事吧。”
太醫站起身,拱手道:“稟陛下,裴大人的病實屬罕見,卑職暫時也沒瞧出所以然。待卑職觀察幾日,定能診出裴大人……”
“廢物。”洛帝厲聲呵斥,又指了指另一名太醫:“你,給裴子戚瞧瞧。”
那名太醫唯諾上前,謹慎的伸手搭脈。比起前一位太醫,他要審慎許多,支吾道:“陛下,裴大人的病甚是奇怪,卑職一人尚不能確定,不如讓在場幾位太醫都來瞧瞧。”說著,他向前一位太醫,兩眼對視一眼,作出準確的診斷。
裴大人有喜了!只是,這等驚天駭人的消息,他們吃不准是說還是不說。裴大人身上還擔著謀害大皇子殿下的罪名,陛下還親自帶著他們來給裴大人看病,可見陛下對裴大人的器重。裴大人有孕又如何?是哥兒又如何?只要陛下高興,裴大人還是裴大人,誰也不能動他分毫。
更何況,裴大人肚子裡的孩子,指不定就是陛下的。他們現在不揣著糊塗,等陛下想起來了,非得砍了他們的腦袋不可。眼下遭頓臭駡,總比往後丟了腦袋好。
洛帝看著他們,冷笑說:“要是診個喜脈都診不出,你們就該告老還鄉了。朕就問一句,裴子戚是有喜了還是沒有喜?”
一語落下,在場的太醫全部跪下來,勾著腦袋默不作聲。洛帝上前踱一步,“朕的耐心素來不好。既然你們都已經大理寺大牢了,倘若診不出來你們就別想出去了。”
最先診脈的太醫,連忙抬起頭說:“裴大人確是喜脈。”
洛帝楞了下,又看向另一名診脈的太醫:“你說說看,裴子戚是喜脈嗎?”
那名太醫抬目瞅了瞅洛帝,摸不清洛帝的心思,只好咬牙說:“是,裴大人是喜脈。三個月身孕了,且是雙生子。”
孫祿喜上眉梢,立刻賀喜道:“恭喜陛下,賀喜陛下,此乃大喜呀!”
女子身懷雙生子,乃視為不祥之兆。認為雙生子帶走了氣運,國家將面對滅亡。哥兒則完全相反,他們一生只有兩胎。倘若一胎能得雙生子,乃是大喜之事。其中,雙女雙哥為小吉,雙子為吉,一女(哥)一子為大吉。
洛帝不由露出了笑顏,聲音柔和起來:“裴子戚怎麼樣了?他身上的傷勢要緊嗎?”
太醫暗松了一口氣。看來他賭對了,這裴大人肚子裡的孩子,果然是陛下的。他道:“裴大人身上傷勢,卑職尚不清楚。不過裴大人動了胎氣,得靜養一段時日。”
“朕明白了,你們都下去吧。”洛帝頓了下,又說:“此事不得聲張。要是洩漏了一個字,朕就要了你們的腦袋!”
太醫們應諾退下,心裡紛紛思緒著,看來這宮中又要多二位皇子皇女了。
待他們離去,洛帝不悅道:“這老三怎麼回事,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朕一聲。先是馮敬用刑,後是雙生子,朕反倒是最後一個知曉的。”
孫祿笑笑說:“裴大人受了鞭刑,這肚子裡的孩子不僅保住了,還是難得的雙生子。這說明是老天賜福,奴才估摸著怕是龍鳳胎來的。”
洛帝笑了,散去眉宇的不悅道:“這才三個月,你就知曉了?再等半個月,讓太醫來瞧瞧,到時候就知道了。”
孫祿曲身應下,又聽見洛帝說:“你也下去吧,朕想與裴子戚單獨聊聊。”
孫祿愣了一下,看了一眼牢中的裴子戚,閃了閃眸子應諾退下……
第九十六章
洛帝斂了斂披風,徐步進入牢房。裴子戚躺在床上,慢慢睜開了眼。他艱難的撐起身子,啞著嗓子道:“陛下……”
洛帝抬了抬手,示意不必起身。他坐在一旁椅子上,打量裴子戚少間,說:“裴子戚,你怨朕嗎?”
裴子戚垂著眸子,手指、腳趾系著繃帶,身上的囚袍泛著淡黃色。他輕聲道:“小民所犯欺君之罪,此乃死罪。”他向洛帝承諾過,此生只是裴子戚,然而他食言了。
洛帝笑了,一隻手搭在桌子上:“原來你還記得,朕以為你早就忘了。裴子戚,此次你入獄並不冤枉。就算你與老大死無關,你也犯了欺君罪。”
裴子戚張了張嘴,輕輕撫上了肚子:“小民自知罪該萬死。”
洛帝順著他的動作,視線落在了肚子上。他凝視一會,道:“朕可以免了你的死罪,也不追究你是否與老大的死有牽連,只要你回答朕一個問題。”
“陛下。”裴子戚突然抬起頭,道:“不管您信不信,小民並沒有與杜瓊兒合謀殺害大皇子。在大皇子被害的那幾日,小民在刑部昏迷不醒,整個刑部都可以為小民作證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,朕來大理寺不是想你聽說這些的。”洛帝打斷他,不耐的說:“朕換一種說法吧。朕不去追究你與老三包庇的兇手,只要你老實回答一個問題。”
以裴子戚、仉南的本事,想要查出真相洗脫罪名並不難。可裴子戚入獄快一個月了,兩人沒有一點動靜……
裴子戚也笑了,輕輕道:“陛下,您想知道什麼?”
洛帝從袖口拿出一封信,放在了桌面上:“這封信你看過了嗎?”
裴子戚點了點頭。大皇子好大喜功,凡事喜歡壓太子一頭。假若他真的發現了,秦太君與他人私通。他會立馬進宮告訴洛帝,而不會用寫信這樣委婉的方式。說白了這封信、太子求情、許申高那些話,全是為了引洛帝來見他一面。
洛帝是個皇帝,同時也是一個父親。他處置太子,心裡多少會難過。再加上許申高那些話,加深他心裡的愧疚。最後上呈那封信……這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中。而唯一的意外,就是有人在暗中幫了他一把。
洛帝笑了笑,說:“信上的內容是真的嗎?”
裴子戚再次點點頭,道:“當年,秦國公、秦將軍戰死沙場,京中大部分百姓均以為是陛下忌憚秦國公一門,故讓他們死在戰場上。小民隨陛下也有幾年間了,不說瞭解陛下但也知一二,陛下斷不會如此做。”
洛帝凝了笑容,緩緩起身背對著裴子戚。那張不願示人面容,透著濃濃的悲傷。他低聲道:“當年北漠動亂,老三尚在西北,朕苦於派誰出征。秦國公得知後,當即向朕請命出征。上一戰秦國公身負重傷,朕擔心他的身體持不住,特意讓太醫給他診脈。太醫是親口對朕說,秦國公身體無恙,朕才同意讓他出征的。”
他頓了下,聲音大了一些:“京中有傳言說,皇后極力反對朕派秦國公出征。可皇后從不干政,也知曉秦國公身體無礙。但秦國公死訊傳回京時,她卻在宮中自盡了。朕一直不明白,秦國公多次征戰北漠從無敗績,這次怎麼就死在了戰場上?裴子戚,你告訴朕為什麼?”
裴子戚看著洛帝的背影,淡道:“陛下,您心裡不是有答案了嗎?”
洛帝轉過身來,面容已散去悲傷:“裴子戚,你父親雲錦的死,是不是與秦太君有關?”
“小民不知是不是與秦太君有關,但與國公府的管家鐘紀德有莫大的關係。”裴子戚想了想說:“當年,正是他與雲以鐘暗中聯繫。您也知曉,我父親的死與雲以鐘脫不了干係。鐘紀德是國公府的管家,而父親與秦國公、秦將軍關係甚好,他們二人沒有理由謀害我父親。倘若鐘紀德是受人指使,那秦太君嫌疑最大,畢竟父親知曉她與外人私通,指不定是她想殺人滅口。”
洛帝微微一怔,道:“所以你抓了鐘紀德,把他關在了刑部大牢?你問出了什麼?”
裴子戚點了點頭:“是小民抓了他。不過,他什麼都沒與小民說。”
洛帝笑了,指著裴子戚說:“裴子戚、裴子戚,到了這個時候,你還不與朕說實話。鐘紀德的屍首,朕是有去瞧過的,被你折磨得都看不出人樣了。他還會什麼都不說嗎?”說著他擺了擺手,又道:“算了,你不願告訴朕,朕也問不出什麼。”
裴子戚張開嘴,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,所幸閉上嘴了。
洛帝側過身去,自言自語道:“秦國公征戰沙場多年,斷不會死在一個女人的手上。你父親多半把秦太君之事告訴了秦國公。秦國公是多心高氣傲的男子,寵愛了大半輩子的女人,居然跟別的男人有了孩子。”他頓了頓,失聲笑笑:“換做是朕,朕也會不堪其辱,無臉活在世上。”
裴子戚眨了眨眼,仿佛出現了幻聽。洛帝沒毛病吧,竟會覺得秦國公自殺的。他連忙道:“陛下,小民覺得秦國公不是自殺的。”
“這也是朕想問你的。皇后素來喜歡你,時常在我面前說你好話。更甚未經朕的同意,就把鳳玉擅自交給了老三。她是打從心底,將你看作了兒媳。”洛帝看向裴子戚,話鋒一轉說:“秦國公出征前夕,皇后曾派人招你進宮。而後,皇后便對你不聞不問。哪怕得知你要另嫁他人,也不曾出手阻攔。朕想問問你,那日皇后與你說了什麼?”
裴子戚睜大眼,茫然失措得似個泥偶,睜睜地看著洛帝。秦國公出征前,皇后曾招他進宮?他的記憶只恢復到十二歲,再往後的記憶一點也沒有。
“皇后溫柔敦厚,斷不會因一點小事,這般不顧情面。”洛帝笑了笑,說:“朕也曾百思不得其解,問過皇后幾次,皇后均是隻字不提。現在朕似乎明白,雲錦將秦太君一事告訴秦國公,害得秦國公已有了死志,皇后才會怨你怨……”
裴子戚恍過神來,堅定的打斷他:“不是的,不是因為這個原因。”就算他沒有當年的記憶,但直覺告訴他,秦國公、秦將軍是被人殺害的。或許他當年的死,也不是他查到的那麼簡單。
“朕說了,只問你一個問題。只要你能回答朕,這一切事都一筆勾銷。”洛帝走到床邊,緩緩坐了下來:“當年,皇后與你說了什麼?”
第九十七章
裴子戚笑了,放鬆靠在牆上說:“既然陛下想知道的,必然逃不過陛下的耳目。陛下又何必再來問小民?”
“鳳玉一事,朕置氣將老三派去西北,皇后為此而生朕的氣。朕雖知皇后召你進宮,但也不好打探坤寧宮,再也惹皇后置氣。後來等皇后消氣,朕也探聽過此事,得知皇后是摒退所有人,單獨與你會話的。”洛帝以為裴子戚有所顧忌,又解釋說:“朕也沒有旁的意思,之前你是裴子戚,朕就將此事置之高樓。而今你做回了雲清,朕倒想問問你了。”
裴子戚失聲笑了,一語點破道:“陛下假若早知秦太君與人私通,恐怕早就來問小民了,可不會管小民是雲清還是裴子戚。陛下是懷疑小民與皇后娘娘的死有關吧。”
洛帝凝了眉宇,緩緩站起身,居高領下看著裴子戚:“裴子戚,朕好言與你相說,又一而再給你機會,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朕。皇后到底與你說了什麼?”
裴子戚眨了眨眼,笑盈盈道:“小民也不知道。”
洛帝勾嘴冷笑說:“裴子戚,別逼朕……”
“父皇。”
簡單的二個字,洛帝猛地僵住了身體,隨之話語一變:“馮敬擅自對你用刑的事,朕已經知道了。朕一定會嚴懲他,還給你一個公道。你好好休息且放寬心,若此事真與你無關,朕只會放你出獄。”
裴子戚看了一眼仉南,粲笑道:“多謝陛下。”
洛帝轉過身,看向站在牢門外的仉南。仉南提著木盒,漫步進入牢房:“父皇,您怎麼來了?”
“朕聽聞裴子戚受傷,故帶太醫來瞧瞧他。”洛帝頓了下,皺起眉頭道:“這牢房潮濕,不適宜養傷。朕會對許申高說,給裴子戚換間牢房。”
仉南掀開蓋子,香味溢了出來。他神情很淡,不緊不慢端出菜肴:“多謝父皇。時辰不早了,父皇還是早點回宮用膳吧。”
洛帝看了看桌上的菜肴,冷哼一聲拂袖而去。
裴子戚連忙起身,兩三步跳到仉南跟前,伸手圈住他的腰:“有你這麼做兒子的嗎?這滿桌子的菜,不留他吃飯還把他趕走。”
“宮中的禦廚比我手裡好。”仉南看向他,笑說:“你什麼時候學會以怨報德了?”
裴子戚撒開手,理所當然道:“他是陛下又是你父皇呀。”
仉南拉住他的手:“怎麼不等我回來,就讓許申高換牢房了?這間牢房這麼潮濕,你身上的傷口又尚未痊癒。還有身上的囚衣,你的傷口……”
裴子戚湊過頭去,連忙堵上他的嘴。雙唇相觸,仉南輕輕抱住他……兩人氣喘吁吁分開,裴子戚道:“仉南,當年我另嫁他人。你有沒有為此事,去找過皇后娘娘?”
仉南愣了一下,搖了搖頭:“我沒去找母后,倒是母后為此事來找過我。”
裴子戚揚起頭:“皇后娘娘對你說什麼了?”
“你去世後,我曾頹廢一段時日。母后擔心我出事,便來宮中勸慰我。”仉南突然緊緊抱住他:“母后說,她是知曉你要另嫁他人,也曾想阻攔此事。但你與她說,你是自願另嫁他人,請她不要插手此事。母后一時心軟便應下了你,事後她萬般後悔卻不好失信於你。我不知母後說的是真是假……”
“皇后娘娘沒有騙你。”裴子戚打斷他。
景吾沒有騙他,與皇后的話也對得上。看來他早接受了自己要另嫁他人,所以才會對景吾說,見仉南一面後,恪守本分做景吾的妾。只是,皇后娘娘對他說了什麼?他有重要的話對仉南說,會不會皇后娘娘對他說的那些話?還有當年他遇上了什麼事,為什麼會做出另嫁他人的決定?
仉南雙手稍稍收攏,“清兒,你喜歡景吾嗎?”
“啊?”裴子戚回過神來,乾笑兩聲:“喜歡景吾?他在我府上住了幾年,我們一直是好友而已。”
“自從你入獄,景吾一直在為你奔波。”仉南悶聲道:“前些日子,他求到了太子幕僚去了。”
裴子戚恍然大悟,難怪太子會來找他,原來是景吾找到了太子。仉南繼續說:“我聽說,景吾把你名字寫進了族譜,你現在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。”
裴子戚歪著腦袋,眨了眨眼睛:“上回景吾與我說了,但他不知道我就是雲清。他這麼做只是不想娶妻,對雲清沒有別的意思。”
“他對雲清沒有意思?對你呢?”仉南輕輕呢語:“我想他應該猜到你的身份了。”
“等我出去,我會與他說清楚的。”說著裴子戚揚起頭,親了親仉南臉頰:“要是我說不清楚,你就去找他麻煩,看他休不休妻。”又道:“對了,你會嫌棄我是下堂妻嗎?”
仉南笑了,鬆開手道:“我等你十二年了,早就盼著能娶你為妻。”
“等等,十二年?我九歲的時候,你就想著要娶我了?”裴子戚蹬著眼睛看著他:“那時候,我還是一個孩子呀!”
“孩子嗎?”仉南忍不住笑了:“某個人趁我昏迷,先是偷偷親我,還說願意嫁給我。”
裴子戚突地漲紅了臉,支吾道:“那是年幼無知,你還當真了?”
仉南嗯了一下,笑容很溫柔,握著他的手放在胸口:“當真了,這輩子非你不娶。”
‘咚咚’,強有力的心跳聲,一下下傳到了手心上。裴子戚抬頭看向他,什麼也沒說便吻向他……這一個月來,仉南與他都是分開睡,哪經得起一二再的挑逗,身體很快有了反應。兩人吻到了一半,仉南就拉開了裴子戚,啞著嗓子道:“天氣涼,菜快要冷了。”
裴子戚看了一眼仉南褲襠,持起筷子偷笑說:“你不說還好,一說我就餓了。”
仉南徐徐坐下,剛好被桌子擋住下身。他道:“清兒,今日父皇對你說了什麼?”
“陛下說,皇后娘娘曾召我進宮,並與我單獨談話。陛下想知道,我與皇后娘娘的談話內容。”裴子戚頓了頓,如實道:“我一時想不起來,就沒告訴陛下,碰巧你回來了。”
仉南臉色突然大變,雙手握住他的手,壓低嗓音說:“如果你想起來了,也不要告訴父皇。不管父皇向你允諾什麼,你權當不記得了。”
裴子戚放下筷子,反握住他的手:“怎麼了?仉南你是不是知道什麼?”
仉南沉默少間,道:“你還記得孫翰成為你偽造戶籍一事嗎?”
裴子戚點點頭:“當然記得。他可不止為我準備了戶籍,還有路線、銀票……讓我離開京城。”他擰起眉頭,不解的問:“孫翰成讓我離開京城,是擔心陛下對我動手。這與陛下要的答案有關嗎?”
“孫翰成讓你離開京城,是為了你好,卻不是因為父皇對你動手。”仉南劃過他的眉宇:“父皇不喜你雖是事實,但他也早知曉你的身份。倘若要對你動手,他早就動手了,斷不會將你留到我回京,讓我們二人重新相識。此次你入獄,實乃與大哥死有關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裴子戚輕輕的說。他垂下眸子,眉宇輕輕蹙起。孫翰成讓他離開京城,假使真像仉南所說是為了他好,那孫翰成很有可能知道他即將遇到有危險,才會讓他遠離京城。
而孫翰成讓他離京當日,正是二三皇子回京之日。回想一下,似乎二三皇子回京後,他距離當年的真相就越來越近了。他之前按耐不動,是擔心戳了洛帝的逆鱗,暴露了自己是雲清。而後來,好似身後有一隻手,將他一步步推向當年的真相……
平淡無奇的瑣事疊加,卻將真相一點點揭開在他面前。身後的推手更像是下棋人,不疾不徐、抽絲剝繭,將一盤好好的棋局擾得天翻地覆。然而這盤棋不是二方對持,更像是幾股勢力相互糾纏,為了利益共生又試圖擊潰對方……
裴子戚散開眉宇:“孫翰成知道多少?”
“他應該知道全部。”仉南溫聲道:“你且放寬心。我曾派人查過孫翰成,他沒有害你之心。”
裴子戚溫柔笑笑,持起筷子,不再追問下去。他若無其事的夾菜,垂著的眸子,擋住了暗動的波光。孫翰成是二皇子的人,如果這是一方勢力,那剩下的幾股勢力又代表哪些?
第九十八章
‘噠噠——’,皮靴落在青磚上,發出清脆聲響,流轉於寂靜廊道。一個身影若隱若現,腳步聲藏在灰暗的四周裡,有節奏的響起。仉南搭著披風,不疾不徐的前行,臉上的神情凝著冰霜。
少間,四周的灰暗散去,迎著光亮照進廊道。仉南徐步走出,一群人連忙跪地行禮。仉南道:“起來吧。”
孫祿起身,笑盈盈道:“殿下,陛下吩咐說馮敬交於您處理。您看怎麼處置他好?奴才好回去交個差。”
仉南點點頭,臉上已經無表情:“父皇回宮了?”
“陛下回宮了。”孫祿看了一眼馮敬,道:“陛下說了,馮敬要殺要剮全由您做主。”
馮敬跪在地上,大腹便便的身軀曲著好似球。他偷偷抬起頭,視線剛好與孫祿相觸。他趕緊低下頭,身軀也伏了下去。他先前遭過酷刑,三皇子殿下應該消氣了。裴子戚可是殺害大皇子的嫌疑犯,他提審一個嫌疑犯而已。
“我對酷刑沒有研究,孫公公你看著辦吧。”仉南頓了下,又道:“子戚剛剛睡著,你們動作小聲一點,別把他吵醒了。”
馮敬瞠眼看向仉南,再也顧不得尊卑,連滾帶爬爬到仉南跟前。他顫著嗓子,說:“殿下,裴子戚乃是殺害大皇子的兇手,您千萬不要被他蒙蔽了。卑職是奉陛下的命令捉拿他、審問他,不存在徇私枉法呀。”
許申高當即上前,拱手道:“殿下,馮敬乃是大皇子側妃馮遙的父親。按照大晉律法,他是無權審理此案的。微臣曾勸誡過馮大人,叫他不要審理此案。可他不聽微臣的勸告,擅自提審裴大人還試圖屈打成招。微臣已掌握人證物證,假若殿下怕冤枉了他,微臣隨時願意上呈罪證……”
“住口!”馮敬轉頭高聲呵斥,一張油膩的臉微微發顫:“許申高,我與你無冤無仇,你為何要陷害我?”說著他回過頭,連忙道:“殿下,您要相信我,我真是奉命行事。”
仉南頷首點頭,打斷馮敬的話:“很好。”他側過頭,對孫祿道:“孫公公,你聽到了許大人的話了嗎?用刑吧。”說完他轉身離去,瘦高的身影融入了灰暗中……
馮敬看著消逝的背影,急忙轉頭道:“孫公公,你讓我去見見陛下!我對陛下忠心耿耿,怎麼會徇私枉法呢?裴子戚真是殺害大皇子的兇手!”
孫祿消了臉上笑容,曲下身子說:“馮大人,雜家當然是相信你。可是,雜家相信你沒用呀,這是上頭的命令要處置你。”說著他直起身子,招了招手道:“來人,把馮敬給捆了。”
馮敬臉色陡然變為灰白,如同死去良久的人。他大聲吼道:“孫公公,蒼天可鑒,我對陛下是一片丹心。你們不能誤殺良臣……”
孫祿立馬變了臉,厲聲道:“趕緊給我堵住他的嘴,別讓他嚷嚷吵了裴大人休息。”
一名獄卒趕忙拿著汙髒抹布,捏著馮敬的下顎,塞進他的嘴裡。馮敬瞪大著眼,‘嗯唔嗯唔’依舊不肯放棄。肥胖的身軀拼命顫抖,似乎想掙開身上的繩子。
孫祿冷冷一笑:“馮大人,雜家知曉你對陛下忠貫日月。您儘管放心,雜家必定成全了你這份忠心。人油燈千年不滅,是陪葬的佳品。待陛下萬年之後,你能陪伴陛下也是你的福氣,算是成全你一片丹心。”
馮敬張大著瞳孔,滿目的恐懼佔據。他拚命搖著腦袋,臉上的肉來回的甩動。
一名獄卒持著匕首,慢慢向馮敬走去。徐申高看了一眼,渾身禁不住的打顫。他拱手道:“孫公公,陛下吩咐我給裴大人換一間牢房。您看……”
孫祿笑吟吟道:“許大人有事,先行離去即可。大人犯不著在此陪雜家,這裡有雜家就行了。”
許申高回笑致謝,道了幾句奉承話,趕忙逃之夭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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旭日東昇,灰暗的天空洗去顏色,露出清淡的蔚藍色。陽光斜照透著閣窗,落進牢房裡暖洋洋的。牢房內,一張紅木架子床靠牆,一旁擺放著紫檀八仙桌,另一側陳設著紅木櫃、鏡臺。
床榻上躺著一個修長的人影,眨了眨眼睛,一臉的絕望。裴子戚說:“系統,我醒來了,還是什麼也沒有想起來。”
系統歎氣說:“從你的臉上,我已經讀出了絕望的氣息。”
裴子戚坐起身說:“這樣不行。洛帝的耐心有限,若是我一直想不起來,怎麼胡謅矇騙他?”
系統想了想,建議道:“要不你試一試強力安眠藥,它能讓你昏睡好幾天,說不定你能想起什麼來。”
裴子戚愣了一下,雙手扶住了肚子:“對孩子有影響嗎?”
系統說:“這藥對孩子沒影響,有影響的是你幾日昏迷不醒。不過我已經升級了,就算你昏迷一個月,也影響不到寶寶了。”
裴子戚放下心來:“給我藥吧,我試試。”話語剛落,手心多了一枚藥丸。他毫不猶豫吞下藥丸,問:“系統,這個藥多久才見效?”
系統如實道:“不知道呀。藥效要看人,有人幾個小時,有人好幾天。”
裴子戚:“……”
彼時,孫翰成提著配刀走了進來。他向四周打量,嘖嘖道:“你這牢房都快趕上客棧了,你到底是不是來坐牢的?”
裴子戚聞聲看向他,笑說:“你今日怎麼捨得來瞧我了?”
孫翰成放下配刀,緩緩坐下:“裴大人,你一個哥兒,我一個男人。我哪敢天天來瞧你?今日我來瞧你,都是掐著時間來的呢。”
裴子戚不樂意了,一語點破道:“瞧你說得這話,難道你以前就不知道我是哥兒了?”
孫翰成默了,少間才說:“以前,三皇子沒有日日守著你呀。我是想著來瞧你的,這不今日我值勤,三皇子又不在,我不就立馬來瞧你了。”
裴子戚睨他一眼,笑道:“你就直接說吧,今日來找我有什麼事?倘使是讓我拿主意,這個好說。若是讓我幫忙,泥菩薩過江——自身難保。”
孫翰成揚起眉梢,道:“我就不能找你說說話?”說著他看了看四周,壓低嗓音說:“馮敬死了,你知道嗎?”
裴子戚怔住了,張大著嘴半晌沒有聲響。再過少焉,他道:“馮敬死了?什麼時候的事?怎麼是死的?”
“昨個傍晚死的,是三皇子下的命令。”孫翰成頓了下,“怎麼,他沒告訴你?至於怎麼死的,你還是別知道了。”
“昨日傍晚,仉南是出去了一會。當時我犯困了,也就沒問他去做什麼。等我醒來時,他已經回來了。”裴子戚蹙起眉頭,道:“馮敬的死傳開了嗎?馮遙知道嗎?”
孫翰成搖搖頭,說:“暫時還沒有。我現在擔心,馮遙要是得知馮敬是因你而死,會不會惱羞成怒反咬你一口?畢竟她是你送進大皇子府的,這件事乾淨不了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譏諷道:“假若她敢反咬我,我還要感謝她。”
孫翰成眸子一亮,粲笑說:“你有辦法出獄了?”
裴子戚點點頭卻沒有細說,轉一個話題道:“翰成你知不知道,皇后娘娘的貼身丫鬟朝夏姑姑,如今她去哪了?”
這位朝夏姑姑,打皇后進宮就是她貼身伺候。可以說是最清楚皇后的人,就連仉南也是她看著長大的。
孫翰成愣了下,疑惑道:“你怎麼突然問起她了?”又說:“我知道的不多。當年,皇后娘娘去世後,這朝夏姑姑就被太后討了去。奇怪的是,這朝夏姑姑被太后討了去後,就再也沒人見過她了。三皇子剛回京那會,曾懇請太后見朝夏姑姑一面。兩人倒是見面了,但只是見了一面,什麼也沒說朝夏姑姑就離開了。”末了又補充道:“我這只是聽說的,具體的你可以問問三皇子殿下。”
裴子戚愣了愣,失笑說:“太后倒是個有趣的人。先帝死了,她討了先帝的貼身太監。皇后娘娘死了,她又討了皇后娘娘的貼身丫鬟。看來,我想見朝夏姑姑一面是不可能了。”
“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。”孫翰成打趣道:“你想見朝夏姑姑。等你出獄了,讓三皇子殿下帶你去見,不就結了。”
“少貧嘴,你知道我要見她的意思。朝夏姑姑連仉南都什麼不說,又會對我什麼說。”裴子戚站起身,坐到了孫翰成身側:“她不想告訴我,就算逼她開口了,也是一番假話。見與不見有什麼差別?”又道:“比起這個,我現在有一件事要拜託你。”
孫翰成環起手,歎氣道:“我果然是送上門的肥羊。你說吧,我給你宰。”
“馮遙肚子裡的孩子,的確不是大皇子的,而是楚佩楚世子的孩子。”裴子戚冷笑說:“我曾提醒過馮遙,殺了楚佩以絕後患。可她婦人之仁,只弄斷了他一雙腿,讓他從此半身不遂。若是馮遙敢反咬我,我就敢讓他們狗咬狗。”
“這段時間,你多加注意馮遙。要是馮遙有異動,你立刻去找楚佩,告訴他是馮遙弄斷他的腿。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,我會讓許申高去做。”他笑了笑,淡道:“你就安心等我出獄吧。”
第九十九章
金陽普照,纖雲不嵌天穹,宛如澄澈的碧玉。御花園內,群花收了怒放,含羞的盛開。如今已是冬季,御花園的花能盛開,還多虧了宮中花匠照料。
一行人悠悠前行,為首者一身明黃衣袍,身邊隨著一名太監。孫祿攙扶著洛帝,笑盈盈道:“陛下您瞧,這御花園的花知道您來了,全在盛開迎接您呢。”
洛帝瞧了一眼,點頭笑道:“今年御花園的花開得不錯,禦花房有賞。”
孫祿張開嘴,剛準備奉承幾句,一名小太監匆匆而來。小太監跪地頓首,“陛下,許申高許大人、楚環楚侯爺求見。”
洛帝愣了下,停下步伐:“這倒是怪了,他們兩個怎麼一起來了?”又道:“讓他們進來吧。”
小太監應諾,起身退下。不一會兒,小太監將二人領入御花園。相較許申高,楚環瞧著可憔悴多了。兩眼底下泛黑,顯然是許久沒休息好了。
兩人俯身叩首,高呼陛下萬歲。洛帝抬了抬手,道:“你們起來吧。”
楚環揚起頭,卻不願起身,哭喊道:“陛下,請您處死犬子,逆子罪該萬死呀!”
這楚環雖貴為侯爵,但在朝中不曾擔任任何職務,是以鮮少進宮面聖。儘管如此,洛帝心裡還是掂著這號人物。當年洛帝初登基,一次狩獵差點害了性命,多虧了楚環救下了他。事後,洛帝曾想讓楚環入朝為官,但楚環以不堪重任推脫了。
洛帝怔了怔,看著不起身的兩人,沉聲說:“這是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了?”
許申高抬起頭,看了看洛帝四周的宮人,道:“陛下,此事乃事關大皇子一案,不宜人多眼雜。您看……”
洛帝抿了抿嘴,看了孫祿一眼。孫祿頷首點頭,清了清嗓子道:“你們都退下吧,這裡有我伺候就行了。”
楚環快五十歲的人了,哭得像個孩子一眼,眼淚鼻涕全糊了臉上。他抽泣道:“都是微臣那不成器的逆子,惹出來的禍事。犬子如今已自食惡果,下身癱瘓終日躺在床上。可恨那個惡毒還不知足,竟還害了大皇子殿下性命。”
他抽了抽鼻子,又說:“前日,犬子酒醉道出了真相,微臣這才得以知曉。犬子是怕陛下怪罪,故而一直蒙著不說。倘若微臣早知這種荒誕的事,哪怕是擔上株連九族的大罪,也要進宮稟告陛下!”
洛帝笑了,拿出手絹道:“趕緊擦擦,都年過半百的人了,怎麼還像孩子一樣呀。”
楚環連忙雙手接過手絹,瞧著手絹一時忘了哭。少間,他抬頭看向洛帝,哭得比先前更凶:“陛下,微臣何等何能,竟受陛下如此大恩。”說著,他俯身叩首,磕了三個響頭。
洛帝搖頭笑笑,道:“許愛卿,楚侯爺不願說,你替他說吧。”
許申高頷首,張嘴剛準備說,又被楚環搶過話道:“陛下,不敢勞煩許大人了,微臣親自說。一年前,逆子與馮敬之女馮遙相識。此後,兩人私相授受,更做出了不顧禮法之事。事後逆子萬般後悔,便斷了兩人的關係。哪知幾個月後,馮遙竟嫁給了大皇子殿下,還傳出了懷有身孕的消息。”
他用手絹抹了抹眼淚,“逆子雖愚鈍,但也覺得有幾分蹊蹺,就暗中調差此事。逆子買通了診脈郎中,郎中說馮遙懷孕五月有餘,卻讓他說成三個月。馮遙入皇府才三個月,而五個月前,馮遙還與逆子相好!逆子得知後,還沒來得及告訴微臣,當日就從馬上摔了下來。逆子雖沒被馬踏死,卻落得半身不遂……”
“許申高。”洛帝高聲喚道,雙眸微閉透著陰冷的暗光:“楚環說得可是真的?”
許申高拱手道:“稟陛下,楚侯爺所說乃是事實。馮遙得知事情敗露,便服了打胎藥,將流產一事嫁禍于杜瓊兒。大皇子信以為真,便杜瓊兒囚于柴房,幾日不曾命人送吃的。杜瓊兒當時懷有四個月身孕,等大皇子氣消將她放出後,她肚子裡的小皇孫也沒能保住。”
“荒誕荒誕!”洛帝瞪起眼睛,雙目裡噴著怒火:“為了一個野種,竟傷了皇家骨肉。要是朕早知曉,非得打斷他一條腿!”
許申高抬起眼偷看了一眼,暗贊裴子戚料事如神,竟連陛下的反應也料准了。馮遙也是不識趣,馮敬都死了,非要為他出頭。裴大人豈是她能暗算的?
他繼續道:“杜瓊兒痛失小皇孫,便對大皇子起了殺心。馮遙得知後,原本想立功固寵,在杜瓊兒謀害大皇子之際救下殿下。楚佩楚世子雖腿腳不便,卻曾幾次給大皇子寫信說明真相,但這些信件全部馮遙截獲了。楚世子受傷後,一直待在侯府養傷,馮遙無法再對楚世子下手。她不能殺人滅口,只好將矛頭對向了大皇子殿下。她暗中協助杜瓊兒謀害殿下,又暗中計畫謀害楚世子。”
“這個毒婦,這個毒婦!許申高,你捉了馮遙後,將整個馮府給朕封了。一個馮敬是混蛋,一個馮遙是毒婦,這馮府留著有何用?””洛帝頓了下,又道:“至於裴子戚。先關在大理寺吧,等結了此案再說。”
大皇子一案雖已查明,但到結案得有一個月時間。還有洛帝那句‘再說’,意思是就算結案了,也還有其他名頭關在裴子戚。
許申高起身領旨,又道:“陛下,裴子戚已在獄中迷昏兩日不醒了。您看要不要派個太醫瞧一瞧?”
“什麼?裴子戚昏迷不醒?朕前幾日去瞧他,他還好好的,怎麼突然就昏迷不行了?”洛帝瞠大著眼,指著許申高怒道:“你是怎麼當差的?朕不是給你說了,要給裴子戚換間牢房。”
許申高連忙跪下,支吾道:“卑職當日便給裴大人換了牢房。郎中說,裴子戚向來身子骨弱,又在牢裡關了一個月了,這才……”
洛帝陡然消了怒氣,側過頭道:“孫祿,你帶太醫去瞧瞧吧。要是太醫也是這個說辭,先把裴子戚放出來安置在老三府上。”
孫祿側身應諾。徐申高兩人繼續跪在地上,一個勾著腦袋看不清神情,一個伏在地上輕輕哭泣。
洛帝看向楚環,已沒了先前的好臉色,冷哼道:“哭什麼哭?朕的兒子身死朕都沒哭,你的兒子只是斷了兩條腿。”
楚環惶恐抬起頭,滿臉的淚水:“微臣豈敢與陛下相比,陛下英明神武,堪比……”
洛帝哼了一聲,張嘴準備呵斥,又想到了楚環救命之恩。他面色變了變,瞪了楚環一眼,拂袖而去。待洛帝遠離,徐申高連忙起身,扶起一旁的楚環:“楚侯爺辛苦您了。”
楚環擺了擺手,臉上雖還掛著淚水,但神情冷漠至極,絲毫不見先前的唯諾。他道:“許大人客氣了。我就這麼一個兒子,居然因一個女人下身癱瘓。馮遙這賤婦不死,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。”
許申高安慰道:“楚侯爺請放心,剛剛陛下的旨意您也聽到了。不僅馮遙跑不了,這馮府也要遭殃,也算幫令公子報了仇。”
楚環擦去臉上淚水,拱手道:“多謝許大人。待事情塵埃落定,楚某必登門道謝。”他頓了頓,說:“另外,麻煩許大人替我謝謝裴大人。我看得出大人向著裴大人的,此事怕也有裴大人暗中相助吧。”
許申高笑了笑,既不承認也不否認,只是輕輕道:“我一定幫你帶到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下一章就是回憶。另外,這文快要完結了
結局會比較含蓄,不會挑明的寫出來
你們可以說出不明白的地方,我作為番外解釋
第一百章
雲府書房
“爺爺,刀劍無眼。您一個文臣,非要去西北嗎?”雲淩道。
雲以鐘點了點頭,沉聲說:“那次你不是瞧見了嗎?秦國公府的管家鐘紀德,讓我帶一封信去北漠。作為交換,我可以提一個要求。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,我非去不可。”
“帶信去北漠?”雲淩瞪大著眼,當即嗅到一絲不正常:“近半年來,北漠一直聚兵邊境,隱有南下的跡象。爺爺,鐘紀德這時候讓你送信,莫不是通敵賣國嗎?”
雲以鐘沉下了臉,不悅道:“通敵賣國又怎樣?早二個月前,我已把信送到了北漠,而今你說什麼都晚了。無論對錯如何,都不能改變事實。”
“爺爺,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。”雲淩上前一步,著急道:“您有什麼要求,不能與孫兒說嗎?非要去聯合外人,擔上一家子的性命。”
“我想雲錦死,你能做到嗎?”雲以鐘壓低著嗓子,冷冷一笑:“你放心好了,我沒有那麼傻。鐘紀德之所以來找我,就是想借一借雲錦的名義。雲錦鎮守北漠邊境多年,用他的名義送一份信出邊界不難。就算被人發現了,雲錦是雲清的父親,三皇子又中意雲清。難道三皇子會眼睜睜看著雲錦死嗎?”
雲淩聞此放下心來,又道:“既然此事傷不了小叔的性命,爺爺您又何必這麼做?用小叔名義送信是個不錯的主意,但陛下若真追究起來,到頭來還是我們雲家擔著。你何苦為了一個外人,為難自家人呀?”
“我這不是為了你父親好?雲錦有三皇子偏袒,我要是再不偏袒你父親,這雲家就變成雲錦的了。到時候你怎麼辦?你姐姐怎麼辦?”雲錦歎了一口氣,語重深長道:“我實話與你說了吧,我提的要求就是雲錦死!雲錦死了,這雲家就是你父親的了。鐘紀德已經答應了,此次西北之戰就是雲錦葬身之地,所以我非去不可。”
雲淩連忙又道:“可是爺爺……”
“沒有什麼可是。”雲以鐘高聲呵斥,又放柔語氣道:“今日我喚你來,是有要事交於你。等雲錦的死訊傳回京,景侯府的人會上門向雲清提親。屆時你要設法讓你嬸娘同意,在三皇子尚未歸京之際,就將雲清嫁出去。”
雲淩心頭一驚,蹙起眉頭道:“爺爺,雲清嫁給三皇子,他就是三皇子妃。三皇子深受陛下寵愛,又是嫡子出身,是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人。倘若雲清能嫁給三皇子,于整個雲家都有好處,您這又是為何呀?”
“雲清精明著呢,他會看不出雲錦的死有蹊蹺?假使他得勢了,我們還有好下場嗎?”雲錦哼笑說:“我既做得出初一,就不怕做十五。索性將雲清另許他人,看他還借什麼得勢!你千萬不要婦人之仁,害了你父親、你姐姐,甚至你自己!”
雲淩愣了愣,頷首應下。人不為己天地誅,爺爺一心向著他們,把事情做到了這個地步,也只能犧牲小叔一家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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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國公府
書房內,兩道身形緊緊相擁,恨不得將對方融入自己體內。雲清摟著仉南的要,揚起著腦袋:“南哥哥,你要去西北出征嗎?”
仉南收了收手,緊抱著雲清:“我很快就會回來。”
雲清黯然淡了神色,將頭埋進他懷裡。他道:“戰場上危機四伏,你要時時注意安危,我等一等沒有關係的。雖然你是主帥,但我爹很厲害的,有什麼事你可以與他商量。”
仉南忍不住笑了,低頭吻了吻他的臉頰:“是,我一定聽岳父大人的。”
雲清唰地下紅了臉頰,支吾道:“你胡說什麼呢?八字還沒一撇。”
仉南神秘笑笑,從懷裡拿出鳳玉。他道:“八字早有一撇了,母妃已將鳳玉交於我。我現在給你帶上……”
雲清連忙退了一步,又是擺手又是搖頭:“我不能要。”
仉南怔住了,緊緊握著鳳玉,僵在了空中:“清兒,你不願嫁給我?”
“不是。”雲清垂著腦袋,不好意思說:“我還有一個月才及笄呢。再說,我還得問過爹娘,不能私自接受。”
仉南眉眼逐笑,拉住他的手,“是我太著急了,那你要等我回來。”
雲清輕輕點頭,小聲說:“我即答應嫁你了,定會等你回來。你打十年戰,我就等你十年。不過到時候,你可不准嫌棄我老了。”
仉南拉著他,再次摟進了懷裡:“我比你還大,怎麼也輪不到我嫌棄你。”
雲清伸手摟朱他的腰,腦袋貼在他的胸膛:“那誰也不要嫌棄誰。你到了西北邊境,有空記得給我寫信。”
仉南嗯了一下,雙手不禁收了收,緊緊抱住雲清。兩人抱了好一會,雲清才退出仉南的懷抱。他側頭看了看天色:“我得走了。我與爹約好了,他來國公府接我回去。”
仉南笑了笑,柔聲道:“趕緊去吧,別讓岳父大人久等了。”
雲清點了下頭,凝視著仉南捨不得挪開步。片刻,他挪開了視線,悶聲道:“那我走了。”說著他轉過身,又聽見仉南道:“清兒。”
雲清回過頭,仉南湊頭吻上他。雙唇相觸,彼此染上了對方氣息。仉南並沒有深入,張開嘴含住他的唇……雲清突地紅了臉,傻愣愣地看著仉南。待回過神,他連忙蹬著腿跑開,連告別的話都忘了說。
仉南站在原地,望著離開的背影,溫柔笑了……
雲清一路小跑,跑到了前院。他停了下來,喘了喘氣,臉頰泛著緋紅,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別的。他站在前院靜待,等了好一會也不見雲錦,不由蹙起了眉頭。他與阿爹約好就是這個時辰,阿爹怎麼沒有來?
他走到大門處,問起守門的小廝:“這位大哥,你見雲錦雲先鋒來了嗎?”
小廝點點頭:“來了呀,來了好一會兒了。怎麼雲公子,您沒見到雲先鋒?我瞧他好像是準備老爺書房,您要不去書房瞧瞧?”
雲清怔了下,道了一聲謝,轉身往秦國公書房走去。秦公府內有幾處書房,其中秦國公府的書房設在前院,方便與客人會談。他輕車熟路走向書房,果不其然聽到了雲錦的聲音,只是聽著聲音有些激動:“國公,您這是為何?”
秦國公厲聲道:“沒什麼為什麼。我再說一遍,此事你不要再調查下去。潼兒(秦太君)是我妻子,小熙是我兒子,毋庸任何人質疑。”
雲清停下腳步,連忙捂住了嘴,不再上前。
雲錦又道:“國公,你知不知道秦太君是留國人?秦熙乃是她與留國餘孽生下的孩子?那個男人乃是留國的……”
“夠了,雲錦。”秦國公高聲呵斥:“留國早就滅亡了,沒有什麼留國餘孽,只有晉國的黎民百姓!熙兒只要一日喚我父親,他就是我的兒子,我不需要任何人質疑。雲清,我向來視你為親子,你不要給我難堪。”
沉默少間,雲錦顫著嗓子道:“國公,您是不是早知道秦太君是留國人?秦熙不是您的兒子?您這是何苦呀?您就算深愛秦太君,可她背著您與其他男人生孩子,這樣的女人……”
‘啪’地一聲,一巴掌落在雲錦的臉上,留下鮮紅的五指印。秦國公怒不可遏,指著雲錦:“你什麼都不知道,就大放厥詞。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把女兒送進宮裡?”
氣氛突然凝了下來,秦國公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,緊抿著唇緘默不與。雲錦追問道:“國公,您這是什麼意思?皇后娘娘……”
“雲錦,你認為你那點小動作,當真是沒人知曉嗎?”秦國公打斷他:“我早就知道你在調查,只是沒有出手阻攔而已。我不管你從哪得知了消息,今個我都得把話說明白,不要再調查下去,這是我的家務事。你最好把這些事忘得乾乾淨淨,權當今日沒來找過我。”頓了下,又道:“倘若你執意不聽我的勸,就不要怪我不顧情面了。”
雲錦張了張嘴,想說些什麼又什麼也沒說。他拱手作揖,轉身離開了書房……
雲清捂住嘴,躡手躡腳離開。待回到前院,神情已恢復如初,他看著雲錦走來,笑容面容道:“爹,你怎麼這麼久才來接我呀。”
雲錦笑道:“路上遇到一點事,所以就晚來了,你沒有等急吧。”
“當然沒有。”雲清粲笑說:“等您永遠不會急。”
雲錦笑了笑,帶著雲清離開國公府。待兩人上了馬車,雲錦肅了臉上神情,小聲道:“清兒,你還記得你十二歲進宮迷路那次嗎?”
雲清歪了歪腦袋,微微蹙著眉:“好像有這麼一回事。爹,怎麼了?”
雲錦瞧雲清的樣子,松了一口氣:“你不記得最好。假若日後想起來了,你定要裝作不忘記。這件事關於秦爺爺的聲譽,他那麼疼你,你也不想他聲譽受損吧。”
雲清點了點頭,笑說:“爹,你就放心好了。就算我想起來了,也會裝作什麼不知道的。”
雲錦也笑了,只是笑容中泛著淡淡的苦澀……
第一百零一章
坤寧宮內
雲清俯身頓首,高聲道:“參見皇后娘娘,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。”
皇后溫柔笑笑,朝雲清招了招手:“好孩子,趕緊起來吧,到本宮身邊來。”
雲清連忙站起身,笑盈盈走向皇后。他坐在皇后身側,道:“娘娘,您有沒有三皇子殿下的消息,我有大半個月沒聽到他的消息了。”
皇后笑了,安撫道:“南兒很好,昨日陛下與我說,南兒又打了勝仗。”她頓了下,又道:“你們都退下吧,我與雲公子說一會話。”
宮人應諾,紛紛退出坤寧宮,唯有朝夏紋絲不動。皇后看向她,“朝夏,你也退下吧。”
朝夏愣了愣,遲疑道:“宮人都退下了,誰伺候您呀,您還是留我在您身邊……”
雲清搶過話,粲笑說:“朝夏姑姑,你不用擔心,皇后娘娘這裡有我呢。我與娘娘說會悄悄話,你也去休息休息。”
皇后拍拍雲清手背,微笑著不再語。朝夏瞧了一眼,只好曲身告退。待她離開,皇后才道:“朝夏是太后派到我身邊的人,有些話我不方便當她的面說。”
後宮有規定,嬪妃一律不能帶丫鬟進宮,只能在宮裡挑選順眼的宮女伺候。這些宮女通常幾歲就入了宮,至死都不能出宮,是最佳的眼線人選。皇后從進宮至今,朝夏一直貼身伺候。如果朝夏是太后的人,太后是想監視皇后嗎?
雲清吃驚的說:“朝夏姑姑是太后娘娘的人?”
皇后笑了笑,說:“你不必驚訝,這宮中的眼線素來只多不少。今日我召你進宮,是想給你說個故事。”
皇后笑了笑,說:“你不必驚訝,這宮中的眼線只多不少。今日我召你進宮,是想給你說個故事。在我小時候,我有一個很要好的玩伴。他是皇叔的小兒子,你知道他吧?”
雲清大吃一驚,又點了點頭。皇后口中的玩伴,正是六年前舉兵造反的靖王。他是先帝最疼愛的皇侄,對他的疼愛乃至超過了皇子。當年,宮中皇子紛紛離世。朝中不少大臣,均以為先皇會立他儲君。結果誰沒想到,先皇選擇了名不經傳的洛帝。
皇后漸漸消了笑容,道:“後來,我稍微大一些。父親告訴我,他是我未婚夫,打娘胎起就訂了娃娃親。再後來,父親帶我進宮參見宴會。那次宴會上,我的衣裳被宮女打濕了,太后讓宮女帶我去換衣袍。換好衣袍後,宮女沒帶我回宴會,而是帶我去了一座很偏遠很偏遠的宮殿。”
她頓了下,半垂著眉目:“那是我第一次進宮,根本記不得回去的路。到了宮殿後,那個宮女就消失了。我看見了一個小男孩,個頭不到我肩膀,面黃肌瘦的,瞧樣子比我要小幾歲。他一看見我,就抱著頭躲了起來。我覺得他有趣,便走過去與他說話。他的戒備心不強,幾句話就把我當成了夥伴。”
雲清揪住了衣袖:“這些都是太后的安排嗎?”
皇后抬起眼,笑了笑,自顧的說:“左右不知回去的路,我乾脆與他玩耍起來。宴會快結束時,那位宮女又出現了,她帶我回到父親身邊。過後,我再也沒見到那位要好的玩伴。幾年之後,我才知曉那次宮宴回來後,父親就取消了我們的婚約。”
“從那以後每次入宮,太后都會將我送去那座偏遠宮殿。”她的聲音減弱,帶著一種無力:“我謹遵父親的叮囑,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與他玩耍。他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,也壓根不是什麼弟弟,比我還要大幾歲。後來儲君之爭,眾皇子莫名的去世。起初我還為他擔心,直到先帝一夜暴斃,我才發現是多餘的。”
雲清顫了顫手,聲音微微發抖:“皇后娘娘,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?”
先帝去世,對外稱是病逝。如果是暴斃,聯想太后先前的行為……太后一生無子無女,而宮中的皇子多數是有生母的,除了被先帝厭棄的洛帝,可洛帝又是最後贏家。
“我說的這些,陛下並不知情。陛下恐怕至今都不明白,先帝的詔書為何是退位於他。”皇后拉住他的手,溫聲道:“今日我召你進宮,只為拜託你一事。倘若有一立我不在世了,你可不可以將這些話轉告南兒?”
雲清蹙著眉頭,疑惑道:“娘娘,您為什麼不親自告訴殿下?”
皇后溫柔笑了笑,輕輕的說:“太后是陛下的恩人,是南兒的祖母。”
雲清默了。少間,他點了點頭,應下了皇后的請求……
第一百零二章
裴子戚睜開眼,猛地坐起身,額頭上滿是汗水。系統跳出來,連忙道:“戚戚,你醒來了呀。”
他喘了一口氣,環視四周一圈。房間整潔而乾淨,陽光透著窗子落了進來。房內陳設著上好的黃花梨木傢俱,打磨得程光瓦亮,可顯房間主人的顯貴。他道:“我昏迷多久了?這是哪?”
系統支吾的說:“大概昏迷了五天,你現在在仉南府上。”又趕緊問問:“你有沒有想起什麼?”
裴子戚點點頭,又搖了下頭:“想起了一些。這一次跟前幾次不同,想起的都是片段,缺了中間的記憶。”
“啊?”系統建議的說:“那你要不要再吃一次……”
“不用了。”裴子戚掀開被子準備起身:“仉南呢?我有要緊事對他……”
‘咯吱’一聲,房門被推開,仉南端著熱騰騰的藥進來。他見裴子戚醒來,連忙放下手中的藥,欣喜若狂坐到了床邊。他握住裴子戚的手:“清兒,你醒了!還好嗎?有沒有哪裡不舒服?”
面對一連串的問題,裴子戚忍不住笑了:“別擔心,我只是睡了一覺。”
仉南瞧他滿不在乎,不由上了火氣:“尋常人哪像你這般睡覺,一睡就是幾天幾夜,怎麼喚都喚不醒。要是遇到危險,你連自保的能力都……”
“南哥哥。”裴子戚趕緊圈住他的腰,柔聲道:“你不要生氣,我真是睡了一覺。你要是不放心我,讓朱老先生來把把脈。”
仉南抿了抿嘴,也放柔了語氣:“朱老先生躲在房裡羞於見人。他向我保證定會治好你,結果任你昏迷了五天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“那你不要告訴他,我醒來了,借這個機會殺殺他威風。”說完他散去笑容,輕輕道:“南哥哥,我想起了。你是不是早知皇后娘娘對我說了什麼?”
當年父親死訊剛傳回京,雲淩就用下作的方式,脅迫母親同意了景家的婚事。雲淩擔心他向皇后求助,便命人扮成賊子擄走母親,以母親的貞潔要脅他就範。以母親的性子,假若沒了貞潔,必定會自刎。
後宮不得干政,皇后可以幫他推了婚事,卻派不出人手在宮外找母親。而秦國公、秦將軍已出征北漠,不在京中。他又無權無勢,只好拒絕皇后娘娘好意,接納了這門婚事,以換母親安然歸來。他不知道的是,在他出嫁的頭一天,母親已自殺身亡了。
仉南點了點頭:“那位宮女臨死前,我見到了她,她把所有事告訴我了。”又補充說:“正是她領著母后去見父皇的。我不想你告訴父皇,是擔心父皇承受不住。”
洛帝深愛皇后,自打皇后去世,整個人迅速蒼老。四十多歲的年紀,宛如六十歲的老人。倘使讓洛帝知曉,從他們的相識,就是一場刻意的安排……任誰也不能接受。
裴子戚歎了一口氣:“陛下懷疑我與皇后娘娘的死有關。事實上也確實有一點關係,皇后娘娘說如果她不在了,讓我把那些話轉告你。然而,距離那次召見不到一年,皇后娘娘就去世了。”
“我知曉你想說什麼,但母后真的是自殺的。母后自殺當日,我尚在京中。”仉南垂著眸子,眉宇間透著一股悲傷:“母親自殺前一日,來宮中瞧過我,為我親手做了糕點。那時,我只是個活死人,對外界消息一點不知。等母后的死訊傳來,我才知道外祖父與舅舅戰死了。”
裴子戚抱住仉南,拉著他的手放在肚子上:“以後你有我,還有我們的孩子。”
仉南回抱住他,“大哥一案已水落石出,今後你就住在我府上。等再過些時日,我就向父皇請旨。景吾那裡,在你昏迷期間,我去找過他。”
裴子戚呆了呆,揚起腦袋說:“你真去找他了?他同意休妻了?”
仉南微微擰起眉頭,不悅道:“他不同意。不過,景侯府還輪不到他做主,景侯爺同意即可。你現在與景家再無瓜葛,以後也不用去見他。”
裴子戚忍俊不禁說:“行行,我不去見他。我一句玩笑話,你還當真了。雲清與景家沒有瓜葛,他也是個下堂婦,還是個哥兒,怎麼能堪擔皇妃?我要嫁你,自然是用裴子戚的身份。”
仉南抿著唇,淡淡道:“裴子戚是我的人,雲清也是。其他人休想指染,名義上也不行。”
裴子戚見他霸道的模樣,不由搖頭失笑:“景吾也就罷了,孫翰成呢?你每次見他都沒好臉色,嚇得他都不敢來瞧我了。”
仉南收了收手:“四年前,二哥曾寫信讓我歸京。因我沒有及時回京,才讓他趁虛而入。如今我已歸京了,他還在你身邊做什麼?”
裴子戚怔了一下,又馬上道:“今後不會與他獨處的,這下你放心了吧。”又說:“對了,皇后娘娘讓我轉告你,是想讓你提防太后嗎?”
“算是讓我提防祖母吧。”仉南張了張嘴,似乎還有後話,又什麼也沒說。
裴子戚閃了閃眸子,岔開話題說:“你回京這麼長時間,怎麼沒見你去瞧瞧秦太君?我記得你小時候可孝順她了。”
“我孝順歸一碼事,外祖母不喜我又是另一碼事。”仉南頓了下,說:“你大概不知曉,外祖母不止不喜我,也不喜母后。舅舅比母后年長幾歲,聽舅舅說外祖父本不想將母后送進宮,是外祖母堅持把母后送進宮。”他垂目笑了笑,擋住了眸光:“外祖母瞧著對我好,其實她看的眼神都是冷的。我去瞧她反而惹了她不快,還不如不去瞧。”
“對不起,我不知道這些。”突然間他想起了,那次秦太君端詳仉南送的玉佩,眉宇間露出一絲猙獰。他道:“我想太君對你的感情糾結多過不喜吧。”
仉南笑了笑,輕聲道:“也許吧。”
裴子戚沒有再說話,只是靜靜抱著他,一直等藥涼了才說:“桌上的藥都涼了,不用喝了吧。”總說良藥苦口,但這古代苦是苦了,藥效就沒怎麼見著,他是能不喝就不能。
“你拉著我說話,就是為了不喝藥?”仉南愣了愣,失笑說:“這藥是為了讓你蘇醒。你既然醒來了,自然就不用喝了。”
裴子戚點了點頭,默默地躺下,拉著被子蓋上了臉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 下一章77要去找洛帝了
你們看著迷糊,因為這是一個計中計
幾方人手在摻和,都在為了自己
第一百零三章
裴子戚休息了幾天,便向宮中遞了帖子。他雖然出了大理寺大牢,但畢竟沒重歸朝廷,得遞帖子等召見。遞上帖子不出半天時間,洛帝就命人傳話召見他。他當即進了宮,隨著領路太監去了南書房。
他進入南書房,瞧著不見一個宮人,就連孫祿也不在身側,只有洛帝端坐在案幾前。他連忙提起衣擺,俯身頓首道:“卑職裴子戚參見陛下。”
洛帝冷冷看著他,單刀直入道:“可你想好了?說還是不說?”
洛帝素來耐心不好,特別此事又與皇后有關,他不會給裴子戚多少時間。與其等洛帝對他動手,還不如主動出擊掌控大局。他抬起頭,道:“陛下,皇后娘娘沒告訴您,就是不想讓您知道,您非要知道不可嗎?”
洛帝唰地起身,胸口劇烈起伏。這幾年來,他每晚都會夢見皇后,可醒來後卻只剩下他一個人。他不明白皇后為何要舍他而去,留著他孤零一人活在世上。而現在似乎有答案了,無論如何也要弄明白。
他指著裴子戚,冷笑道:“裴子戚,朕最後問你一遍,當年皇后到底對你說了什麼?”
裴子戚俯下身,悶聲道:“卑職可以告訴陛下,但請陛下不要牽連無辜。”他磕了一個頭,又抬起頭說:“當年,皇后娘娘召我進宮,是希望我轉告三皇子殿下幾件事。”
洛帝緩緩坐下,柔了神情:“你儘管說,朕不會怪罪任何一個人。”
裴子戚勾著腦袋,擋住了神情:“陛下,秦太君是留國人,其私通者也是留國人。”
“你說什麼?秦太君是留國人?”洛帝徐徐起身,睜大著眼睛。
留國於四十年前滅國,由晉武帝一舉攻下。留國是個獨樹一幟的國家,周邊各國皇帝均是男人,偏偏在留國歷任皇帝中,出現了不少的女帝,朝中也有不少女官。在留國,哥兒相當於他國女人,在家相夫教子,國家大事由女人或男人承擔。
如果留國沒有滅亡,現在的皇帝就是一位女皇。當年,留國的皇后是位哥兒,多年不曾有孕。留皇對皇后感情很深,正巧大皇子年幼喪母,便將大皇子寄養在皇后膝下。
皇后對大皇子很是疼愛,當作親生兒子來看待。以致于朝中各個大臣,均以為大皇子會繼承大統。然而,這時皇后又懷孕了。大皇子即將弱冠,而皇后肚子裡的孩子卻尚未出生。
留皇也是左右為難,到底立誰為儲君。有大臣上策,若皇后懷的是位公主,便立公主為儲君;若懷的是位皇子,便立大皇子位儲君。四個月後,太醫診出皇后懷的是一位公主。留皇當即下旨,立尚未出身的小公主為儲君。
只可惜,這位小公主尚未出生,就面臨著國破家亡。晉武帝攻下留國後,血洗了留國皇室,屠殺了留國眾多大臣。即便如此,洛帝一顆心懸了起來。若是其他國家的女人,他可以不當回事,但留國的女人絕不能輕視。
裴子戚與他想法相差無幾,是以趁這個機會告訴洛帝。一則讓洛帝小心秦太君,二則絕了洛帝再追問皇后那些話。他道:“正是。關於秦太君是留國人一事,皇后娘娘似乎是秦國公口中得知的。”
洛帝繞開案幾,走了下來:“你說秦國公也知道?知道秦太君是留國人?私通者也是留國人?”
裴子戚點點頭,再次俯下身,不去看洛帝的神情。
洛帝停了腳步,好似跟木頭杵在了原地,臉色毫無血色,嘴唇微微泛白。他看著前方,兩眼聚不齊焦點,好像失了魂魄的人。他喃喃自語道:“梓童,你怎麼那麼傻。秦太君是秦太君,你是你,無論太君做了什麼事,朕都不會因此怪罪你,你這是何苦?”
裴子戚死死埋著腦袋,仿佛聽不見洛帝的喃語。
空蕩的大殿忽然靜了下來,連碎語聲都消逝得乾乾淨淨。洛帝站了一會,拖著身子緩緩轉身。他一步一步前行,腳上似乎擔著千金石,每一步都那麼艱難。他慢慢走向龍椅,道:“你下去吧,好生養著孩子。”
裴子戚抬起頭,看了洛帝一眼,什麼也沒說,曲身告退。待裴子戚離開,洛帝整個人癱在了龍椅上,渾濁的雙眼裡蓄著晶瑩的水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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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子戚離宮後,沒有馬上回三皇子府,而是改道去了二皇子府。守門的小廝一見他,二話不說將大門打開,領著他去了書房。想來二皇子早料到他會來,是以吩咐下麵的人好生款待他。
二皇子府很大,足有裴府兩倍之餘。走了好一會兒,他才到了書房前。小廝做了一個請的動作,示意二皇子在裡頭。裴子戚拱手回示,小廝曲身告辭。待小廝離開,裴子戚輕輕敲了敲門,門後響起清脆的男子聲:“什麼事?”
裴子戚琅身道:“是我,裴子戚。”
靜默少焉,‘咯吱’一聲,房門被打開,一個頎長的身影側立在門旁。二皇子微笑著說:“你來了,快請進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走進書房。書房寬闊整潔,案幾上擺放著公文、奏摺,一旁書架放著書籍、字畫。他笑說:“二皇子殿下久不上朝,原來是躲起來處理公事了。”
“子戚才出獄幾日,消息就這般靈通了。”二皇子粲然而笑,解釋道:“如今朝中的局面,我不適宜露面。”
如今太子被囚于東宮,洛帝雖沒下旨廢了他,但司馬懿之心路人皆知。洛帝遲早要廢了太子,大皇子已身死了,剩下的只有二三皇子了。其中,三皇子守著裴子戚,幾乎不露面。倘若二皇子若有心皇位,此時正是大好時機。
裴子戚散了笑容,道:“殿下,三皇子無意皇位,你……”
“子戚。”二皇子打斷他,笑笑說:“我待在府上不是以退為進,而是對皇位無心。不管三弟怎麼想,我均不會與三弟爭奪儲君之位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:“你們一個個對皇位都無意。要是陛下知曉了,非得被你們氣出病來。這可是美差,怎麼到了你們眼裡,就成了豺狼虎豹了?”
“三弟無心皇位,有三弟的理由,我也有我的理由。”二皇子垂目笑笑,“父親中意的儲君人選一直是三弟,我待在府上也是順了父皇的意。”
裴子戚怔了一下,岔開話題道:“殿下早知我要來,是有話對我說?”
二皇子輕輕搖頭:“不是有話對你說,而是知曉你會來問我。”又道:“你於我有恩,你想知道什麼,我儘量告訴你。”
有二皇子的保證,裴子戚放下心來了。二皇子言外之意,能說的他不會騙他,但不能說的一字不會說。裴子戚問道:“殿下,鐘紀德真的死了嗎?我聽陛下說,屍體被折磨得瞧不出原來模樣了。”
“鐘紀德沒死,被人救走了。”二皇子頓了下,說:“牢中的屍體是別人的。”
果然如此,好一招圍魏救趙。先讓裴子戚入獄,讓孫翰成等人心思放在裴子戚身上,繼而疏忽了被關的鐘紀德。對方趁機救走鐘紀德,再弄一具屍體陷害孫翰成,一箭雙雕!對方的目標,從頭到尾不指望借此事弄死裴子戚,而是救走鐘紀德。
第一百零四章
裴子戚擰起眉頭,沉聲問道:“鐘紀德如今在哪?”
二皇子搖了搖頭,說:“我也在找他。整個京城已經找遍了,估計他離開京城了。”
“離開京城了?”裴子戚瞠大著眼,不由上前一步。一幅畫卷稍稍伸出案幾,恰好被裴子戚上前撞上,掉落在了地上。二皇子趕緊扶住裴子戚,蹙著眉宇道:“你沒事吧?有沒有哪裡不舒服?”
裴子戚愣了一下,轉眼笑了:“只是撞了一幅畫,能有哪裡不舒服?”他雖然有了身孕、月份也尚淺,但還也不至於因為撞一副畫就出事了。
二皇子端詳他一會,這才放下心來。他鬆開手,後退一步,拉開兩人的距離:“如今你身子重,凡事要小心一點,別磕著碰著了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彎下身子去拾畫。畫卷微微展開,露出一雙極美的眼。他猛地頓住了手,拾起畫慢慢展開。畫中的女子豐盈窈窕,一身翠煙長裙,披著淡藍色的薄紗。螓首蛾眉、美目眇兮,肩頭一隻栩栩如生的紅蝴蝶,端的一個絕色美人。
裴子戚只瞧一眼就呆住了,半晌才抬頭道:“她是?”
二皇子接過畫卷,神情淡淡的:“她是我母妃。”
裴子戚恍然大悟,連忙道:“抱歉,撞落了娘娘的畫像……”
“無礙。”二皇子打斷他,柔聲道:“是我沒有收拾好,與你無關。”又道:“子戚還想問什麼?”
裴子戚想了想,躊躇道:“敢問殿下一句,殿下為何對此事如此上心?這些事似乎與殿下無關。”
二皇子不緊不慢收拾畫卷,低垂著眉宇:“我母妃因他們而死。”
裴子戚驚呆了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待回過神來,他才連忙說了抱歉。面對裴子戚的道歉,二皇子只是垂著眉目,沒有任何表示。裴子戚張了張嘴,說了幾句安慰的話,便識趣告辭離開了。
待裴子戚離去,二皇子將畫卷放在案幾上,稍稍展開畫卷可,手指輕輕摩擦畫上那只紅蝴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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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裴子戚回到三皇子府時,已是黃昏時分。晚霞滿天,燒紅了天際,整個皇府都渡上了淡紅色。仉南佇立在院子裡,肩頭的披風被寒風卷起,臉上露出隱隱的不悅。
裴子戚一進皇府,便瞧見了仉南在等他。他趕緊放慢了腳步,笑盈盈道:“你什麼時候回來的?我琢磨著今個天氣不錯,就出去了一趟。”
仉南脫下身上披風,趕緊走過去披在他身上。他拉著有些冰冷的手,臉上不悅漸漸散去,改為了無奈。他道:“有什麼事你就不能與我說嗎?非要自己忙上忙下,你肚子裡還有兩個孩子。”
裴子戚連忙解釋說:“我進宮了一趟。你也知道陛下的脾氣,若是我不進宮,他遲早得向我發難。”又道:“你放心,我沒對陛下說實話。”
仉南歎了一口氣,道:“我知曉你進宮了,剛剛宮裡派人來了。”
裴子戚眨了眨眼睛,又趕緊說:“我還去了一趟二皇子府,感謝他讓朱老先生來照顧我。”又道:“對了,宮裡派人說什麼了?”
仉南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:“這是父皇給你的密信。”
裴子戚接過信,趕緊拆開流覽。待看完信後,他迅速將信揉成了一團,緊緊捏在了手裡。仉南看了一眼,道:“父皇信上說什麼了?”
裴子戚笑了笑,稍稍放開了手:“陛下,讓我過兩日進宮,說有要事與我商量。”
仉南愣了愣,握住他的手:“好,我隨你一起進宮……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:“你在擔心什麼?所謂虎毒不食子,我肚子裡還懷著孩子,陛下還能殺了我?陛下是真的有事與我商量,你跟著去了做什麼?”
仉南張開嘴,似乎想說些什麼。裴子戚連忙抱住他,在他懷裡蹭了蹭:“我去去就回,不會有事的。你相信我好嗎?”
仉南凝視他片晌,最終歎了一口氣,妥協道:“還記得上次我給你煙花嗎?遇上危險了,記得要放煙花,我會馬上派人去救你。”
裴子戚趕緊點點頭,拍著胸口道:“我隨身帶著呢。如果有事,我一定放煙花通知你。”
仉南笑了,垂頭吻了吻他:“在外面奔波一天了,累嗎?我命人備了熱水。”
裴子戚倚在他懷裡,有氣無力說:“可不累死了,半路上差點就睡著了。我先去洗個澡,休息一會,記得給我備晚飯。”
仉南嗯了一下,笑笑說:“做好晚飯,我送到房裡去。”
裴子戚散開手,揚起頭朝他下巴咬了一口,笑嘻嘻道:“那我先去洗澡了。”說完他朝後院走去,臉上笑容慢慢散去,手心緊緊拽著信。
待回到房間,他連忙燒掉手中的信,沉著眸子在房內踱來踱去。信上洛帝命他,今晚戌時隨駕拜訪秦國公府。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,也在意料之外。
秦國公、秦將軍為國捐軀,皇后娘娘又貴為國母。秦太君無論做了什麼,洛帝要都他們三人的名聲著想。更何況,他們三人已去世,死人的名聲更不容染上污點。
此事只能低調處理。至於秦太君是病逝還是皈依佛門,就看洛帝念多少舊情了。洛帝夜訪秦國公府,不會帶太多人去,而他這個知情人是最好的人選。
“皇妃,熱水已備好了。”門外突然響起了小廝的聲音。
裴子戚驚了一下,清了清嗓子說:“我馬上就來,你先退下吧。”說著他趕忙清理房間的灰燼。他不願讓仉南知道,是不想仉南難做。秦太君沒有野心還好,倘若她野心勃勃,圖謀的將是……陛下定會不會饒了她。
但願秦太君沒有那個野心……等等,朱老先生是留國人,出了名的牛脾氣,對仉南都從沒好臉色相對,卻是二皇子的人。二皇子與留國有什麼關係?與秦太君有什麼關係?
他瞪著雙眼發愣,眼裡滿是驚恐。孫翰成也是二皇子的人,派在他身邊保護他。孫翰成卻幫他偽造戶籍,讓他早日離開京城。仉南四年前收到了二皇子的信,讓他早日歸京……而他與孫翰成也是四年前相識。
二皇子會不會早知他的身份,寫信給仉南是想仉南回京保護他?可惜仉南沒有回京,這才派了孫翰成在他身邊保護他。孫翰成讓他離開京城,是知道他會遇到危險;二皇子派孫翰成來保護他,也是知道他會遇到危險……
二皇子是早知他的意圖,還是把他當成了棋子?
孫祿是孫翰成的父親,他又在陛下身邊貼身伺候……他渾身微微顫抖,趕緊拉開房門,高呼喚道:“來人,來人。”
一名小廝碎步前來,曲身行禮道:“小的參見皇妃,不知皇妃有何吩咐?”
裴子戚連忙道:“三皇子殿下呢?殿下在哪裡?趕緊帶我去見他。”
小廝垂著腦袋,應話說:“殿下不在府上,剛剛出去了,好像是有位大人找。皇妃要有什麼事,可與小的說。等殿下回來了,小的立馬稟告皇妃。”
“出去了?”裴子戚喃喃自語。他抬頭看了看天色,晚霞散去,天際只剩灰濛濛一片,圓月在雲層中若隱若現。他抓住木門,輕輕道:“來不及了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到這裡線索都拋差不多了,剩下就是解密了。
第一百零五章
彼時,一名小廝小跑而來,氣喘喘道:“皇妃,宮裡派了一輛馬車,現在在府外,說是來接您的。您看?”
裴子戚愣了下,連忙跨出門檻:“我現在就去。”說著,又對一旁的小廝說:“等三皇子殿下回來,你告訴他,我去了秦國公府。”
小廝曲身應諾,恭送裴子戚離開……
裴子戚走出皇府,大步上了馬車。果不其然,洛帝在馬車上,身邊坐著孫祿。裴子戚剛準備行禮,洛帝抬起手,示意不用行禮。裴子戚拱手遵命,坐在了一側。
待裴子戚坐好,孫祿吆喝一聲,馬車晃晃前行。洛帝閉上了眼,眉宇間皺成了‘山’字。裴子戚看了看孫祿,原本對洛帝是一肚子話,如今孫祿在場,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
許是感覺到了視線,孫祿側過頭,回視而笑。裴子戚愣了愣,趕緊回笑一下,別開了視線。
頓時間,四周靜了下來,只有車軲轆聲響起。約一盞茶時間,軲轆聲小了,車身也緩了下來。少焉,馬車停了下來,禁軍喚道:“陛下,到了。”
洛帝徐徐睜開了眼,孫祿趕緊半起身,攙扶著洛帝。裴子戚曲身垂頭,等洛帝下了馬車,他才起身走下馬車。
秦國公府朱門展開,兩旁站著禁軍侍衛。孫祿扶著洛帝緩緩進入,裴子戚隨在其身側。不一會兒,秦太君帶著人匆匆來迎,側身福禮道:“老身常見陛下,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洛帝盯著秦太君,緊抿著唇緘默不語。秦太君畢竟年紀大了,不到片刻身軀就微微晃動。裴子戚輕咳了一聲,洛帝才沉聲道:“太君起來吧。”
秦太君緩緩起身,一旁的丫鬟連忙扶住她。秦太君笑說:“陛下在宮中用過膳了嗎?若是沒用膳,在捨下用些粗茶淡飯……”
“朕吃過了。”洛帝粗暴的打斷她,絲毫沒了以往的客氣:“朕有些話想問太君,不知太君方不方便?”
秦太君怔了一下,又笑說:“陛下問話,老身自然是方便。”她側過身,溫聲道:“陛下請隨老身這邊來。”說完,又對身旁下人道:“你們都下去吧。”
洛帝大步前行,裴子戚二人緊隨身後。下人們曲身垂目,站在原地恭送四人。秦太君領著洛帝去了前院書房,她道:“此處乃是國公生前的書房,鮮少有人來。陛下有什麼話放心說,不會有閒雜人等聽見。”
洛帝看向裴子戚,以證實秦太君話的真假。裴子戚點點頭,此處確是秦國公的書房,常用於會客,下人們鮮少來。洛帝放下心來,緩緩坐下說:“朕聽聞秦太君以前是留國人,不知有沒有這回事?”
秦太君微微一詫,又轉瞬笑笑說:“的確如此。不過我是在晉國長大,我與國公乃是青梅竹馬。後來家裡遭了難,才隨父親回到了留國。再後來留國國破,我又回到了京城。陛下,怎麼突然問起此事了?”
秦太君態度太過坦蕩,洛帝不禁失神怔住,擰起眉頭問:“太君家裡遭過難?”
“陛下知曉荀先生嗎?”秦太君為洛帝斟了一杯茶,徐徐道:“他是我父親。”
一語落下,洛帝驚得雙目瞠大,像根木頭般杵這那兒。別說洛帝驚呆了,裴子戚也驚得失了魂。荀先生與朝中多數大臣交好,其中與秦國公父親關係最為要好。假若秦太君是荀先生的女兒,那麼確是稱得上與秦國公是青梅竹馬。
秦太君端著熱茶放在了洛帝跟前,又道:“當年,武帝看中了母親,便給父親扣上謀反的罪名。父親便帶著我逃回了留國,卻留下了母親待在晉國。我與父親本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,不知武帝怎麼得知了父親在留國的消息。武帝舉兵攻打留國,父親便將我送回了晉國,獨自一人留在了留國。我回到京城後,遇上了國公,是他給了我新身份。國公見我孤苦伶仃怪可憐的,便退了與穆侯府的親事,向先帝請旨娶我為妻。”
晉武帝那些不光彩的事情,洛帝身為皇孫很是清楚。武帝搶了別人的老婆,還滅了別人的國家……說句不中聽的話,武帝暴斃而死,就是老天也看不慣他了。
洛帝局促地站起身,忙說道:“太君,朕無意提及你的傷心事……”
秦太君抬起眼,笑了笑:“這些事先帝都是知曉的,老身從無欺瞞陛下的意思。陛下已經知道了,老身不妨把話說清楚。”
洛帝點了點頭,朝裴子戚瞪了一眼。裴子戚訕訕地乾笑,趕緊打圓場說:“誤會一場,誤會一場。太君千萬別放在心上。”
洛帝接過話,又道:“太君莫見怪,朕還有一事想問。太君曾與他人私通,可有此事?”
秦太君臉色一白,神情凝了起來:“敢問一句,陛下是聽誰在胡說八道?嫁給國公後,老身一直恪守婦道,從不曾做出越軌之事。老身承認在留國時,父親是為老身訂了門婚事。後來留國破滅,他流落到了京城。老身瞧他可憐,便給他在府上安排了門差事,除此之外再無瓜葛。”
裴子戚眯了眯眸子,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。秦太君在說謊,與她私通者乃是宮中人,怎麼成了國公府的下人了?他張嘴準備質疑秦太君,卻發現喉嚨裡發不出一個音。
他趕緊放出系統,道:“系統,我這是怎麼了?怎麼突然說不出了。”
系統默了一下,說:“你被點穴了,所以說不出話了。等過幾個小時,穴道自行解開了,你就可以說話了。”
“點穴?”裴子戚沉下了眸子。書房內就四個人,洛帝不會武功,秦太君會不會武功他不清楚,但孫祿是肯定會武功。孫翰成說過,他的武功是他父親手把手教出來的。他側頭看向孫祿,只見孫祿低頭垂目,擋住了臉上的神情。
洛帝又瞪了裴子戚一眼,趕緊道:“太君,朕……”
彼時,一名丫鬟連滾帶爬沖進了書房,慌忙嚷嚷道:“老夫人,鐘管家帶人包圍了國公府,府上已死了不少人了。”
洛帝大吃一驚,連番問道:“鐘紀德?他不是死了嗎?朕的禁軍了?”
書房頓時靜了下來。夜訪國公府一事不宜聲張,是以洛帝只帶了幾名禁軍,估計這會已經全部身隕了。
秦太君面色由白轉為了鐵青,沉聲道:“立刻派人手守住書房,定不能讓陛下收到傷害。另外,把後院給我燒了,官府看到有火光,定會派人來救火……”
話沒說完,外頭就響起了嘈雜的喧鬧聲。另一名丫鬟慌慌忙忙沖了進來,裙子上沾染著血跡:“不好了,老夫人。鐘紀德帶著人朝書房來了,他們好像是奔著陛下來的。”
裴子戚面色隱隱發白。洛帝平日出宮,均有大隊禁軍隨行保護。上一次靖王謀反,於行宮與禁軍奮戰了三日,最後以失敗告終。夜訪國公府因不宜聲張,洛帝只帶了幾名禁軍出行。相較之下,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刺殺機會。
孫祿上前一步,指著兩名丫鬟,呵斥道:“你們還楞在這裡做什麼?沒聽到太君吩咐嘛,趕緊去後院點火。”
兩名丫鬟趕緊起身,提著裙擺踉蹌出了書房。一時間,書房的氣氛分外凝重。洛帝雙眼發愣,面色灰白,顯然被嚇得不輕。
裴子戚慢慢走向窗子,摸向了懷中的煙花。仉南掌管京中衛戍營,看到煙花會帶人來營救洛帝……就在這時,孫祿突然高喊道:“陛下,他們攻進來了。”
裴子戚頓了動作,不由看向門口出。空落落的房門,瞧不見一個人影,外頭的聲響倒是大了幾分。裴子戚擰著眉頭,回過視線,卻見洛帝倒在了地上,雙眼緊閉……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昏倒了。
裴子戚怛然失色,驚恐地看向孫祿兩人。孫祿坦蕩地回視相笑,秦太君坐在一旁,垂著眉宇不知想些什麼。他趕緊拿出了煙花……‘啪嗒’一聲,煙花掉了在地上。
裴子戚意識渾渾噩噩,眼中逐漸失去了亮光,最終變成一片黑暗。隱約間,他聽到一個男子聲,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。他道:“皇妃辛苦你了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我一定會寫清楚,你們不要擔心。
陰謀是隱藏在一些小事裡,所以你們看過去,可能沒有意識到。
我沒有特意寫出來,但前面都是有提及的,有時候是一句話而已。
結局很反轉,你們要做好準備,這不是爛尾呀。
第一百零六章
“戚戚,戚戚。”
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裴子戚蹙起眉頭,微微睜開了眼。亮光猛落入眼中,他連忙又閉上眼,緊皺著眉頭。
系統欣喜若狂說:“戚戚,你醒了呀。”
裴子戚伸手搭在額頭上,擋住了眼前的亮光:“系統,我在哪裡?我怎麼昏倒了?”
系統:“你在御花園曬太陽呢。那個朱老頭說,你昏迷不醒得多曬太陽。至於你昏倒,是因為你被人點了睡穴。我又不會解穴,只好等你自行解穴了。”
裴子戚聞此連忙坐起來,慢慢睜開眼適應強光。他伸手擋著陽光,半眯眼向四周看了看。百花含羞待放,綠葉泛著淡黃色,不遠處站著御林軍侍衛,果然是御花園。
他愣了下,趕緊問道:“系統,我怎麼進宮了的?我昏迷多久了?對了,洛帝怎麼樣了?”
系統:“你昏迷三天了……”
系統話還沒說完,一名小太監跑了過來,笑容滿面道:“裴大人,您醒來了呀。小的這就給三皇子殿下報喜訊,說您醒來了。”
裴子戚站起身,說:“三皇子殿下在宮中?”
小太監趕緊攙扶住他,停了報信的腳步:“在呢,殿下在南書房處理奏摺。殿下要知道您醒來了,定會樂壞了……”
裴子戚當即怔住,下意識到了不對勁,連忙道:“國事為重,殿下在批閱奏摺,你就不要去打擾他了。對了,許星川許大人在宮中嗎?”
小太監急忙笑說:“在呢,在呢。”
裴子戚拱手道:“那麻煩公公幫我跑一趟腿,說我有重要的事與許大人協商。”
“不麻煩,不麻煩。”小太監趕忙擺手說:“能為裴大人跑腿是小的福氣,小的這就找許大人,還望大人稍等片刻。”
裴子戚頷首笑笑,重新躺回了貴妃榻上。待小太監遠去,他問系統說:“系統,我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麼事,你一五一十告訴我。”
系統回想一下,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裴子戚。裴子戚昏迷後,孫祿背著他與洛帝,和秦太君一同去了密室。躲了一兩個小時,二皇子來了。他打開密室,將裴子戚抱出了密室,朝自己腹部紮了一刀。
秦國公府後院著火,很快引起了衛戍營注意,三皇帶人前來撲火。等三皇子到來時,逆賊人等均被二皇子誅殺。二皇子身負重傷,而裴子戚四人均是昏迷不醒。三皇子命人將昏迷的洛帝與孫祿送回宮,又請朱老先生為二皇子、秦太君診脈。
洛帝回宮後,依舊昏迷不醒,太醫束手無策,倒是孫祿、秦太君蘇醒過來。洛帝在秦國公府遇刺一事很快傳開了,行刺者乃是秦國公府的管家鐘紀德。他是前留國人,原先留國大將軍莫清運的副將。
據悉,鐘紀德與秦太君原有婚約,因留國國破才致使作廢。後來,秦太君嫁給了秦國公,而鐘紀德卻流落京城。秦太君瞧他可憐,念著舊情讓他在秦國公府當管家。結果他恩將仇報,一心想著殺了晉國皇帝為留皇報仇。
此次,洛帝夜訪秦國公府,只帶了幾名禁軍。鐘紀德瞧著是大好時機,便聯繫了以前的舊部,預謀刺殺洛帝。好在二皇子及時趕到,帶著人救下了洛帝,又將鐘紀德及其同黨誅滅。
洛帝昏迷不醒,而國不可一日無君。朝堂三一下分成兩派,一派支持二皇子監國,一派支持三皇子監國,只有少數者支持太子監國。兩派吵得不開膠,最後還是太后出面,此事才有了了斷。
二皇子雖救駕有功,卻因此受了重傷在府上養傷,不宜委以重任。是以,太后下令召三皇子進宮,由三皇子是嫡子,理應由他監國。如今三天過去了,洛帝依然沒有蘇醒,。
裴子戚默了,沉聲道:“你說二皇子打開了密室?他本來沒有受傷,身上的傷也是後來填上去的?”
系統嗯了一聲,說:“你們原本躲在密室裡,是二皇子打開密室門。二皇子進入密室後,與秦太君說了一會兒話,才抱著你出了密室,緊跟著孫祿背著洛帝出了密室。二皇子將你安置在書房就離開了,孫祿、秦太君也在書房裡裝作昏迷。二皇子離開書房後,就拿著匕首往自己腹部紮了一刀。”
裴子戚怔了一下:“二皇子與秦太君說什麼了?”
系統:“我不知道呀,當時距離有點遠,他們說話聲音又小。不過瞧樣子,二皇子與秦太君挺熟稔的。”
裴子戚擰起眉頭,熟稔?二皇子與秦太君到底是什麼關係?他望著前方,雙眸隱隱而動。少間,他道:“鐘紀德還有那些同黨呢?”
系統:“全死了,一個活口也沒有留。”
“死無對證嗎?”裴子戚喃喃自語。
彼時,那名小太監又匆匆跑了回來,上氣不接下氣:“裴大人,裴大人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鬆開眉宇,神色恢復如初,笑說:“公公不用著急,慢慢地說。”
小太監喘了喘氣,慢慢道:“裴大人,許大人出宮了。聽守門的侍衛說,許大人出宮好一會兒了。”
“許大人出宮了?”裴子戚微微一詫,又馬上道:“不礙事,我改日登門拜訪許大人即可。”
“不用改日。”小太監喘過氣來,諂笑說:“這幾日,許大人天天進宮,想必許大人明日也會進宮。裴大人只需吩咐一聲,明日許大人進宮,小的立馬告訴您。”
裴子戚喜上眉梢,拱手道:“那就麻煩公公……”
“喲,裴大人醒來了呀。”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,不急不慢道:“怎麼沒人向太后和三皇子殿下那報信了呀?這可是天大的喜事,太后和殿下可惦念裴大人許久了。”
裴子戚轉過身,拱手笑說:“王公公,玩笑了。卑職何德何能,竟讓太后惦念了。”
王福提著木盒子款款走來,上下打量著裴子戚,笑道:“裴大人一點也不像大病初愈,瞧著可精神了。難怪太后說大人是個有福氣的人,對你歡喜得緊。”
“承蒙太后的厚愛,乃是卑職的福氣。”裴子戚拱手回笑,看向王福手中的木盒子:“王公公,你這是?”
“陛下昏迷不醒,太后擔心孫公公一個人照料不來,便讓小的也去照料陛下。”王福提起木盒,笑說:“這是太后為陛下做的糕點,命小的送過去呢。”說著他看了眼天色,又道:“天色不早了,小的出來也有段時辰了。小的就先不說了,免得糕點送過去涼了。”
裴子戚連忙側身,為王福讓出一條道:“王公公自便。”
王福笑笑,提著木盒悠悠走去。一旁的小太監怯怯抬起頭,望著王福的背影,臉頰微微發紅:“要是王公公沒入宮那該多好呀。”
宮中的太監大半是哥兒、天閹,只有極少數像孫祿這樣的,服了秘藥為了太監。裴子戚微微愣住,疑惑道:“王公公以前也是男子嗎?”
“是呀,裴大人您不知道嗎?”小太監點點頭,說:“王公公以前是留國的禁軍首領,先帝瞧他有幾分本事,便讓他服了秘藥成了太監。王公公一直在先帝身邊伺候,先帝仙逝後,王公公才去了太后身邊伺候。”
裴子戚驀地睜大眼,望著王福的身影,雙眸閃動著暗光。他曾聽過一個傳言,說先帝暗地裡培養了一支暗衛,專門用於刺探情報,而王福就是暗衛的首領。如果王福以前是禁軍首領,那這個傳言也變得可信起來了……
第一百零七章
留國於四十年前破滅,王福如今才是六十歲。也就是說,他二十歲便是禁軍首領,擔得起青年才俊了。等等,王福與秦太君年紀相仿,又在宮中當差,曾是留國禁軍首領……他會不會是與秦太君私通的人?
思緒間,裴子戚晃了下身軀,臉色微微發白。小太監趕緊扶著他,著急道:“裴大人,您這是怎麼了?”
裴子戚擺了擺手,笑說:“不礙事。突然有些頭暈,我走走就好了,多謝公公關心。”
小太監收回手,順著他的話,諂笑說:“那裴大人您走走,小的就不打擾您了。”
裴子戚笑笑,離開了御花園,隨在王福身後。兩人慢慢前行,穿過漫長的廊道。待到拐彎處,王福突然沒了人影。裴子戚左看看右瞧瞧,悠悠歎了一口氣,看來是被甩掉了。想想也是,王福身為禁軍首領,又是暗衛首領,怎麼會被他跟上。
他不緊不慢前行,望著前方,驟然停下了腳步。孫祿向他走來,欣喜若狂道:“裴大人,您醒來了呀。蒼天庇佑,想來陛下也會醒來了。”
裴子戚擰起眉頭,接過話道:“孫公公這話,陛下昏迷了?”
孫祿歎一口氣,“可不是嘛,陛下都昏迷三天了。太醫全來瞧過,也瞧不出昏迷的緣由,只能這麼幹耗著。”
裴子戚恍然大悟,道:“我剛剛醒來,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。敢問孫公公一句,陛下怎麼昏迷了?”
“國公府闖入了反賊,想要謀害陛下,反賊乃是國公府前鐘紀德。秦太君原以為他失蹤了,後來又在刑部發現他的屍體。其實,這傢伙根本沒死,籌謀著謀害陛下呢。”孫祿頓了下,笑說:“至於陛下怎麼昏迷的,裴大人您都不知曉,小的就更不知曉的。小的與秦太君可昏迷在你前頭呀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,說:“是嗎?怎麼我記得昏倒前,孫公公在朝我笑呢。”
孫祿粲笑回話道:“裴大人,您定是記錯了。小的說了句‘他們攻進來了’,兩眼一黑就昏過去了,那有什麼朝著您笑呀。後頭的事全是宮人嚼舌根告訴小的,裴大人可不要誤會了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笑道:“興許是我記錯了。”又說:“孫公公,這是去哪呀?怎麼不在陛下跟前伺候著?”
“太后憐惜小的,派了王公公來照顧陛下,小的就偷個懶。”孫祿又說:“裴大人這是去哪呀?您的身份,三皇子殿下雖是清楚。可在旁人眼裡,你始終是個外臣。再往前頭走就是後宮了,若被人瞧見了,怕是會說閒話。”
裴子戚愣了下,連忙拱手道:“多謝孫公公提點。剛從御花園醒來,腦袋一時犯糊塗,不知不覺走到此處了。”
“裴大人趕緊回去吧。”孫祿笑笑說:“三皇子殿下日日惦念著您。倘若殿下知道您醒了,定是欣喜若狂,免了無端的擔心。”
“孫公公說得極是,我這就去覲見殿下。”裴子戚轉過身,神情慢慢凝固,一步一步前行。
孫祿望著離去的背影,漸漸消了笑容。待背影消逝,他面無表情轉過身,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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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道上,裴子戚就撞上了行色匆匆的仉南。兩人碰了個正對面,裴子戚稍稍一怔,隨後笑道:“你不是在南書房批閱奏摺嗎?怎麼過來了?”
“我聽宮人說你醒來了,便趕去了御花園。到了御花園,宮人又說你離開了。”仉南拉著他的手,眉宇間藏著不悅:“你去哪了?”
“我聽宮人說,陛下昏迷不醒幾日了,便思忖著去瞧瞧。”裴子戚老實交代說:“結果半路上,遇上了孫公公,被他攔回來了。陛下沒事吧?”
仉南點點頭,道:“父皇身體無恙,只是昏迷不醒。”又說:“自從母妃逝世後,父皇就在坤寧宮歇著,坤寧宮乃是後宮之處。你若想去瞧父皇,改日我帶你去。”
“我一個外臣,還是不便去後宮了。”裴子戚歎一口氣說:“陛下是個癡情人。”
晉國歷來皇帝均居住在養心殿,而坤寧宮是皇后居住的地方。洛帝從養心殿搬去坤寧宮,這是為了睹物思人。只可惜,這份感情遠沒有洛帝想得那麼美好。
裴子戚又道:“你趕緊放開我。太后命你監國,你與外臣拉拉扯扯像什麼話?假使被旁人瞧見了,在宮中又有人亂嚼舌根了。”
仉南不以理會,反手將他拉進了懷裡:“瞧見了正好,你懷著身孕,合該好好休息。”
裴子戚噗嗤笑了,緩緩道:“行行,左右我是佞臣了,也不在意再填上個‘以色侍君’的名號了。”又道:“仉南,我父親的死與秦太君無關,是嗎?”
仉南嗯了一聲,“當年,鐘紀德托雲以鐘辦一件事。兩人達成協議:事成之後,鐘紀德滿足雲以鐘一個要求,而雲以鐘的要求正是殺了你父親。”他收了收手,將裴子戚緊抱在懷裡:“鐘紀德原想是殺了雲以鐘滅口,因為我的緣故,他選擇了與雲以鐘聯手殺了你父親。”
“因為你的緣故?”裴子戚揚起頭,眉宇輕輕蹙起。
“鐘紀德想做皇帝,當年靖王謀反,正是他背後出謀劃策。”仉南垂著眸子,臉頰削瘦落著黑影:“鐘紀德無法對我下手,又知曉我在意你,於是從你下手。他聯合雲以鐘殺了你父親,又將你另嫁他人。我如他的願成了活死人,若不是外祖父、舅舅、母妃先後去世,我恐怕永遠醒不過來。”
裴子戚緊緊回抱他,在耳邊輕聲道:“我不怪你,我不怪你。”
聲音漸漸壓低,輕呢地掃過耳畔。仉南道:“我成了活死人後,鐘紀德本想殺了雲以鐘滅口。可哪想外祖父死訊傳回京,母妃于坤寧宮自殺,我振作起來出征北漠。為了不惹我懷疑,他也只好按下計畫,不對雲以鐘下手。後來你的出現,又讓他的計畫一二再拖下去。”
裴子戚微微愣住,脫口道:“秦國公、秦將軍真是戰死的?他們的死與鐘紀德無關?”
仉南搖了搖頭:“外祖父與舅舅的死,的確與鐘紀德無關。”他張了張嘴,岔開話題道:“我得知真相後,原想把鐘紀德等人全殺了為你報仇。可後來得知你沒死,我又改變計畫了。我知道你一定會出現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踮起腳尖,堵住了仉南的唇。仉南愣了一下,化被動為主動,輕柔的回吻。
少間,兩人分開,裴子戚道:“我沒去找你,不是怨你也不是恨你,而是我失去了記憶。之前,我懷疑父親的死與秦太君有關。但找回記憶之後,再加上陛下遇刺,我才肯定父親的死與秦太君無關。”
鐘紀德去找雲以鐘,不一定是秦太君授意,也有可能是自己有所求。如果是後者,他父親的死則與秦太君完全無關。如果是前者,也免不了鐘紀德擅作主張,與雲以鐘聯手殺了他父親。
先前他對秦太君還有所懷疑,但在秦國公府遇刺後,他徹底打消了對秦太君的懷疑。鐘紀德敢在國公府行刺,足以說明他手上勢力不簡單,也不在乎秦太君生死。
刀劍無眼,這麼簡單的道理,鐘紀德不可能不懂。唯有可能是,他不在乎秦太君的生死。由此來看,他與秦太君或許存在有某種關係,但至少關係是平等的,而不是上下級的關係。也就說明了,秦太君不可能指示鐘紀德去做什麼事。
倒更像是鐘紀德把秦太君當成了擋箭牌,把所有矛盾與懷疑引向秦太君,而他就可以為所欲為。換言之,秦太君與鐘紀德兩者,是棋盤博弈的兩方,又是利益的共同體。只是,兩者共同圖謀的是什麼?
仉南派人暗中保護他,是早知道了事情遠不止他調查到那麼簡單。他是早知道了真相,卻一直掖著真相不向他坦明。而今罪魁禍首鐘紀德死了,整件事情還布著重重謎團……
他朝仉南笑了笑,先前仉南對他說,所做一切是為了保護洛帝、二皇子。那麼為了保護二皇子,仉南向他隱瞞了什麼?整件事背後到底藏著什麼樣的秘密?
第一百零八章
兩人膩歪一會後,裴子戚隨仉南去了南書房。到了南書房,仉南當即請了朱老先生為他把脈。朱老先生再三診脈,確認他無礙,仉南才放下心來。
不過,朱老先生卻不準備放過他,滿心怨氣給他開了一大堆安胎藥。裴子戚看著密密麻麻的字,趕緊說累了要去休息。仉南知道他不愛喝藥,朝他笑了笑便同意了。
仉南監國後,便住在了南書房。因擔心裴子戚,也將他安置在南書房。仉南命小太監帶路,領著裴子戚回到房內。
裴子戚躺在床上,悠悠歎了一口氣。他都光明正大住在宮裡了,宮裡多半知道了他與仉南關係不同了,‘以色侍君’的名號看來是免不了。
想著想著,他不禁悲從中來,昏昏睡了過去。睡夢中,好似有人來看了他,吻了他的臉頰,還在他耳邊嘀嘀咕咕。他想清楚對方說了什麼,卻怎麼也聽不清楚。後來聲音消失了,他才沉睡過去。
第二天醒來時,已是晌午時分了,原以為許星川進宮了,卻得知許星川外地公幹,得一個月後才回來。裴子戚便歇了心思,索性去幫仉南批閱奏摺。然而一個時辰後,仉南開始黑臉了,強制他去休息。
裴子戚開始還耍耍賴,後來仉南直接將他扛回了房內,還威脅他說,要是他不乖乖休息,他就搬過來跟他一起睡。裴子戚一聽,立馬乖了,呆在房間裡好好休息。
於是,裴子戚每天的生活,就變成了吃吃喝喝,沒事去御花園逛逛,有事去南書房看仉南批閱奏摺。一晃眼一個月過去了,人胖了一圈,許星川也從外地回來了。
仉南知曉他找許星川,便讓許星川先去找他。裴子戚瞧著許星川,臉上滿臉笑容,簡直看到了救星。他道:“許大人在外公幹,沒遇上什麼事吧?”
許星川笑笑,打著太極說:“皇妃玩笑了。若在外沒什麼事,卑職何必出京公幹呢?”
裴子戚頷首回笑:“許大人說得極是。”頓了下,又道:“既然許大人不方便相告,那我就不問了。”
許星川連忙拱手道:“多謝皇妃體諒。卑職尚未向殿下稟告,實在不便先行告訴皇妃。”他是仉南的人,沒理由越過仉南,先回稟裴子戚的。
裴子戚笑了,半倚在椅子上說:“許大人是個懂規矩的,難怪殿下這麼器重您。”又道:“許大人,你還記得殿下對你的吩咐嗎?”
“皇妃,您就不要給我繞彎子了。卑職是個粗人,不懂那些彎彎腸子。”許星川苦惱的說:“您想知道什麼儘管問,能告訴您的,卑職定當知無不言。殿下知道的比卑職多,有些事不該由卑職告訴您,您還是直接問殿下吧。”
裴子戚直起身子,“許大人爽快,那我就直接問了。殿下之前命你調查了什麼?有二皇子有關嗎?”
許星川搖搖頭:“殿下之前命我調查孫翰成孫大人,不是調查二皇子。”
“孫翰成?”裴子戚愣了下,又馬上想起孫翰成是二皇子的人。他連忙道:“你查到了什麼?一五一十告訴我。”
“卑職查到,孫翰成的戶籍是偽裝的,他的名字很可能也不叫孫翰成。偽裝戶籍方式極其高明,應該是戶部裡有人插手了。殿下得知後,命卑職去調查戶部尚書盛燦,發現盛大人的戶籍也是偽裝了。”許星川頓了頓,道:“對了,孫翰成曾讓盛燦給您偽造過戶籍。瞧樣子,孫大人與盛大人關係甚好。”
裴子戚睜大著眼,眉頭輕輕蹙起。孫祿是孫翰成的父親,但裴子戚查過二人的戶籍,看不出兩人一點聯繫。由此可見,兩人間至少有一個人偽造了戶籍。不過,讓他沒想到的是,孫翰成的戶籍竟有戶部人插手,而且盛燦的戶籍也是偽裝。
那麼孫祿會不會也是偽造戶籍?偽裝戶籍是為了隱藏身份,那他們的身份有什麼不可見人的?他趕緊道:“孫翰成原本是哪裡人?叫什麼名字?”
許星川支吾道:“這卑職就不清楚了。不過,孫翰成的武功與鐘紀德的人武功流派是一樣的,全是來源於留國皇家暗衛。”
“留國皇家暗衛?”裴子戚驀地站起身,“你說孫翰成是留國人?”
皇家暗衛,一直是留國歷任皇帝的底牌。當年,晉武帝屠盡留國皇族,留國暗衛卻不知所蹤。鐘紀德是莫清遠莫大將軍的副將,與皇家關係非同尋常,他手上有皇家暗衛並不奇怪。但孫翰成的武功是孫祿教的,那說明孫祿也會留國暗衛武功。
由此推斷,孫祿兩人與留國皇族關係非同一般。他們不止留國人那麼簡單,有可能是留國的達官貴人。盛燦的戶籍也是偽造的,與孫翰成的關係又甚好,那盛燦會不會也是留國人?
盛燦在戶部為官多年,從小小主事一路到戶部尚書。因他為官清廉、剛正不阿,而得罪了不少達官貴人。不少達官貴人放言要他好看,結果他卻一路高升。到了今時今日,他顯然已成晉國有名的清官。
等等…前吏部尚書周刑乃是二皇子的外祖父。吏部管人事,素來有天官之稱,乃六部之首。他們負責官員的考核,能直接任免四品官員。至於四品以上官員,他們也有一定的說話權。盛燦會不會是周刑暗中提拔的?否則,盛燦毫無背景又四處樹敵,怎麼一路高升至尚書位置。
周刑也曾擔任戶部侍郎,如果他給孫祿偽裝戶籍,讓他混入宮中……要是他沒記錯,周刑離開戶部那年,正是盛燦進入禮部。戶部掌管戶籍,由戶部的人偽裝戶籍,可以做到偷天換日。
思及此,裴子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。秦太君也是留國人,鐘紀德也是留國人。科舉試題洩露一案,肯定有鐘紀德有關,那麼與秦太君是否有關?無論是否有關,都免不了一個可能性。鐘紀德把科舉試題給了留國人……
那些人通過偽造戶籍,偽造成身世清白人家,通過科舉混入朝綱。再通過周刑暗中提拔,讓他們成為朝中重要的一員。盛燦與周刑都為官多年,朝中有多少人是留國臥底?秦太君派人去找鐘紀德,是擔心鐘紀德透露名單嗎?
許星川點了下頭,“孫翰成應該是前留國人。”又道:“對了,殿下讓我轉告您,留國前大將軍莫清遠,字子筱。”
“子筱,子小。”裴子戚慢慢軟癱下來,坐回椅子上:“孫。”
孫翰成是莫清遠的後人,原來如此。當年晉武帝攻下留國後,頭一件事便是血洗了莫府,可萬一莫府有人逃了出來呢?孫祿會不會是莫清遠的兒子?孫祿今年四十多歲,而留國四十年前滅亡。在留國滅亡後的第二年,孫祿便進了宮成了洛帝的貼身太監。
這一切太巧合了。只是四十年前,洛帝還是住在冷宮的皇子。孫祿千辛萬苦進宮,為什麼到洛帝身邊去?孫祿是莫清遠的後人,卻甘願成為太監伺候別人。一定是另有所圖,才會如此屈尊降貴……
難道孫祿早知道洛帝會成為皇帝了?等一下…太后安排皇后與洛帝自幼相識,會不會也是打這個主意……
裴子戚唰地起身,小聲道:“許大人,我麻煩你調查二件事。第一件事,在我被大理寺關押期間,有哪些大臣上奏的奏摺冗長。第二件事,去查查他們的戶籍是不是也是偽造的。”
許星川頷首點頭,躊躇道:“皇妃,頭一件事卑職能應下你。後一件事,恕卑職無能為力。卑職也不知怎麼查明戶籍是不是偽裝的,此事還得拜託王福王公公。”
“王福?”裴子戚微微一愣,蹙起眉頭道:“先前查明孫翰成偽裝戶籍是王福所為?”他頓了頓,稍稍舒展眉宇:“殿下與王福是什麼關係?”
“先帝在位時,稱暗中組建了一支暗衛,王公公正是暗衛統領。先帝去世後,這支暗衛沒有解散,而是落入王公公的手裡。王公公雖然伺候太后,但卻不是太后的人。”許星川笑笑,帶著崇拜的語氣:“殿下有本事,將王公公與那支暗衛收納了。”
“王福是仉南的人。”裴子戚脫口道。
許星川乾咳一聲,仿佛沒聽見裴子戚直呼仉南名諱。他乾笑道:“王公公的確是殿下的人。如果皇妃非要查那些大臣戶籍,卑職可以替皇妃跑一趟,拜託王公公調查此事。”
裴子戚晃過神來,笑說:“那就麻煩許大人。只是此事於我至關重要,還望許大人不要告訴王公公是我相托。”
許星川了然,抱拳道:“卑職明白。”又說:“皇妃還有事嗎?若沒什麼事,容卑職先行告退,殿下還在等卑職呢。”
裴子戚笑笑,起身抬手說:“許大人請自便。”
許星川拱手示敬,轉身離開了側殿。待許星川你去,裴子戚重新坐回椅子上,兩眼看著前方一動也不動。他眉宇間聚著密雲,總覺得似乎缺了一點什麼,就能將整件事調在一起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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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內,佛香肆意彌漫,宛如仙界布著雲霧。輕紗懸掛,迎著微風漫飄,一名女子盤旋而坐,手裡轉動著佛珠。珠光翠繞髮髻,一頭青絲夾著白髮,妝容收拾得整整齊齊,眉宇中透著恬靜。
一名宮女挑開輕紗,邁著盈步款款而入。她曲身跪下,在女子耳邊輕聲柔語。女子緩緩睜開眼,宮女連忙扶住女子徐徐起身。女子不急不慢道:“許星川從他殿裡離開了?”
宮女說:“稟太后,奴婢親眼看著許大人離開的。”
太后輕輕轉動著佛珠,“他們說了什麼?”
宮女連忙跪下,勾著腦袋道:“奴婢該死,三皇子殿下派人潛伏在殿外,我們的人沒有探到他們的談話內容。”
“不怪你。裴子戚肚子裡可是雙生子,也難怪老三看得緊。”太后輕歎一口氣,又道:“王福呢?怎麼不見他。”
宮女抬起頭,怯怯道:“師傅還在坤寧宮照顧陛下呢。”
太后愣了一下,“是嗎?他什麼時候這麼不長眼睛了,需要他的時候還在坤寧宮待著。哀家只是隨口一說,讓他去照顧陛下,他還起勁了。”她搖了搖頭,對跪地宮女道:“你也是,什麼時候能學到王福一半的本事,也不至於這個不知道,那個也不知道了。”
宮女趕忙垂下頭,“奴婢愚昧,跟了師傅這麼久,也只是學到了興點皮毛。”
太后緩緩坐下來:“行了行了,我還不清楚嗎?王福經歷了三朝,精著呢。他擔心你學會了,哀家會棄了他,整天掖著藏著,故意不讓你學會。你也是實在,他不願明著教你,你還不知道偷學?”她靠在椅子上,又道:“瞧瞧他,為了留條後路,整日在陛下身邊竄。他既然跟了哀家,哀家還會虧待他嗎?”
宮女咬著唇,小聲解釋道:“師傅年紀也不小了,也想著有個好歸宿……”
男子入宮成為太監,只需喝秘藥便可失去性能力,並不需要閹割。當然,秘藥也是有解藥的。喝下秘藥的男子,倘若有一日想出宮了,只需得主子允諾,喝下解藥便可重新成為男子。
王福雖然花甲之年了,但晉國平均壽命是一百歲。放在現代來看,他也就是不到五十歲的年紀。這個年紀再娶妻生子,也不是不可能。
“行了,你就別幫他說話了。”太后放下佛珠,睨著眸子道:“你們這些小丫頭心思,我還不明白?王福是個太監,年紀也不輕了,宮中那個侍衛不比他強?非要瞧著他。”
宮女臉色微微發白,垂著頭顱默不作聲。太后瞧了一眼,歎氣說:“朝夏的病好些了嗎?她也是個命苦人,好好一個人怎麼就瘋了呢?”
宮女依舊低著頭,一個字不接話。因為她很清楚,朝夏初來太后身邊時很正常。直至太后說要召見她,她就突然瘋瘋癲癲了。在朝夏瘋癲的前一晚,她曾半夜去找過王福,而王福不在房內。她不清楚王福與朝夏瘋癲有沒有關係,但她私心決定將這件事隱瞞下去。
朝夏不是太后掖著不願她示人,而是她根本無法見人。上回三皇子殿下來見她,她一見三皇子殿下,就撲上去準備掐死殿下,還一口一句亂臣賊子。掐得殿下脖子上,留下了好幾道血痕。
太后見不過,便命人仗責了朝夏三十大棍。這幾十棍打下去,朝夏就剩下半條命了,奄奄一息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。朝夏因身患瘋疾,宮人均不願意靠近她。好在有個小丫頭與她關係不錯,日日照顧著她。可惜,這三十大棍傷了根本,估計是活不長了。
她揚起頭,輕聲道:“聽太醫說,朝夏姑姑的病好些了,就是不知什麼時候好。”
太后歎了歎氣,道:“她為哀家做了大半輩子事,哀家不想虧待她了,再派兩個宮女在她身邊伺候著吧。”又說:“你也起來吧。”
宮女起身應諾,又聽見太后道:“你不知道許星川跟裴子戚說了什麼,那總該知道許星川見了裴子戚後做了什麼吧?”
宮女恭敬回稟說:“許星川在調查那些大臣在給陛下的奏摺上添亂。”
太后笑了,滿意道:“裴子戚倒是聰明,也不枉哀家為他指路。對了,周刑的那封信呢?到京城了嗎?”
周刑半個月前去世了。在去世前,他給裴子戚寫了一封信,命孫子親自送到京城來。在來京路上,這件信幾次三番差點被毀了。所幸太后及時派人趕到,這封信才得以保存下來。
宮女道:“稟太后,周公子還在路上,估計還得半個月才到京城。”
太后悠悠起身,手上扣著佛珠,不急不慢轉動:“等周刑孫子來京城後,你想辦法讓他與裴子戚見一面。這段時間你歇歇吧,不要再活動,免得引起別人的注意。”又道:“好了,你退下吧。”
宮女曲身應下,徐徐退去大殿……
第一百零九章
許星川辦事效率很高,不出幾天就把上奏大臣名單調查清楚。他拿著名單托王福去調查這些人的戶籍。果不其然,這些大臣的戶籍全是偽造的,且偽造方式與孫翰成戶籍一致。
許星川趕緊告訴了裴子戚。裴子戚看著名單,臉色微微發白,強作鎮定道:“許大人,這些天辛苦你了。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,望許大人給在下幾分薄面。”
許星川連忙抱拳說:“皇妃千萬不要這麼說。卑職就是個粗人,有什麼吩咐儘管說,犯不著跟屬下客氣。”
裴子戚笑了笑:“那我就斗膽說了,希望許大人不要聲張此事,連三皇子殿下也不要告知。”
許星川愣住了,不禁擰起了眉頭。皇妃是皇妃,可他終究是三皇子的人,要是幫著皇妃瞞著殿下……躊躇少間,他道:“皇妃,這殿下要是問起……”
裴子戚接過他的話:“那自然是如實告訴殿下。”他頓了下,粲笑說:“許大人說到底是殿下的人,我不會讓許大人難做的。”
許星川松了一口氣,連忙拱手道:“多謝皇妃體諒,卑職定不負皇妃所托。”又道:“時候不早了,容卑職先行告退。”
裴子戚笑笑,示意請自便。許星川拱手告退,退出了大殿。裴子戚看著消逝的身影,臉上的鎮定一點點散去。他捏著名單,手指顫顫發抖。這些朝廷命官戶籍的全是偽造的,且偽造的戶籍與孫翰成偽造方式一致。這間接說明,幫他們偽造戶籍的人多半是一個人。
盛燦貴為戶部尚書,自身也是來路不明。這些偽造的戶籍最有可能是出自他的手。偽造戶籍是為了隱藏身份,那麼這些人會不會全是留國人?如果這個假設成立,那麼整件事就能聯繫起來了。
鐘紀德借秦國公的名義,向陳永漢索要科舉試題。陳永漢不是傻子,能讓他信以為真,定有讓他信服的地方。秦太君是秦國公夫人,如果有她暗中相助,讓陳永漢相信是秦國公索要試題,就簡單多了。
是以,秦太君與鐘紀德從頭到尾就是合作,而不是上下級的關係。鐘紀德拿到試題後,把科舉試題給了秦太君。兩方打得主意,都是借助科舉安插自己的人手。這些人手不是普通人,而是消失的留國暗衛。
自留國滅亡,皇家暗衛就消逝了。這些暗衛極有可能落入了兩方人手,一方是秦太君手裡,另一方是鐘紀德手裡。這些暗衛是一群沒有戶籍,沒有身份的人。通過戶部盛燦偽造戶籍,讓他們有了清白身份。再提前告知科舉試題,讓他們通過科舉進入朝堂。再有吏部周刑相助,將這些人提拔到至關重要的位置。徐徐漸進,將朝廷慢慢架空……
這張名單上有大大小小的官員,每個官員的位置都至關重要。他們組成了一個龐大的網,幾乎變相把持了朝政。他們的目的不難推測,通過兵不血刃的方式,瓦解了整個晉國朝堂,逐漸變成了留國人的朝廷。
然而,鐘紀德與秦太君各有心思。鐘紀德想自己當皇帝,那麼秦太君是想自己當皇帝?還是暗中扶持誰?鐘紀德刺殺洛帝,是不是代表被逼急了,秦太君一方占了上風?
等等……二皇子相助他,指示名單上的大臣給洛帝上奏。這些人都是二皇子的人,那鐘紀德的人呢?他們同樣是通過科舉進入朝廷的……裴子戚驀地睜大眼,嘴唇泛著白。這五年來,他處理了不少大臣,這些大臣會不會就是鐘紀德的人?
二皇子先讓仉南回京,後又派孫翰成留在他身邊。他是早知他會遇到危險,所以才做出這樣的安排。現在來看這個危險,正是二皇子打定主意,借他的手去剷除鐘紀德的人……
二皇子把他當成了棋子,又通過他把孫翰成安插在刑部。刑部是斷案的地方,孫翰成解決一些人之餘,又借他的手去解決那些啃不動的骨頭。不知不覺中,他已經被二皇子拉上船,成了二皇子的劊子手。
他緩緩站起身。之前的五年,二皇子是佈局。那從二皇子回京起,整個棋局就開始了。所以,孫翰成讓他離開京城,是不願他成為二皇子的手中棋子……
元明一問三不知的二愣子,卻知曉陳永漢販賣科舉試題。再則,陳永漢不是販賣試題,而是洩露試題。這足以說明,是有人暗中告訴了元明這一切。想借元明的口讓他去調查陳永漢,再把端疑引向鐘紀德。
當然,鐘紀德也沒有閑著。從五年前起,他暗中調查當年雲錦之死,鐘紀德就向他透露了種種線索,讓他懷疑秦太君。他生性警惕,一直持懷疑態度。直到太后宴會,他才確定與秦太君有關……
鐘紀德想借他的手,把禍事引到秦太君身上,二皇子也同樣想借他的手除掉鐘紀德。這些年來,二皇子借他的手,恐怕已除去鐘紀德一大半的人。所以鐘紀德入獄後,一不作二不休選擇了假死,試圖讓二皇子掉以輕心。
鐘紀德是被二皇子逼急了,只得像鬧劇一般行刺洛帝。也許,二皇子早就找到了假死的鐘紀德,暗中清理他的人手。鐘紀德只好破釜沉舟,在國公府行刺洛帝。二皇子則趁這個機會,將鐘紀德及下屬一網打盡。
只是他有些不明白,秦太君與鐘紀德是留國人,他們依存又鬥爭說得過去。留國滅亡,他們正處於勢弱狀態。他們要想在晉國有所作為,必須得相互依存起來。但發展到程度,一山不容二虎,他們又開始鬥爭起來。
可這一切與二皇子、周刑有什麼關係?為什麼他們要摻一腳?鐘紀德目的很明顯,秦太君呢?若秦太君有心當皇帝,那太后與秦國公扮演什麼角色?若秦太君是扶持某人,那人又是誰?是二皇子嗎?
裴子戚在殿內踱來踱去,眉宇輕輕蹙起,總覺得還欠缺什麼。突然,一名小太監碎步進入大殿,跪地俯身道:“小的參見裴大人。大人,殿外有個小太監求見,說是太后宮裡的人。”
“太后宮裡的人?”裴子戚停下腳步,鬆開眉宇道:“讓他進來吧。”
小太監應諾,起身退去殿內。不一會兒,另一名小太監碎步前來,身上帶著星點寒氣,跪地行禮道:“小的參見……”
裴子戚連忙打斷他,“行了行了,那些禮就省了吧。有什麼事直說吧,太后命你做什麼?”
小太監抬起頭,笑盈盈說:“是這麼回事。太后念著大人,想請大人過去坐坐,不知大人賞不賞這個臉。”
裴子戚身孕有四個多月了。哥兒要快生了才會顯懷,目前還瞧不出身孕,卻能診出胎兒性別了。半個月前,朱老先生診出懷的是龍鳳台後,仉南說什麼也不讓他操心政事了。
他只好拐著方式說回裴府一趟,結果仉南一口絕了他出宮的希望。別看仉南平日對他千依百順,可到了這事上也就是個油鹽不進的霸道男。折騰了好幾次,他也只好絕了其他心思。
如今太后找上他,是有要事與他相說?這宮裡人都長著七竅玲瓏心,太后沒理由這時候來碰軟釘子。他對太后沒有太多好感,坑了他一次之余,還是仉南提防的人……但是,太后也是最有可能告訴他真相的人。
裴子戚笑了笑,對一旁宮女道:“幫我準備件披風。等會要是殿下來了,你告訴他我去太后宮裡。”
宮女曲身應下,命人備上了披風。裴子戚裹上厚重的披風,道:“這位公公麻煩你帶個路。”
小太監趕緊起身,笑吟吟說:“不麻煩不麻煩,裴大人請隨我這邊來。”又道:“太后念叨您好久了。要不太后顧忌殿下,要就派小的請大人過去了……”
裴子戚笑笑,隻身隨在小太監身後。他不是什麼嬪妃,出行還要帶著宮女太監,說到底他目前還是一個外臣,一個外臣就該有一個外臣的樣子。
如今已是深冬,天上飄著白雪,整個皇宮瞧著白茫茫一片。路上有些滑,兩人一前一後,慢悠悠的前行。走了好長一會,小太監停下了步伐,笑道:“裴大人到了。”
第一百十章
小太監推開房門,垂頭立於一側,示意裴子戚‘請’。裴子戚笑了笑,側頭朝殿內看去。只見殿內一片灰暗,一個身影若隱若現,再無他人。他連忙回過頭,想詢問太后娘娘在何處,那名小太監卻消失不見了。
裴子戚輕輕蹙眉,從殿內的身影來看,應該是個男人……太是後故意將他引到此處,讓他與殿內的男子相見?還是那個小太監個人所為?他連忙環視一周,不知何時起周圍的侍衛、宮人就不見了。
此處乃太后宮裡,能把宮人和侍衛撤去,必有太后的授意。少間,他散去眉頭,面無表情的轉身……彼時,身後傳來倉促的聲音:“裴大人,請腳下留步。”
裴子戚停下步伐卻不轉身,淡道:“不管你是什麼人,此處乃是太后寢宮。你一個男子出現在太后寢宮,實乃……”
匆促的步伐緊隨而至,男子打斷他的話:“裴大人,在下乃是前任吏部尚書周刑的孫子,有要事相告……”
裴子戚猛地一僵,立刻轉過身來。恰巧男子走出灰暗,一張稚氣的面容露了出來。只是一眼,裴子戚瞳孔猛縮,連忙問道:“你這是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了?你怎麼會在京城?”
男子確是周刑的孫子,裴子戚與他也算是舊相識。只是周刑告老回鄉後,他便隨周刑離開了京中,如今卻出現在太后寢宮裡。且他衣衫襤褸,臉上多處淤青,身上也有好幾處傷痕……
男子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,一字未回答裴子戚的問題:“裴大人,在下就長話短說了。祖父逝世了,臨終之際,他讓我把這封信一定要交於您手中。”
裴子戚連忙接過信,又問道:“你落成這般模樣,是不是因為這封信?”
男子抿了抿唇,搖搖頭又點點頭:“我不知是否與此信有關,但上京這一路上我多次遇刺。若不是太后娘娘相助,我恐早成了路上冤魂。”
裴子戚一怔,趕緊拆開信快速流覽。他逐字逐句的流覽,眉頭越蹙越緊,臉色泛著一絲不同尋常的蒼白。
男子凝視著他,疑惑道:“裴大人,怎麼了?”
裴子戚挪開視線,面色轉眼恢復如初。他自若一笑,手裡緊緊捏著信,道:“多謝周公子捨命護信,周大人信上所載之事的確是事關重大。”話鋒一轉,他又到:“不知道周公子……”
男子臉色一變,連忙道:“裴大人大可放心。祖父臨終之際,千叮萬囑在下不可偷瀏此信,更不能將此信落入他人之手。在下雖無聖人之德,卻懂得‘孝悌’二字,斷不可違背祖父臨終之言。”
裴子戚微微鬆手,笑笑說:“周公子誤會了,我是想問問公子身上的傷勢如何了。”
男子楞了楞,拱手道:“多謝裴大人關心,在下只是一些小傷勢並無大礙,只需修養幾日即可。”
裴子戚將信折疊好放入懷中,笑說: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又道:“周公子,我還有公務在身,就不打擾你休息了,告辭。”
他笑容滿面的轉身,待轉過身笑容立刻散去,面色被陰沉一一覆蓋。他雙手握成拳,不然不急不慢。待遠離偏殿,他連忙加快步伐,步履間顯得十分倉促。
陡然間,一名太監擋在他身前,攔下了他的去路。他停下步伐,抬頭看去。這名太監不是別人,正是剛剛消失的小太監。小太監笑盈盈看著裴子戚,“裴大人,您怎麼走了呀?”
裴子戚楞了一下,連忙笑說:“我瞧著太后娘娘不在殿內,估摸著太后可能有要事,還是改日再來拜訪娘娘了。”
小太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:“原來如此。”又道:“裴大人,您這是去哪呀?匆匆忙忙的。”
裴子戚指了指天色,笑說:“時候也不早了,出來也有段時間了。若我再不回宮,三皇子殿下恐會怕御林軍來尋我了。”
小太監依然攔在裴子戚身前,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,笑嘻嘻道:“小的耳朵不好使,這沒聽明白大人所說的。裴大人是想回宮?還是出宮呢?如果是出宮,太后娘娘有令,讓小的可以幫您一把。”
裴子戚凝了笑容,一字一句道:“太后娘娘還說什麼了?”
小太監側身讓路,垂頭曲身說:“娘娘還說,時間不等人,大人得趕緊做決定了。要知,一步錯滿盤輸……”
裴子戚猛地睜大眼,拱手道:“那就麻煩公公了。”
二皇子府
陽光緩緩落下,整個庭院瞧著暖洋洋。一塊空地上擺著整齊的書籍,那些書籍攤開身子,時不時隨風擺動。而一旁的男子身形消瘦,手中持著書籍。他輕輕展開書籍,彎腰將書放於地上。
突然間,身後傳來腳步聲。男子頓了頓動作,徐徐道:“退下吧,這裡我一個人就行了。”
下了吩咐腳步聲沒有消失,反而傳來嬉皮的笑聲:“殿下,我好不容易來你府上一趟,你就這麼讓我回去了?”
男子猛地僵住,立馬轉過身道:“你怎麼來了?”
孫翰成笑盈盈看著他,也不接過話:“殿下,您清瘦許多了。”說著他抬頭看了看天色,道:“今個天氣是不錯,但若為了曬書,把剛養好的身子弄沒了,那就不值得了。”
二皇子面無表情轉身,淡淡道:“你回去吧,被人瞧見了不好。”
孫翰成聳了聳肩,沒臉沒皮走過去:“我們的關係左右藏不住了,裴子戚早就知曉了,你在擔心什麼?”頓了頓又道:“比起這個,我倒是更擔心您,您知道在做什麼嗎?”
二皇子放下書,看向他道:“不用你提醒,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。”
孫翰成消了笑容,擰眉道:“殿下,您知不知道王爺快要氣瘋了?幾十年的籌謀就這麼毀於一旦……”
“夠了,如果你是想來勸我,還是儘早離去吧。”二皇子再次持起書,“我心意已決。”
孫翰成抿著唇,看著二皇子一字不說。須臾,他鬆開眉頭,笑說:“原來如此,難怪殿下閉門不見客。還好我武功好,要不見殿下一面就難了。”
二皇子看了他一眼:“說完了就走吧。”
孫翰成環起手,漫不經心道:“沒完呢,還有最後一句,說完我就滾蛋。”他頓了下,一字一句說:“殿下,你真的無心皇位?”
二皇子收回視線,手裡的書微微有些變形:“留國滅了。就算我當上了皇帝,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,這是晉國的天下。”
孫翰成張了張嘴,剛準備說什麼,一名小廝匆匆前來。他連忙側過身,擋住自己的面貌。二皇子也配合上前一步,擋住他的身形,對小廝道:“什麼事?”
小廝停了腳步,垂頭稟告:“殿下,裴子戚裴大人府外求見。您看……”二皇子雖吩咐不見客,可二皇子也吩咐過,若裴大人來府上不必請示。如今這個情形,也只有硬著頭皮來請示了。
聞此,二皇子與孫翰成紛紛一怔。然而少間,二人均恢復如常。二皇子將書放於一側:“讓他進來吧,再命人備上茶具、茶灶。”
小廝應諾,曲身告退。待小廝遠去,孫翰成趕緊轉過身來,擔憂道:“殿下,裴子戚這時來訪……”
二皇子笑了,喃喃自語:“祖父去世了。臨終之際,他交托了一封密信于裴子戚。皇叔曾三番五次想毀了此信,可皇祖母出手相助了……”
“太后娘娘。”孫翰成臉色大變,“那王爺他……”
二皇子垂目而笑,“你趕緊離開,此事我自有安排。至於皇叔……”他抬頭看向天際,“他應該去皇祖母宮裡了。”
孫翰成微微一愣,拱手飛身告辭。不一會兒,裴子戚隨著小廝款款而至。只見庭院處雲霧繚繞,飄著淡淡的茶香喂。裴子戚嗅了嗅,不禁笑了:“香分宿火薰,茶汲清泉煮。殿下好雅興,看來傷勢已全然痊癒了。”
二皇子笑看向他,“子戚也是好雅興,怎麼有空來我府上了。”
裴子戚闊步上前,直接坐在了二皇子對面:“我早就想來了,又怕打攪你臥病修養,這才拖到了今時今日。”
二皇子笑笑說:“子戚有心了。”說著他斟了一杯茶,推到了裴子戚面前:“這是上好的武夷茶,父皇賞賜的。”
裴子戚楞了楞,持起茶杯吹了吹,輕輕抿了一口,“果然是好茶,陛下很是疼愛殿下呀。”
二皇子笑了笑,岔開話題道:“子戚今日前來所謂何事?”
裴子戚放下手中茶杯,笑說:“還是殿下瞭解我,今日前來的確不止前來瞧瞧殿下。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,就是來說一個故事。”
二皇子頓了動作,將茶壺放於一側:“故事?這倒是有趣了。”
“這個故事很長,殿下可能要花一點耐心了。”裴子戚輕輕摩擦著茶杯邊緣口,徐徐道:“四十年前,留國國滅。晉武帝血洗了留國皇城及莫清遠將軍府邸。按理說,留國皇室與莫氏一門應該滅絕了。可凡事總有意外,留國的大皇子活了下來,他還帶走了剛剛出生的小公主。這位小公主是皇后的嫡女,也正是留國未來的儲君。在大皇子出逃之際,還援手救下了莫清遠的幼子。
三人在暗衛的護送下,安然離開了留國。常言說,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。他們沒有躲起來,而是隱姓埋名來到了晉國都城,執行著一個瘋狂的計畫。那年,周刑正出任禮部侍郎一職,而他的妻女患了不治之症。這時,一位留國神醫朱孟明朱老先生找上了他,朱老先生說他能幫他醫好妻女,只需要他偽造幾份戶籍。周刑自知此事事關重大,矢口便拒絕了朱老先生。儘管如此,可他也沒有告發朱老先生,私心想給妻女留一條活路。
病情惡化得很快。不過幾日,周刑的女兒便去世了。周刑抱著女兒的屍首,最終壓垮了心中的防線。他答應了朱老先生的要求,而朱老先生也幫他治好了妻子。在外人看來,他的妻子女兒皆痊癒了,但事實上他的女兒早已去世。如今的女兒,只不過是偽造身份者的其中一人。周刑深知自己沒有退路,除了死只有與那些同流合污。貪生怕死的周刑,只好選擇了和他們沆瀣一氣。周刑成為了他們的一員,也知曉了他們的身份。
他所謂的‘女兒’正是留國的小公主,未來的留國女王。而另外幾名偽造身份者,一個莫清遠的幼子,如今進了宮改名為孫祿,貼身伺候著陛下。一個留國的大皇子,現今在宮裡擔任國師,深得陛下的信任。另一個留國丞相之子,如今已改名為盛燦,擔任戶部尚書。而周刑也在他們相助下,成為頗受陛下信任的吏部尚書。一個混入戶部,將原本的留國人不動聲色改為晉國人;另一個進入吏部,將那些混入朝綱的留國人暗中提拔。
這一切都很完美,如果不出意外,計畫很快會實現。然而出現了紕漏,莫清遠的副將鐘紀德反叛了,他不再扶持小公主的兒子稱帝,而是想自己稱帝。於是原本同氣連枝的一群人,就這樣分成了兩派人手。但由於兩方人掌握了對方太多資訊,稍有不慎雙方都會遭遇滅頂之災。雙方只好按耐住,選擇與彼此合作。而在月前,兩方人終於分出了勝負,以鐘紀德身死宣告失敗。”
二皇子只是靜靜聽著,臉上沒有任何神情,仿佛真的只是一個故事一般。
裴子戚站了起來,俯視二皇子道:“你們通過盛燦、周刑在朝中布了一張龐大的網,暗中安插你們的人手。而鐘紀德也不甘示弱,假借秦國公的名義獲取科舉試題。以提前知道科舉試題,藉以讓自己的人手混入朝綱。
你一直在利用我,利用我去剷除鐘紀德的人手。你擔心鐘紀德會對我動手,又安排孫翰成在我身邊保護我。待鐘紀德人手剷除大半後,你又通過向元明透露資訊,讓我得知陳永漢販賣科舉試題,藉以讓我順藤摸瓜對鐘紀德動手。如今鐘紀德已經身死,你已剷除了最大的威脅,接下來是不是該對仉南動手了?留國皇太子殿下。”
二皇子抬頭看向裴子戚,平靜的面容出現了一絲破滅:“如果我想對三弟動手,如今在宮中的人便不會是三弟而是我。”
裴子戚笑了,仰起頭哈哈大笑:“皇貴妃忍辱負重多年,為了讓你登基稱帝,與鐘紀德合謀引誘靖王謀反。事後不惜用自殺的方式,換來陛下一生的內疚,你會……”話說到一般,眼前的景物模糊突然起來,全身無力發軟。他努力睜大眼,指著二皇子道:“你對我下藥?”
二皇子站起身來,伸手扶住他的肩膀:“睡吧。”
輕輕的二個字像是有魔力一般,裴子戚只感覺眼皮格外的沉重,慢慢的合上了雙眼。眼前一片黑暗,耳邊也聽不到任何聲音,隨著意識沉睡下去……
第一百一十一章
佛香四溢,殿內漫著淡淡的雲霧,如仙如夢。一名女子端跪堂前,身穿錦羅玉衣,手裡持著佛珠,不急不慢地轉動。她閉著雙眼,面容很平靜,呼吸間卻帶著一絲倉促。不一會兒,殿內響起輕碎的腳步聲。
女子連忙睜開眼,沉聲道:“什麼事?”
宮人停了步伐,曲身稟告:“啟稟太后,國師殿外求見。”
太后猛地起身,手中的佛珠被緊緊捏住。少間,她將佛珠放在案上,伸手摸了摸髮髻,問身旁的宮人:“哀家看起來如何?”
宮人上前一步,諂笑說:“太后看起來可精神了。”
太后不由笑了,點了點那位宮人:“哀家就喜歡你這張嘴。”說罷,她回過頭來吩咐道:“讓國師進來吧。另外你們都退下,不許任何人靠近,明白嗎?”
宮人齊聲應諾:“小的明白。”
太后點點頭,坐在一旁的椅子上。她微微閉上眼,面色瞧著很平靜,可放在扶手上的手卻微微發顫。這一刻她已經等了很多年了,或者說她一直為了這一天而活著。
她本是天之驕女,受萬千寵愛於一身。可為了那個人,她毅然選擇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。因為只有在這裡,她才能更靠近他一點。
她從小便與秦國公立下婚姻,若沒有進宮,此時的她應該兒孫滿堂了,而不是像現在孑然一身。但她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,或者說這不是他們兩人想要的。秦國公喜歡荀先生的女兒,這一點單從他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,那種眼神滿是寵溺與愛慕。而秦國公對她只有對妹妹的喜愛,沒有多一點的感情。
她知道秦國公是好男人。若是秦國公娶了她,定會對她忠貞不渝,一生不離不棄。但她只是想要一個喜歡的人,與他廝守一生。然而,那個喜歡的人她還沒有等到,晉武帝就對荀先生動了殺機,他的女兒也被迫逃離晉國,回到了留國。
而執行晉武帝這一命令的人,正是秦國公的父親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是秦國公的父親害得荀先生一家人家破人亡。荀先生出事那一天,秦國公哭了很久很久,像是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流了出去。而她只是靜靜待在他身邊,一句安慰話也說不出口。從此以後秦國公變了,他的笑容裡不再有感情。
幾年後,留國滅亡。荀先生女兒再次回到了晉國,秦國公的笑容才再次有了生機,而她也終於等到了那個喜歡的人——留國的大皇子。她不是很清楚那一天兩個人是怎麼見面的,但很清楚記得當時見面的情形。
他穿著一身白色長袍,墨黑的秀發落在肩頭,一根玉簪輕輕固定。他蹙著眉頭看著她,眉宇間藏著滿滿的擔憂。他救下了她,從猛獸口中救走了她。她不記得那天她有多麼狼狽了,只記得他義無反顧救下她的模樣。
其實喜歡很簡單,就在那一瞬間便喜歡上了,然後就是一輩子。對,她就這樣喜歡他一輩子。即使他是皇家欽點的道士,一輩子不能娶妻生子。可她總覺得只要是喜歡他,距離他更近一些,她就會很幸福。
抱著這樣的心情,她毫不猶豫與秦國公解除了婚約,進宮嫁給了皇帝。她知道她這樣做,兩人都會很幸福。秦國公娶了荀先生女兒,兩人生下了一子一女。至於她,雖然每日過著永無休止的爭鬥,但她還是感覺幸福的。
她知道先皇是喜歡她的,否則也不會不顧大臣們的反對,執意要娶一個與臣子有過婚約的女人。然而皇帝畢竟是皇帝,喜歡也終究是喜歡。隨著後宮嬪妃先後誕下皇子,她日子越發難過。而那個人現已貴為國師,雖不得先皇的信任,但在宮中也頗有權勢。
他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援手,準確的說是兩人達成了協定。縱然這一切是那麼詭異,可她還是選擇了相信。因為這可能是,她唯一更靠近他一點的機會了。然則,隨著兩人在宮中相互扶持,她終於發現了他的秘密。
原來他是留國的大皇子,而荀先生女兒原本是他皇妃。但由於留國滅國,兩人尚未成親就不得不分開了。荀先生女兒嫁給了秦國公,成為了秦太君。而他也入宮成為了道士,現在貴為了國師。她知道他進宮一定有什麼目的,但她一點不在乎。晉國怎麼樣於她沒有一點關係,她在乎的只有他。
可現實永遠那麼殘酷。她不得不承認,他與秦太君是相愛的。若不是留國破滅,恐怕他們已成為一對鶼鰈。她找了秦國公,秦國公似乎早知道了一切,他表現得很平靜。他告訴她,不止留國大皇子沒死,留國的皇太女也活著。留國大皇子有意顛覆朝政,讓留國皇族成為晉國皇帝。
儘管秦國公知道這一切,可他卻選擇了隱瞞。國家與個人,他選擇了個人。說到底他不過是愛情的奴隸。先皇疑心病很重,一旦揭發此事,京中的留國人恐皆有滅頂之災,這其中就包括秦太君。為了秦太君,秦國公隱瞞了一切。
選擇隱瞞,不代表坐以待命。她不願為先皇誕子,一個是私心上不願意;二個只要一日不誕子,她與國師的協議便有效。於是她與秦國公商量之下,決定從皇子中選一個來扶持。他們選中了小十七(洛帝),那個一出生就被丟在冷宮的孩子。
先皇的兒子很多,但能活下來的卻不多。小十七出生至今,一直待在冷宮裡。別說先皇與眾嬪妃不知道他,就連大多數宮人都忘了他的存在。他無疑是最好的人選,換言之他是最有可能活到最後的人。
秦國公將自己女兒送進了皇宮,讓她與小十七早早相識。這是他們計畫的一部分,沒有什麼比得到帝王心更重要的了。既然選定了小十七為下一任皇帝,那麼就必須要得到他的心。至此秦國公在宮外接應,而她在宮中暗中保護和教導小十七。
時間一天天過去,計畫比他們想像中還要順利。秦國公一如既往裝作一無所知,而她表面上與國師同氣連枝,暗地裡與秦國公合謀。然而,敵人早已識破了他們的計畫,留國皇太女竟要嫁給小十七。
留國皇太女如今身份是周刑的女兒,也就是說吏部尚書的女兒。這個身份足以讓她成為皇妃,更何況她選擇的是名不經傳的小十七,先帝大手一揮便同意了這門婚事。不過讓她奇怪的是,周刑竟反對這門婚事。只是她的心思並沒有這方面深究,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。
如果留國皇太女成為小十七的皇妃,那麼他們的計畫……好在小十七沒有讓他們失望,以死抗命拒絕這門婚事。小十七的行徑雖然阻止了皇太女成為皇妃,卻不能阻止皇太女成為皇側妃。儘管如此,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。
儲君之爭越發激烈,愈來愈多的皇子在這場戰爭中慘死。隨著先帝病重,這場戰爭也進入了白熱化。先帝想立靜妃的兒子為太子,這個結果是她與秦國公意料之中。她沒有本事改變先帝的心意,卻有本事在先帝尚未下旨前要了他的命。
先帝去世了,小十七如願登基,而淑妃的兒子封為靖王。小十七登基後,娶了秦國公的女兒為後,冊封留國皇太女為皇貴妃。皇貴妃看似尊貴無比的身份,卻得不到丁點的帝王愛。換言之,只要皇后能誕下一子,那她的兒子根本沒有機會榮登寶座。
那一刻,她終於明白秦國公為什麼執意要將自己女兒送進宮了。雖是如此,但她對皇后始終抱有一些不信任,皇后畢竟是秦太君的女兒,是以她派了人監視皇后……
腳步聲越來越近,她緩緩睜開眼睛,看向面前的男人。一身白色長袍,玉簪束髮,好像兩人初次見面那般,只是兩鬢頭髮已斑白。她笑笑說:“這多年過去了,你還是沒怎麼變。”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,半是惋惜半是感歎道:“倒是我,已經老了。”
國師靜靜看著她,張了幾次嘴卻一字未說。許久,他才道:“你恨我嗎?”
太后一愣,垂目笑了:“你還是不懂我,還是不懂我。如果不是你與秦太君有私情,我永遠可能不會知道你的身份,也不會無助到去找秦國公。”突然,她抬起頭怒吼道:“我知道秦熙是你的兒子,秦國公也知道。我們不是傻子!”
“對不起。”
輕輕的三個字,將心中隱埋多年的憤怒全部抹去。她無力滑落在椅子上,自嘲道:“原來只要你對我說‘對不起’,我就會原諒你。”她捂住了雙眼,眼淚從眼角滑落:“原來這麼簡單。”
國師下意識走向他,可看見她眼角的眼淚又停了腳步。他垂下眉目,低喃道:“我輸了。”
太后猛地一僵,緩緩放下手。她抬頭看著面前頹敗的男人,顫顫起身:“對,我贏了你輸了。你在朝中安排的人手,大部分已被裴子戚除去。鐘紀德也背叛你,帶著暗衛另起爐灶。還有你最得意的皇侄,他根本無心皇位。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沒有意義,這天下還是晉國的天下!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”國師的聲音越來越弱,嘴角湧出大量的鮮血,順著嘴角慢慢滑落,染紅了雪白的衣袍。
太后驚恐看著他,不顧一切跑過來抱住了他。她的聲音發顫,語速又那麼的急促:“你是怎麼了?太醫,太醫……”
國師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嘴,另一隻手擦了擦嘴邊的血跡:“來你宮裡之前,我便服了毒藥。沒想要還來不及說什麼,就開始毒發了。”
“為什麼?為什麼?”太后拿出手絹,拼命地擦拭他嘴邊的血跡:“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了你的性命,從來沒有想過。只要仉軒對皇位無心,所有的事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,仉軒只是晉國的皇子皇孫而已。”
國師笑了笑,握住了她擦拭的手:“早四十年前,我就該死了,多活了四十年是我賺了。軒兒一直對皇位無心,是我的野心把他推到了前面。我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,因為我永遠也不能忘記,晉武帝帶著士兵屠殺皇城的景象。輸給你,我很開心……”
“不要說了,不要說了。”身體慢慢滑落,倒在了太后的懷裡。太后緊緊抱著他,“誰當皇帝,我一點也不在乎。我在乎的是,在乎的是……”最後一個字,她怎麼也說不出口,只能讓眼淚無聲劃過臉頰。
懷中的身體慢慢變冷,太后輕拭眼淚,捧著那張朝思夢想的面龐細細端看。少焉,她對著蒼白的唇低下頭,眼淚又再次滑落了臉頰。雙唇微微的發顫,她依依不捨地抬起頭,惡狠狠道:“你以為你死了,我就會放過你了?你太天真了,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!”
……
殘陽如血,整個皇城都染上了一層血紅色。一名小太監環著手,在慈寧宮前來回徘徊,眉宇間滿是躊躇與焦急。他側頭看了看天色,自語道:“這天都要黑了,這國師怎麼還不出來呀?”
躊躇少間,小太監一咬牙停了步伐,指著對兩側侍衛道:“你們進去稟報,說雜家有要事稟告太后娘娘。”
兩側侍衛面面相覷,誰也不敢出頭。一名侍衛道:“這位公公,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。太后娘娘跟國師大人有要事相談,您要不再等等?”
小太監怒了,指著侍衛道:“等等等,雜家都等好幾個時辰了,三皇子殿下都派人來催了好幾次了!這裴大人正午就被娘娘請了過去,如今還沒回宮,三皇子殿下都要急瘋了。雜家要是再不回去覆命,三皇子殿下要責怪起來……”
兩側侍衛紛紛變了臉色,一名侍衛連忙道:“公公,公公,我們也是皇命難違。這樣吧公公,您自個進去稟告太后娘娘。要是娘娘因此處置我們,麻煩您讓三皇子殿下給我們求個情。”
小太監緩了臉色,放柔了語氣:“這個好說。陛下昏迷不醒,三皇子殿下監國,這麼幾句話殿下擔得起。”
得了允諾,侍衛連忙推開宮門。小太監點頭笑呢,理理衣擺朝殿內看去,只見殿內兩個身影緊緊抱在一起……他臉色大變一步不敢上前,在殿外小聲喚道:“太后娘娘。”
輕細的聲音在殿內回蕩,卻得不到丁點的回應。小太監吞了吞唾液,指了一名侍衛道:“你進去看看,太后娘娘好像有些不對勁。”
侍衛臉色一變,連忙走進殿內。天色灰暗,殿內又沒有燭火,整個宮殿瞧著忽暗忽明。侍衛悄然走近,待走到兩道身影才看清了模樣。國師躺在太后懷裡,太后緊緊抱著國師,兩人均是雙眼緊閉,嘴角滿是血跡。
侍衛猛退一步,踩到掉在地上的佛祖,慌亂地摔倒在地上。手中的兵器落在了地上,發出尖銳的聲響回蕩在殿內。侍衛這才回過神,連滾帶爬爬到太後身側,伸手觸了觸太后的氣息。他睜大了眼,轉頭看向殿外,聲音發顫道:“公公,太后娘娘仙逝了。”
第一百一十二章
“仉南!”
裴子戚矢口大喊,下意識睜開了雙眼。一雙手撫上他的肩膀,溫柔呼喚道:“清兒清兒,我在我在。”
視線逐漸清晰,裴子戚看著面前欣喜的男子,連忙坐起來:“仉南,皇貴妃是留國的皇太女,國師是留國的大皇子。皇貴妃與鐘紀德合謀,利誘靖王舉兵謀反。事後,皇貴妃以自殺的方式挫敗靖王謀反,以換陛下心中一席之位。二皇子對付鐘紀德是為母報仇,可不能代表……”
“清兒清兒,你冷靜一點。”仉南扶著他的肩膀,輕輕蹙起眉頭。
裴子戚掀開被子,起身準備下床:“我沒辦法冷靜。留國皇太女不惜屈尊降貴,成為陛下的皇貴妃,打得主意就是顛覆朝綱。孫翰成是留國人,孫祿是留國人,盛燦也是留國人,連王福都是留國人,這朝中不知還有多少人是留國人。周刑也是他們的人,這些年一直相助他們。如果不及時剷除這些人,等二皇子振臂一揮,晉國就完了!”
仉南按住他的肩膀,柔聲道:“清兒,你還記得昏迷前發生的事嗎?”
裴子戚一愣,下意識環視一周,嘟囔道:“我記得太后娘娘邀我去她宮中。不過我沒見過太后娘娘,而是見到周刑的孫子,他給了我一封信。我看了信後,本想把信中內容告訴你的。但在半路上,太后身邊的小太監攔住了我。他讓我改變了主意,改道去二皇子府。在二皇子府,二皇子對我下藥,我就昏迷不醒了。”他頓了頓,抓住仉南的手臂:“我怎麼回宮中了?我不是在仉軒手裡嗎?”
仉南將被子重新蓋在他身上,淡淡道:“是二哥把你送進宮的。”
“仉軒?為什麼?”裴子戚迷茫地看著床架,喃喃自語。“他為什麼要把我送回來?”
仉南扶著他的肩膀,“清兒,你冷靜一點,好好看看四周。”
裴子戚吸了一口氣,再次環視四周。待看清楚,他猛地睜大眼,結結巴巴:“這…這裡…是東宮?”他連忙看向仉南,只見仉南身穿明紅蟒袍。他張大了嘴,指著仉南道:“你當上太子了?陛下醒了?那仉軒呢?不對,我昏迷多久了?”
仉南撫了撫他的背,“四日前,父皇就蘇醒了。父皇雖是蘇醒,但行動上卻有所不便,故下旨立我為太子,代為處理朝政。而二哥為賢王,協助處理朝政。你昏迷有五日有餘,太醫說你是舊疾犯了。至於二哥于兩日前,就已離開京城了。”
裴子戚瞪大雙眼,直起身子道:“二皇子離開京城了?你讓他離開京城了?你知不知道他是留國皇太子?這朝堂中還不知有多少人是他安插的人手。你現在已貴為太子,怎麼能輕易放他離開京城……”
仉南忍不住笑了,輕語道:“清兒,我知道我知道。你不用擔心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”說著他散了笑容,握住裴子戚的手:“六日前,國師服毒自殺了。”
“國師死了?”裴子戚轉了轉眼珠子,“還是服毒自殺?這會不會假死?國師忍辱負重多年,就算陰謀被識破了,也不應該會服毒自殺才對。”
仉南搖搖頭,垂下眉目輕說:“國師是死在慈寧宮裡,且皇祖母于當日也咬舌自盡。”
“太后娘娘去世了?怎麼……”話未說完,裴子戚連忙消了後話。他一直不明白,秦國公與太后兩個知情人,為什麼不約而同選擇了隱瞞。如果秦國公是為了秦太君而隱瞞,那麼太后又會為了什麼隱瞞?而這個問題,他終於有了答案。
思緒間,他一個念頭突然閃過。他連忙反握仉南的手,一字一句道:“仉南,你老實告訴我。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這一切?”
仉南點點頭,直言不諱說:“嗯,我一早就知道了,也為此做好了打算。你大概不知曉,早在五年前我就攻下了北漠,而今的北漠女王只是我一個部下。我早就打算好,如果二哥對皇位有心,我便會帶你離開晉國去北漠。如果二哥對皇位無心,在我登基後我會宣佈北漠版圖歸於晉國。”
裴子戚瞠目結舌,脫口道:“你攻下北漠了?”他不禁倒吸一口氣,鎮定的說:“所以,你跟我說無心皇位只是一句戲言?既是沒能成為晉國皇帝,你也是北漠皇帝?”
“清兒。”仉南輕輕喚道。
裴子戚搖了搖頭,一拳打在了仉南胸口上:“混蛋,居然瞞了我這麼久。難怪幾次三番與我說,等事情結束後帶我去北漠,原來你早有了打算。”
身子微微傾斜,一塊玉佩從胸前滑出。裴子戚看清玉佩模樣,猛地頓了動作,呢喃道:“怎麼會?這玉佩怎麼會在我身上?”
他胸前的玉佩正是皇貴妃留給二皇子的遺物。之前,他故意下棋輸給二皇子,將玉佩完璧歸趙,如今卻又出現在他身上。而二皇子對他誓言歷歷在耳:只要他拿著玉佩,無論二皇子在什麼地方,都會回到他身邊,用生命來守護他……
仉南見他出神,隨手解下了他胸前的玉佩:“二哥送你回宮時,這塊玉佩就在你胸前了。我尋思著,這可能是二哥送你的禮物,便沒有多言。”玉佩靜靜躺在他手心,他又道:“這塊玉佩大有來頭,乃是留國皇室之物,每任留國儲君皆有有一塊這樣的玉佩。”
他垂著眉目,輕輕摩擦玉佩。待觸到玉佩邊緣處,玉佩正面突然一分為二,從兩側處分開。他凝視著玉佩中央,輕語道:“二哥與皇貴妃興許從不知曉玉佩裡暗藏的玄機。這塊玉佩的中央,正是刻著每任留國儲君的名字。”
裴子戚怔住了,下意識脫口:“那你怎麼會……”知曉?而話未說完,一名小太監急急忙忙闖了進來。他跪地俯身道:“殿下,陛下宣您前去去乾清宮。”
仉南握著玉佩,兩指輕輕一合。玉佩從兩側合好如初,絲毫瞧不出丁點分開的跡象。他將玉佩放入了裴子戚手裡,柔聲道:“父皇大概是找我有急事,我去去就來。你好好休息,不許四處亂跑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看著仉南離開。待仉南遠去,他盯著玉佩一陣出神,仉南到底知道多少?這個答案他是等不到了,洛帝以身體不適為由,下旨退位于仉南,擇黃道吉日登基。
新皇登基,整個朝堂忙得不可開交。仉南也為登基一事廢寢忘食,沒有時間探望他。這樣持續了一二個月,仉南終於要登基了。關於他的身份,早在一個月前便昭告天下他是哥兒。等仉南一登基,他便會與仉南大婚。故此,他是不能用朝臣的身份看著仉南登基了。
這日,仉南登基大典。裴子戚倒在宮中閒逛起來,一邊逛一邊與系統閒聊:“系統,你說為什麼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?”
系統:“我怎麼知道?要是我知道早就告訴你了,就還差2%就完成任務了。”
裴子戚歎了一口氣:“完成不了任務,我是不是要一直留在這裡?”
“是呀。這樣不好挺好嗎?”系統砸了砸嘴,“你都與仉南有龍鳳胎了,難道你還準備拋夫棄子?”
裴子戚想了想說:“說得也是。就算我完成了任務,我也會選擇留在這裡。只是我有些好奇,這2%的任務到底是什……”
斷斷續續哭泣聲猛然飄來,打斷他的後話。系統瑟瑟發抖說:“戚戚,我聽見好像有人在哭,你說會不會是鬼?”
裴子戚沒好氣道:“今天是新皇登基,又是大白天的哪來的鬼?”
系統的聲音夾雜著哭腔,“你看看四周再說,行嗎?”
裴子戚環視一周,只見四周荒蕪一人,瞧著好似荒廢的庭院。他蹙著眉頭,疑惑道:“我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?”
系統連忙道:“你別說了,趕緊離開吧。要是你被鬼殺了,我可不會復活你。”
裴子戚皺了皺眉頭,順著哭聲走去,任憑系統在耳邊大叫。哭聲越來越清晰,他不由加快了步伐。不一會兒,他看清了罪歸禍首。一個宮女蹲在地上,手裡拿著錢紙,一邊哭一邊燒錢紙。
新皇登基,這位小宮女卻在宮中燒錢紙。裴子戚不禁皺起眉頭,呵斥道:“是誰在哪裡?”
小宮女一驚,連忙起身踩滅錢紙堆。她戰戰兢兢看向裴子戚,拘著腦袋:“裴大人,小的乃是太后宮裡的宮人。”
“穆太后宮裡的?”裴子戚打量著小宮女,不悅道:“你知不知道今天乃是新皇登基……”
小宮女趕緊跪了下來,一邊磕頭一邊求饒:“小的知錯,小的知錯,今天是朝夏姑姑百七。朝夏姑姑向來待小的不薄,小的想姑姑走好一點,這才燒些錢紙祭拜,並不是有意冒犯新皇。”
“朝夏?”裴子戚一愣,追問道:“是伺候秦皇后身邊的朝夏嗎?”
小宮女戰慄抬起頭,小聲道:“正是她。裴大人,您認識姑姑?”
裴子戚徹底怔住了,“她死了?怎麼死的?你起來說話。”
小宮女抹了抹眼淚,直起身子道:“自秦皇后仙逝,朝夏姑姑便患了瘋疾。太后命太醫來瞧了好幾次,一直瞧不好。太后就命小的照顧朝夏姑姑,直至三個月前朝夏姑姑病逝了。小的剛進宮那會,受過朝夏姑姑的恩惠,想著她生前遭了那麼多罪,死後不要做個窮酸鬼了。”
“瘋疾?”裴子戚喃喃自語,“怎麼會?”朝夏是太后派在皇后身邊,用於監視秦皇后的人,怎麼可能會說瘋就瘋?
“裴大人,是真的,朝夏姑姑真的瘋了、”小宮女仰著腦袋,認真道:“朝夏姑姑說,是秦皇后殺了秦國公、秦將軍。她還說,秦皇后根本不是秦國公的女兒,秦國公與秦將軍正是知道了這個秘密才會被害。而真正的秦國公女兒,肩膀處應該有一個紅色蝴蝶胎記,而秦皇后肩膀上什麼都沒有。朝夏姑姑與我說,這是接生秦太君的接生婆告訴她的。可朝夏姑姑進宮後就沒出過宮,她怎麼會知道這些?這不是瘋了是什麼?”
裴子戚猛地睜大眼,一幕幕景象在腦中浮現:秦太君拿著仉南祈福來的玉佩,眉宇間展露出一絲猙獰……仉南對他道:‘我孝順歸一碼事,外祖母不喜我又是另一碼事。外祖母不止不喜我,更不喜母后。’
他在二皇子府裡看到的畫卷,畫中女子一身翠煙長裙,披著淡藍色的薄紗,肩頭一隻栩栩如生的紅蝴蝶……二皇子對他說:‘這是我母妃。’
他倒退一步,不由握住了胸前的玉佩。小宮女瞧著他不對勁,小心翼翼道:“裴大人,您沒事吧?”
裴子戚強裝鎮定,點頭道:“朝夏果然瘋了,居然說出這樣的瘋言瘋語。你退下吧,切記剛才的話不能對第二人說起。”
小宮女趕緊起身,側身福禮說:“裴大人,您儘管放心。這種瘋話小的也就敢跟你說說,要是落入旁人耳朵裡鐵定沒了性命。”
裴子戚點點頭,示意讓她離去。小宮女見裴子戚不追究,連忙火急火燎離開了。待小宮女遠去,裴子戚趕緊取下了胸前的玉佩。他學著仉南,摩擦玉佩邊緣處。‘哢嚓’一聲,玉佩從兩側分開……
他盯著玉佩中央,不由瞪大了雙眼,呼吸也斷了,耳邊響起仉南的話:‘二哥與皇貴妃興許從不知曉玉佩裡暗藏的玄機。這塊玉佩的中央,正是刻著每任留國儲君的名字。’
他呆呆的凝視,冬風掀起他的衣袍,露出空氣中的雙手被凍得通紅。他回過神來,不由自主笑了,笑容說不出的自嘲。他喃喃自語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玉佩中央刻的字不是‘軒’字,而是‘南’字……
彼時,前朝響起震耳欲聾的呼聲: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裴子戚一愣,將玉佩合好掛於胸前,仰頭看向天際:“還是留國人贏了。”‘叮咚’一聲,系統報出了機械音:“已完成任務,是選擇離開還是留下?”
作者有話要說: 正文完結了,還有兩章番外。
沒看懂的,番外會聯繫起來的。
第一百一十三章
晨曦徐徐拉開帷幕,淺灰色的天幕鑲著淡淡金邊。一輛馬車停在國公府前,車夫搓了搓手,與一旁小廝閒聊道:“老弟,你說太君怪不怪?這三皇子殿下馬上就要登基了,太君居然要離開京城。你說她打著什麼主意呀?放著榮華富貴不要,跑到……”
“噓噓。”小廝連忙抵住了嘴,“你小聲點,等會太君就要出來了。要是被她聽見,小心你一頓臭駡。”
車夫聳了聳肩,無所謂道:“我皮糙肉厚,被罵一頓也不會少一塊肉。”
小廝搖了搖頭,小聲說:“太君有太君的打算。別看三皇子登基,秦國公府面上榮耀,可實際上苦著呢。你忘了幾個月前,鐘紀德帶人在府上行刺陛下了?鐘紀德曾是府上管家,太君這是去避避風頭,過些時日就回來了。”
車夫恍然大悟,連忙道:“原來如此。瞧我這豬腦袋,還以為太君離開京城,就永遠不會來了呢。”
彼時,秦太君悠悠走出。她身著素白長裙,肩頭搭著披風。小廝一瞧,笑嘻嘻迎了上去:“太君,您慢點兒。”又道:“太君,這一路上需長途跋涉,您看要不要帶幾個丫鬟小廝候著?”
秦太君擺了擺手:“不用,馬車裝不了這麼多人。”
小廝攙著秦太君,款款上了馬車。車夫推開車門,秦太君卻突然停了腳步,轉頭看向了皇城。她握住車門,回憶像打開了匣子,不斷湧現她……
鮮血四處溢流,一雙溫柔的手牽著她,奮力向前奔跑。不知跑了多久,血腥味漸漸淡去,眼中的血紅色逐漸被五色取代。她緩緩回過神,注意到臉頰上沾滿血跡,一點點滑落……
身旁的男子鬆開手,慢慢跪在了地上。他看向火光沖天的皇城,淚水佔據了雙眼,失聲嗚咽:“父皇、母后,留國滅亡了,滅亡了……”
她拭去臉上的血跡,蹲下身子,撫上男子的肩膀:“紀欽,你還有我,還有我。”
男子怔住了,像是想起了什麼,側過身一把反握她的肩膀:“對,我還有你。柔兒,晉國那個臭小子,秦蘇(秦國公)是不是喜歡你?”
她楞了楞,下意識準備搖頭,可看到男子絕望的眼神時,她忍不住點點頭。她隨父親逃離留國後,秦蘇給她寫過幾封信。她明白秦蘇的心意,而她與留國大皇子已有婚約,只得把那些信銷毀了。然而有一次,男子發現了秦蘇的信……
男子突然笑了,滿眶的眼淚從眼角滑落,捏著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:“柔兒,你嫁給秦蘇好不好?”
女子瞪大了眼,猛地掙開了他的雙手,厲聲道:“你瘋了嗎?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,你竟讓我嫁給其他男人?”
男子雙手無力滑落到身側,一滴滴豆大的眼淚掉落在地上。他嗚咽道:“我是個沒用的男人,可只有你能救一救我,救一救留國。”說著他俯下了身子,額頭抵在了地上:“求求你,救一救留國,救一救我們。”
她看著面前的男子,雙手微微發顫。他本是留國大皇子,驕傲的天之驕子,一夜之間卻成了亡國奴……躊躇少間,她咬住嘴唇,曲身扶起男子:“你需要我做什麼?”
男子直起身子,一把反握住她的手:“嫁給秦蘇,為他誕下一女。”話語一落,細弱的兒啼聲響起。
她稍稍一愣,順著哭聲看去,只見一名暗衛懷中抱著尚是繈褓中的孩子。她詫異萬分道:“這孩子是?”
男子朝暗衛招了招手,說:“她是皇太女。母后自知不能倖免,故以命換命剖腹產女。”
她下意識握住了嘴,兩眼睜得碩大:“皇后娘娘她……”
男子緊緊握住她的手,一字一句道:“你現在明白了吧,皇太女是我們唯一的希望。我可以死、母后可以死,只要我們的犧牲沒有白費!做好拋棄一切的準備,留國才有重見天日的機會。”
她怔怔地看著男子,脫口道:“你的計畫是什麼?”
“秦蘇的父親是晉國有名的大將軍。秦蘇日後定會子承父業,成為晉國的大將軍。你為秦蘇誕下一女後,找個機會與皇太女調換身份。皇太女身為秦蘇的女兒,必有機會入宮為後。屆時你從中相助,讓皇太女成為皇后,那她誕下的孩子就是留國皇太子。”話語間,男子雙眸閃閃發光:“更重要的是,皇太子身為秦蘇的外孫,比起其他皇子更有機會接近兵權。有了兵權,既是晉皇無意立皇太子為太子,我們也有把握奪取皇位!”
男子鬆開手,向她保證道:“我會想辦法聯繫那些留國臣子,讓他們混入晉國朝綱,暗中相助皇太子奪取皇位。只要皇太子登基,這天下還是留國人的天下!留國的皇儲,留國的朝臣……”
彼時,暗衛抱著孩子走到她面前。她順著啼哭看去,只瞧繈褓中的孩子格外瘦小。皇后娘娘懷胎才七月,本該三月後才誕下皇太女。而如今因晉國攻下皇城,不得不提前誕下皇太女。
“朱太醫和吳太醫會幫你調理身子,讓你儘早懷上秦蘇的孩子誕下女嬰。”男子站起身,抱起啼哭的孩子:“皇太女是早產兒,個頭比一般孩子小許多。再加上有朱太醫與吳太醫相助,屆時兩個孩子看起來不會差別很大,明白嗎?”
……
畫面破碎,場景又切換到了馬車前。秦太君垂下眸子,曲腰進了馬車內,耳邊響起了鐘紀德的怒駡聲:“他就是一個瘋子,瘋子!皇太女都已經去世了,他還執著那個瘋狂的計畫。”
她柔聲道:“鐘哥,你冷靜一點。”
鐘紀德轉過身來,冷笑說:“冷靜?我沒法冷靜。你以為皇太女為什麼會同意我的計畫?她引誘靖王造反,又不惜用性命救下晉皇與皇后,不就是為了實現那個計畫。晉皇深愛晉後,二皇子壓根沒機會封為太子。皇太女用她的死,換得晉皇心中一席之位。可笑的是,二皇子卻不領皇太女的情,執意要遠離京城去什麼江南。”
她垂著眸子,輕輕道:“這是皇太女的意思。皇太女早將計畫告訴二皇子,並幾次三番請求晉皇讓二皇子離京。如果二皇子無心皇位,可以借此遠離京城;反之二皇子有心皇位,則趁機以退為進,謀取太子之位。”
鐘紀德一愣,又馬上道:“你看,連二皇子都無心皇位了,我們這群人到底是為什麼在賣命?”
她抬起頭,看向鐘紀德:“鐘哥,你到底想說什麼?”
鐘紀德咬了咬牙,壓低聲音道:“小柔,我就實話給你說了吧。我早就反了,不給他賣命了,而今已有幾十個兄弟跟我走了。”
她平靜看著鐘紀德,淡淡道:“你想做什麼?”
“做什麼?”鐘紀德冷笑一聲,“留國已經滅國了,早就沒有什麼留國皇室了。只要是留國人,誰當上皇帝都是匡扶留國大業。我承認我是想當皇帝,可如果你願意幫助我,我不介意扶持三皇子。他是你外孫,身上流著留國人的血。於我來言,他也是留國人。”
她也笑了,“難道我不幫你,晉皇就不會封三皇子為太子了?”
鐘紀德立馬變了臉色,又放柔了聲音:“小柔,你還不明白嗎?晉皇深愛皇后,為了他的大業,他遲早得對付你,對付皇后、對付三皇子。你幫我也是幫自己呀……”
她緩緩起身,面無表情說:“他答應過我,無論發生什麼事,他不會對我女兒、外孫動手。”
鐘紀德怒了,咬牙道:“這個男人親手把你送給了秦蘇,他的話能信嗎?”又說:“行了,這個話題今個就不說了,說正經事吧。你還記得晉後命我將一封信送到北漠去嗎?”
她點點頭,又聽見鐘紀德道:“信是已經送到了。不過送信人有個條件,要我們殺了雲錦。”
她楞了楞,馬上道:“殺了送信人,一則將送信一事銷毀,二則三皇子有意與雲家結親,不易此時節外生枝。”
“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嗎?那個送信人正是雲以鐘。”鐘紀德歎一口氣,“要是殺了雲以鐘,雲錦會放過我們嗎?雲以鐘待雲錦再不好,雲錦還是當他是父親……算了不說了,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吧,你給娘娘回個話就行。”
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,最終只是輕輕點頭。鐘紀德瞧她點頭,又叮囑她幾句不要透露談話內容便離去了。待他離開,房間內的隔牆突然打開,一個修長的身形款款走出。
她看向走出的男子,淡淡道:“你都聽到了?”
男子點點頭:“柔兒,你會不會怪我?讓你的女兒頂著皇太女的身份活著。我們的計畫很危險,稍有不慎就有滅頂之災。在我不確定那些人是否忠誠之前,我不能將皇太女身份暴露出來,而我們又需要一個皇太女。”
“我明白,你不用解釋。”她又道:“你準備怎麼辦?殺了他嗎?”
“他剛剛說,在我們的人中已有幾十個人跟了他。在不清楚是那些人之前,我還不能殺了他。”男子歎了歎氣,無奈道:“我們終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。如果不能將他們一網打盡,殺了鐘紀德,那些剩下的人就會惶恐,有可能將他們推向了敵方。”
……
記憶中斷,秦太君端坐馬車上,徐徐閉上眼:“走吧。”
得了命令,車夫跳上馬車,揮著馬鞭向城門駛去。車輪緩緩滾動,腦海裡浮現一張蒼白的臉。秦皇后死氣沉沉側躺於榻上,只手勉力撐著身子,笑著對她道:“你來了。”
她悠悠上前,喚道:“娘娘……”
秦皇后抬手止了她的後話,“這裡沒有外人,朝夏也被我支走了,有話放心說。”
她楞了下,環視一周到:“皇太女,您招我進宮是有要事商量嗎?”
秦皇后慢慢起身,笑著搖搖頭:“我只是想問問你,你恨我嗎?我殺了你的丈夫與兒子,又害得你與女兒自幼分開。你的女人代替我活著,又被我逼上了絕路,最後不得不用死亡的方式……”
“皇太女。”她打斷秦皇后的話,“我不恨您。早在我決定嫁給秦蘇起,我就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。秦蘇已知曉您的身份,如果他不死,那麼所有人的犧牲全是白費。”
秦皇后笑了,笑得格外溫柔:“是呀,只有犧牲一切才能換得最後的勝利。我快要死了。南兒因為雲清的死已有死志,唯有我死了才能喚起他的鬥志。”
她急忙上前,脫口道:“皇太女。過些時日,秦蘇的死訊便會傳回京中,屆時必定會激起三皇子的鬥志,您大可不必如此。”
秦皇后搖搖頭,倚在了榻上:“我必須得死。惟有我死了,南兒才會明白這一切。我一直沒有告訴他,是害怕他不能承受。可等我死了,他就不得不去承受了。說到底,我只是一個自私的母親。”她輕輕笑了,柔聲道:“父親教導得很好,南兒驍勇善戰。只要南兒能明白,他定會為我們留國打出一個天下。我沒有什麼能為你做的,但晉國皇帝的位置應該是屬於你外孫的。”
“皇太女,您何必讓殿下冒著生命危險去拼一個……”
秦皇后伸手抵住她的唇,“南兒是我的兒子,身上流著留國皇室的血,他一定能做到。他會帶著我們留國人走向從未擁有過的輝煌,我們的犧牲都是值得的。”
……
畫面突轉,一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膀,“柔兒,你聽我說。二皇子的身份已經識破了,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。”
她看著面前的男子,矢口大吼道:“什麼被識破了?他們根本不知道,二皇子不是留國皇太子!你不要想用這個藉口去做什麼傻事!”
“三皇子五年前就攻下了北漠,這五年來北漠的版圖越來越廣,可他一直沒有相告晉皇。皇太女沒有白白犧牲,三皇子是知道自己身份的。三皇子已經為我們做了這麼多,我不能讓他失望。”男子一字一句道:“我們的人多數知曉三皇子的身份,現在只還差一個時機,整個計畫就大功告成。”
她厲聲質問:“這個時機就是你死嗎?”
“太后不會放過我,只要我活著,她會竭盡一切毀了計畫。只有我死了,她才會放過我。是呀,三皇子可以帶著我們去北漠,可我不允許留下這樣的隱患。”男子鬆開肩膀,轉而捧住她的臉,“我想要的是一個繁榮強大的留國,沒有任何國家敢欺淩我們,讓我們留國人驕傲活在這片大地上。”
男子頓了頓,又道:“柔兒,等三皇子登基後,你要馬上離開京城,永遠不要回來。讓熙兒作為秦國公的兒子,繼承秦家所有榮耀活下去,活下去。”
……
秦太君猛地睜開眼,臉頰已被淚水佔據。她來不及抹去淚水,連忙挑開窗簾,再次看向皇城。她盯著皇城出生,喃喃道:“所有的犧牲是值得的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 這是番外一,番外二是婚後甜文
但我還沒想好些什麼,所以以後再寫吧
先標個完結,想好寫番外二就補上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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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很喜歡
雖然回憶殺弄得不錯,也懂主角是過去喜歡上攻的
但是記憶慢慢恢復後,作者都沒有特別描述歷程
據說是甜甜的番外二,我看了也沒覺得特別甜(掩面